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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启心


    沈言白心头猛地一沉,踉跄半步,眼中尽是震惊骇然,他竭力嘶声道:“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亲手杀了谢凝夭!


    如此荒谬绝伦的事,于他而言,简直是天地间最残酷、最可笑的笑话。


    那自称“天道”的身影却漠然凝视着他,声音毫无温度,却字字锥心,道:“你不杀了她,便回不去。”


    沈言白心绪难平,他开始怀疑眼前这个身影的目的,追问道:“为什么?”


    天道缓缓解释道:“即便是我,也需恪守天地间最基本的法则,欲要逆转时空,必先借魂咒之力为引。”


    “此外,你还需一物,谢凝夭身边那个名叫叶书怀的人,手中持有一件名为启心的神器。此物原是你昔日赠予时间执掌者姬尧的法器,姬尧陨灭后,她的法器也随之散落人间。”


    “若要开启时空回溯,启心也是必不可缺的,如今世间仅存可以驱动启心的力量只有魂咒。”


    沈言白眉头紧锁,依旧不解,声音略显沙哑,道:“可这与是否要杀谢凝夭有何干系?”


    天道继续漠然道:“魂咒已经深根于谢凝夭体内,并彻底激活,除非谢凝夭身死,否则根本无法将魂咒的力量完整剥离,又如何注入在神器之上。”


    沈言白显然不接受这个解释,他面色痛苦。


    天道只能再次劝说:“谢凝夭为了封印魂咒,决意献祭自身魂魄,这意味着她将绝无可能再有转生的机会。”


    “沈言白,你可别忘了,她是人,凡人魂魄若散,便再无来世,你可不是凡人,你能够死而复生。”


    “她做不到。”


    天道的声音似叹息了一下,又似最终的告诫:“你好好想想吧。”


    沈言白在心底叩问自己。


    想?想什么?


    想如何谋划,去亲手了结谢凝夭的性命吗?


    沈言白没想到能够让谢凝夭活下来的代价竟然要他亲手了结谢凝夭的性命,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哪怕是付出他自己的性命,永世不得超生都行,但怎么能是谢凝夭的性命呢?


    沈言白悔恨着:一切的错都是源于他。


    如果不是他,谢凝夭便不会为了他转移那该死的魂咒、不会招致仙魔两道的追杀、不会被迫堕入魔道,更不会承受魂咒日日夜夜的侵蚀与折磨。


    一切罪孽,皆因他而起。


    而如今,他竟还要亲手杀了谢凝夭这无异于将他自己的心魂也彻底杀死。


    随后的每一日,沈言白注视着谢凝夭,看着她日渐陌生的模样,心如刀绞。


    谢凝夭的记忆如同破碎的镜子,散落一地,再也拼凑不完整。


    她的脾气越来越暴戾易怒,时常因一些微不足道的缘由,便对旁人施以残酷的惩罚与折磨,仿佛唯有他人的痛苦才能填补她内心的空洞。


    沈言白的恐惧与日俱增,他感觉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以至于让他难以呼吸。


    一个可怕的声音在他心底不断回响:他真的只能那样做吗?


    可他如何下得去手?那是他倾尽所有也想守护的人。


    沈言白只能在这无尽的痛苦中挣扎,他既不愿亲手了结她的性命,更无法承受她因献祭魂咒而彻底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结局。


    他害怕失去她,这种恐惧几乎将他吞噬。


    同心术如同一条锁链,将谢凝夭所承受的每一分痛苦都传递给他,使他感同身受。


    与此同时,他自己也因这无尽的焦虑与担忧而情绪日渐不稳,再无法以平静的姿态面对她。


    在谢凝夭决定献祭的那段时日里,她的精力明显衰败,身形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仿佛一朵正在逐渐枯萎的花。


    除了偶尔失控的时刻,她大部分时间都显得异常沉寂冷漠,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已失去了兴趣,甚至连与沈言白交谈时,也只剩下寥寥数语和几乎淡漠的情绪。


    沈言白被积压的恐慌与绝望垮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双眼赤红,激动而颤抖,如同困兽般嘶吼着质问她:“你是不是打算献祭!告诉我!你是不是要这样做!”


    谢凝夭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微微一怔,眸中闪过一丝波动,随即又恢复了那片死水般的平静,淡淡反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沈言白闻言,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要苦涩的笑,眼神里充满了自嘲与无力,道:“你将我囚禁于此,却对我毫不设防你竟反过来问我如何得知?”


    谢凝夭却只是漠然移开视线,仿佛在谈论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语气平淡得让沈言白感到陌生,道:“你知道了,又能如何?这对你而言,难道不是一桩好事么?”


    “我若死了,仙门便再无诛杀魔尊的理由,魔族也无需再讨伐我这个不肯带领他们复兴的叛徒,而你也总算完成了你的使命。”


    “待我死后,你便可重返仙门,安然继承你那仙尊之位,别辜负了我耗费心力将你推上那个仙尊的位置。”


    “以你如今的修为,即便曾有过这段被魔尊囚禁的污点,他们也无人敢置喙半句,若真有那不识趣的你便出手,将他们一一打服便是。”


    说完,谢凝夭的唇角勾起,神情里有一抹极淡的残忍。


    沈言白苦涩地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颤抖,他凝视着谢凝夭,眼中满是痛苦与无奈,道:“可我从来要的都不是这些。”


    谢凝夭微微蹙眉,似乎无法理解他的话,反问道:“那是什么?”


    沈言白无声地流下眼泪,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让谢凝夭心头难得一颤。


    她听见沈言白轻声说道:“凝夭,我们离开这里吧,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好不好?”


    谢凝夭愣住了,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困惑,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迟疑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说?沈言白,你不爱我的。”


    “就连你在这里,都是我逼你的。”


    沈言白低声抽泣,他再也无法掩饰悲伤,语不成句地,断断续续道:“我说过的,可是你不记得了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在他被困在魔殿的数年光阴里,沈言白早已无数次向她坦白自己的心意。


    可那时的谢凝夭,心智已经被魂咒侵蚀渐渐失控,一次次地忘记他的告白。


    沈言白只能一次次地重复,而谢凝夭却一次次地遗忘。


    沈言白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是魂咒在作祟。


    魂咒的力量一点点抹去谢凝夭记忆中所有美好的部分,包括沈言白对她的深情,只留下偏执与怨恨。


    谢凝夭露出错愕的神情,追问道:“你什么时候说过的?”


    沈言白上前一步,轻轻握住谢凝夭的手,目光坚定而温柔,道:“每时每刻,现在,我爱你,过去,我爱你,未来,我依然爱你。”


    “凝夭,我们离开吧。这个世界的好坏与我们无关,魂咒带来的后果也与我们无关,你是无辜的,不该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我求你了,不要献祭,好吗?”


    谢凝夭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呼吸变得困难。


    她有许多问题想问,但剧烈的头痛让她无法思考,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甚至分不清眼前的沈言白是真实的还是幻觉,他说的每一句话是真心的还是谎言。


    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似曾相识的画面,同样的话语,仿佛沈言白已经说过无数次。


    她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曾经答应过他,又好像曾经拒绝过他,两人之间似乎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但具体的情形,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谢凝夭身形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沈言白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臂,将她颤抖的身躯紧紧拥入怀中。


    谢凝夭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她茫然地仰起脸,眼神涣散地问道:“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好像忘记了很多很多事,有时候甚至连你也不记得了。”


    她好疼,好累


    沈言白紧紧抱着她,泪水滑落,浸湿了她的衣襟。


    谢凝夭在他压抑的抽泣声中,意识逐渐模糊,最终昏睡过去,可她的眉头即使在梦中依然紧锁,怎么都抹不开,化不平。


    当谢凝夭再次醒来时,沈言白小心翼翼地靠近,轻声问道:“你的头还痛吗?”


    谢凝夭却睁开一双迷茫的眼睛,疑惑地打量着他,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言白喉头一哽,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胸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又忘记了,再一次,将他的话从她的记忆中抹去。


    直到有一天,沈言白被告知可以离开魔殿了,他立刻明白了,这是谢凝夭要决定献祭了。


    他独自一人走在离开魔殿的漫长道路上,脚步沉重。


    脑海中翻涌着无数的念头:该怎么办?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还能做什么?回到过去真的能改变这一切吗?


    他没有回头,决绝地向前走去,他不能让谢凝夭察觉他的意图。


    因为她绝不会同意。


    因为沈言白曾不止一次试图阻止过谢凝夭的献祭计划,却遭到了她的拒绝。


    那时的谢凝夭,以一种截然相反的立场质问他:“你不是仙门首徒吗?守护苍生不是你的天职吗?”


    沈言白神情恍惚,喃喃道:“可是我连你都护不住。”


    谢凝夭讥讽道:“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沈言白,你很笨,也不够强大,我记得很多年前,我曾说过我会保护你。”


    “所以转移魂咒,我从不后悔,而且这也不全是为了你,其实你在我心中的分量并没有那么重。”


    “我爹娘临终前嘱咐我不要报仇,好好活着,我做到了。但他们一生都在守护夔州的百姓,而我的手上却沾满了鲜血。”


    “沈言白,我知道我忘记了很多事,在那些遗忘的回忆里,我杀了不少人吧?”


    沈言白沉默不语,谢凝夭却了然一笑。


    她道:“我不配这样活着,也不要这样活着。如果我的牺牲能够保护他们,能够赎罪,甚至能够保护你,我觉得很划算。”


    无论沈言白如何哀求,谢凝夭都坚决地拒绝了他。


    可悲的是,就连这段记忆,谢凝夭也忘记了。


    沈言白麻木地离开,又如同行尸走肉般折返。


    他像个失去灵魂的空壳,游荡在魔殿之中,直到手中的长剑刺入谢凝夭心脏的那一刻,剧烈的痛楚才将他彻底惊醒。


    他唯一记得的,是谢凝夭最后的那句话:“师兄,我后悔了后悔喜欢上你了。”


    她甚至没有唤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感谢[橙心][橙心][橙心]


    第72章 滚


    谢凝夭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慢慢有了焦点,她顿感浑身绵软无力,仿佛灵魂从内到外被彻底洗涤过一般,非但没有感到舒爽,反而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她支撑着虚软的身体,从床榻上坐起身来,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闷闷地发沉,一种莫名的悲伤萦绕在心头。


    她抬手轻触脸颊,指尖沾到一滴冰凉的水。


    那是一滴不属于她的泪水。


    她依稀记得在昏迷前,沈言白如同疯魔了一样,主动撞上她手中长剑,身体爆发出剧烈的光芒。


    这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


    谢凝夭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完全陌生的环境,陈设古朴却流转着非同寻常的灵气。


    她不知道沈言白这次又是用了什么方法,将她带到了这里。


    一股厌烦感油然而生,她蹙眉冷声问道:“这是哪里?”


