第31章 神
小书怀的眼中只有无尽的绝望,哭得撕心裂肺。
“为什么!”
“为什么不救他们!”
“您能救那么多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就是不肯救救我爹娘!”
一声声的质问,让沈言真于心不忍,他缓缓蹲下身,目光与小书怀的泪眼平齐,言语有些艰难苦涩,道:“不是我不愿,是我真的做不到。”
他叹了叹气,道:“你所见的那个死人,他非是人族,他是一株金银花百年修炼成形的精怪,濒死之际不过是灵魄逸散,本体尚存,元神未灭”
“我不过是以术法助他重聚本源,归位疗伤,并非起死回生之术。”
小书怀没有回应,他的哭腔渐渐止歇,只有身体抑制不住的轻微抽噎。
无论信或不信,此刻都已无关紧要。
最终的结果都是他的爹娘无法回来。
小书怀慢慢俯下身,不再看沈言真,用瘦小的手,缓慢将白骨一块块重新归拢在一起,再次裹进那块粗糙的灰布中,仔细包裹严实。
他直起身,一言未发,抱着那沉重的包裹,转身便离去。
身影即将消失在沉沉夜色,他突然顿住,侧身朝着沈言真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又轻轻撇了一眼谢凝夭。
短暂的对视让谢凝夭心头一颤。
难道叶书怀能看见她吗?
谢凝夭心存疑虑,她思索再三决定跟上小书怀,直觉告诉她,这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小书怀步履迟缓,仿佛灰布包裹将他压得死死的,几乎难以呼吸,最终他走进了一座荒废已久的古庙前。
庙门倾颓,随处可见蛛网低垂。
他抱着那灰布包裹,一步步走入庙堂内。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在地上投下一片冷光,周遭寂静无声。
谢凝夭观察这座古庙,明明破败,香火断绝已久,无人供奉照料,但坛上那尊不知名的神像却依旧色彩鲜明,似乎没有一丝浮尘沾染其上。
小书怀站立着,仰起头,月光落在他没有血色的小脸上,他眼神冰冷地注视着那座高踞于神坛之上的神像。
神像慈悲的面容让他觉得虚伪。
这世间早已没有神明,这种没有意义的神像供奉着有什么用?
谁也帮不了他,谁也救不了他!
骤然,寺庙的大门被狠狠撞开,数十道身影涌入。
谢凝夭骤然绷紧,眉头紧蹙,她想提醒叶书怀,但这念头刚起又被按压下去。
此刻她不过是一个无法干涉的灵体。
叶书怀显然听见了身后破门的巨响,但他没有任何反应。
他依旧维持站立,如同那座沉默的神像,孤寂、冷漠。
为首的魔族向前一步,暗哑道:“少主,该随我等回去了。”
叶书怀置若罔闻,并未理会。
那魔族顿了顿,斟酌道:“言灵族血肉能解万毒,本就是遭遇各族觊觎,只能靠魔力护住自身,宗主当年执意不肯参与复兴魔族的纷争,宁可自废魔力,沦为凡人。”
“宗主与夫人的惨剧,我等亦痛心疾首!”
“今时不同往日,言灵族式微,血脉凋零,复兴我族,唯在少主的肩上!”
他沉重道:“您必须振作起来!”
依旧是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叶书怀的身影终于移动了,他缓缓转过身,怀中依旧死死抱着那裹着灰布包裹,他的眼神冰冷,直视着为首的魔族。
他的声音更冷,一字一顿道:“桃阳村的位置,是谁泄漏出去的?”
众魔族闻言,身形微微一滞,都不敢言,下意识地避开了叶书怀的视线,连为首的魔族也低下了头。
这件事确实是他们不小心泄露的。
当时仙族对魔族赶尽杀绝,魔族内部也早已经分崩离析。仙族不知用了何种手段,令大批魔族染上恶疾,连其他魔族的首领都未能幸免。
恐慌之下,自然想起了能以血肉解毒的言灵族,可这并非是一次两次就能解决的事。起初还有言灵族愿意,随着次数越来越多,再多的血肉也禁不起消耗。
其他魔族不是言灵族的对手,便将心思投向了那位已被废去魔力的前宗主身上,这才造成了惨剧。
小书怀忽地冷笑,他不再追问,也不怒斥。一只手依旧紧紧抱着怀中的灰布包裹,另一只手则缓缓伸入怀中摸索,片刻后,掏出一枚金色的石头。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张口,咬破自己的手指,鲜血溢出被他按在金石之上。
那滴血刚一接触金石表面,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那就都死在这里吧。”
小书怀眼中皆是疯狂,他将手中金石悬浮起来,那刺目的金芒将整个破庙映照得如同白昼,他要以身献祭毁了这一方天地。
轰隆得声音接连响起,寺庙的梁柱率先崩裂,瓦砾倾泻而下,地面剧烈晃动。
那数十名魔族面露骇然,心生恐惧,想要逃离。
供奉在神坛上的那尊神像,也在震动中不断摇晃,徒然,一根断了的横梁狠狠砸向神像。
咔嚓一声,神像却丝毫没有受损,撞击之处,骤然爆发出纯白无瑕的光芒。
那白光柔和瞬间驱散了金色的光芒,神像表面那层彩绘泥胎,竟片片剥落,簌簌而下。
光芒中心,一个人影轮廓逐渐清晰,青色长衫,眉眼温润,居然是沈言真!
谢凝夭难以置信,沈言真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竟从神像中走出来!
小书怀同样僵在原地,眼中错愕,他失声道:“你你是神!”
沈言真立于神坛之上,道:“你想要毁掉此地?”
他环视摇摇欲坠的破庙,道:“你可知,这方圆百里,有多少无辜的生灵?”
“那又如何?”小书怀眼中全是恨意,“他们本就脆弱如蝼蚁!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挣扎苟活不过是徒增痛苦,不如就此死去!”
他怀中的包裹,在光芒下显得格外刺眼。
沈言真微微摇头,眸中闪过一丝悲悯,道:“脆弱?你以不属于他们的灭顶之灾加诸其身,再嘲笑他们在灾难面前的脆弱无力,进而否定他们生存的权利这难道不是最大的荒谬和不公?”
他缓缓向前,道:“你父母的悲剧,源于仙族的暴虐,魔族的内斗,这滔天恨意,你当指向罪魁祸首,而非迁怒于那些同样在命运洪流中苦苦挣扎,只求一隅安宁的凡人!”
“罪魁祸首?”小书怀仿佛被戳中了痛处,身体颤抖起来,嘶吼道,“我的父母呢!他们只想守着桃阳村那方小小的院落,过最平凡的日子!他们何罪!”
“仙族要赶尽杀绝!魔族要自相残杀!你告诉我!这人间,这天道,何曾有过半分道理可言!”
泪水在他稚嫩的脸上肆流,早已模糊了他的视线。
沈言真道:“他们的苦难,与城中日夜辛劳,只求温饱的织工、农夫、商贩何干?与那位殚精竭虑,四处寻医问药只为让百姓少受病痛之苦的城主谢令生何干?”
他抬手指向庙宇之外,对着夔州城内的万家灯火,道:“你看不见他们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如何为了一线生机而拼尽全力,他们努力活着的样子,本身便是对这不公世道最坚韧的抵抗!你凭什么,要用他们的无辜性命,去祭奠你心中的怒火!”
“是吗?”小书怀忽然笑了,“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既然你如此珍视这些蝼蚁那好啊!”
“我不出手,我就站在这里看着,看看你口中这些努力求生的凡人,能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多久!”
话音刚落,他决绝地转身,抱着那灰布包裹,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破庙内,只剩下沈言真与谢凝夭,以及满地狼藉。
沈言真轻轻叹息,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下。
柔和耀眼的白色光芒瞬间充盈了整个寺庙,光芒所及之处,坠落的梁柱升起,墙壁迅速恢复平整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寺庙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光渐渐消散,沈言真独自站在寂静的神坛前,目视着他的神像,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
谢凝夭的灵体漂浮在阴影里,沈言真的身份,叶书怀的离去,以及那个金色石头是什么,都让她一头雾水。
沈言真眸光微滞,只见他朝着谢凝夭所在的方向不经意地轻轻一拂,一股温和的力量瞬间包裹了谢凝夭的灵体。
她只觉周身骤然一沉,脚掌落地,可以清晰地感知周遭的一切。
谢凝夭惊得后退,她猛地抬头,对视上沈言真探究的眼神。
沈言真道:“你是何人?”
“你你竟能看见我了?”谢凝夭脱口而出,有些震惊。
沈言真眉峰微挑,困惑道:“难道我之前看不见你?”
谢凝夭迟疑片刻,缓缓点头,
按理来说沈言真不可能感知到她的存在,更别说对话,毕竟叶书怀都还看不见他了!
这下她是彻底弄不清到底怎么回事了。
沈言真微微颔首,神色疏离道:“这是我的的本相真身,先前行走人间,不过是一具凡人的皮囊,五感六识皆困于凡胎,自然无法窥见你的存在。”
谢凝夭皱眉,道:“那那个身体的主人呢?”
沈言真道:“没有主人,是我捏造出来的。”他言语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捏造?
那具身体竟是凭空捏造的!
那沈言白呢?会不会也仅仅是眼前他随意捏造的?
她试探问道:“那你是否还曾捏造过一个少年?”
“一个年纪约莫比城主家女儿年长一岁的男孩?”
沈言真闻言,眼中困惑,认真思索后,随即摇头:“我为何要特意捏造一个那样的少年?”他的反问坦荡自然,不似作假。
谢凝夭:“”她一时语塞,她怎么知道!
沈言真再次凝视这谢凝夭,带着审视的语气,道:“你的气息非此界生灵,你从何处来?”
谢凝夭心头一紧,嘴角一抽,道:“关你什么事!”
沈言真怔了一下,在他漫长的神生中他真是鲜少见过这么粗鲁的女孩子。
沈言真不再理会谢凝夭,先行踏出古庙,有更重要的事等待着他处理。
谢凝夭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沈言真察觉到身后的尾巴,并未回头,只淡淡问道:“你跟着我作什么?”
谢凝夭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梗着脖子,道:“关你什么事!”
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架势。
沈言真脚步微顿,终究没有驱赶,这女子虽来历成谜,言行古怪,却并无恶意,罢了,只要她不干扰正事
他不计较这小小的僭越,只是身形更快了几分。
城主府书房灯火通明。
谢令生还未就寝,听闻沈言真寻他有急事,便即刻出去相见,道:“沈先生这么急着找我,可是城内出了什么紧要的事?”
沈言真没有立即回答谢令生的询问,而是缓缓抬起了右手,只见他的掌心有无数的光点凝结。
顷刻间,散发着清冷的银辉,鞭柄为蛇首状的长鞭,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这正是神器雪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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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中毒
谢凝夭站在不远处,见此一幕,僵立原地,神器雪蛇竟是沈言真给谢令生的!
为什么?
所以这一切的源头是沈言真造成的吗?
谢凝夭冲上前去,拽着沈言真的手腕,目光锐利,质问道:“你为何会有这个!”
沈言真低头看着谢凝夭拽着他的手,很用力,他却不解。
还未等他回应,谢令生倒是面带疑惑,出声询问,道:“这位姑娘是?”
谢凝夭惊醒般松开沈言真的手,对上谢令生的眼神。
她顿时说不出话来,双眼酸涩,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哽咽。
她是谁?
她是谢凝夭,她是谢令生的女儿。
她可以这样说吗?
她不能,也不敢
沈言真的眼神在谢凝夭身上停留片刻,察觉到谢凝夭的异样,即刻替她解围道:“她是我的徒儿,一时冲撞,冒犯了。”
谢凝夭闻言猛地抬头,直视沈言真的眼睛,下意识的反驳道:“谁是你”徒弟!
可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口,眼前只能这样。
谢令生颔首,对着谢凝夭温言道:“原来如此。”
“我看姑娘,总觉得有种亲切的感觉,想来是同沈先生一般,皆是极好的人。”
谢凝夭微微愣住,极好的人吗?
谢凝夭心底泛起苦涩,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世人皆厌弃于她,恐怕这世上只有她的双亲谢令生和柳训之会觉得她是好人。
可若是他们得知她入魔后所作所为,这个“好人”恐怕也站立不住了。
自从她入魔后,她的心绪时常无法控制,本就性格孤僻,而后更是喜怒无常。
她的双手早已不干净,杀过多少人,恐怕她自己都不清楚。
她还是辜负了他们的期许,未能成为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又幸福的人。
沈言真将神器雪蛇递向谢令生,叮嘱道:“这是神器,日后可助你护住夔州百姓。”
谢令生神情顿时诚惶诚恐,接过神器的手微微颤抖,道:“神器?沈先生此言是何意?”