    沈言白在谢凝夭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伸手搀扶着她,低声道:“我的神域”


    谢凝夭眉头蹙得更紧,下意识地侧身,虚脱地避开他的触碰,重复道:“神域?”


    刹那间,谢凝夭想起来那一幕在哪里见过了。


    是沈言真,那个“幻境”里,沈言真也是这样做的。


    她猛地抬眼,直视着沈言白,问道:“你就是沈言真,对不对?”


    沈言白这次没有再保持沉默。


    他迎上她的目光,轻轻应了一声:“嗯。”


    随即反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沈言真是沈言白上一世肉身所用的名讳,而那一世他身亡前,谢凝夭尚在襁褓之中,理应不知道才对。


    谢凝夭闻言,眼皮微微一抬,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出乎意料的神情。


    她没想到,这一次,沈言白竟然不再缄默,愿意开口承认了。


    “你如今倒是愿意承认了?”她冷眼讥讽着,又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次在京城昏迷的时候,我好像回到了以前的夔州。”


    沈言白面色沉吟,认真思索起来,那一次谢凝夭是为了唤醒叶书怀,才昏迷的,而叶书怀手里有神器“启心”,想来就是意外触碰回去的。


    不过沈言白每一次转生后,都会刻意淡化前一生身份的记忆。


    他不由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谢凝夭冷哼一声,目光复杂地看向沈言白,问:“你会不记得?你既然是沈言真,那你不是神吗”


    沈言白知道谢凝夭不信任他,摇头解释道:“我不是神族,是神器。”


    谢凝夭骤然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言辞,失声惊呼道:“什么?”


    她耗费这么久,历经艰险所要寻找的神器,就近在眼前却浑然不知?


    沈言白竟然就是那第八件神器?


    谢凝夭只觉得一股被愚弄,长久隐瞒的怒火瞬间窜起,灼烧着她的心肺。


    他居然将她蒙在鼓里如此之久,就这般地戏耍她吗?


    沈言白感受到谢凝夭的震惊与怒意,他轻声解释道:“我承载过多的记忆并非好事,自神族陨落之后,每一次转生,我都会刻意让前一世的记忆逐渐淡去。”


    谢凝夭闻言,怒气没有消减,并不愿意接受这个解释,但还是没好气的告诉他,“我看见了你将神器雪蛇交给了我的父亲。”


    沈言白身形微微一僵,沉默片刻后,神情惘然,自责道:“原来一切错误的开端,都源于我。”


    谢凝夭听到他的自责,竟压下怒火,难得地开口为他辩解了几句,道:“谈不上对错,那时,你只是做出了当下你认为最妥当的选择。”


    “我的父母虽然因神器招致祸端,但若没有它,在之前的那场祸乱中,他们可能早就已经死去了,更别谈在往后的数年里能够守护夔州的百姓安宁。”


    沈言白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谢凝夭被他看得心烦意乱,难以承受那目光中的情绪,不由蹙紧眉头鞜樰證裡,打破沉默问道:“你将我带来此地,究竟想干嘛?你之前说你真的要死了,又是什么意思?”


    沈言白的目光沉静,道:“你体内潜藏的那道意识,是魂咒与魔鸟意识的融合。只要在我的神域之内,借助本源的力量,就能将其彻底净化。此后,你的神魂便不会再受到侵扰与掌控。”


    谢凝夭心下猛地一沉,她声音微颤:“这需要以你的性命为代价?”


    沈言白沉默良久,缓缓点头。


    “我不需要!”


    谢凝夭断然拒绝,话音未落便猛地掀开覆在身上的薄衾,意图起身离去。


    她下意识地凝神召唤无奇剑,却惊觉自己与剑灵之间的联系仿佛被彻底隔绝,更令她心惊的是,她不仅无法调动丝毫的灵力,连盛气凌人的魔气也沉寂如死水,周身力量仿佛被这片天地完全禁锢。


    她猛地转向沈言白,眼中充满了惊疑与愤怒,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何我的灵力与魔气无法施展半分?”


    沈言白平静地回应:“此地是我的神域,在此界域之内,除我之外,一切外来力量皆被压制,无法动用。”


    “你也暂时无法离开,七日,只需七日,待净化完成,此界禁锢自会解除,你便可重获自由。”


    谢凝夭胸口剧烈起伏,厉声道:“我不需要!沈言白,你凭什么擅自替我做主,决定我的人生?我体内有什么东西,与你何干!放我出去!”


    沈言白静立原地,眼眸中是谢凝夭无法分辨的情绪,道:“这是我欠你的。”


    “欠我?”谢凝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扬声讥讽,“怎么,现在要用你的命来偿还吗?沈言白,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就能将过往一切一笔勾销吗?”


    她抬手指向周围的虚点,道:“你为了阻止我去杀那些人,竟然将我囚禁于此!”


    沈言白缓缓摇头,心中几分痛楚,道:“我不是为了阻止你,而是此刻的你是在被魂咒的力量影响,我不想你做出任何违背本心的决定。”


    谢凝夭只觉得他的话荒谬至极,冷笑道:“违背本心?我就是要杀了他们!这如何不是我的本心?他们何曾想过放过我?前世如此,今生亦然!我杀了他们,又能如何?”


    “可你前世最后并非如此想的。”沈言白的声音低沉。


    “但我现在就是如此想!”谢凝夭步步逼近,眼中杀意凛然,“我不只想杀了他们,我更想杀了你!”


    沈言白不愿继续看着她充满恨意的目光,侧过头,道:“无需你动手,七日之后,我就会死。”


    谢凝夭恶狠狠地盯着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道:“那你为何不现在就去死!”


    沈言白眼底深处掠过一抹绝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道:“你就这般盼着我死吗?”


    他抬起眼,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愤怒,直抵她的内心,道:“可你的心并非如此想的,你对我,还有一丝微末的情谊,对不对?”


    “沈言白,你简直是在痴心妄想!”谢凝夭轻笑着怒斥道。


    沈言白却并没有因为谢凝夭的话而退缩,反而低下头,面露苦笑,轻声问道:“凝夭,你可还记得当初在魔山,你为我转移魂咒时,所动用的是何种禁术吗?”


    谢凝夭瞳孔微缩,警惕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沈言白的声音是破碎的,颤抖的,泪水从他苍白的脸颊滑落,道:“是同心术凝夭,你可知这同心术的代价是什么?”


    “是你所有的情绪,无论爱恨,我都感同身受。你爱我的时候,我知道,你恨我的时候,我知道,就连你想杀我的时候,我也知道!”


    “即便是此刻,你虽然不爱我,但是你不会真的杀了我,因为你都不愿意恨我!”


    他说着,泪水竟愈发汹涌,仿佛积压了多年的的委屈与绝望终于决堤。


    “明明是你忘了很多事,明明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哪怕你不再爱我,哪怕你恨我这些都没有关系,可是你怎么能对我连一丝一毫的情绪都不剩!”


    他猛地抬手,一柄冷光熠熠的短刃凭空出现,沈言白强硬地塞入谢凝夭的手中,并握着她的手腕,将锋利的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


    “来啊!杀了我!说你恨我!”他几乎是嘶吼着,眼中充满了疯狂的祈求与绝望。


    谢凝夭脑中一片空白,眼底闪过一丝惊慌。


    同心术?她的任何情绪,沈言白都了如指掌?


    前世、今生她在他面前竟毫无隐私与秘密可言?一种被彻底窥视的厌恶与恶心感瞬间涌上心头。


    沈言白怎么能够如此的隐瞒她?当初动用那禁术后,她为何没有回去仔细查清!


    沈言白死死握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执意要将那利刃刺入自己的心脏。


    谢凝夭在那一瞬间,确实涌起一股杀意,不如就此了断这一切纠缠。


    但下一刻,她猛地清醒过来。


    不!


    她不要再与沈言白有任何生死层面的牵扯!她厌倦了,厌倦了所有与他的关系!


    她试图奋力抽回手,却惊骇地发现自己的手臂竟完全不听使唤,仿佛被什么力量掌控。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厉声质问,心中不安,她讨厌这种感觉。


    沈言白眼中只剩下一片绝望,他操控着谢凝夭的手,决绝地刺向自己:“没做什么你不知道的是,自你入魔后,因魂咒的关系,我能短暂地控制你的行动。”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我厌弃,道:“我不愿这样对你!我渴望你是自由的!除非你彻底失控的时候,我绝不会动用这令人不齿的能力”


    “但现在你不爱我了,甚至连恨意都不愿意给我,这样的你,让我比承受你的恨更痛苦万分!”


    就在刀尖即将没入衣袍的刹那,谢凝夭趁着沈言白情绪剧烈波动、失控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全部意志,挣脱了他的桎梏,狠狠抽回了手。


    “你疯了吗?”她喘息着,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沈言白踉跄一步,脸上浮现出一种癫狂的惨笑,道:“是!我是疯了!从你不再爱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疯了!你昔日那般爱我,为何如今连试一试都不愿再给我机会!”


    “是因为前世我杀了你吗?好!如今我让你杀回来!只要你能释怀,杀我多少次都可以!”


    谢凝夭心头猛地一紧,扬手便是一记清脆的耳光,重重掴在沈言白的脸上。


    “滚!”她指着门口,控制不住的愤怒、失望,颤抖着道:“你给我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感谢[橙心][橙心][橙心]


    第73章 疯狗


    沈言白微微侧过脸,谢凝夭的那一巴掌丝毫没有留情,结结实实地掴在他的脸颊上,他一向白皙的肌肤上渐渐浮现出清晰殷红的指印。


    可他却并未动怒,只是眼角无法控制的滑落泪水,湿凉的触感蜿蜒而下,就像他的心跌落谷底。


    沈言白的心底萌生出强烈的不甘,他想质问谢凝夭,为什么不杀他,是舍不得吗?


    还是连杀他都不想脏了她的手。


    可他不敢问,他不想知道答案,最后只是低声道:“那你好生休息,我稍后再来看你。”


    “若有任何事,随时唤我。”


    谢凝夭扶住身旁的木桌,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起伏,大口地喘息着,她的脑袋阵阵眩晕,胸腔里生出的怒火,毫无顾忌地灼烧着她的理智,几乎令她失控。


    此刻的她,只想将眼前的一切摧毁,仿佛唯有杀戮与毁灭才能稍稍平息她的戾气。


    不!


    她怎么会生出如此强烈的杀意?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的!


    谢凝夭猛地醒悟,惊恐地意识到,仅仅只是这么短的时间,魂咒对她的影响已经如此的深刻了。


    前世她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段时间,但是这次太快了,快到她还没有准备好。


    那时的她将自己死死锁在禁室里,为此甚至险些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


    最终她被迫动用了那种禁术,才勉强将这股邪念洗涤下去。


    谢凝夭猛地抬手,将小臂递到唇边,狠狠咬下,齿尖瞬间刺破皮肤,鲜血立刻渗了出来,染红了她的唇齿与手臂。


    她试图用这种方式来维持清醒,她绝不能在此刻失控,她绝不要接受沈言白的帮助!


    她不想再亏欠他分毫,也不想再和他牵扯更深的关系。


    然而,谢凝夭的眼神却开始涣散,一个充满诱惑的低语在她脑海深处不断的回荡:杀了他只要杀了他,你就能获得自由,就能离开这里


    谢凝夭下意识地试图催动之前的禁术,可抬手间却灵力滞涩,施展不出分毫。


    在这神域之中,她所有的力量皆被禁锢,意识到这一点,谢凝夭最后一丝紧绷的弦骤然崩断。


    谢凝夭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无力感,她的双手死死攥住桌沿,手背上青筋暴起。


    下一瞬间,她猛地操起手边所能触及的一切物品,茶盏、花瓶、乃至沉重的木桌,发疯似的地向着四周胡乱砸去。


    瓷器碎裂的刺耳声与木桌撞击的闷响声,顷刻间充斥了整个屋子。


    她试图通过这种暴烈的破坏来发泄,来强行缓解那几乎要令她失控的意识。


    屋内一片狼藉,就在谢凝夭双目赤红,几乎要破门而出的刹那,一阵清越悠扬的笛声蓦然响起,音律空灵宁和,仿佛带着某种淡淡的安抚,瞬间平息了屋内的狂躁。


    谢凝夭向前冲的身形骤然一顿,仿佛被某种柔和的力量轻轻包裹。


    那笛声如清泉般流入她的灵台,脑中撕裂的剧痛渐渐平息,翻腾的杀意与怒火如同被春风拂过的冰面,缓缓消融。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沉重的疲惫感开始涌上来,让她顿时没了力气。


    最终,她沿着木门的一侧缓缓滑落,无力地倚坐在门边,方才的疯狂发泄,让她的手臂被误伤,留下的伤口正缓缓渗着血,她却浑然不知。


    极度的疲倦让她呼吸渐缓,在笛声的余韵中沉沉睡去。


    待最后一缕笛音袅袅散去,木门的另外一侧被从外轻轻推开。


    沈言白悄无声息地步入屋内,目光复杂地凝视着蜷缩在门边的谢凝夭,眼中有难以掩饰的痛楚,道:“你宁愿独自承受这一切也不愿唤我一声吗?”


    他缓缓蹲下身,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汗湿的额发,动作间充满了珍视与怜惜。


    当他试图将她抱起时,才赫然发现她手臂上那道在渗血的伤口。


    一丝苦涩的轻笑从他的嘴角溢出,声音里充满了自嘲与无奈,道:“甚至宁愿让自己受伤吗?”


    “谢凝夭,你就这般不愿再与我有丝毫的瓜葛吗?”


    “可我偏不允!”他的语气骤然染上一丝执拗、偏执,“是你先闯入我的世界,是你先选择了我怎么能说不要,便不要了?”


    “难道我是一条狗吗?任由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即便我是一条狗终其一生,也只认一个主人。”


    沈言白先是在掌心凝聚起温和的灵力,小心翼翼地为她疗愈手臂上的伤痕,待那伤口愈合如初,才轻柔地将她横抱而起,安稳地放置在柔软的床榻之上。


    随后,沈言白取出一枚朴素的木笛,他的指尖微动,一缕柔和的光芒闪过,那木笛在他手中化作一只精巧的镯子。


    他执起谢凝夭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镯子戴在她的腕间。


    镯子贴合肌肤的瞬间,一道温润的流光迅速闪过,自她手腕蔓延至全身,形成了一个极淡的保护光晕,随即悄然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之后,沈言白又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珑的银色铃铛,用一根细细的红绳,小心翼翼地系在了谢凝夭的腰间。


    这枚铃铛,正是当初在京城时,谢凝夭亲手系在他身上的那一个。


    沈言白从一开始便知晓它的存在,但他从未点破,反而暗自欣喜。


    他痴迷于这种被谢凝夭牵挂的感觉,沉醉于她将目光始终注视在他身上的每一刻。


    他无比眷恋谢凝夭通过任何方式来表达对他的在意与情愫。


    谢凝夭平日里的眼神总是淡淡的,仿佛世间万物皆难入她的眼,透着一股疏离与漠然。


    唯独在望向沈言白的时候,那清冷的眸光便会燃起一簇微弱又炽热的火焰。


    哪怕这火并不汹涌,也不盛大,却是他独有的、绝无仅有的恩赐。


    沈言白自诞生于世,降临在这片天地之初,便被安上了“大爱苍生”的责任,他需以万物为念,以守护天下安宁为己任,不容存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杂念。


    然而,谢凝夭却成了他亘古生命中的第一个“意外”。


    她是那样突兀又坚定地闯入了他的世界,扬起脸对他许下承诺:“日后,待我学成,我来保护你!”


    她确确实实地做到了。


    在魔殿的那段时间里,她几乎将他庇护得密不透风,从不让他沾染任何危险与污秽。


    那是沈言白最为痛苦的时光,因为他日日夜夜担忧惧怕魂咒对谢凝夭的侵蚀,更害怕失去她。


    但那同时也是他最为幸福的时刻。


    谢凝夭几乎将他放在了心尖最柔软的位置上,极尽呵护,她甚至担忧魔殿的浊气会侵扰他,不惜耗费自身灵力,默默在清夜殿周围布下纯净的屏障。


    谢凝夭对他的爱,无论是宣之于口的誓言,还是无声的行动,都做到了极致,浓烈而毫无保留。


    这份独一无二、几乎偏执的珍视,极大地满足了、滋养了沈言白内心深处那份从未示于人前的占有欲。


    他是卑劣的,不耻的。


    即便在两人发生争执后,谢凝夭动怒惩罚他,也仅仅是将他置于寒潭之中静思。


    其实以沈言白的灵力修为,只需稍加护体,那刺骨的潭水根本不会对他有任何的伤害,但他从不运功抵御。


    他任由寒潭的冷意侵蚀他的肌骨,刻意让自己病倒,甚至不惜弄得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他就是要让谢凝夭心疼,要她后悔,要她将目光和心思全部放在他的身上。


    他以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卑劣地、一次次地试探和触碰谢凝夭的底线,只为了满足自己内心深处那份扭曲而炽烈的占有欲。


    而谢凝夭,也一次次地容忍了他的这种行为。


    他沉溺于谢凝夭每次前来探望他的时刻,她总会将他紧紧拥入怀中,用带着微愠却又担忧的语气,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警告”,警告他下次不可再犯。


    这对沈言白而言并不是控制,而是谢凝夭独独赋予他鲜活而滚烫的爱意,是照进他空洞生命里的活力。


    沈言白的本体是一株青竹。


    竹子生来中空,正如他最初的心,也是一片虚无。


    他对世间万物本无情感,只是遵循着既定的天道法则存续,需要守护苍生,便去守护,如同执行一项与己无关的使命。


    直到谢凝夭的出现。


    她让他生出了“心”,他不再是空心的,而是被某种炽热又饱满的情感填满了。


    但这颗心,是谢凝夭给予的。


    若谢凝夭爱他,他的存在便有了意义,这颗心便能鲜活地跳动。


    可若谢凝夭不再爱他,那这一切将重归虚无,失去所有意义。


    这一点,在谢凝夭的认知里,亦是如此。


    沈言白缓缓俯下身,将一个轻柔而颤抖的吻,印在谢凝夭微蹙的眉心,绝望的哀求着,道:“我求求你了别不爱我。”


    可惜,沉沉睡去的谢凝夭,并未听见。


    翌日清晨,谢凝夭悠悠转醒。


    她缓缓坐起身,只觉得周身不似昨日那般沉重滞涩,心口那股盘踞不去的郁结之气也似乎舒缓了几分,连带着躁动不安的情绪也平复了许多。


    谢凝夭目光流转,忽地瞥见自己腕间多出了一只青翠欲滴的竹环。


    她蹙起眉头,下意识地便想将其摘下,手指用力抠弄拉扯,那竹环却似长在了腕上一般,纹丝不动。


    反复尝试之下,手腕周围的肌肤已被勒出数道刺目的红痕。


    恰在此时,沈言白端着精致的食案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她这自虐般的举动。


    他脚步微顿,声音平静,道:“不必白费力气了,此物除我之外,无人能摘下来。”


    谢凝夭本已稍稍平霁的心情骤然阴沉下来,冷声道:“替我摘下来。”


    沈言白将食案轻轻置于桌上,抬眸看她,眼神淡然,却拒绝道:“除非我死了。”


    谢凝夭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讥讽道:“沈言白,你如今除了整日将杀了我挂在嘴边,还会说些别的吗?”


    沈言白仿佛不曾听见这句话,只将目光转向仍冒着热气的饭菜,道:“先用些膳食吧。”


    谢凝夭:“”这人莫非真是块木头?听不懂人话?


    沈言白继续道:“你还需要在此静养数日,总不能滴水不进吧。”


    “我就算是饿死,也绝不碰你的东西!”谢凝夭别过脸,语气决绝。


    沈言白轻叹一声,颇为无奈,道:“这样吗?”


    话音未落,谢凝夭骤然发现她的身体竟再次不受控制,如同被丝线牵引的木偶,她僵硬地、一步一顿地走向桌案,端起碗筷,机械地开始进食。


    唯有那双看向沈言白的眼眸,几乎要喷出火来,盈满了滔天的怒意。


    啊!她真的想杀了沈言白!


    这种失控甚至被人操控的感觉几乎触碰到了谢凝夭的底线。


    沈言白却安然的承受着她杀人的目光,缓声道:“又想杀我了?”


    “那你不妨先用完膳。”随即他的语气轻缓,似笑非笑道:“不过,我知道你并不会真的动手。”


    谢凝夭就在他沉静的目光下,被迫用完了这一餐,刚一放下碗筷,那股控制着她的力量便骤然消失。


    谢凝夭重获自由的瞬间,积攒的屈辱与愤怒骤然爆发,她猛地抓起桌上的空碗,狠狠朝着沈言白砸去,毫无顾忌地怒斥道:“沈言白!你这个疯子!疯狗!”


    瓷碗擦过沈言白的额角,瞬间划出一道血痕,殷红的血珠缓缓渗出。


    他却毫不在意,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抬手抹去额角的血迹,眼神偏执暗沉,甚至赞同道:“嗯,是条疯狗。”


    谢凝夭不禁嗤笑,堂堂仙门首徒居然如今自称一条疯狗。


    她又听见沈言白自顾自地说。


    “是一条若被主人遗弃便会发狂咬人的狗。”——


    作者有话说:感谢[橙心][橙心][橙心]


    第74章 另一个她


    谢凝夭听完沈言白的话,愈发觉得荒诞又悲哀。


    她低垂下头,肩头微微颤动,发出几声极轻的嗤笑,随后缓缓抬起眼,没有任何避讳的看着沈言白,眼底皆是讥讽,道:“你如今这般作践自己,可还对得起仙门多年来对你的教诲与栽培吗?”