沈言真道:“夔州恐怕即将遭遇一场腥风血雨的浩劫。”随即付托道:“到时候,就得靠城主出面护住夔州了。”
谢令生颔首,缓缓将神器握入掌中,犹如千斤重。
神魔大战后,天梯消失,三界归一,仙、魔、人三族共栖于同一天地之下。
神器的存在于三族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无从得知下落罢了。
而如今神器竟落入他的手中,谢令生心中仍然难以置信。
他能护住百姓吗?
神器真的能为他所用吗?
沈言真洞察到谢令生心中的考量,道:“城主无须多虑,此是你命定的职责。”
“将你的血滴于神器上面,神器认可你后,便会视你为主。”
“此后数日,你需勤加习练,尽早熟练使用神器。”
谢令生郑重点头,他没有多问,沈言真并非普通人,这点他早已明白,如今他愿助力夔州安定,护佑百姓安康,不管起因为何,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随后,沈言真几番叮嘱神器的使用方式和口诀,便带着谢凝夭离开,回到他住的院子。
半路中,沈言真问:“你要随我住在这里?”
谢凝夭觉得未尝不可,挑眉道:“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徒弟吗?”
“怎么?你要赶你的徒弟出去吗?”
沈言真不愿争辩,道:“那你就住在侧屋吧。”
谢凝夭没说好与不好,心底纠结着什么。
沈言真见状问:“还有什么事吗?”
谢凝夭盯住沈言真,迟疑后,问出在心中久久般旋的问题,道:“你为何要将神器赠送给我的城主?”
她下意识说顺嘴了,心中顿时有些紧张。
沈言真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赠送给城主?”
谢凝夭一时语塞。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这个该死的神器,让她谢家满门被屠,如果没有这个神器,她不会失去双亲,不会逃亡,不会遇见沈言白。
更不会有日后的种种祸事!
但是如今赠与不赠又能怎样?
她就算改变了什么,也没有用,这可是叶书怀的记忆重现,一场幻境罢了。
她缄默后,又追问道:“你怎么知道夔州即将有祸乱?”
沈言真沉思,轻飘飘道:“天机不可泄露。”
谢凝夭:“”装腔作势!
“你要住在这里,之后便同我一道去救治病人吧。”沈言真思索道。
谢凝夭冷眼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沈言真轻笑,故作玄虚道:“这样你才能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谢凝夭抿唇,小声道:“这样你才能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沈言真:“”步行的速度更快了。
谢凝夭瞧着沈言真越走越远,只能快步跟上。
沈言真听见身后的动静,脸上染上一抹笑意,又快速的消失在夜风中。
好容易到了院子,沈言真一言未发的进了主屋,随即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谢凝夭见此,嘴角一抽,嘀嘀咕咕道:“小气鬼,怎么和沈言白一样。”
想当初还在仙门的时候,她不知道吃过沈言白多少个闭门羹,这点算什么!
接下来的数日,谢凝夭只得跟从沈言真在夔州城内外施治患民。
虽然谢凝夭面上看着不好惹,还时不时凶巴巴的,但行医抓药的动作却比任何人都要利落。
城中不少人都是日后会在她童年里伴她长大的故人。
哪怕这是幻境,哪怕她改变不了现实,她也想尽绵薄之力。
此外,沈言真还会抽空为柳训之诊视。
柳训之怀抱着小谢凝夭,目光不经意间与谢凝夭短暂的交汇。
谢凝夭心里发怵,飞快移开视线。
小凝夭依旧喜欢沈言真的头发,每次都会紧握着不放,无奈之下沈言真不得不截断一缕给她把玩。
看着沈言真的纵容,谢凝夭本人对小凝夭这种无礼的行为非常的不认同,按捺不住道:“你干嘛每次都给她玩,离她远点不行吗?”
沈言真意味深长地看了谢凝夭一眼,道:“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她。”
谢凝夭心头一沉,慌乱道:“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一旁柳训之也很不好意思,道:“沈先生,实在抱歉,下回您再来诊视,我一定会避开夭儿。”
沈言真轻轻摇头,道:“不用了,如今夫人玉体渐安,后续便不需要在下频繁叨扰了。”
柳训之这才微微点头应下。
骤然,一仆人气喘吁吁进来禀报,道:“夫人,大事不好了!”
“城中城中突然有许多人突发恶疾,死了不少人”
沈言真目色一沉,道:“怎么回事?”
那仆人面色惨白,仓惶摇头,道:“小人委实不知呀!城主大人已先行前往察看了。”
沈言真眉头紧锁,当即与柳训之匆匆辞别。
谢凝夭也毫不迟疑,紧随其后。
原本有条不紊的药房此刻已经满地狼藉,不少的百姓痛苦地蜷缩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腹部,呻吟哀嚎的声音不绝于耳。
沈言真俯身,两指并拢搭于一个病人的手腕上查看脉象,只见他的面色愈发凝重。
谢凝夭焦灼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沈言真手指并未离患者手腕,声音低沉,道:“病情恶化得很严重。”
他随即起身,在人群中环视,连续探查了许多人的脉象,待大致的情况了然于心,他立即指挥人手将病患按轻缓严重的情况分置,并迅速开出一张药方,遣人去煎煮。
紧接着,他走入一间药房内,环视众人,道:“你们先都去煎药。”
众人也不多问,依言而出,早在多日前,沈言真在众人的心中已经是神医的地位,不可辩驳的程度。
沈言真继而对谢凝夭道:“你也出去。”
谢凝夭皱眉道:“为什么?”
沈言真语气加重,道:“你先出去!”
谢凝夭不想争吵,试图语气平缓道:“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沈言真语气坚决,道:“你去门外守紧,不要让任何人闯入进来。”
谢凝夭深吸一口气,让步道:“算了。”
她依言退出,反手轻轻合上门,躲在窗外,屏息窥视。
沈言真当然知晓谢凝夭在偷看,只不过不想追究,随她罢了。
谢凝夭只见他取出一只素白的瓷碗与一柄小刀,毫不犹豫地撩起袖袍,在手臂上轻轻一划,殷红的血珠骤然涌出,滴入碗底。
窗外,谢凝夭见状心头一紧,她几乎瞬间便明白了沈言真想做什么。
可眼下病人成百上千,他再多的血也不够呀!
谢凝夭冲入药房道:“这样根本无济于事!”
沈言真头未抬,眼睛也只是盯着碗底的血,淡声道:“关门。”
谢凝夭关上门,上前质疑道:“再说了,这血也不够呀!”
“我以为你会阻止我。”沈言真终于抬眸,目光沉静地望着她。
谢凝夭顺着他的话,道:“我阻止了你就会停下?”
“不会。”他答得斩钉截铁。
谢凝夭胸中郁闷,一时无言。
沈言真垂眼,低声解释,道:“如今他们不是病了,是中毒,目前只有我的血可解。”
谢凝夭追问道:“什么毒?”
沈言真缓缓摇头,没有说。
倏地,谢凝夭想起叶书怀临走时的话,道:“是魔族的毒?”
沈言真手一顿,摇头道:“不一定。”
谢凝夭看着渐渐被填满的瓷碗,声音发紧道:“就算你的血流完了,你就救不了全部的人!”
沈言真居然有种豁达的神态,道:“那便能救一个是一个。”
“你会死的!”谢凝夭脱口而出。
药房内瞬间安静。
谢凝夭几乎能听见耳畔的心跳声,随后她听见沈言真低声道:“人都会死,我也不会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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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不能死
谢凝夭凝望着眼前这个让她心绪难平的人。
他与沈言白,岂止是容貌相似,甚至就连刚刚说过的话也如出一辙!
那时年岁尚小,仙门每年都会依例遣派弟子下山济世,沈言白作为仙门首徒自然在其中。
谢凝夭本不用去的,她资历尚浅,只需留在山中学习。
那次是谢凝夭第一次与人做交易,换取的名额。
当时已经是隆冬将至,本来他们可以赶在暴雪封山之前就回去,但村庄里瘟疫渐起,沈言白自然不愿走。
他不走,其他人要走,最后只有谢凝夭肯留下。
但村庄里草药紧缺,就连沈言白带的丹药也逐渐告罄。
沈言白向仙门递出的求救信,却也迟迟没有回应,无奈之下,他只能冒雪上山寻药。
因为过度劳累,沈言白自己也染上病,身体虚弱导致体内的魂咒也在蠢蠢欲动,让他痛苦难捱。
谢凝夭担心他的身体,执意随行,却被沈言白留下照看病人。
山中大雪覆盖,草木皆在雪被下,沈言白在挖掘中不慎失足,从滑坡上滚了下去。
而后又强撑着走了许久,身体早已到了极限,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倒在了枯树下。
谢凝夭等了很久迟迟未见沈言白归来,她只得独自闯入山中寻他。
寒风凛冽,接触到脸颊如生割一般。
她终于在一颗枯树下,寻到沈言白的身影。
沈言白倒也不傻,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条红色的布系在枝条上,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谢凝夭费力将他背起,脚印一深一浅的在雪地上留下痕迹,又很快被抹去了。
谢凝夭眼眶溢满了泪水,耳边是沈言白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她又恨又急,忍不住讥讽道:“就你沈言白是顶天立地的大善人!”
“这么冷的天都还要上山,自己的身体也不管不顾,万一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空中只有冷风呼啸的声音,沈言白没有回答她。
谢凝夭越想越气,怒道:“我不准你死!”
“你听见了没,沈言白!”
她本不期望能听到回应,却意外地在风雪中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
“人终有一死,我又为何不能死呢?”
谢凝夭脚步一顿,心中涌起一丝惊喜,但又转念不满,怨怒道:“你少来这一套!你还欠着我很多东西呢!”
“我救你多少次了!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她威胁道:“我这人平生最恨欠债不还的!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从土里刨出来,挫骨扬灰,再把你的骨都丢进锅里炖汤!喂狗!”
背上的人传来一声细微的呼吸声,道:“你不会的。”
谢凝夭心底委屈,声音都有些颤抖,道:“我会的!沈言白!我真的做得出来!”
沈言白迟迟没有回答,谢凝夭等得有些不耐烦,就听见风中只飘来一句气若游丝的承诺。
“好,我不会死的。”
恍然回神后,谢凝夭觉得此刻的沈言真与沈言白是一样的,她只能放弃。
就算她阻止了又能怎么样?
改变不了什么的。
谢凝夭轻笑道:“没有为什么,你说的对,谁都会死。”
“我帮你吧。”
沈言真对谢凝夭的突然转变有一丝不解,但此刻他没有更多的时间询问,只低声告诉谢凝夭如何煎药,又特意在药方中添入几味气味浓烈的草药,用来掩盖血腥味。
待手中的药熬制好后,谢凝夭逐一分发,很快药就见了底,可眼前痛苦呻吟的面孔依旧数不清。
沈言真见状,只是沉默的转身,试图再次割血。
谢凝夭上前阻止,猛地攥住他的手腕,道:“你打算在一日之内便将自己放血至死吗?”
沈言真动作一滞,一言不发。
谢凝夭又急又气,眼底也染上戾气,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疲惫,道:“细水长流,这个道理你比我懂,眼前病势严重的病人已经服用了药,其他的先设法稳住病情。”
沈言真凝视着她,终是缓缓颔首。
可美好的期许总是被打破,不及半日,居然就有病人知道沈言真的血可以治病,只需要一点就能痊愈。
这消息如星火燎原,瞬间点燃了充满绝望的夔州城。
药房门前顷刻间人潮汹涌,人声鼎沸。
一张张因病通红的脸也在恐惧之下,变得扭曲,谢凝夭仿佛看见了无数双手臂伸向药房内。
“沈神医!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吧!”
嘶哑的哭喊声穿透门板,传入每个人的心中,无限扩大了不安的情绪。
“沈神医!为何旁人都得了药,唯独我没有!”
不甘的质问声声刺耳,让人不禁皱起眉头。
“沈神医!您不救我可以求您看看我的孩儿!他才三岁啊!”
妇人抱着气息微弱的孩子,跪倒在地,虔诚的叩拜。
谢凝夭站在人群之外,看着这失控的场面,心如刀割。
她将沈言真拉到屋内,急切而微微发颤,道:“不是我说的!”
“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你的血可以治病!”
她直视着沈言真,眼底不安慌乱,却佯装镇定。
沈言真此刻却有心情笑道:“我知道,这场毒本就是冲我而来。”
谢凝夭眉心紧蹙,道:“什么意思?”
倏然,一个名字在脑海想起。
“是叶书怀吗?”