    谢凝夭起身对立,身体微微向前,语气尖锐,仿佛要将他最后一丝尊严也剥落下来,道:“若叫门中那几位视你为楷模,对你寄予厚望的长老们听闻你此番言论你就不怕他们当场气急攻心,晕厥过去吗?”


    沈言白闻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近一步。


    他一双眸子死死盯住谢凝夭,目光中渐渐浮现一种癫狂的偏执和不加掩饰的炽热,仿佛心底长久以来压抑的所有阴暗念头都要破壳而出。


    都要死,还要担心其他人做什么?


    沈言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又邪气的笑,道:“若是你还是愿意要我我便不是疯狗,你希望我是什么,我就可以是什么。”


    这话语中的卑微,几乎低到了尘埃里。


    可惜了,谢凝夭并不爱听,反而像一根带毒的刺,狠狠扎进了她的心口。


    即便如今她决意与沈言白划清界限,再无瓜葛,也绝不愿见他如此作践自身,将所有的骄傲与尊严踩在脚下。


    他这般自轻自贱,哪里还有昔日仙门首徒清冷自持、孤高雅正的半分模样?


    谢凝夭宁愿他永远是那个遥不可及、如皓月般的沈言白,唯有那样,才不辜负她曾经用真挚而炽热的情意滋养的明月。


    如今的沈言白,只让她觉得过往所有的倾心与付出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变得一文不值。


    “沈言白。”谢凝夭疲惫又不解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把我困在这里,给我不需要的东西,甚至毫无底线地贬损自己,究竟有何意义?”


    她深吸一口气,决绝道:“别再让我更加厌恶你。”


    这句话如同凛冬深重的寒雪,骤然倾覆而下,瞬间浇灭了沈言白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焰。


    他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脸色苍白,眼中残留一丝痛楚,语气苦涩道:“若我不这样做你会愿意安分地留在我身边,度过这七日吗?”


    谢凝夭紧抿着唇,沉默以对,答案不言而喻:她绝不会。


    她连他的帮助都抗拒至此,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被他禁锢在此地七日呢?


    沈言白将她无声的抗拒尽收眼底,了然地低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


    随即,他又恢复了平静的姿态,甚至有些冷漠的决绝,道:“不过,无妨。我早就说过了,你逃不掉的。”


    “除非我死,否则你就只能留在此地,静静等待七日之后才能离开。”


    谢凝夭闻言,只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两人几乎难以达成一致,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值得吗?


    她恍惚间觉得,眼前这个偏执到几乎疯狂的沈言白,竟与前世的她有着几分可悲的相似。


    那份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那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为何她过去从未察觉到?


    是重生后的沈言白改变了,还是他过往将这份本性隐藏得太好,好到无懈可击?


    谢凝夭疲惫地阖了阖眼,不愿再与他争辩什么。


    如今她的力量受制,除却比普通人身手敏捷些,气力大了些,没有更多的优势了。


    若是让她与沈言白抗衡,简直是痴心妄想,更令她心烦意乱的是,沈言白还能那般轻易地控制她的行动。


    “要死,就死得远一些!”谢凝夭别开脸,声音冷硬,“别在我眼前碍眼。”


    沈言白喉间溢出一声轻应,“会的。”


    随后他缓缓地俯下身,默默拾捡地上的碎瓷片,不知是心神恍惚还是刻意为之,他的指尖倏地被锐利的碎片划破,渗出血珠,他轻轻“嘶”了一声。


    谢凝夭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抹刺目的红,心头微动,嘴唇张了张,最终还是缄默不语,甚至刻意转身走向窗边,背对着他,凝望着窗外。


    这细微的回避,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一下一下的落在沈言白的心上,没有多痛,但是却很折磨。


    若在从前,谢凝夭早就急切地执起他的手,为他仔细疗愈伤口了。


    沈言白受不了这种对比,他眸中的神采黯淡下去,默不作声地将满地狼藉收拾妥当,便悄然退出了房间。


    直到听着身后门扉合拢的轻响,谢凝夭紧绷的肩线才渐渐地松弛下来,轻轻吁出一口气。


    她倚在窗边,久久眺望窗外。


    沈言白的这片神域,倒像是一处被遗忘的世外桃源,庭院之中,桃花开得正盛,微风过处,落英缤纷,粉白的花瓣如细雨簌簌而下,铺满了院子各处,甚至飘落进屋内。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美得恍如隔世,却愈发让谢凝夭的心绪纷乱,不知归处。


    谢凝夭独坐在窗边,静静地望着窗外纷飞的桃花,心底泛起一丝自嘲。


    她并非没有感情的石头,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


    一直以来,谢凝夭都渴望万事万物皆能掌控在自己手中。


    纵使遭遇什么无法预料的变故,她也必须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占据绝对的优势。唯有如此,才能为她带来一丝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谢凝夭自幼桀骜不驯,难以管束。


    一方面,是由于谢令生与柳训之在世时,终日忙于事务,即便偶有闲暇,也对这唯一的女儿极尽宠溺,纵容她率性而为,凡事皆由着她的性子。


    这无疑加剧了谢凝夭的独立,以至于孤僻的性情。


    无论遇到何事,无论是受了谁的欺侮,她也只会独自舔舐伤口,而后默默筹划,用自己的方式加倍讨还。


    谢令生与柳训之在人族中的声望极高,备受敬重,而谢凝夭却像个混世魔王,她不愿让父母知晓自己时常与人争斗、惹是生非。


    另一方面,谢令生与柳训之过早地双双殒命,留下谢凝夭一人,自此漂泊无依,孤苦伶仃。


    她失去了家,终日逃亡,惶惶不可终日。


    若非当年沈言白伸出援手,将她带入仙门庇护,很难想象,无人管束,深陷绝望的谢凝夭,最终会成长为哪种模样。


    或许会变得更加乖张暴戾,坠入魔途。


    所以这样的谢凝夭需要将一切牢牢握在掌心,必须在所有关系中占据主导。


    她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沈言白。


    这何尝不是以一种可悲的方式,用以掩饰她那不堪一击的脆弱呢?


    她越是想要掌控沈言白,内心深处便越是恐惧他,她害怕沈言白终有一天会离去,害怕他会失控,更害怕他从未真正爱过自己。


    谢凝夭缓缓低下头,趴在窗边,望着落地的桃花,心中思绪万千。


    如今呢?


    她踏上了一条与前世有些不同的道路。


    她的目光不再仅仅局限于沈言白一人,她的世界变得更加广阔,她不再执着于掌控沈言白,不再需要他常伴左右,甚至不再渴求他的爱意。


    然而命运弄人,沈言白却仿佛成了前世那个执拗、不安、充满占有欲的她。


    他是否也和她当年一样,内心被同样的恐惧所蚕食?


    沈言白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谢凝夭轻舒一口气,她想起了许多人,忆起了许多与他们共度的时光。那些温暖、悲伤、平淡的片段缓缓流过心间,让她的心绪渐渐平和下来。


    不知不觉间,她竟倚着窗棂,迷迷糊糊地沉入了梦境。


    梦中,她的父母安然健在,她也从未遇见沈言白。


    她仿佛还是那个在夔州城里无忧无虑、横行霸道的小恶霸,日子过得简单而快活。


    可是,在那份看似酣畅淋漓的欢愉之下,心底深处却总萦绕着一丝不可言喻的空虚,仿佛缺失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梦中的谢凝夭想不明白,待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


    只见院中那棵繁茂的桃花树下,静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沈言白微低着头,神情专注,修长的手指正灵活地摆弄着什么,似乎在编织着什么物品?


    谢凝夭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好奇,但她迅速敛起神色,不愿将这份关注表露得过于明显。


    她起身推门而出,缓步走到庭院,在距离沈言白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


    这个距离足以让她看见沈言白额角那道被她用碗砸出的伤痕,赫然在目,未曾经过任何处理,只是任凭血迹结痂。


    以他的能力,明明只需一个简单的治愈术法便能令其愈合。


    谢凝夭蹙起眉头,开口问道:“你留着额头上的伤,是想时刻提醒我,伤你的事吗?”


    沈言白闻声,第一反应竟是匆忙将手中正在编织的东西藏于身后,脸上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抬眸看向她,语气有些无措,道:“你你怎么出来了?”


    谢凝夭:“”


    她简直要被沈言白这拙劣的演技气笑,没好气地反问:“你是故意的吧?”


    她根本不信沈言白会察觉不到她的靠近,她并未刻意收敛脚步声,这么大一个人就站在他身旁,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沈言白何时学会装傻充愣、欲擒故纵的把戏了?


    可是沈言白的耳尖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薄红,他垂下眼睫,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没有我只是觉得,留着这伤,你看见了或许能解气几分。”


    谢凝夭简直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无语地蹙紧眉头,道:“沈言白,你脑子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你把我当成什么变态了吗?看见你头破血流我就会开心兴奋?”


    沈言白急忙摇头,试图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凝夭却懒得听他辩解,不耐烦地打断:“赶紧把它治好,别在我面前玩这种卖惨博同情的把戏,我看着就厌烦。”


    沈言白眼底的光彩彻底黯淡下去,像被霜打蔫的叶子,低声道:“好。”


    谢凝夭见他嘴上答应,手上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心中愈发笃定他就是故意的。


    但她绝不会因此产生半分内疚,谁让他先用那种令人不齿的手段控制她?


    活该!


    她移开视线,环顾这片被桃林与朦胧雾气笼罩的庭院,试图转换话题,道:“你这神域地方大吗?”


    沈言白抬眸看她,如实答道:“很大,但你只能在这方圆一里之内走动。”


    谢凝夭:“”果然是个狗东西!


    沈言白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小心翼翼的承诺道:“只要你不想着离开这片区域,我便不会再控制你的行动,更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谢凝夭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冷笑一声,道:“你强行将我囚禁于此,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控制和强迫了好吗?”


    “还是说,你还想过其他吗?”


    沈言白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没有,除此之外,不会了。”


    谢凝夭压根不信,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冰冷,随即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他——


    作者有话说:感谢感谢感谢[橙心][橙心][橙心]


    第75章 很丑


    沈言白默默注视着谢凝夭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口,似乎想解释些什么,可还是咽了回去,生怕再惹她动怒。


    沈言白原本是打算给谢凝夭一些独处的空间,他知道谢凝夭绝无可能逃出这片神域,但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他恨不得谢凝夭一直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果不其然,不出半刻钟,他便再也按捺不住,无声无息地暗中跟了上去。


    谢凝夭在有限的区域内缓步环视,当她走到方圆一里的边界,发现一道屏障。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层看不见的结界,指尖所及之处,空气如同水面,荡漾出柔和的涟漪。


    谢凝夭尝试用力向外推去,却发现这结界并非如她想象中那般坚硬,反而像一团绵密而温顺的流水,轻柔地将她的手指包裹,任凭她如何发力,都仿佛击入一团深不见底的棉花,看似柔软,实则根本无法撼动。


    她内心涌上一股焦躁,若灵力尚在,管它什么结界,她一定会不惜代价,以最残暴的方式撕碎它。


    谢凝夭叹气,垂眸看了看自己无法施展术法的双手,又抬眼扫视着四周,她的目光忽然被地上散落的石块吸引。


    即便自身力量受制,她依旧能感受到沈言白这方神域之内,充盈着无比纯净的灵力,就连地上的石头都有。


    既然无法动用自身之力,那便借力打力。


    谢凝夭俯身捡起数块石头,根据记忆中阵图的模样,在地上精心排布。


    随后,她立于阵心,咬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血珠挤落,可血珠并未坠地,而是悬浮于空中,与周围的石块迅速产生共鸣,霎时间,一个由血色光芒与地脉灵力交织而成的力量中心骤然形成。


    谢凝夭原本还担心初次尝试未必能成,没料到居然一举成功。


    她不敢迟疑,将那颗血珠虚托在掌心,引导着由石块法阵汇聚而来的力量,将其猛地推向结界。


    可那看似柔软的屏障并未如预想般炸裂,反而如同深潭吞没石子,悄然将血珠吸纳进去。


    谢凝夭本以为失败了,结果结界骤然微光一闪,被吸纳的血珠竟瞬息被反弹出来,谢凝夭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胸口如遭重击,闷哼一声,整个人便被狠狠震飞出去。


    不过没有预想中的撞击地面,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从后方揽住了她,卸去冲力,将她稳稳托住。


    可即便避免了坠地,那记反弹的重击却结结实实落在了她身上,也没有灵力护体,只觉得喉头一甜,她控制不住地侧头,呕出一口鲜血,溅落在地面上。


    “我说过了,你是逃不出去的。”


    一道有几分无奈与担忧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正是不知何时出现并出手接住她的沈言白。


    谢凝夭即便身形依旧微颤,也立刻挣扎着站稳,挥臂甩开他搀扶的手,道:“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沈言白并未因她的抗拒而动怒,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道:“你可以在此处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唯独一件不行。”


    “那就是绝对不可以伤害你自己,若你做不到,我别无选择,只能控制你的行动。”


    谢凝夭抬手,狠狠抹去唇边残留的血迹,讥讽道:“呵,你不是信誓旦旦,承诺绝不会控制我吗?”


    “这才过去多久?沈言白,你的话,还有半分可信之处吗?”


    沈言白侧头不愿看着谢凝夭眼中的厌恶,语气有些怒意,道:“我所有的承诺,前提都是你不会伤害自己,若你执意如此,那么即便我食言,也绝不会放任你的。”


    “哪怕你不愿,我也会控制你。”


    “你真恶心,沈言白!”谢凝夭恶狠狠道。


    沈言白眸光微沉,似有一丝痛苦划过,他能承受她的所有怒火、辱骂乃至憎恶,唯独无法容忍她这般不爱惜自身。


    既然他已决意走到这一步,所求便不仅仅是让她活下去,更要她完好无损、安然无恙。


    “你觉我的恶心,甚至厌我入骨,都无妨。”他缓缓道,语气恢复了平静,“我早已言明,我所求的不过是你安然活着,你若受伤,那净化的时间便会延长。”


    “我自然不介意与你在此多相伴几日,只怕这并非你所愿吧?”


    谢凝夭闻言,眼中寒光乍现,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你不是不知道,我最厌恶的便是——”被人威胁!


    沈言白还未等谢凝夭说完,便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正因如此,你更该安分些。”


    “就像那时我一样,听你的话。”


    谢凝夭只觉得荒谬,眼前的沈言白在她看来已经是疯了。


    可转念一想,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两个疯子,谁又有资格去指责对方?


    谢凝夭捂着仍在隐隐作痛的胸口,转身离去。


    这一次,沈言白并未立刻跟上,他强撑的身形在谢凝夭转身后猛地一晃,不得不伸手扶住身旁一株桃树的树干,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唇,终究没能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自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地面,洇开点点的艳红。


    谢凝夭所受的每一分伤痛,都会加倍的反噬在他的身上。


    如今他既要维持这神域,又要净化谢凝夭体内的魂咒,早已将绝大部分灵力耗尽,护体的灵力所剩无几。


    若谢凝夭执意不惜代价地折腾下去,或许她真的能找到一丝挣脱的缝隙。


    沈言白缓缓调息,压下喉间的腥甜,目光落在地上那些被谢凝夭用来布阵的石头上,唇角不由泛起一丝苦涩的笑,道:“禁书古籍上的偏门术法,她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为何偏偏前世我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她却什么也记不住呢?”


    “真是不公平。”


    经过这一次的折腾,谢凝夭还真的安分下来,接连数日,她不再试图离开,但也几乎不再开口说话。


    沈言白送到她手边的饭食,她默然接过,甚至递给她的茶水,她也安静饮下。


    大多数时候,她只是独自坐在窗边,眸光淡淡地望着窗外那片永无止境的桃花纷飞。


    乖得不像话。


    这份平静,是沈言白所求的,但也是让他有几分落寞的。


    他忍不住想,她这般顺从,或许并非接受了他,而是不愿再与他产生任何不必要的交集。


    能用的方法,谢凝夭都用过了,她不过是明白再那样下去,她只会受伤,甚至还会在这里多留些时日,她不会愿意的。


    直到最后两日,谢凝夭身体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心口的沉重感消散,四肢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通透,就连心境也趋于一种平和。


    往日那些极易撩动她怒火的情绪,如今即便她刻意去回想、去酝酿,也难以再掀起半分波澜。


    谢凝夭心中了然,这身心的轻盈与安宁,皆是沈言白以自身为代价换来的结果。


    哪怕她不愿意接受。


    可这份“馈赠”也在无时无刻提醒着她,沈言白为她的付出。


    早膳过后,沈言白依旧默默收拾好碗碟,又如前几日一般,独自坐到那棵繁花似锦的桃树下,专注地编织着什么东西。


    谢凝夭在窗边静立了片刻,目光扫过他微垂的侧影,微微叹气,走出屋子,来到他的面前。


    这是数日以来,她首次主动与他交谈。


    “给我看看。”她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沈言白像是被惊扰了一般,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东西藏到身后,慌乱道:“还还没绣好。”


    谢凝夭的神色却异常平和,重复道:“我知道,给我。”


    沈言白抿紧唇,显然不愿交出。


    谢凝夭并不退让,道:“给我,再不给我,我便自己动手拿了。”


    沈言白沉默片刻,缓缓将藏于身后的东西递出。


    那是一个初具雏形的香囊,上面绣着一株并蒂莲,针脚笨拙粗糙,形态也算不上优美,甚至有些丑陋。


    但谢凝夭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图案是并蒂莲。


    她不明白沈言白如今做这个有什么用,他不是要死了吗?


    难不成沈言白想让她带着他的遗物,时时刻刻用来提醒她吗?


    谢凝夭轻嗤一声,挑眉道:“你用了几天时间,就绣出这么个难看的东西?”


    沈言白的脸颊瞬间染上一抹薄红,眼神有些躲闪,低声讷讷道:“很很丑吗?”


    谢凝夭将香囊递还给他,淡然道:“嗯,很丑,别再绣了。”


    沈言白没有答应,只是默默地将那香囊收回,仔细地放入怀中收好。


    谢凝夭并未离开,反而在他的身侧坐了下来。


    她望着四周,忽然开口问道:“你这片神域是依照什么打造的?”


    沈言白没有立刻回答。


    谢凝夭偏头看他,继续追问:“是和我以前说的话有关系吗?”


    沈言白眼中倏然闪过一丝光彩,期盼地望向她,道:“你想起来了?”


    谢凝夭了然一笑,轻轻摇头,道:“没有,只是这几日,脑海里偶尔会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罢了。”


    “不过看多了你的神域,还是有点意外,你居然能将我话中的场景还原得如此真切。”


    “我挺满意的。”


    沈言白低下头,轻声道:“嗯。”


    谢凝夭沉默片刻,目光落在远处纷飞的桃花瓣上,声音轻缓道:“待你为我完成净化之后,我会记起所有的事吗?”


    沈言白低声道:“我不知道。”


    谢凝夭质问他,道:“若我当真记起了一切,而你却已经死了!沈言白,你是想要让我余生都活在愧疚之中吗?”


    “要让我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导致你不得不为我而死的?”


    沈言白猛地抬头,眼底慌乱,急声否认,道:“没有!不是的!这一切本就是我欠你的!”


    谢凝夭向前微倾,追问道:“那你究竟欠我什么?”


    沈言白避开了她的目光,喉结滚动,声音渐低,道:“魂咒,本不该由你来承受,这世间无人值得你以性命相护,即便是这芸芸众生”


    他的语气有一丝决绝,道:“倘若真的需要有一人死,那么由我来。”


    谢凝夭却摇了摇头,神色平静,道:“那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你并不欠我的,即便没有你,我的命运也未必就能顺遂,未必就能活得更好。”


    沈言白的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凝视着谢凝夭的眼睛,道:“没有我,你会过得很好,比现在好上千百倍。”


    谢凝夭凝视着他眼中那抹纯粹的微光,忽然觉得无比刺眼。


    这种眼神是她从未在沈言白身上见过的,里面盛满了对她美好未来的期许。


    她偏过头,语气冷硬地问:“那么,你会怎么死呢?”


    沈言白沉默一瞬,轻声道:“会死得离你远远的。”


    谢凝夭:“”他绝对是故意的。


    她抿紧唇,硬起心肠道:“你死了,我绝不会伤心。”


    沈言白微微颔首,反而有些满意这句话,道:“我知道,我也希望你不要为我伤心。”


    因为他不值得。


    这世间无人值得谢凝夭落泪——


    作者有话说:感谢[橙心][橙心][橙心]


    第76章 称帝


    谢凝夭闻言微微一怔,眸光轻颤,似有流光掠过却瞬息消失,她原本以为沈言白恨不得她为他日日夜夜痛哭流涕。


    谢凝夭抬眸,眼底居然有一丝迷茫,轻声问道:“为我这样做值得吗?”


    沈言白并未直接应答,反而用轻松的语气问道:“那你当初为我转移魂咒,承受万倍千倍的痛苦,你觉得值得吗?”