沈言真轻轻摇头,道:“没有这么简单,知道我的血可解毒的人,只有仙门中人,而能够使用这种毒的,只有魔族。”
谢凝夭难免生气,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不知道。”沈言真目光掠过药房外攒动的人影,道:“或许是想要我的命,或许是想要其他的东西。”
他转身,冷静道:“近日,你就暂居在城主府内吧。”
谢凝夭瞬间了然,是神器!
仙门觊觎神器,魔族恐怕是想用沈言真解毒!
她毫不迟疑道:“好。”她必须守在父亲身侧,好好保护他。
当年她没能做到,如今她可以做到。
“可外面百姓”谢凝夭终究忍不住担心道。
“无妨。”沈言真宽慰道,“我自有办法。”
谢凝夭凝视沈言真,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沈言真终究是神,总不至于轻易死去吧?
此后数日,谢凝夭寸步不离的跟在谢令生身边,偶尔还能和柳训之聊聊,看着柳训之怀中的小凝夭咿呀学语,她心底泛起酸涩的暖意,偷得浮生,眷恋着双亲片刻。
待到第四日后,谢凝夭正倚在暖阁窗边,看柳训之轻摇拨浪鼓逗弄小凝夭。
柳训之忽然抬眼,不经意问道:“你随沈先生拜师多久了?”
谢凝夭望着窗边的风景,道:“没有多久。”其实也就几天。
柳训之将一缕垂发别至耳后,温声道:“沈先生待你极好,有他庇护,你此生会过得很好。”
谢凝夭脱口道:“他待谁不是如此?”
“不一样。”柳训之摇头轻笑,指尖拂过婴儿柔嫩的脸颊,道:“我可没见过其他人似你这般在他面前如此的肆无忌惮。”
谢凝夭心头一紧,担心柳训之嫌她不敬师长,慌忙垂首,道:“我”
柳训之却继续道:“沈先生年纪虽轻,行事却老成,独独对你”她眼含深意,“倒透出几分少年心性。”
谢凝夭怔然,试图回想沈言真与旁人说话的样子。
她觉得并无不同,但碍于是柳训之,她终是沉默,没再辩驳。
温情片刻后,谢令生骤然出现,急声道:“训之!速带夭儿从后门走!”
柳训之怀抱婴孩的手猛地收紧,道:“发生什么事了?”
“魔族破城了!”谢令生胸膛起伏,面露难色,道:“城内已经不安全了!”
谢凝夭一步踏前,挡在柳训之身前:“我护送夫人!”
“不可!”柳训之断然拒绝,道:“你没走,城中百姓没有走,我怎么能离开!”
谢凝夭迎上柳训之坚韧的目光,心中燃起正气,道:“无妨,不管夫人在哪里,我都会护夫人平安!”
谢令生视线在谢凝夭脸上短暂的停留,几日的相处他早已知晓谢凝夭并不简单。
可眼下时间急迫,容不得半分犹疑。
他喉结滚动,最终只沉重道:“好生护住自己,待我归来!”话音未落,他已紧握神器雪蛇,消失在门外。
谢凝夭见状下意识凝神呼唤无奇剑,毫无回应,更令她心头不安的是,体内的灵力居然只有一成可用。
看着身旁的柳训之和小凝夭,谢凝夭心中愈发不安。
果不其然,不出一时辰,浓厚的魔气裹挟着凛冽的杀气,涌入庭院。
为首者是叶书怀。
明明他的年纪最小,此刻却早已变了模样,丝毫不见孩童般的天真,眼底只有深深的戾气。
他看着谢凝夭,冷漠道:“神器呢?”
谢凝夭质问道:“是你给城中百姓下的毒?”
叶书怀轻嗤一声,漫不经心道:“是也不是,我不过是在暗处推波助澜了一把。”
“本来想看着他们尽数死绝,”他语气骤冷,道“未料竟有个大义凛然的蠢货,甘愿以命换命”
“啧啧,”他摇头,眼神贪婪,“他的命,可金贵得很,不能死。”
谢凝夭不安道:“你把沈言真怎么了?”
“带上来。”叶书怀懒懒挥手。
两名魔卫粗暴地拖拽着一个身影,他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前不久还清冷出尘的姿态如今依然荡然无存,仿佛一尊即将碎裂的玉像,虚脱得无法站立。
谢凝夭瞳孔骤缩,难以置信,道:“你不是神吗?怎么会这样?”
叶书怀却代为回答,声音里满是嘲弄,道:“他当然可以反抗啊!只要他动一动手指”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道:“死的就是其他人了。”
“这种毒是没有解药的,只有他的血可以,像他这种悲天悯人的圣人,甘愿用流尽血也要救治城内百姓。”叶书怀一字一句道:“你说他会怎么会选呢?”
沈言真艰难地抬起头,沾满血污的唇微微翕动。
没有声音。
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注视着谢凝夭,唇形无声张开。
“动手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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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棋子
谢凝夭的目光死死盯住沈言真,思绪万千,最后只剩下不解。
为什么要让她杀了他?
是不愿意成为魔族的阶下囚?不愿意给魔族解毒?还是另有所图?
此情此景下,谢凝夭心知强行救走沈言真绝无胜算,无异于飞蛾扑火,必死无疑。
她的灵力不知为何被封住,就连无奇剑也召唤不出来。
更何况,此刻她的身后还有柳训之,她不敢不计后果地贸然行动。
一时间无数的念头拉扯着她的理智,只觉心乱如麻。
但谢凝夭的神情却出乎意料的镇定,幽幽开口道:“叶书怀,你不该是这样啊!”
叶书怀被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困惑,眉峰紧蹙,道:“你什么意思?”
谢凝夭眼底冷意,一字一句冲击着叶书怀,道:“我本以为你目睹至亲惨死,你心中应该只有滔天的恨意,必定是屠尽仙魔,血债血偿!”
她质疑道:“可如今你在做些什么?”
谢凝夭步步紧逼,字字诛心,道:“你非但没有报仇雪恨,反而害死了很多的人,你和害死你父母的魔族有什么区别吗?”
“你不仅和魔族沆瀣一气,甚至沦为仙门的一枚棋子!”
“就是神器给你了,你不会觉得就是你的吧?”
“仙门会允许神器在你手中吗?”
她的目光扫视了一眼沈言真,随后转向叶书怀,道:“你身上又未染毒,即便你得到了沈言真又有什么用?”
“难道你已经大义凌然到这种地步吗?用他这身血去解那些残害你父母的魔族吗?”
她扬声嘲讽,道:“好让那些手上沾满鲜血的魔族继续心安理得地苟活于世间?”
“告诉我,叶书怀,”她的视线如同最锋利的剑,直直刺入叶书怀的心底道:“对你而言,这到底有何好处?”
“还是说,你为了活着,所以只能顺从魔族?只能在仙门的施舍下苟活?”
“你懂什么!”叶书怀被谢凝夭斥问逼到绝境,压抑的情绪瞬间如洪水爆发。
谢凝夭非但没有退步,反而迎着他暴怒的视线,声音冷得像冰,苍凉道:“我确实不一定全懂,但你爹娘死后,你心如死灰,想拉这天地众生一同陪葬的念头,我能理解。”
她的声音沉了下去,道:“这种感觉,我也有过。”
“但你知道这也正是成为他人手中最好用的刀,最佳时机吗?”
她直视着叶书怀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而你,叶书怀!你就是最好的证明!”
此时,侍立一旁的魔卫按捺不住,粗声粗气地插言提醒,道:“少主!切勿被这女人蛊惑心智!正事要紧,我们此行是为神器而来!”
叶书怀眼中的怒火被强行压下,短暂沉默了片刻,再度开口,道:“把神器交出来,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谢凝夭紧盯着他,问:“你要它做什么?”
“这与你无关!”叶书怀不耐烦地斥道,显然不愿多言。
谢凝夭却不肯罢休,道:“你比我更清楚,神器认主,你就算得到了也没用。”
“不如这样,我帮你。”
“你帮我?”叶书怀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笑话,“你帮我什么?”
“我帮你复仇!”谢凝夭道,“你要屠戮仙魔,我来助你!只要你肯放了夔州城无辜的百姓!”
此语一出,谢凝夭心中也是感慨万千,想当初叶书怀万般哀求与她联手掌控这天下,她都不愿,一一回绝。
未曾想,有朝一日也是轮到她放低身段,主动提出要替叶书怀去复仇。
叶书怀冷冷注视着她,道:“你有什么资格与我做此等交易?”
叶书怀明白谢凝夭是想拖延时间,他面色沉了下去,眼中最后一丝耐心彻底耗尽,猛然挥手,不再多费唇舌,直接下令魔卫强攻。
与此同时,夔州城内早已是惨不忍睹的局面。
谢令生奋力与魔族相斗,自顾不暇,根本无法脱身赶来救援。
眼看着魔族步步紧逼,谢凝夭别无他法,只得咬紧牙关,再次凝聚起灵力,拼尽全力挥剑抵抗。
每一次攻击都让她胸口气血翻腾。
谢凝夭的体力迅速耗尽,招式越来越迟滞,身体摇晃,几乎难以站稳。
“走!”柳训之紧护怀中的小凝夭,声音因绝望而颤抖,道:“别管我们!你会被拖累至死的!”
“别怕。”谢凝夭头也未回,坚定地回应,“不会的。”
在她心底,那不是拖累!
那是她拼死也要守护住的希望!
幼年时眼睁睁看着母亲离去的绝望和无力感,再次贯穿她的心脏。
那时她太过弱小!
这一次,绝不会了!
“除非从我的尸身上踏过去!”她嘶声厉喝,将柳训之的身影深深刻入眼底。
沈言真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咬紧牙关,猛然挣脱了束缚,拼尽全力终于杀出一条血路,踉跄着扑至谢凝夭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他不顾一切地攥住一名袭向谢凝夭的魔族手腕,用力反夺下他手中剑,强硬地将剑柄塞入谢凝夭的手中。
“杀了我!快!”他的嘶吼着,眼神里只有急切和担忧。
谢凝夭瞳孔震动,她不理解为什么沈言真非要她杀了他。
可沈言真容不得她挣扎抗拒,沈言真毫不迟疑地用自己的手,覆上她握着剑的手,在谢凝夭震惊的面孔下,狠狠刺穿了他自己的胸膛!
噗嗤!
刹那间,一道光芒从沈言真身上骤然爆发开来,光芒瞬间吞噬了周遭的一切景象,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陷入一片死寂。
光芒之中,沈言真凝视着谢凝夭那张失色的面庞,嘴唇翕动,声音虚弱道:“别怕,我不会死。”
他嘴角还残余着血迹,却依旧扯出一个微笑,目光坚定道:“我也不会让你死。”
话音刚落,谢凝夭只觉一股力量拼命撕扯着她的身体。
骤然,谢凝夭睁开沉重的眼皮,倒抽一口冷气,胸口剧烈起伏着,醒了过来。
与她进入叶书怀灵台之前的情况不同,此刻她虚弱地躺沓樰獨家諍裡在床榻上,床边正围着无奇、叶书怀、沈言白三人,神情焦灼地守候着。
沈言白见她终于醒了过来,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随之松懈下来,关切地叮嘱道:“你身体还未恢复,切记不可再轻易动用魔力了。”
谢凝夭惊魂未定,看着叶书怀,道:“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叶书怀思索道:“我醒来已有一段时日了,反倒是你,昏迷了许久。”
“怎么可能!”谢凝夭猛地坐直身体,却因虚弱一阵眩晕,她强撑着厉声道:“我进入了你的灵台!你既然醒了,我怎么会还没醒!”
一旁的无奇连忙开口解释,声音清亮道:“主人说得是真的,当时叶书怀清醒之后,你就毫无征兆地突然倒下,昏睡了好几天。”
寒意瞬间爬上谢凝夭的脊背,她攥紧了薄被,道:“那你你之前究竟被困在什么时候?”
“我爹娘死前。”叶书怀吐出这几个字时,眼神黯淡,仿佛又沉浸在了悲伤中。
“不可能!”谢凝夭脱口而出,只觉得荒谬。
“你爹娘死后,你是不是去过夔州!”谢凝夭急切道。
叶书怀眉头困惑地拧起,道:“夔州?没有呀!我去那个地方干嘛?”他的神情坦荡,不似作假。
没去过?
怎么可能!
谢凝夭猛地转头,看向沈言白,道:“你认识沈言真吗?”
沈言白微微摇头,道:“不认识,怎么和我的名字这么像?”
谢凝夭只觉得头骤然如针扎般的剧痛,她忍不住抬手用力按压,思绪一片混乱。
到底怎么回事?
是梦吗?
她强压下不安的情绪,深吸一口气,道:“你们先出去,叶书怀留下。”
无奇面露担忧,脚步未动,不愿离去,道:“主人,让我留下吧,万一万一你又昏倒了怎么办?”
“出去!”谢凝夭语气加重,“我有事问他。”
她当然没有忘记,最初寻到叶书怀所为何事。
沈言白不敢惹恼谢凝夭,率先出去,无奇紧跟其后,
待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极其安静。
叶书怀看着她苍白而紧绷的脸,率先打破沉默道:“你要问什么?”
谢凝夭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重生前,发生了什么?”
叶书怀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道:“我不是说过了吗?”
谢凝夭皱眉,道:“那就再说一次。”
叶书怀敏锐地察觉到谢凝夭的异常,道:“你怎么了?”
谢凝夭道:“只是想确定一下。”
叶书怀被反复问这个问题,心中郁闷道:“是不是沈言白说了什么,你不相信我!”
谢凝夭沉默不语。
叶书怀只能再次道:“就是叶书怀杀了你,被我撞见,他就杀了我!就这么简单!”
“不可能!”谢凝夭脱口而出,下意识反驳。
叶书怀猛地站起身,气急反笑,忍不住嘲讽道:“为什么不可能?他不可能杀了你?”
他瞪大了眼睛,上前质问,道:“谢凝夭!你疯了吧?他杀没杀你,你还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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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孪生兄妹
面对叶书怀的一声声质问,谢凝夭只觉得心口处传来一阵猛烈的绞痛,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一击,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攥住了胸前的衣襟。
所以这就是沈言白不愿说的真相吗?
大婚前,谢凝夭亲口说过沈言白想要逃,只能杀了她。
既然沈言白成功了结了她的性命,那如今这般姿态,又是在做什么?
会是愧疚吗?
谢凝夭思绪一片混乱,下意识觉得喉头腥甜,骤然,一口鲜血猛地喷涌而出,溅落在的地面,一道醒目的红色。
叶书怀骇然失色,慌忙上前搀扶。
“你没事吧?”叶书怀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他实在没想到谢凝夭会有这样的反应。
按理来说,这不是她早已知晓的事实吗?
谢凝夭骤然抬眸,狠狠甩开叶书怀伸来的手,“滚开!”
“都给我滚!”她厉声嘶喊,身体微颤。
无奇和沈言白始终守候在门外,听闻室内如此大的动静,两人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撞开紧闭的门扉,破门而入。
沈言白的目光正与谢凝夭的眼眸撞个正着。那眼神中充斥着对沈言白的厌恶和排斥。
仅此一瞥,沈言白瞬间了然。
他目光阴郁地扫过一旁的叶书怀,从他见到叶书怀的第一面就有所怀疑,但不敢断定。
但此刻谢凝夭的眼神就说明了,她恐怕已经知晓前世他亲手杀了她的事实。
这也证明了,叶书怀也是重生了。
沈言白依旧上前,顶着谢凝夭不善的眼神,道:“你没事吧。”
谢凝夭没有回答,抬手就是一巴掌。
“沈言白,你怎么敢的!”
“对不起。”沈言白嗓音沉哑,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
沈言白试图替谢凝夭疗伤,却被谢凝夭甩开,她冷言道:“别碰我!”
沈言白却不管不顾的给谢凝夭运功,谢凝夭一时间无力反抗,在沈言白的灵力进入她的体内时,如潺潺流水的温泉,抚平着她体内紊乱的气息。
骤然,过去种种记忆如破茧般涌现,大婚之后的和沈言白的百般纠缠,她日夜遭受魂咒的力量的折磨,以及临死前的一幕幕,抽丝剥茧的重现。
甚至她重生后亲手捅了沈言白的那一剑,也历历在目。
谢凝夭强忍着经脉中翻江倒海的剧痛,推开沈言白,目光直视,道:“无生花,给我!”
沈言白被打断了运功,微微一怔。
他本以为是她从叶书怀口中得知了被自己诛杀的过往,却未曾想是她自行恢复了记忆。
这个认知让他内心深处涌起更深的惶恐与不安,他依言拿出那朵散发着微光的无生花,递了过去。
谢凝夭强行压抑着气息,垂眸,凝视着掌心这朵的花,冷冷发问:“你既然能用此物替我疗伤,那么它能解毒吗?”
沈言白没想到谢凝夭第一个问题是这个,他谨慎的反问,道:“你要救谁?”
谢凝夭只是冷冷地睨着他,不回答。
沈言白在她的威势下,只能如实应道:“一般的剧毒,皆可化解。”
谢凝夭转向无奇,吩咐道:“去把顾卿生找来。”
无奇本不愿在此时离开,他还有好多不解想问谢凝夭,但眼见当下剑拔弩张的氛围绝非询问的时候,只得应诺道:“好。”
随即转身疾步离去。
站在一旁许久的叶书怀的目光落在无生花上,带着一丝的探究,问道:“这是何物?”
谢凝夭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脑海中骤然闪过幻境中的种种画面,她并不想多言,简短道:“没什么,一朵有用的花罢了。”
叶书怀自然并非愚钝之人,看出谢凝夭不欲多谈,便顺着话锋道:“无论如何,多谢你愿意援手,救下我,还有魔族的众生。”他语气诚恳,微微颔首。
倘若谢凝夭未曾进入过叶书怀的灵台,窥见他不可告人的秘密,那这番诚挚的谢意,她或许会坦然接受。
但此刻谢凝夭存疑。
她心中波澜起伏,冷眼审视着眼前这个人。
尽管叶书怀否认进入过第二个幻境,但于她而言,幻境中所历所感,如同真实存在,叶书怀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他是在下一盘巨大的棋局,而她谢凝夭从一开始就被叶书怀选中,无形中成为他棋盘上一枚棋子。
不过这枚棋子,不可控。
谢凝夭敛起心中不安的情绪,淡淡道:“举手之劳而已,只是未曾料到,你竟有救魔族之心。”
她又似好奇地问:“你从前,不是执着于毁了魔族与仙门吗?”
叶书怀面上浮现一抹温和的笑意,坦然回应:“那只是过去的执念罢了。”
“再说了,魔族并非全是我的敌人,而如今我也重生了,不愿在重蹈覆辙。”
他顿了顿,不经意地反问,道:“不过,我倒是很惊讶,你竟愿出手救魔族,先前你不是一直不愿卷入其中吗?”
谢凝夭眼神微凝,纠正道:“我出手所救,是人族。”
“前世魔族肆虐京城,我所阻止的,不过魔族屠戮人间之事。”
叶书怀露出恍然之色,缓缓道:“难怪”
谢凝夭不欲再与他虚与委蛇,随即道:“你先出去吧,我还有话要单独问沈言白。”
叶书怀神色未变,顺从地点头应道:“好。”说完,便依言转身退出了房间。
谢凝夭凝视着沈言白,只见开门见山,道:“先前,你极力阻止我与太子合作,究其根本,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了太子与七杀长老勾结,暗中用魔族血肉炼制丹药?”
“是。”沈言白迎着她的目光,低沉应道。
谢凝夭颔首,追问道:“那么现在,你能说你与那位长公主之间,究竟做了什么交易吗?”
沈言白迟疑片刻,斟酌后,才缓缓开口道:“其实长公主是两个人。”
“两个人?”谢凝夭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是。”沈言白点头,“王妃当时生得是一对孪生兄妹,小的是妹妹,是皇帝的孩子。”
“这对于皇室来说自然是丑闻,所以为保他们的性命,多年来对外只宣称有一位公主。”
谢凝夭猜测道:“王爷的死,恐怕也不简单吧。”
沈言白摇头道:“也许吧。”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被隐瞒住,起码皇后知道了这件事,所有暗中多次出手想杀了他们,年幼时,在一次暗杀中,妹妹为了保护哥哥身受重创,多年来都未能痊愈,遍寻世间良药都没有效果。”
他轻叹道:“我所做的交易,便是以医治他妹妹的为条件,换取他手中的无生花。”
谢凝夭觉得奇怪道:“长公主知道这是神器吗?”
沈言白点头,道:“知道,不过在他眼里,只有妹妹是最重要的。”
谢凝夭闻言,冷哼道:“那你和长公主订婚也是条件。”
“是!”沈言白脸色居然有一丝笑意,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这件事。”
谢凝夭眉头紧蹙,转移话题道:“他又是从何处得到神器的?”
沈言白微微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罢了。”谢凝夭略显不耐地摆了摆手,“你将其他神器的下落告诉我。”
沈言白倏然缄默,室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许久,他才如挤出一丝声音,道:“下一个在渝州。”
谢凝夭神情有些疲惫,道:“所以,你是打算这样拖延,一件一件地告知,然后跟随着我,寸步不离吗?”
她向前靠近,声音压抑,道:“沈言白,为何你总是要如此刻意地隐瞒?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沈言白又一言不发。
谢凝夭微微仰首,眼中倦意,道:“沈言白,我好累。”
她轻叹气,注视着沈言白,道:“我不想和你玩这种猜来猜去的把戏。”
沈言白避开她的视线,低声道:“你曾答应过我,只要我助你寻得神器,便愿意重新信我。”
他在祈求。
“所以”谢凝夭质问道:“你就打算用这神器为理由,一直这般与我纠缠下去吗?”
随即,她的语气又低落下去,道:“你还记得吗?”
“从一开始,你就是不愿意的,就连大婚,都是我威胁你的!”
“如今我们之间,本该是两清的。”
“不会的,”沈言白猛地抬起头,眼底复杂难辨的情绪,让谢凝夭看不清。
他继续道:“永远都扯不平。”
谢凝夭闭了闭眼,最终只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道:“你先出去吧。”
“你又在赶我走吗?”沈言白不愿离开,固执地问。
谢凝夭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侧过身去,妥协般道:“你执意要留下就留下吧。”
沈言白默然片刻,终究迈着沉重的步伐,转身退了出去。
谢凝夭注视着那扇在他缓缓合拢的门扉,方才不过是一次细微的试探,可他依旧选择不愿告知一切。
谢凝夭回想着一切,在得知沈言真后,沈言白在她眼中变成一团迷雾。
她靠近一分,他便退后一分,却也不愿离开,就这样紧紧跟着她。
到底为什么呢?
沈言白,你倒是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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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难吃
谢凝夭顿时觉得身心俱疲,眼皮沉重,脑袋隐隐作痛,她躺在床上,抱着被褥的一角,寻找一丝安全感。
合上眼睛,费劲地深思着目前发生过的事,试图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
目前,她手中已握有无奇剑、雪蛇鞭、无生花三件神器,尚缺五件。
下一个神器,在渝州。
如今她完全处于被动境地,只能靠着沈言白才能尽快的找到下一个神器,这让她心底很不踏实。
沈言白身上隐藏了太多秘密,却始终不愿意多说,她倒是不认为是沈言白不愿说,更大的可能是不能说。
前世的她一意孤行,从未深究过这些,自以为了解他至深。
现在看来,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甚至隐隐觉得自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就连叶书怀也是。
通过幻境中发生的事和往日种种来看,叶书怀一定也想要神器,那极大的概率,叶书怀也是知道神器的下落。
但是她不能问,叶书怀于她而言是敌是友,她不能确定。
从前只知道他对仙魔两道皆恨之入骨,却从未探究过其背后缘由。
细想之下,她骨子里也是冷漠自私。
不站队,不偏帮,唯一的执念便是将沈言白禁锢在身边。
结果落得那般惨淡的下场。
每个人都有秘密,谢凝夭在这些秘密的夹缝中穿行,却始终冷眼旁观。
从前,她始终谨记着谢令生和柳训之的遗言:不愿她复仇,只求她苟活于世。
而她,也确实仅仅是“活着”。
唯独想在前世决意做一件善事也被沈言白一剑斩断。
沈言白在她身边时日长久,她却鲜少对他有所隐瞒。
此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狂妄自大,曾以为掌控全局,到头来才惊觉自己或许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沈言白不可能不知道她献祭的计划,魂咒原本就是沈言白身上的,怎么可能不了解。
甚至在前世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还了解了各个神器的下落,可见他这一步走得如此深远。
她的献祭对任何人而言都堪称一桩“好事”,魂咒消失,仙门最大的隐患、魔族最大的阻碍都不存在了。
于情于理,沈言白都不该出手杀她!
先前,她不愿深想这些纠葛,只觉得既已重生,前尘恩怨便该一笔勾销。
好歹,她刺了沈言白一剑,也算报了仇。
她徒然想到在救下魔族之后,她昏迷之前,沈言白的话。
“我也不想杀你的!可那时那时我真的不想让你死啊!我不想!”