    谢凝夭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通透,语气坚定道:“我做出的选择,从不后悔。”


    沈言白微微颔首,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注视着谢凝夭的眼睛,郑重道:“我亦是如此,你值得,永远都值得。”


    谢凝夭觉得沈言白的眼神中有太多情感,千斤重,是她如今不想拿起来的东西。


    她不再多言,只是默然倚坐在沈言白的身侧,天际云霞渐染,落日熔金,为两人镀上一层温暖的柔光,很暖又很轻。


    这似乎是许久以来,他们第一次这般平和地比肩而坐,中间再无猜忌、怨怼、挣扎和拉扯。


    只剩下有一种奢侈的安宁,在两人之间慢慢流淌。


    谢凝夭不禁沉思,是她接受了吗?


    如今她心境的转变,到底是因为沈言白以自身神力净化魂咒,洗涤了她灵魂和身体的原因?还是因为她自身的变化呢?


    即便此刻她依然抗拒着沈言白以自我牺牲换她周全,可她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


    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最后一日,谢凝夭依旧只是静默地凝望着沈言白,看他生火炊烟、看他拂拭石阶、看他细细缝制那只未完成的香囊。


    此情此景,谢凝夭心头微动,恍惚地想,倘若前世,她答应沈言白抛去仙魔纷扰后,真的隐世而居,做一对寻常夫妻。


    大抵便是眼前这幅景象吧。


    翌日清晨,谢凝夭醒来后,万籁俱寂。


    早已过了用早膳的时辰,沈言白却也没有如往日那般前来唤她起身。


    谢凝夭并未着急着起身,她只是依旧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眼神从空洞慢慢变得看不清情绪。


    前世那些被她遗忘的记忆,此刻如同被清风掀开窗边的古籍,一页页在她眼前浮现。


    她仿佛旁观了一场跌宕起伏的故事,却又专属于她与沈言白。


    因为那也是一段谢凝夭对沈言白所有美好的过往深深埋藏的故事。


    谢凝夭的眼角滑落一滴清泪,她哭了吗?


    她从来不愿哭的,哭对她而言是弱者的表现,更是无人关爱的独自呐喊。


    原来他们之间曾经历过如此多的纠葛与牵绊,原来他们之间真切地存在过深刻的爱意,原来沈言白是真心实意地爱着她。


    只是,她忘了,也不愿意相信。


    可惜,一切都晚了。


    谢凝夭是永远不会回头的。


    她在床榻上静卧了片刻,随后缓缓起身,目光掠过屋内,发现木桌上静静放着一碗早已备好的清粥,只是已经冷了。


    谢凝夭没有丝毫犹豫,端起来便安静地喝完,粥入口微凉,却有一丝清甜。


    碗旁还并排放着两个并蒂莲香囊,一个针脚细密,绣工精巧,另一个则歪歪扭扭,甚至有些丑陋。


    谢凝夭轻轻拂过那个丑陋的香囊,低声自语道:“不是早说过了绣得很丑,为什么还要绣完。”


    她凝望着这对香囊,静立良久,终究还是没有拿走,而是转身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木门。


    门外,没有人影,也没有声音,桃花瓣凝固在半空,仿佛时间在此刻被冻结了。


    神域内的一切随着沈言白的离去,所有的生机也被一并带走了。


    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咚咚咚地跳响


    当谢凝夭踏出木屋的门槛后,眼前的景象开始如同烟云般消散,绚烂的桃花、古朴的木屋所有的一切都迅速瓦解、消散。


    待她回过神来时,发现她已经身处在另外一个地方,寒风凛冽,吹动着她的衣裙。


    “是无声崖”她喃喃自语,“原来你将神域安放在了这里吗?”


    耳边终于传来了风声,鸟声,叶落声。


    可谢凝夭却觉得,这世间万物的所有声音,都盖不过她胸腔里那一声声清晰又孤寂的心跳。


    在这一刻,谢凝夭不得不承认她输了。


    谢凝夭静立在崖边,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她微微阖眼,叹出一声极轻的气息,低唤道:“无奇。”


    话音未落,空中一道清冽的流光乍现,无奇剑应声浮现,悬停在她身前,剑身嗡鸣,流转着久别重逢的雀跃。


    剑灵无奇的身影随之凝聚,悄然出现在她的身后,激动又如释重负道:“主人,你终于回来了。”


    谢凝夭并未回头,捂住无奇剑,问:“这几日,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无奇放松的神色骤然变得凝重,他沉声道:“一言难尽。”


    那日,沈言白为了阻止谢凝夭,不惜以自毁强行引动真身,将谢凝夭带走,随后原本一度混乱的场面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赵家与宋家联手重整渝州秩序,谈家从中协助,出了不少力。


    赵家在动荡中折损很重,甚至赵家的大公子也不幸殒命,家族内部发生变化,他们不得不重新开始重视李西月和她的孩子。


    此前赵家是因为受人挑拨,疑心那孩子并非是二公子的血脉,加上李建阳的原因,眼看着那孩子自出生便体弱多病,甚至无力回天,赵家才渐渐冷落了他们。


    宋时微也经此一变,也收敛了往日的脾性,有了几分宋家长女应有的担当,带领族人协助重建渝州,安抚百姓。


    顾卿生随谈思意返回夔州,一方面助她稳定局势,处理夔州事务,另一方面遵循谢凝夭的意思,护她周全。


    看似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京城却传来了噩耗。


    叶书怀登基称帝了。


    他率领魔军攻陷京城,甚至野心也不加掩饰,他要的是统御仙、魔、人三族,成为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叶书怀登基之后,他并未停止征伐,反而挥师直指仙门,用残暴的方式镇压仙门,俘获了几乎所有的仙门长老,并夺走了最后两件神器。


    如今,那些仙门长老皆被囚于暗无天日的禁牢之中,受尽折辱折磨。


    叶书怀下令每日放取他们的灵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为报复昔日仙门掳掠魔族,以魔血炼制丹药的仇。


    谢凝夭面无表情地听完无奇的讲述,讥诮道:“他不会天真地以为我已经死了吧?居然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虐杀。”


    无奇缓缓摇头,道:“他知道你没死,但他身边有另一个你在助他。”


    “另一个我?”谢凝夭的眉头骤然紧锁。


    “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那不是你,不过她就是当时在渝州城内施行虐杀的另一个你,长得确实是一模一样,不过气息不一样。”


    谢凝夭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与厌恶,道:“我知道是谁了。”


    “一个试图取代我的冒牌货,也配顶着一张与我相同的脸做如此恶心的事?”


    她心头涌上一丝怒意,右手随意一挥,一道凌厉无比的剑气破空而出,竟隔空在远处巨大的山岩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碎石簌簌落下。


    无奇见状,猛地一震,眼睛瞪大,惊叹道:“主人!你去干什么了?修为居然已到达了这种境界?”


    谢凝夭也没有想到,她眼神微微一怔,调理内息。


    魂咒对她的侵蚀和控制已经荡然无存,不仅不再与她的灵力冲突,反而化为一股纯净的能量,与她自身的灵力交融,运转间如鱼得水般自由。


    想必这就是沈言白以自身为代价净化魂咒的结果。


    她下意识地抬手,目光落在腕间,发现那枚由沈言白为她戴上的竹环依然静静地缠绕在手腕上,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她尝试将它取下,可那竹环却纹丝不动,仿佛与她血脉相连,根本无法脱离。


    谢凝夭气笑了,低声斥道:“沈言白你当真是够了!”


    明明语气充满了不悦,可她的手却在轻轻抚摸竹环。


    无奇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沈言白?他怎么了?怎么没看见他?”


    谢凝夭转眼将目光看向天空,声音平静,道:“他死了。”


    “死了?”无奇惊愕万分,有些不相信,道:“主人,你亲手杀了他?”


    谢凝夭侧眸瞥了无奇一眼,语气淡漠道:“你平日不是最讨厌他吗?他死了,不是正合你意吗?”


    无奇闻言,似乎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我我确实厌恶他,但他好像对你很好”


    还有些话,无奇不敢说出来,当时谢凝夭失控的时候,无奇能够感受到沈言白对谢凝夭的那一份真心。


    至少,如今的谢凝夭是沈言白带回来的。


    谢凝夭闻言,意味不明的冷哼一声,道:“是吗?”


    话音未落,她已然转身离去。


    无奇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小声好奇道:“以往提及沈言白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主人内心的排斥,为何如今我感觉不到了?”


    “是他死了的原因吗?”


    无奇不明白,晃了晃头,不再细想,追上谢凝夭,问道:“主人,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谢凝夭道:“去找人算账。”——


    作者有话说:感谢[橙心][橙心][橙心]


    第77章 叶凝夭


    只见空中划破两道流光,谢凝夭和无奇成功抵达京城外围。


    谢凝夭凌空而立,远远望去,只见高大的城楼上不见一个人的身影,密密麻麻地全是魔军,昔日繁华的京城是一片死寂,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她蹙紧眉头,与无奇一同敛去周身的气息,潜入城内。


    踏入京城内,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就像是失去生机和烟火沉滞、腐朽的感觉。


    谢凝夭随手拦住一个步履蹒跚的行人,试图询问原因。


    然而,她刚一开口,就发现此人目光涣散,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焦点,面容麻木如同木偶,更别说对她的问话能有什么反应。


    谢凝夭环视四周,心头蓦地升起一丝寒意,这满街的行人,竟都如同没有灵魂的躯壳,在死寂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宛若一幅活死人的恐怖图景。


    无奇的眼神里也满是厌恶,道:“主人,这里的气息污浊不堪,我好想吐。”


    谢凝夭施法用灵力感知,道:“叶书怀为了掌控京城,应该是动用了某种的禁术。”


    忽然,她脸色骤变,惊道:“不好!苏弈!”


    话音未落,谢凝夭便已经赶往太尉府,可是几番搜寻,她都没有找到苏弈,就连平日所居的院落也空无一人,甚至连一丝打斗或匆忙离去的痕迹都没有。


    谢凝夭心急如焚,试图询问府中的人,可是所见之人无一不是双目空洞,毫无反应。


    无奇忧心忡忡地问道:“主人,现在我们怎么办?”


    谢凝夭暂时也只能安慰自己,苏弈没死。


    她攥紧双拳,眼中涌现怒意与杀意,厉声道:“叶书怀!我要杀了你!”