不想她死,也不想杀她
究竟是什么让沈言白不得不动手杀了她。
谢凝夭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让她头皮发麻。
难道她的重生的条件是杀了她吗?
若她完成献祭,必将神魂俱灭,绝无生还可能,只有在献祭前被沈言白杀死,仪式中断,她死不了。
紧接着她重生了,就连沈言白也是跟着重生了。
可为何叶书怀也能重生?
这其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思绪如一团乱麻的线团,越想越深,本就精力不足的她心底的焦躁和身体的疲惫席卷而来,气息也随之变得紊乱。
窗外寂静,偶尔有风吹树动的声响,她强撑的意识渐渐被被昏沉淹没,竟不知不觉沉入了昏睡中。
等谢凝夭醒来时,天色渐晚,斑驳的余晖穿过窗棂,在屋内洒下一片朦胧暖色。
她坐起身,才发觉沈言白伏在她床榻边沿沉沉睡去。
谢凝夭细微的动作惊动了他,他立刻醒来,抬头望向她。
“醒了?”他嗓音带着刚醒的微哑。
谢凝夭颔首,目光扫向门口,问道:“无奇呢?我让他去找顾卿生,还未回来吗?”
沈言白坐直身体,解释道:“已经回来了,不过我让他走了。”
谢凝夭不悦,道:“你让他走了?”
沈言白嗯了一声,道:“太子府邸眼下混乱不堪,他不能久留,你那时还在昏睡,我不想他打扰你休息,便替他解了毒。”
谢凝夭眉心蹙起,道:“可无生花在我手中,你如何解毒?”
沈言白看着她,平静道:“他所受并不是中毒,不过是修炼时意外被邪气反噬罢了,仙门药理典籍中有记载解法。”
沈言白的解释让谢凝夭觉得她被讽刺了。
“”谢凝夭沉默一瞬,随即嗔怪道:“你这是在指责我未曾用心修习课业吗?”
“没有!”沈言白迅速否认,唯恐谢凝夭对他不满。
谢凝夭冷哼一声,侧过头不再看他。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沈言白望着她冷淡的侧影,最终还是低声问了出来,苦涩又不甘道:“他究竟是你什么人?”
这个问题他曾问过,却从未得到答案,每每想起都如鲠在喉,他在害怕,害怕谢凝夭身边出现替代他位置的人。
谢凝夭倏然转头,迎上沈言白的视线,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沈言白,他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沈言白心头仿佛被狠狠攥紧,却也只能默然以对。
很重要吗?
苦涩感席卷了沈言白全身,他身体发麻,觉得难受窒息。
谢凝夭见状,讥讽反问道:“你身为长公主未来的驸马,来问我这种事,恐怕不合适吧?”
沈言白垂首,眼底的痛苦让他不敢直视谢凝夭的眼睛,道:“你明明知道我绝无可能真的履行这桩婚事。”
谢凝夭挑眉,语气不咸不淡道:“哦?这个我倒真不知晓呢。”
她的脸上甚至故意露出一丝微笑。
沈言白喉结滚动,眼底落寞,道:“你是不愿认了吗?”
“认什么?”谢凝夭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沈言白终于抬头注视她的眼睛,声音低沉,道:“我们早已成过婚了,是你娶的我”
谢凝夭只觉得荒谬至极,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道:“沈言白,你莫不是疯了?”
“嗯。”沈言白坦然承认,眸色深沉,“或许吧。”
谢凝夭难以置信地摇头,觉得眼前之人无比陌生,道:“沈言白,你重活一回,倒像是变了个人,脑子也跟着不清楚了么?”
都重生了,谁要在乎前世的大婚呀!
再说了,当时还是她谢凝夭威胁的沈言白,现如今他刻意提及是做什么?
恶心人吗?
说她以前多么卑劣?
沈言白看着她抗拒的模样,只觉得苦涩。
她不要他了,他疯了都是小事。
但此刻他明白多说无益,只能转开话题,小心翼翼的关切,道:“你饿不饿?我去为你准备些膳食。”
谢凝夭只想让他立刻从眼前消失,当即挥手赶人,急促道:“快走!”
怪吓人的!
她靠在床柱上,心绪难平。
这重生后的一切都透着诡异,若不是她疯了,那便只能是沈言白真的失心疯了!
屋内的光线渐渐暗淡,只能听见她不稳的呼吸声。
谢凝夭倚在床头,并未等待太久,门扉便被推开。
她以为是沈言白折返,头也未抬便道:“怎地这般快?”
进来的却是无奇,他双手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托盘,上面堆满了各式点心粥羹,正腾腾冒着热气。
他一脸莫名其妙道:“什么快?”
无奇早已按捺不住想进来,但之前沈言白硬是拦在门口,不让他进去,云里雾里地说了一通,无非是他为谢凝夭治疗期间,不容外人打扰。
若非顾念着谢凝夭,无奇是万万咽不下这口气的!
在院中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沈言白那个讨厌的身影踏出门槛,刚松一口气,对方却又凉凉地补充:“她刚醒,精神不佳,不宜见客。”
“客?”无奇瞬间炸了毛,声音都拔高了几个分,“你竟敢说我是客?”
他几步冲上前,指着沈言白的鼻子,“先来后到你懂不懂啊?这院子,是我先住进来的!我才是主,你是客!明白吗!”
沈言白微微挑眉,嘴角上扬,语气平静却暗藏风波,道:“哦?看来是你并不知晓。”
“论先来后到我认识谢凝夭远在你之前。”他刻意顿了顿,慢条斯理道,“不仅如此”
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居高临下,话语轻飘飘地砸下,道:“我还同她早已成婚,且同床共枕,度过了许多许多时日。”
无奇听得额头青筋暴起,无名之火骤起,想也不想就攥紧拳头要挥过去,道:“你个贱人!”
沈言白不闪不避,甚至微微扬起了下颌,仿佛就等着他这一拳落下。
无奇这饱含怒气的拳头挥到一半,却猛地停住了。
这不对!
无奇怒极反笑,眼中狡黠,道:“呵!我懂了!你在这儿设套呢?等我先动手,你好去主人面前装可怜,告黑状是不是!你个死贱人!少跟我玩这套阴的!”
沈言白脸上的平静终于破裂,眸色沉下来,道:“嘴巴放干净点!”
无奇却愈发挑衅,仰起脸,几乎要凑到他面前,嘴里像点燃了小炮仗,道:“贱人贱人贱人!我就骂了怎么着!有本事你打我呀?来啊!我求求你快点打我!”
他恨不得把脸贴上去的样子。
被如此无赖的挑衅纠缠,让向来清冷的沈言白也快按耐不住怒气,他深吸一口气,终究是不愿再与其纠缠,猛地一甩袖袍,转身便走。
迟早!他定要让这个碍眼的东西消失!
看着沈言白满腔憋屈消失在回廊尽头,无奇心中积郁已久的闷气瞬间一扫而空,感觉从未如此畅快!
他立马抄起早已准备好的一大盘美食,喜滋滋地推门而入。
谢凝夭见进来的是无奇,意外地挑了挑眉。
待他放下托盘,她才吩咐道:“你稍迟些再去找顾卿生一趟,告诉他,我们过几日便要动身前往渝州,问他可愿同行,京中怕是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了。”
无论如何,顾卿生毕竟是她的表哥,她不愿见他成为太子争夺权利的牺牲品。
无奇满口应下,道:“好嘞,主人!”
随即,他不经意地问道:“呃那个人”他朝门外努了努嘴,“他不会也要跟着咱们一道去吧?”
谢凝夭自然明白“那个人”指谁,沉默一瞬,淡淡道:“随他吧。”
无奇立刻撇嘴,故作疑虑道:“可他跟长公主那婚约还没撇清呢!这么不清不楚地跟着,不太合适吧?”
谢凝夭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恰在此时,门扉再次被轻轻推开。
沈言白端着一个小巧的食盘进来,盘中是精心熬制的清粥小菜,正散发着清淡的米香。
谢凝夭心中那股因无奇提及的“婚约”生出的不悦,噌得一下被点燃。
她目光扫过沈言白递来的碗盏,刻薄地挑剔起来,故意嫌弃地拨弄了一下碗沿,道:“咽不下去!难吃!拿走!”——
作者有话说:前面几章写得感觉不太好,后面有时间会小改小改一下,感谢包容!!!!!!!!![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橙心][让我康康][亲亲][加油][比心][竖耳兔头]
第37章 客栈
谢凝夭刻意的挑剔,就像是鸡蛋里挑骨头,存了心要膈应沈言白。
她看着沈言白端着清粥的手微微地顿在半空,他向来平静的眼底生出一丝黯然。
沈言白这样的模样,让谢凝夭心中莫名升起一丝短暂的快意,却又迅速被更深的烦躁碾压过去。
无奇在一旁听得幸灾乐祸,连忙殷勤地将一碟精巧的糕点捧到谢凝夭面前,道:“主人,别理他!吃这个,这可是京城酥香斋顶好的师傅做的,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
谢凝夭瞥了一眼那晶莹剔透的糕点,确实诱人。
她伸手接过,刚凑到唇边,沈言白那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像一盆冷水熄灭了她的食欲。
“你气血未平,内息紊乱,这些糕点过于甜腻,脾胃不好吸收,对你的身体无益。”
谢凝夭的动作僵住了,指尖捏着糕点,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无奇见状,火气噌地冒起,却强压着,换上一个油亮喷香的鸡腿递过去,道:“那吃这个!这个不甜腻!”
沈言白冷眼扫过鸡腿,眉头微蹙,道:“荤腥油腻,此刻入口,徒增脾胃负担。”
无奇忍了又忍,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终于又端出一碗熬得软糯的甜粥,几乎是咬着牙问:“这个总行了吧?清淡,软烂,好消化!”
沈言白只看了一眼,便淡淡道:“糖霜放得太多,她向来不喜甜食。”
这句话蜻蜓点水般在谢凝夭心地生出一点波澜。
她倏然抬眼看向沈言白,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他竟然记得?
无奇却是再也压不住火气,猛地跳脚,指着沈言白的鼻子,道:“姓沈的!你存心找茬是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主人吃什么用得着你管吗!”
他气得脸都红了,觉得沈言白简直是在挑衅他,不给他面子!
沈言白却无视了无奇的暴怒,只是再次将那碗他带来的,熬得米粒开花,汤色清亮的白粥,稳稳地递到谢凝夭眼前,声音放得低缓,恳切道:“我知道你此刻胃口欠佳,但多少用些,温养脾胃。”
他的目光中藏着谢凝夭看不懂,也不愿看懂的情绪。
只听见他低沉的请求道:“求你,吃一点吧。”
谢凝夭:“”她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别扭感笼罩着她的心头。
如今沈言白用这种几乎卑微的语气对她说过话,让她无所适从,甚至隐隐有些反感。
他到底想干什么?赎罪?还是另有所图?
看着沈言白甚至作势要亲自喂她,谢凝夭心头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夺过了他手中的碗。
谁要他喂!假仁假义!虚情假意!
谢凝夭不动神色的在心地暗骂,指尖传来的瓷碗温热感却让她觉得有些烫手。
她垂眸看着碗中微微晃动的清粥,抿紧了唇,不情愿但也不想过于矫情,只能僵硬的用勺子舀起一点,送入口中。
米粥温软清淡,确实极易入口,可咽下去时,喉间却像堵着什么,莫名难受。
休整了几日,叶书怀在谢凝夭苏醒后的翌日便匆匆离去,只道是魔族有要事待办,具体何事,他缄口不言。
谢凝夭也不便深究,即便问了,她心底也清楚,叶书怀多半不会吐露真言。
出行当日,顾卿生如约而至,同行的竟还有苏弈。
城门外略显萧瑟。
谢凝夭看着苏弈,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苏弈快步上前,道:“听闻你要远行,特来相送。”她语气微顿,嗔怪,“还有,先前你受伤,为何不告知于我!”
谢凝夭避开她的视线,轻描淡写道:“不过些许小事,无足挂齿。”
谢凝夭习惯了,并未觉得不妥,但苏弈却暗自伤神,下意识认为谢凝夭没有把她当作朋友。
谢凝夭并未过多闲聊,简单告别后,便进去马车。
只是叮嘱道:“你快回去吧。”
苏弈伫立在原地,缓缓点头,目送着马车轮廓在官道上渐渐缩小。
她下意识提步向前追了两步,随即却又猛然止步,怔怔凝望着远方烟尘,身影暗淡渗出几分寂寥与挣扎。
要是她也能随谢凝夭一同走就好了
但身后的城墙的影子却如同牢笼将她困在里面。
车内,谢凝夭恰好掀帘回望,恰巧瞧见到苏弈那欲行又止的落寞姿态。
她放下帘子,沉吟片刻,目光转向身旁的顾卿生,道:“你对她”
顾卿生正襟危坐,闻言眼皮微抬,淡淡道:“与你一般。”
这短短四字,如巨石落下,瞬间堵住了谢凝夭的试探。
她张了张口,最终只是默然,重新掀帘望向车后,苏弈的身影已化作尽头一个小小的,模糊的点。
“愿她能真正重新开始吧。”
谢凝夭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被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吞没。
无奇不喜车内沉闷,自告奋勇骑了匹马行在车队前方开道。
顾卿生本就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一路更是惜字如金。
谢凝夭心中萦绕着诸多疑虑,也无甚闲聊。
反倒是沈言白,一反平日清冷的姿态,竟成了三人中最话最多的一个。
狭小的车厢内,他略显局促的姿态与殷勤的声音形成了对比。
“你要不要喝点水润润喉?”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精巧的水囊递过来。
谢凝夭摇头拒绝。
片刻后,他又摸出一个油纸包,道:“点心,要尝一尝吗?”
谢凝夭再次摇头。
而后,沈言白见谢凝夭靠着车壁休息,眉心微蹙,他又取出一方厚实松软的软垫,道:“坐久了腰背易酸,垫着会舒适些。”
谢凝夭被这过于密集且体贴入微的关怀搅得心烦意乱,忍无可忍地抬眸,冷言道:“你能不能”闭嘴!
话还未喊出,马车骤然猛地一顿,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无奇掀开马车的帘子,探身回报道:“主人,前方山路被落石堵死了。”
谢凝夭倾身向外望去,只见山道上堆积着大量嶙峋的巨石,猜测是山体坍塌导致的。
她下意识想用剑直接劈开一条通道。
顾卿生却冷静分析道:“堵路的落石恐怕不知这一处,绕行旁边那条小路吧。”
“虽有些绕路,但最多耽搁半日行程。”
谢凝夭略微权衡了一下,颔首应允,道:“好。”
小路确实耗费时间,快抵达渝州近郊的时候,瞧见了一处客栈,此时夜幕低垂,不适合继续前行。
距离渝州城尚有几十里,谢凝夭决定就近暂歇,翌日再启程。
马车停在客栈院落前。
院内已停着一辆马车和几垛盖着油布的货物,整个院落弥漫着一种怪异的寂静,唯有风声呜咽和树枝摇动的声音。
无奇跳下马,警惕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主人,这地方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让人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寒意顺着脊背爬升的错觉。
顾卿生也察觉到了异样,不动声色地前移,将谢凝夭护在身后。
谢凝夭又本能地靠近了沈言白,不知觉地确实沈言白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可随即又猛地意识到这动作的不妥,脚步又急促地向前拉开距离,率先走向客栈大门。
她抬手叩响了斑驳的木门。
“笃笃笃”
片刻后,门板“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狭窄缝隙。
一张沟壑纵横,面目丑陋的老脸从缝隙里探出,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来人。
“谁呀?”声音沙哑干涩。
顾卿生立刻上前一步,将谢凝夭挡在身后,沉声问道:“店家,可还有空房?”
老头这才将门彻底打开,身形佝偻,含糊道:“有倒是有,你们几个人?”
“四人。”顾卿生答道。
老头慢吞吞地掰着手指,道:“就剩两间空房了。”
无需商议,自然是谢凝夭独居一间,其余三人共宿一室。
几人在经过二楼的木质楼梯时,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谢凝夭暗中扫过两侧紧闭的房门,廊道幽深,两侧客房内一片死寂,竟没有一点人声或烛火透出。
这诡异的寂静,很不对劲。
无奇也察觉到异常,压低声音,凑在谢凝夭耳边道:“这也太安静了吧?一点声儿都没有。”
整个客栈仿佛沉睡着,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老头却耳尖,眼皮耷拉着,含糊道:“都这个时辰了,客人们自然都歇下了。”
他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空洞。
无奇撇撇嘴,低声嘟囔道:“这才什么点儿呀?睡得也太早了些”
谢凝夭走向自己的房间,推门之际,沈言白悄然上前一步,手指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一角。
谢凝夭自然明白他的暗示,目光与他飞快地接触了一下,却未作任何回应,面无表情地径直走进房间,反手掩上了门。
屋内弥漫着一股沉闷的的气息,混杂着木头与尘埃,如同多年不曾通风一样。
谢凝夭走到窗边,用力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窗户,让微凉的夜风灌入,驱散些浊气。
随后,她并未多做检查,直接和衣躺在了那张铺着粗硬被褥的床上,闭目养神。
夜过半分,万籁俱寂。
“咔哒”一声轻响,门栓被从外面悄无声息地拨开,一条黑影轻巧地滑入室内。
来人先是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将敞开的窗户重新关紧,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和空气。
做完这一切,黑影才转向床榻,一步步靠近,在床边站定片刻,似乎在确认床上之人是否熟睡。
接着,一只枯瘦的手缓缓伸出,悄无声息地探向谢凝夭的鼻息和脖颈,意图试探她的气息与脉搏。
就在那指尖即将触碰到谢凝夭肌肤的刹那,原本沉睡的谢凝夭骤然睁眼,眼中寒光乍现,她腰腹猛地发力,长腿一出,狠戾地踹在黑影的胸口。
“嘭!”得一声,黑影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整个人直接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了墙壁上,又软软地滑落在地。
这巨大的动静似乎震动了整个客栈。
隔壁房门几乎同时被暴力撞开,沈言白第一个冲进来,瞬间挡在谢凝夭身前,目光焦灼地上下检查,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谢凝夭眉头微蹙,伸手将他推开,不耐烦道:“大惊小怪。”
紧随其后的顾卿生已蹲在那瘫软的黑影旁,探手检查。
谢凝夭见状,问:“没死吧?我控制了力道的。”
地上躺着的,正是那面目丑陋的老头,此刻口鼻溢血,气息微弱。
顾卿生收回手,淡笑道:“还剩一口气。”
无奇此时也冲了进来,看清地上是谁后,顿时火冒三丈,冲上前狠狠补了几脚,道:“呸!丑八怪!活腻了!居然敢打我们的主意!”
谢凝夭制止了无奇继续发泄,冷静道:“这客栈里肯定还有其他猫腻,无奇,你去找找。”
“好!”无奇应声,像猎犬般在客栈内快速搜索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楼下便传来他带着惊怒的喊声,“主人!快下来!这里有一堆人!”
谢凝夭眼神一凛,带着沈言白和顾卿生迅速下楼。
楼下大堂的一角,无奇正站在一处被掀开盖板的隐蔽地窖入口旁。
地窖内光线昏暗,但隐约可见横七竖八,数十个人影,个个面容枯槁,气息奄奄,显然是被囚禁已久。
谢凝夭快步走到地窖口,她的视线在人群中巡视,下一刻,猛地停留在其中一张熟悉却苍白憔悴的脸上。
是谈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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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城主
“怎么是她?”
谢凝夭眉头微蹙,有些担心,并没有从一旁木梯下行,而是直接纵身一跃进入地窖,稳稳落在地面。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沈言白失声疾呼道:“小心!”
他试图伸手抓住谢凝夭,却扑空,随即在谢凝夭落地的刹那,紧随其下。
无奇与顾卿生迅速对视一眼,彼此颔首示意,双双跳入地窖内。
地窖本就狭小,躺了不少人,此刻又骤然出现四人占据剩余的空间,瞬间显得格外拥挤不堪。
昏暗中弥漫着泥土混合的霉味,让人不由得想屏住呼吸。
谢凝夭走到谈思意的身侧,屈膝半跪,并起指尖探向对方颈侧,只觉脉搏微弱,气息如丝。
她轻轻摇晃谈思意的双肩,低声唤道:“醒醒!”
然而谈思意双眸紧闭,身体纹丝不动,了无生气。
谢凝夭暗道不好,当即双臂一沉,牢牢托住谈思意的肩背将人扶起,意图将她带离此处。
无奇见状,急忙跨步上前,抬手拦住,道:“主人,我来背她。”
谢凝夭摇头拒绝,肩膀发力,将谈思意拽上自己的后背,道:“不用。”
“你们将其余人移出去。”她当机立断,“这个地窖内空气难以流通,待久了极其伤身,他们大概是这样昏晕过去的。”
她脊背微沉,双膝微屈稳住下盘,稳稳托住谈思意的膝弯,另一只手紧握木梯,开始一步一步向上攀登,将人背出。
无奇见无法说动谢凝夭,只得闷声应道:“是。”
顾卿生闻言即刻动手,俯身单臂一抄,就近托起一名昏迷弟子,扛在肩上。
沈言白见状也不多话,迅速捞起另一人甩上肩背,脚步抢先一步在顾卿生之前爬上梯子,紧盯谢凝夭的背影,寸步不离。
被插队的顾卿生面上一僵:“”
无奇站在一旁,双手叉腰,小声嘀嘀咕咕道:“装模作样!”
出了地窖后,谢凝夭思索片刻,当即背着谈思意转向二楼厢房,身后的沈言白匆匆安置好肩上的人,抬脚便要再度跟随。
谢凝夭却倏然回首。
“站住!”她下巴微微抬起,指着地窖的方向,“先把下面的人全抬上来!”
沈言白身形骤然顿住,眼底闪过一丝喜悦,原本心底的郁闷霎时拨云散雾,轻声道:“好。”
谢凝夭望着沈言白离去的背影,无声叹息,她又不会跑,用得着寸步不离吗?
前世沈言白端着清冷孤月的姿态,今生倒成了一个怨夫的模样
屋外月明星稀,屋内烛火微微。
谢凝夭将谈思意轻轻安顿在床榻,少女身穿锦衣缎面,在昏黄光线下浮动着暗纹,哪怕是沾了不少尘土,依旧掩盖不了一身的华贵富丽。
谢凝夭颦眉回想,当时在夔州诛杀李建阳,她确是瞥见过谈思意身侧有一位雍容的贵妇人。
虽然不知和谈思意是何种关系,但想必不会对她很差。
那时她杀意正沸,更被沈言白的言语激得不愿多想,更加不计后果了。
如今想来,不知她离开之后,夔州又有怎么样的转变
仙门虽然将她逐出师门,却未见仙门对她下诛杀令,但李建阳的女儿李西月不同,当日可是立誓要取她性命,怎么至今了无音讯?
冤有头债有主,李西月寻仇可别牵连无辜。
到时候这口黑锅,又得她谢凝夭背了!
谢凝夭指尖凝起一缕微光,以灵力探查谈思意的经脉。
片刻后,她眉梢稍缓,谈思意幸得只是气血虚浮,并无大碍,想必是地窖幽闭日久所致。
谢凝夭牵过棉被给谈思意仔细覆上,正欲下楼查看其余伤者,忽然瞥见那丑老头还正如烂泥般瘫倒在地上。
谢凝夭微微叹气,眼底是藏不住的厌弃,眉心微颦,最后还是一把攥紧老头的后领,将人粗暴地曳向楼梯口。
粗布衣衫在台阶木板刮出断断续的拖拽声,沉闷拖沓。
刚至楼梯转角,无奇闻声抬眼撞见此景。
“主人!”他疾步向前,道:“这种事你唤我来便是!”
无奇目光狠戾的看着地上蜷缩的身躯,道:“这种人岂配脏了你的手!”
谢凝夭被无奇杀气腾腾的模样逗得嘴角微扬,道:“好了,留他半条命。”
她转而望向顾卿生,他正凝神查验昏迷的人,依次搭过数人的手腕把脉。
谢凝夭道:“如何?可有蹊跷?”
顾卿生收手直身,摇头道:“无妨,只是晕过去了。”
“想必是同我们一样,山道被堵死了,才走的这一条小路。”
谢凝夭颔首,道:“那就等他们都醒了再说吧。”
“先去休息吧。”谢凝夭抬指轻按额角,“轮值守夜即可。”
顾卿生坐在一旁的木凳上,道:“我先来吧。”
无奇指着地上的丑老头,嫌弃道:“主人,那他怎么处理?”
谢凝夭眸光环顾四周,想了想决定以牙还牙,道:“扔回地窖吧,他不是挺喜欢把人关那里的吗?”
无奇窃笑,当即攥住老头后颈,如同拖着死物般直接丢在了地窖内。
随后谢凝夭便上楼休息,沈言白紧随其后。
行至房门前,谢凝夭倏然转身,道:“怎的?”她挑眉道:“连我睡觉你也要跟进来不成?”