    下一瞬,谢凝夭与无奇的身影便在原地骤然消失,只留下一道逐渐淡去的残影。


    大殿内,叶书怀刚批阅完手边最后一卷奏折,他的面容稍显疲惫,正抬手轻揉着微胀的额角。


    在他心神松懈的刹那,殿内的空气产生一丝波动,等叶书怀神情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柄透着寒意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锋利的剑刃紧贴着他的肌肤,冰冷的触感和死亡的气息瞬间蔓延至他的全身。


    可是骤然间,叶书怀却低声笑了起来,甚至有一丝有恃无恐的平静,道:“你这一剑落下,我会死,可这京城之内所有的百姓,皆会在顷刻间为我陪葬,魂飞魄散。”


    谢凝夭立于他的身后,与叶书怀之间隔着龙椅。


    她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叶书怀神色间却依旧不见半分恐惧,继续道:“你入城的时候,就应该察觉到,京城内所有的百姓都已经没有活人的气息,生死不过是我一人之念。”


    “你若不信,大可一试,能有这满城生灵与我共赴黄泉我倒也不算亏。”


    他微微侧过头,挑衅着道:“你说呢?谢凝夭。”


    谢凝夭深吸一口气,压下杀意,道:“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可是现在又要城内百姓的性命,你究竟想干什么?”


    叶书怀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弄道:“昔日我百般恳求,与你结为同盟,你却弃如敝履,如今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谢凝夭闻言,讥讽道:“需要?你以为你配吗?”


    话音未落,她持剑的手腕倏地收回,但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早已蓄满灵力,隔着龙椅猛然重击在叶书怀的后背。


    叶书怀未曾料到谢凝夭会在收剑的瞬间下重手,毫无防备,整个人被狠狠击飞出去。


    然而,他并未摔落在地,一道人影骤然掠过,千钧一发之际将叶书怀稳稳接住,揽入怀中。


    谢凝夭漠然瞥了一眼,从容地绕过龙椅,缓缓坐在了九五至尊的龙椅上,手轻轻抚过椅子的扶手。


    她抬眸看向狼狈不堪的叶书怀,声音平淡却有一种威压,道:“这龙椅,你坐得倒是心安理得。”


    叶书怀强忍着五脏六腑仿佛移位的剧痛,一口鲜血倏然咳出。


    他倚靠着那突然出现的人影,艰难地抬起手臂,指向端坐在龙椅之上的谢凝夭,眼神里充满了怨恨,道:“去!给我杀了她!”


    “只要她死了,这世间便只剩下唯一的你!”


    那道人影闻言,缓缓将叶书怀扶稳。


    她抬起头,只见她的面容与龙椅上的谢凝夭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那一双眸子空洞死寂,毫无生气。


    谢凝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自己”,眼中尽是睥睨与不屑,道:“就凭你,也配杀我?”


    那身影微微躬身,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只是执行一道简单的命令,道:“是,主人。”


    谢凝夭的目光死死注视着那个与她面容一样,却恭顺听从叶书怀话的“自己”。


    尽管谢凝夭知道那并不是她,但亲眼目睹“她”这般卑躬屈膝的唤叶书怀为主人,谢凝夭依旧觉得被羞辱了。


    “你竟敢让她称你为主人!”谢凝夭瞬间迸发出凛冽的杀意,“叶书怀,你当真活腻了不成!”


    叶书怀见状,非但不惧怕谢凝夭的愤怒,唇角反而勾起,挑衅地补充道:“她不仅唤我主人,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叶凝夭。”


    话音未落,谢凝夭骤然暴起,一道凌厉无比的剑气直直刺向叶书怀,然而却在半途被叶凝夭挥剑格开,双剑交鸣,刺耳欲聋,迸溅出的火星照出谢凝夭愤怒的眉眼。


    “你真该死!”谢凝夭戾气十足,声音冷得仿佛能瞬间杀死叶书怀。


    叶凝夭持剑护在叶书怀身前,面容冷漠,声音如死水般道:“不得对主人不敬。”


    “那我便先杀了你!”谢凝夭厉声喝道,“无奇!”


    一直未现身的无奇闻声而动,身形骤然没入无奇剑中,剑身嗡鸣,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照得整个宫殿如同白昼,剑势倏然扩散,使得殿中的帷幔疯狂舞动。


    对面,叶凝夭面无表情地抬手,掌心幽光汇聚,竟也凝化出一柄相同的无奇剑,与之不同的是叶凝夭的无奇剑被黑气缠绕。


    双剑隔空对峙,气息却截然相反,一剑清正凛然,一剑阴邪暴戾。


    叶书怀立于叶凝夭身后,以一种掌控全局的姿态冷笑,仿佛欣赏着由他设计的一出好戏。


    他缓声道:“谢凝夭,你是赢不了的,她可是前世的你,是你斩不断的一部分,你重生之后,难道从未察觉自己缺失了什么东西吗?”


    谢凝夭瞳孔骤缩,叶书怀的话语解开了她心中长久以来的困惑。


    是的,是有所不同,但并非是她缺失了什么,而是多出了些什么。


    重生后第一天,她便察觉到身体内残留着前世一部分的魂咒力量,如此看来,她不仅重生了,连前世那个被魂咒滋养,深藏在她体内的另一个“自己”,也一同归来了。


    只不过,那个“她”并未留在她的身体里,而是挣脱了出去。


    叶书怀得意道:“为了让她更强大,我以这京城所有人的魂魄为祭,汲取他们的恐惧、怨念与绝望来滋养她,如今她的力量早已与京城融为一体,源源不绝。”


    “谢凝夭,你凭什么认为你还能赢?”


    他话音落下,死寂的京城仿佛在印证着他的话,空气中弥漫腐朽的气息似乎更加浓厚了。


    谢凝夭看似平静的面容,实际却在暗中权衡。


    她心下明了,眼前的叶凝夭承载了她前世绝大部分的力量,其中不仅有魂咒的力量还有魔鸟的力量,实力不容小觑。


    但那又如何,不过是被她舍弃的东西,不配爬在她的头上。


    “不过是一个试图取代的冒牌货。”谢凝夭嗤笑,“有何不可杀?”


    叶书怀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尽显玩味和挑衅,道:“是吗?既然如此,你何不亲自试试?”


    他继续道:“人族,乃是这世间最脆弱、最卑劣的存在。美好的恩泽与温情,他们转瞬即忘,唯有刻骨的仇恨,才能在他们心底生根、发芽,最终滋长成参天的大树。”


    “这,便是他们灵魂深处最大的弱点。”


    “这无尽的怨怼与憎恨,正是滋养魂咒最完美的温床,哪怕是前世的你,也未能逃脱它的侵蚀与控制。”


    “即便如今的你动用了魂咒的力量,但沈言白却净化了它的本质,不是吗?仔细想想,他对你倒真是忠心,轮回两世,都不忘初心,为你付出一切。”


    “可惜啊,他死了。如今只留你孤身一人,你凭什么认为你还能战胜另一个吸收了无尽怨力的你?”


    “别忘了。”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那怨力中,本就有属于你的恨意。”


    谢凝夭听得心头烦躁,她没想到叶书怀连沈言白净化魂咒的事都知晓得一清二楚,看来他知道的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


    谢凝夭不耐烦地打断他:“废话真多!”


    话音未落,谢凝夭已率先发起攻击,剑尖寒光一闪,袭击着叶凝夭的心口。


    然而,叶凝夭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动了起来,反应快得惊人,两股的力量剧烈碰撞,仅仅三招之内,激荡的剑气几乎将大殿摧毁一半,瓦片碎裂,梁柱也不堪重负。


    谢凝夭眉头紧蹙,若在此交战,恐怕整个皇宫都将化为一片废墟,她心念一转,剑势微变,看似强攻,实则巧妙地将对方引向远处连绵的山峦。


    两人在山间交战。


    “你便只会模仿我吗?”谢凝夭侧身避开一道凌厉的反击。


    叶凝夭始终沉默不语,面对谢凝夭的讥讽与攻击,她总能借助精妙的剑势腾挪翻转,巧妙地化解每一次危机。


    她们本是一体同源,剑法招式如出一辙,此刻的交锋,宛如有一面无形的镜子横亘在两人之间。


    每一招、每一式皆在对方的预料之内,攻守转换间尽是刻入灵魂本能的反应,一时间僵持不下。


    从日渐高悬,到剑光映照着落日余晖,再到残月破云而出,又渐次隐没。


    两道身影,一者素白如雪,一者赤红如血,始终在山巅的云海间激烈交织、碰撞不休,剑鸣之声,不绝于耳,剑气更是撕裂长空。


    几乎经过长达一整日的交战,谢凝夭发现自己居然始终难以寻找到一击毙命的机会。


    久攻不下,她心底的焦躁逐渐升起,只想不顾一切地速战速决,可越是如此,她的节奏反而越是容易被对方预判,甚至有几次险些被对方逼入下风。


    “够了!”谢凝夭终于按捺不住,怒喝道:“给我去死!”


    谢凝夭胸中暴戾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枷锁,就在她即将失控的刹那,手腕间那枚沈言白所赠的竹环骤然爆发出一道柔和的青光。


    光芒如流水潺潺,无声无息地浸润她的意识,竟奇迹般地迅速抚平了她的怒火与焦躁,让她重归冷静。


    僵持不下的两人身上都有不少伤痕,谢凝夭气息微喘,臂上与掌心都渗出殷红的血迹。


    但反观叶凝夭,虽然她的衣衫破损,身上更是剑痕纵横,明明伤势看起来更为惨烈,但她的神情却依旧麻木空洞,仿佛感受不到一点痛苦,更奇怪的是她的每一处伤口居然不见半点鲜血渗出。


    谢凝夭眸光扫过对方身上那一道道可怖的伤口,为何没有血?


    即便修为高深到可以控制气血,但也绝无可能将伤势表现得如此诡异,仿佛这具身体之内,根本不存在血肉一般。


    除非她不是人。


    谢凝夭顿时恍然大悟,叶凝夭不过是从她的身体内割裂出去的,一个本就不该拥有身躯的存在。


    虽然不知道叶书怀动用了什么逆天的邪术塑造了这具看似真实的身体,但既然是一个被凝聚的怪物,又怎么会拥有真实的血肉呢?


    转念间,谢凝夭有了对付的办法,她猛地咬破自己指尖,将一滴血珠点在自己的眉心,口中低语道:“万剑归一,以吾魂为引!”


    霎时间,无奇剑悬浮在谢凝夭的身前发出一道激昂的颤鸣,疯狂汲取着她眉心逸出的力量。


    剑身光芒骤然暴涨,谢凝夭倾尽全力,挥剑斩出一道仿佛能开天辟地的绝世剑气。


    这一剑,蕴含着谢凝夭决绝的意志与磅礴的力量,剑势如日月星河流转之势,让人心生恐惧,直直逼向叶凝夭。


    叶凝夭似乎也感知到这一击的恐怖,本能地将全部力量灌注于剑身,横剑死死格挡。


    然而“轰!”的一声,叶凝夭手中的剑竟被硬生生斩断,她整个人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漆黑如墨的雾气。


    她的身形踉跄暴退,以半截断剑艰难插入地面,划出一道深痕才勉强稳住身形,受到重创。


    可谢凝夭还来不及喘息,一股钻心蚀骨,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便反噬而来,她的脸瞬间惨白,喉头一甜,竟然也控制不住地呕出一口鲜红的血液,周身的气息骤然萎靡下去,所受的创伤与叶凝夭不相上下。


    怎么会这样?