沈言白一愣,没话找话,道:“谈姑娘可安好?”
“无恙。”谢凝夭手指搭上门框,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沈言白忽向前半步,犹豫道:“你们二人一起睡不下吧?”他睫毛颤动,“要不你去我房里歇息?”
谢凝夭嗤笑道:“客栈空房遍地都是。”她凑近沈言白,故意道:“还是说你是故意这样说。”
“就是想和我一起睡?”
“我”沈言白袖中手指蜷紧,“不是这个意思。”
谢凝夭笑而不语,蓦然提步走向隔壁房间。
沈言白呼吸一滞,仍跟在谢凝夭的身后。
“原来你是真的想让我陪你一起呀?”谢凝夭猛地回身,拉住沈言白的手。
“行啊,我成全你。”
话音未落,沈言白被猛然拽入门内,任由谢凝夭牵着他,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谢凝夭骤然发力将沈言白推到在床榻上。
沈言白见此,心慌意乱,道:“隔墙有耳”
他别过头,耳尖红润蔓延至整张脸,声音沙哑,欲擒故纵。
谢凝夭:“”
她倏然倾身,指尖点向他的眉心,轻笑道:“怎么?你怕了?”
沈言白骤然闭目,抿着唇不肯出声。
“哈!”谢凝夭见状,骤然撑床仰首大笑,“沈言白。”
“少做你的春秋大梦!”
谢凝夭嘲笑道:“别做梦了,我不傻,不喜欢走一样的路。”
棉被陡然被掀起,沈言白拽过蒙头盖住,声音隔着棉絮闷透而出:“你!”
沈言白的身体僵硬,只有凌乱褶皱的棉被看得出被中的人此刻的羞愤。
谢凝夭:“”
她攥紧被角用力一扯,道:“喂!”
“别装了。”
回应谢凝夭的只有沉默,久等无果,谢凝夭等得不耐烦,想起身就走。
沈言白骤然掀被坐起,眼底通红,委屈道:“很好玩吗?你明明就知道”
喉间却突然哽住,说不出来剩下的话。
“知道什么?”谢凝夭抱臂倚在床柱,讥诮道。
沈言白倏然偏头,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肆意的蔓延。
谢凝夭俯身逼近,在他的耳畔嗤笑出声,轻声道:“知道你喜欢我?”
沈言白猛然瞪视她,胸膛剧烈起伏,他知道谢凝夭是故意的,但是他也只能默默承受。
“可惜啊!”谢凝夭直起身,站在床沿,道:“我不喜欢你。”
闻此一言,沈言白周身气势骤然萎顿,手不自然的紧紧拽住被褥。
谢凝夭懒得和沈言白拉拉扯扯,她有些困了。
“出去,我要睡了。”谢凝夭指向房门,“以后不要在说这种话。”
她警告道:“我不想听!”
沈言白唇瓣翕动,道:“你会”喜欢别人吗?
可话在嘴边辗转,最终还是不敢说出口。
见他坐着不动,谢凝夭直接攥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拽,沈言白踉跄跌下床榻,被她连推带搡地轰向门外。
“砰!”
门扉被猛烈的打开。
这一幕恰巧被刚刚上楼的无奇瞧见,道:“你!你们!”
少年瞪圆的眼睛在两人凌乱衣襟间惊惶徘徊。
谢凝夭懒得抬眼,反手甩门。
震响未歇,无奇已被气晕冲回隔壁,“哐当!”摔门声裹着怒气响彻在整个客栈。
沈言白独自垂首立于廊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翌日,谢凝夭先去查看谈思意的状况,见她始终昏沉不醒。
谢凝夭无奈只能打算强行唤醒她,谢凝夭并指凝起一缕微光,点向她的眉心。
很快谈思意蹙眉呻吟,眼睫如蝶颤。
“唔”她的嘴唇干裂,发出气音,“水”
谢凝夭转身倒水,将茶盏沿刚抵至谈思意的唇边,她便缓缓睁开眼睛。
“咳!咳咳!”
谈思意见到是谢凝夭,被惊惶到呛水。
谢凝夭掌心轻拍她单薄的脊背,道:“我有这么吓人吗?”
待谈思意稍稍平息后,忽然攥住谢凝夭袖角,嘶声道:“是你!”
话音刚落,叩门声突然响起,两人同时看向门外。
顾卿生引着几人一道进去,其中为首男子疾步上前,对着谈思意屈膝抱拳,道:“属下未能保护好城主,望城主惩罚!”
谢凝夭闻言看向谈思意,缓缓道:“城主?”——
作者有话说:今天应该还有一章,昨天榜单轮空了,又有一些事耽误了,最后写得不满意,就错过了更新时间,对不起!!!!!!![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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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谈千霜
谈思意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谢凝夭,虽然她已经是城主,但是不知为何面对谢凝夭称呼她为“城主”,心底居然有沓樰團隊种异样的羞耻感。
她脸颊淡淡的薄红,“嗯”了一声,随即轻轻点头,又对着半跪在地的护卫道:“快起来,这不是你的错。”
护卫却久跪不起,似乎不能原谅自己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谢凝夭细想后,追问道:“你们是怎么被关起来的,这么多人,无一人发现?”
谈思意低着头,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心头的悸动,缓缓开口。
两日前,因渝州的祖母身体欠佳,她也许久未曾见过祖母,便动身启程回渝州探望,随行带着几车货物,都是些名贵药材。
不料途中骤然遭遇大雨,山道被泥流阻断,寸步难行。
暴雨如注,转眼间雾气弥漫,天地间几乎难以看清前方的道路,很快马蹄便深陷在泥泞之中,众人精疲力竭,无奈之下,只得改道从小路走。
一路上,视线被雨帘遮住,摸爬着前行,好不容易瞧见一家孤零零的客栈,才有了片刻的喘息。
一行人浑身泥泞、狼狈不堪、衣衫湿冷、饥饿疲惫,多重加持下,众人对周遭的警觉早已被磨平。
离渝州尚且还有一段路程,谈思意决意在此休整一夜,待天明再起行。
众人匆匆涌入客栈,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肌肤,饥寒交迫下只求能够有一席干爽之地安歇。
无人顾及其他,哪知这一睡,直接掉入陷阱。
再度醒来时,众人皆被关在地窖里,浓重的霉腐气直冲鼻腔,让他们心绪难安。
护卫们曾试图合力撞开头顶沉重的窖门,可四肢却绵软得使不上半分力气。
这才惊觉他们被人下药了。
客栈周围荒芜,鲜少有人会走这一条道,想被人发现更是难上加难。
于是他们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整整两日,地窖内空气浑浊,加上无一滴水、一粒米入口。
窒息感如影随形,虚弱的躯体不断沉沦,最后他们陷在黑暗里,失去了意识。
谢凝夭听完,简单推测道:“如此看来,倒像只是个寻常劫财的黑店。”
谈思意倒是没有异议。
可一直抱着手臂的顾卿生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道:“未必。”
他缓步上前,仔细回忆道:“我查验过那老人”他略作停顿,似在斟酌如何用词,“他身上有一股极淡的腥腐气。”
谢凝夭眉头紧皱,道:“腥腐味?”
“嗯。”顾卿生指节抵住下颌,沉吟道,“似一种腐烂的肉被埋在土里的味道,这个味道我之前在太子的那位老师身上闻到过。”
谢凝夭眼神一沉,难道是七杀长老?
上次谢凝夭把他打了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是为了留他一口气,警示仙门,难道这么快就出来作妖呢?
顾卿生继续道:“更奇怪的是,他看起来比一般老人更虚弱一些,但是他体内的气息却不弱。”
他抬眼,质疑道:“这一样老人是如何能将你们十余人尽数拖入地窖?”
顾卿生又看着谢凝夭,斟酌片刻,沉声道:“妹妹,实话讲,即便你当时刻意收敛了力道,但寻常老者挨了你那一脚,纵有半口气吊着,也应该是快死了。”
谢凝夭:“”这是夸她还是损她?
他顿了顿,眉峰紧锁道:“可这老者气息虽弱,却凝而不散,并不像濒死的人。”
“这实在有悖常理。”
一旁的护卫首领闻言,立刻抱拳附和道:“确是如此!回想当日我等初入客栈,那老人便像是随时会咽气的模样,这样垂死的人,竟能在一夜之间将我等十余人悉数迷倒,再拖入地窖实属匪夷所思!”
谢凝夭静立在原地,沉默深思。
片刻后,她抬眸,声音清冷道:“昨夜有些仓促,难免有些地方检查不到位,你再去查验一番,务必仔细。”
顾卿生颔首,道:“好。”
谢凝夭目光扫过其余几名护卫,道:“你们也下去吧,用些热食,稍事休整,尽快整装,准备启程。”
但是为首的护卫并未立刻应诺,而是将目光转向的谈思意,询问她的意思。
谈思意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轻轻点头。
得了示意,护卫首领这才躬身抱拳道:“是!”
随即带着手下退出了房间,脚步声消失在廊道尽头。
屋内只剩清晨薄凉的空气和窗外渐起的鸟鸣。
谢凝夭抬眸,淡然问道:“说说看吧,你是如何成为这夔州城主的?”
谈思意轻轻颔首,开始讲述。
当时谢凝夭杀了李建阳后,城主府内一时间群龙无首,陷入大乱,但城主的续弦夫人谈千霜,也就是谈思意的姑姑,以过人的手腕迅速平息了这场风波。
两年前,谈思意的父亲因病去世后,本应从渝州赶回夔州的谈思意却下落不明,偌大的谈家只剩下谈千霜一人,于是她当即支撑起整个谈家。
谈家本是夔州城显赫的米商,短短一年内,在谈千霜运筹帷幄下,快速跃升为夔州首富。
一战成名的谈千霜很快被城主李建阳觊觎,谈家有着丰厚的钱财和数不尽的商路,谈家家主谈千霜多年来始终未嫁。
实在是一块令人垂涎欲滴的肥肉!
但李建阳找上谈千霜时,两人几乎是一拍即合,一月内便结为夫妇。
谈千霜没有犹豫是因为她需李建阳的权势庇荫,此外她知道李建阳是个废物,能为她所用。
婚后一年过去,谈千霜始终未曾孕育子嗣,李家血脉依旧仅有嫡女李西月一人。
谈千霜待李西月视如己出,加之她无所出,李西月又自幼丧母,二人情谊迅速升温,亲昵胜似骨肉。
李建阳的暴毙,更加促使李西月的婚礼刻不容缓。
因为此时的李建阳声名狼藉,但渝州赵家尚对此不知情,婚期绝对不能延误。
就算李西月她等得起,可她腹中的骨肉却经不起等待。
李西月为了腹中的胎儿,只得忍痛先行出嫁。
谈千霜当机立断着手,一面周全安排李建阳的后事,一面将李西月风光嫁出,并承诺夔州城永远是她后盾,随时可归。
待李西月走后,谈千霜便开始处理城主一事,历来夔州城主是由渝州城主遣派的,但因为李赵两家的联姻,赵家是渝州首富,其赵家家主的弟弟更是渝州城城主,那么夔州城主之位自然无需那么麻烦。
在谈千霜嫁与李建阳的这一年里,她不动声色地逐步架空了李建阳,几乎半数实权都已经在谈千霜的手中。
在权势名利场中,金银往往便是撬动乾坤的利器,更别说夔州在李建阳的带领下犹如是一座千疮百孔的泥塔。
剩余的那一半人,纵使心中千百个不情不愿,也只得暂时屈从谈千霜管辖。
原因无他,只是李建阳死后,而他们的锦衣玉食全靠谈家供着,谁也不会主动得罪财神爷。
可谈千霜并未自己顺势登上城主之位,而是将谈思意推到了那个位置上。
谈思意是她的亲侄女,她的胞兄已病故,她又无子嗣,谈思意便是她唯一的至亲血脉,更是她的继承人。
如是,在短短数日内,谈思意便摇身一变为夔州新城主。
民众中自然少不了异议的声音,夔州历来从未有过女城主。
但谈思意在谈千霜倾力辅佐下,雷厉风行地颁布了多条减轻百姓税赋的政令,更以雷霆的手段连根拔除数家鱼肉百姓,横行乡里的世族,甚至对城内的管治也增加了数倍。
如此多的惠民之举,再多的反对者也失了立足的底气。
对于百姓而言,在位者是男是女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够安居乐业。
就这般,短短数月,夔州城便经历了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谢凝夭听完,嘴角微扬,真心实意道:“你姑姑倒真是女中豪杰。”
谈思意郑重点头,却目光灼灼对着谢凝夭道:“不过,真的谢谢你。”
谢凝夭眉梢微挑,道:“谢我?为什么?”
谈思意声音有些发紧,但依旧克制住心底的瑟缩,道:“不管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都是你救了我。”
谢凝夭轻轻摇头,道:“谢你自己吧,要不是你咬牙撑到现在,我也有心无力。”
谈思意闻言,立刻掀开棉被,噗通一声跪在地面上,仰头直视谢凝夭,道:“这不一样!是你救了我,千千万万次!”
从张三东沾着血腥的魔爪下将她救出,到谢凝夭暗中助她除去腹中的孽障,还将她的嗓子医好,更是亲自护送她到夔州。
乃至今日再次施以援手,一桩桩一件件,早已不是简单的救命恩情,超越了生死,超越了她的生命。
于谈思意而言,这不仅仅是生命的救赎,更是精神的救赎。
谢凝夭张扬不羁,敢爱敢恨,手刃仇敌时从不曾有半分犹豫。
她也暗藏着善意,记得当时沈言白出言阻拦谢凝夭斩杀李西月,若谢凝夭执意要杀了她,她必不可能活着。
可谢凝夭最终罢手了。
正是谢凝夭展现的力量与那抹深藏的柔软,才让谈思意应允了谈千霜的要求,成为城主。
她渴望成为能左右命运、掌控决定的人,如谢凝夭一般。
谢凝夭伸手,温热有力的手掌稳稳托住谈思意的手臂,将她扶起,道:“我讲了,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千千万万次。”
她凝视着谈思意的眼睛,眼含笑意道:“你能在张三东的手中留得一线生机,你就已经拯救了自己无数回。”
“是你选择了不放弃,是你救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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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表姐
谈思意眼眶似乎漫上薄雾,她轻轻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
她知道谢凝夭是在同她划清彼此的界限。
从当初谢凝夭救了她之后,她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到此为止。”
但她更深知,谢凝夭最想告诉她的是无论受何人援手,最终需要靠自己傲立于世。
谈思意只能克制住心绪,重重点头。
谢凝夭浅浅一笑,道:“休息好了,就一起下去看看吧,说不定有什么意外的惊喜。”
谈思意嗯了一声,迅速整理好衣襟,便跟随着谢凝夭出去了。
谢凝夭推开木门,吱呀声中抬眼便看见一个人影,沈言白身形僵滞,神情局促地杵在门口。
谢凝夭眉梢微蹙,冷声道:“你干什么?”
沈言白喉结滚动,目光闪烁,支支吾吾道:“该该用早膳了。”
谢凝夭怪异瞥了他一眼,拉住谈思意,与沈言白插肩而过,下了楼梯。
沈言白立在原地,眼睁睁望着那两道离去的身影,心中起起伏伏,最终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
谢凝夭怎么能如此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他还是敢怒不敢言。
谢凝夭走到楼下大厅的时候,顾卿生已检查完毕,正在整理物件。
无奇坐在一旁,抓着食物大口大口地嚼,瞥见谢凝夭的身影,非但不起身,反将头一扭,后槽牙暗暗磨动。
谢凝夭:“”还记恨着昨晚的事呀。
不过谢凝夭只当他是小孩的心性,并不在意,甚至目光大都没有在他身上多作停留。
无奇见状,更生气了,愤然捶桌,往嘴里塞了更多的食物,腮帮子鼓得似乎随时随地要破。
谢凝夭淡定从容地走至顾卿生身侧,凝神问道:“怎么样?”
顾卿生放下手中物件,道:“他昨夜分明受伤很严重,但今日去看伤处,居然比昨日轻了不少。”
谢凝夭屈膝蹲在地窖入口处,目光向下凝视,道:“什么意思?他是能自我修复吗?”
顾卿生颔首,沉吟道:“有这个可能,他在里面待了一夜,我守着,不可能有人给他疗伤。”
谢凝夭朝着地窖内那一团阴影,扬声道:“喂,你认识七杀长老吗?”
那枯瘦的老头如同木雕,纹丝不动,地窖内一片死寂。
谢凝夭不以为意,继续冷声追问:“他给你吃过什么东西吗?或着对你施展过什么术法吗?”
老头依旧缄口如石,无半分回应。
这让谢凝夭眉宇间有一丝不耐烦,一旁的顾卿生适时低声道:“我已试过,他一直都这样,一个字都不吐,倒像是一心求死。”
“求死?”谢凝夭气极反笑,点点头,“那便成全他吧,横竖无关紧要。”
她对着其他人扬声吩咐,道:“将东西收拾好,就先出去吧。”
众人也不多问,各自领着东西退了出去,只剩下沈言白、无奇、顾卿生,还有谈思意。
谢凝夭站在地窖口,神情幽幽,道:“你们去找点易燃的东西吧。”
无奇倒是反应快,哪怕他还在生气。
紧接着,谢凝夭就弄了一支火把,跳跃的焰光映着她冷冽的侧颜。
谢凝夭道:“其实,死当真是世间最容易的事,难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或者,被人摆布生死不能。”
“这种事,想必你干过无数次了,死在你手里的人命也不计其数,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尸首在何处,但绝对和你脱不了干系。”
“弄死你,也不无辜。”
“既然你能自我修复,我倒要瞧瞧,这把火能不能烧死你。”
无奇将客栈内所有油料、烈酒,乃至但凡能引火的东西,尽数扔进地窖里,恨不能将整个地窖填塞满。
直到堆积的杂物几乎让谢凝夭都快瞧不见底下那个人影了。
谢凝夭才出声制止,道:“行了,不必再塞。”
无奇怀中尚抱着一坛未及掷下的酒,闻言愣住,随即重重哼了一声,泄愤般转身离去。
谢凝夭:“”气性当真不小,也不知随了谁?
她自认为她的性情也算不得多么暴躁吧?
怎么她的剑灵隔三差五便要闹上一场?
幸而她未将这番话说出口,否则无奇怕是真的要气得魂飞魄散。
就在谢凝夭扬手,将那燃烧的火把掷入地窖的刹那,那一直垂首的老头,竟缓缓抬起了头。
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蓦地浮现出一抹诡谲的笑意。
谢凝夭心头一阵恶寒,只觉得那笑容如同蛆虫在腐肉上蠕动,她迅疾合拢地窖厚重的盖板,转身疾步离去。
谈思意见状,轻轻扯了扯谢凝夭的衣角,迎上前轻声道:“这客栈不烧吗?”
谢凝夭:“”
这是怎么回事?
她又非热衷于纵火的疯子,难道每见一个客栈便要放上一把火?
上次那是意外好嘛!
还不是为了谈思意,留着心里都膈应。
沈言白此刻倒是上前插话解围,道:“此间客栈距渝州不远,未必无人往来,若是焚烧毁尽,只怕会招惹官非。”
他瞥见谢凝夭蹙眉,又补道,“留着也能为后来人避雨遮风。”
谢凝夭冷眼斜睨了沈言白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前往渝州的路上,车轮辘辘。
谢凝夭刻意避开与沈言白同乘一车,谈思意想与她同处,她也不愿靠近沈言白。
上马车前,在谢凝夭用隐约警告的眼神下,沈言白只能目送她进入另一架马车。
顾卿生对此毫无异义,无奇却鼓着一肚子气,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唯有沈言白,孤零零站在两架马车之间,满心是挥之不去的落寞。
可惜,如今的谢凝夭再也不会如前世那般纵容他了。
一切不过是他自作自受。
路程不过半日的光景,渝州城已近在眼前。
谈思意轻牵谢凝夭的衣袖,道:“你要不与我一同住在祖母家?”
谢凝夭此行只为神器的下落,微微思索后,便婉拒道:“不了,你若有事可来客栈寻我。”
谈思意眸中满是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谢凝夭随意找了一家客栈,几人各自一间。
待踏入客房前,谢凝夭唤道:“沈言白,你进来。”
无奇耳尖,闻声也立刻贴着门框钻了进来。
谢凝夭随无奇的小脾气,目光落在沈言白的身上,开门见山道:“说罢,如今我们已经到了渝州,你总该说明神器在谁的手中了吧?”
沈言白本以为是其他的事,没想到只是神器。
他眼神失落,还是正色道:“赵家,前世我查到的时候,神器已经在李西月的手中,但如今尚不能确定。”
“因为那个时候,已经是五年之后了。”
谢凝夭眸光一凛,轻笑道:“所以,这就是当初你不让我杀她的原因?”
沈言白点头,低沉道:“嗯。”
谢凝夭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质疑道:“那你当时为何不说?”
沈言白目光微垂,道:“此事知情者甚少,恐怕前世的李西月也不知晓那便是神器,而且当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不便说,你也听不进去我的话。”
谢凝夭眉梢一挑,道:“你是在怨我?”
沈言白哪敢,想也未想,道:“没有!”
谢凝夭收回目光,淡淡道:“罢了,这几日,先探查一下神器的下落吧。”
无奇冷不丁的出声,道:“我去!”
“哦?”谢凝夭眉梢微挑,略显诧异地看着他,“气消了?”
无奇别过脸去,语气仍带些愤愤,道:“生气有何用?你根本不理我好吗!”
谢凝夭被他这孩童置气的模样逗得噗嗤一笑,摇头道:“好了,我与他当真是清清白白的!”
无奇自是不信,嗤笑反驳,道:“清白?那你任由他寸步不离?还和他在房间里鬼鬼祟祟!”
谢凝夭:“”
沈言白:“”
无奇怒视着沈言白,继续道:“而且他与那长公主的婚约,都未曾解除,凭什么跟着你!”
谢凝夭闻言,徐徐转首,看向沈言白,觉得有道理。
沈言白迎上她的视线,即刻否认道:“那本就是戏!是假的!”
谢凝夭讪笑道:“假的?”
沈言白点头,神色复杂,低沉道:“嗯。”
当初长公主主动退婚后,他为寻神器登门拜访,原本就只是一场交易。
长公主便顺水推舟提及此事只是为了他的妹妹,沈言白当即就拒绝了。
但那时,谢凝夭身边骤然冒出好几个年轻男子。
沈言白心有不甘,故意应承下来,就是为了存心气她。
结果谢凝夭根本不在意!
谢凝夭对沈言白这种行为简直鄙夷到无话可说,指着门口,冷眼道:“滚!”
无奇见谢凝夭如此待沈言白,心头那点郁气顿时消散不少,眉梢轻扬。
翌日清晨。
谈思意便寻至客栈。
谢凝夭略感诧异,道:“你祖母染病在身,你不陪着吗?”
谈思意眸底浮现忧愁,但又摇头说:“暂时不需要我,我就出门采买些东西。”
谢凝夭见她似有苦衷却不愿吐露,便不再追问。
两人走进街边一家颇为奢华的金玉首饰铺子。
谢凝夭打量着那些金光璀璨的物件,问:“你要买这个?”
谈思意点头,拂过一支镶嵌明珠的金钗,道:“嗯,送给你。”
谢凝夭瞥了一眼金钗,道:“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谈思意语气坚持,道:“可我想送给你,你全身连一件首饰都没有。”
谈思意以为谢凝夭是囊中羞涩,殊不知谢凝夭纯粹是觉得首饰碍事,又嫌其笨重。
两人低语间,忽闻楼上一阵喧闹的声音。
一位身着锦绣罗裳、满头珠翠的女子,袅袅娜娜地步下扶梯,目光在谢凝夭素净的裙衫上刻薄地扫了一眼,又移向谈思意,唇角勾起一抹讥讽,道:“哟,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人靠衣裳马靠鞍。”
“如今攀着了个夔州城主的位置,手上有了银钱,倒也能踏进这金玉堂子里开开眼了。”
谈思意面色微白,下意识就要拉住谢凝夭的手腕离去。
谢凝夭却纹丝未动,反而轻轻拂开了她的手,目光冷锐地看着那女子,问:“这又是哪位贵家小姐?”
谈思意低声急促道:“我的表姐。”
谢凝夭眼底忽地浮现一抹笑,道:“哦?原来是姐姐呀!”
“那可真是——”话音未落,谢凝夭抬手道:“对不住了!”
“啪!”得一声,在店堂内异常响亮。
那一巴掌,结结实实地印在了谈思意表姐脸颊上,巨大的力道让她一个趔趄,踉跄着后退。
满堂宾客骤然失声,目光瞬间聚焦此处——
作者有话说:感谢[爆哭][爆哭][爆哭][橙心][橙心][橙心][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竖耳兔头][竖耳兔头][竖耳兔头][亲亲][加油]
(差点忘记说啦,小说差不多也过半了,我计划是30万字左右,因为是我写得第一本小说,不敢写太长,怕最后又臭又长,很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宝,感谢包容,感谢包容[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