    就在谢凝夭惊疑不定,叶书怀的身影便出现在叶凝夭的身后。


    他手中托着神器启心,但它的色泽已不再是圣洁的金色,而是变得幽暗漆黑,邪气缭绕。


    他催动启心,道道黑气如触手般涌入叶凝夭的体内,迅速修复着她受损的躯体。


    叶书怀抬眸,望向气息紊乱的谢凝夭,嘴角勾起,讥笑道:“别再白费力气了,谢凝夭,你杀不了她。”


    “你的力量终有耗尽的时候,而她不一样,只要这京城之中无尽的怨念还在,她的力量便源源不绝,永无休止!”


    “更何况”他话音一顿,语气告诫道:“即便你真的杀死她,你也一定会被反噬,说不定还会同归于尽。”


    谢凝夭强忍着神魂的剧痛,喘息着厉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叶书怀轻笑一声,缓缓道:“意思就是,她有你的一缕神识与魂魄,哪怕她剥离了你的身体,可是只要她不存在,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吗?”——


    作者有话说:抱歉,改了很多遍,暂时只能这样了。


    只能说感谢包容,感谢感谢感谢感谢感谢感谢[爆哭][爆哭][爆哭]


    快完结了,所以一直写得不满意。


    我会尽力写好的。


    最后还是感谢。


    感恩的心。[橙心][橙心][橙心]


    第78章 绝阵


    谢凝夭捂住起伏的心口,脸色骤变,眼中只剩下怒火,咬牙道:“你算计我!”


    叶书怀负手而立,眸中尽显得意,道:“算计?不然你以为,我昔日那般苦心经营地接近你,当真只是为了给你当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吗?”


    他缓缓踱步,语气里是一种带着虚伪的怜悯,道:“不过你放心,我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我给你留了机会,你可以救这京城内的所有人,如果我没记错,这京城内还有一位名为苏弈的姑娘吧。”


    谢凝夭瞳孔骤缩,厉声道:“你把苏弈怎么了!”


    叶书怀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神情淡漠道:“不必惊慌,她暂且无恙。不过她的生死,如今可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他停下脚步,伸出两指,道:“眼下,你只有两条路可走。”


    “其一,你可以选择此刻杀了我。”他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眼中却无半分惧色,反而带着一丝挑衅,“但我死后,必将启动禁制,拉上这满城生灵一同陪葬,让京城变成真正的死城。”


    “其二。”他侧身指向一旁沉默的叶凝夭,“你可以选择亲手了结她,只要你成功了,京城内被我设下的阵法就自动解开,届时所有被禁锢的灵魂都将获得解脱,重获新生。”


    “当然”他话音微顿,脸上浮现残忍的笑,“代价是你也会随之魂飞魄散。”


    “哦,对了,你也可以自行了结,效果相同,你死,她亦亡。”


    “谢凝夭,告诉我,你是要保全你自己的性命,还是选择拯救这京城万千人族的性命?”


    他不待谢凝夭回答,便发出一阵低沉又笃定的笑声,道:“不过我想,你一定会选择后者的,对吧?”


    “毕竟前世的你,便是如此高风亮节地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谢凝夭紧蹙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与警惕,道:“你是怎么得知我前世的选择?”


    叶书怀闻言,仰头爆发出肆意的笑,嘲弄道:“谢凝夭,都这个时候了,你又何必再故作姿态,前世,要不是沈言白暗中干预,你早就死在了我的手里!”


    “你恐怕至今都不知道吧,沈言白当年选择杀了你,根本不是为了所谓的仙门正道,而是为了保全你,让你活着!”


    他收敛起笑声,道:“你当初想用灵魂献祭,彻底封印魂咒,不过代价是永世不得超生!沈言白可舍不得,所以他以杀你的名义救你!”


    “想不到吧?你重生的前提是沈言白亲手杀你,本来我以为你会恨不得杀死他,这样我就能继续开启前世没成功的计划,没想到你居然还是舍不得!”


    叶书怀轻轻摇头,故作叹息:“我一时间都不知道,你们二人之间,究竟谁用情更深,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谢凝夭心头微颤,她并非一无所知,但那些都是她的猜测,其中具体的真相,沈言白到死都没说。


    难怪前世沈言白多次阻拦她,到最后还是离开了。没想到沈言白知道她的决定不会被改变,居然用了这个方法来护住她。


    谢凝夭面色依旧保持不变,冷声道:“如此荒唐的话,你以为我会信?”


    叶书怀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道:“信与不信,事实都已经发生,结局早已注定,不重要了,谢凝夭。”


    “不过,看你如今这般模样,我倒也不忍心让你死得不明不白,告诉你真相也无妨,好歹你我之间,也算相识一场,即便你始终不愿与我同盟,我对你还是有那么一丝的情谊。”


    “情谊?”谢凝夭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目中只有讥诮之色,“别恶心我!谁与你有情谊?从最开始你不过就是在算计我!”


    叶书怀缓缓摇头,辩解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起初,我确实对你充满好奇,接近你也是因为立场,毕竟谁又能想到,你能在仙魔两道对立之中,硬生生开辟出第三条路是何等的不同,引得仙魔两道皆不能容你。”


    “如此万中无一的局面,试问谁不会生一丝探究的心思呢?”


    谢凝夭讪笑道:“照你这么说,我反倒该感谢你的欣赏了?”


    叶书怀坦然接受,笑了笑道:“那倒不必,因为我后来确实一心只想杀你。”


    “我费尽心机,引诱你失控暴走,便是为了让你更快地吞噬怨力,加速魂咒的增长,最终让你爆体而亡。”


    “可偏偏你身边有个沈言白!”


    说到这里,叶书怀的语气有些压抑不住的愠怒,道:“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总能将你从失控的边缘拉回,令你保持清醒。”


    “我杀不了你,我所有的计划皆因他付诸东流!”


    “不过现在没关系,前世我杀不死你,现在你依旧难逃一死。”


    谢凝夭追问道:“你的计划?什么计划?”


    叶书怀却不再多言,漠然道:“这个你便无需知晓了,动手吧,谢凝夭。”


    “你或许还有时间犹豫,但京城里那些人的时间可不多了。”


    谢凝夭稳住心神,反唇相讥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看我死?”


    叶书怀略作沉吟,忽然施舍道:“那倒也不是,这样吧,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后,要么你死,要么你看着满城的人死。”


    话音未落,他携着身旁沉默的叶凝夭,化作一道幽暗的流光,瞬息间便消失不见。


    只留谢凝夭一人,独立于荒寂的山间,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背影显得那么悲凉又可怜。


    骤然,四周的光影微动,无奇显现,他快步上前,担忧道:“主人,你没事吧?”


    谢凝夭面色苍白却神色平静,缓缓摇头。


    她抬眸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轻声道:“没事,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和我一起去一趟仙门吧。”


    无奇蹙眉道:“现在去那里做什么?”


    谢凝夭苦笑道:“这个局是个死局,不过倒是和前世走上了一条路,但我死可以,叶书怀也别想活着。”


    “主人,你真的要救那些人吗?”无奇心中慌乱,语气失控道:“他们和你非亲非故,又不是因为你才这样,为什么要为他们送死?”


    他猛地站在谢凝夭的面前,声音哽咽道:“我不要你死!”


    谢凝夭轻叹道:“怎么会不是因为我呢?叶书怀从前世就想取我性命,只不过一直未能得逞罢了。”


    “他绕这么大个圈子,除了复仇之外,就是为了杀我,哪怕我当初选择与他同盟,他也会想方设法除掉我,只不过我始终对他心存戒备,他才不得不另寻他法。”


    “若不是因为我,他根本不需要利用京城内的所有人来桎梏我。”


    “说到底,这些都与人族无关,哪怕叶书怀要剿灭仙魔都有理由,但人族确实是无辜的。”


    谢凝夭的声音渐渐低沉,道:“我的父母一生都在守护百姓,若百姓却因我丧命,我就算活着,日后九泉之下又该如何面对他们?”


    她苦笑着摇头,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背负着这多人的性命活着”


    还有些话,谢凝夭没有说出口。


    她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竹环,她从不喜欢和人之间有太多羁绊,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情谊太过沉重,她自认为不能承担。


    如今她已经背负沈言白一人之情,于她而言已经够了。


    无奇急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谢凝夭沉默片刻,语气很轻,道:“我也不知道,但至少现在的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无奇苦涩低下头,他想若是能先一步取了叶书怀的性命,是不是就能护住谢凝夭的性命?


    无奇突然缄默让谢凝夭察觉出异样。


    她对着无奇,正色道:“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叶书怀的性命,我自会去了结。”


    无奇被戳穿了心思,抬头急道:“可是!”


    谢凝夭伸手轻按在他的肩头,道:“无奇,我不愿任何人因我而死,我的性命,也不该牵连他人。”


    无奇别过脸去,唇角紧抿,显然不愿意接受。


    谢凝夭见状,语气稍稍放软,道:“好了,我能够重活一世,已是侥幸,更何况”


    她轻轻弯起唇角,有几分笑意,道:“这一世还能遇见你,于我而言,很幸运很幸运,所以你要好好活着,我还有几件事,需得托付于你。”


    无奇却别扭地扭过头,声音闷闷的,道:“不要,你的事你自己去做。”


    谢凝夭知道无奇是不愿见她赴死,可事已至此,她早已别无选择,她的生道不应该由无辜者的鲜血铺就。


    她缓缓抬手,轻柔地抚过无奇的发顶,轻声道:“这次,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无奇眼眶瞬间泛红,涟漪的水光在眼底闪烁,倔强地吐出两个字,道:“不好。”


    谢凝夭见状,声音极轻,又苦又涩道:“那你是想要我连死都无法安心吗?”


    无奇的声音哽咽,道:“主人那你是抛弃我,对吗?”


    谢凝夭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道:“无奇,我并非是要抛弃你,只是在这世间,有些事,比我的性命更重要。”


    “听话,好吗?”


    她最后的请求被风吹的几乎听不见,就如同无奇也不愿意听见。


    无奇紧紧抿住嘴唇,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谢凝夭也陷入了沉默,两世为人,她向来不善言辞,更不懂得如何安慰他人,方才那般哀求的姿态,对她而言已经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无奇这执拗的性子,倒是有几分像她自己,口是心非。


    谢凝夭心中明了,无奇最终还是会应下的,也一定会做到。


    残阳如血,为衰败的仙门更添了几分苍凉。仙门昔日云集的长老们都被叶书怀掳去,如今这里群龙无首,没有往日的庄严。


    谢凝夭无暇感慨物是人非,朝着禁阁的方向而去,她依稀记得,曾经在此处阅过一本古籍,其中记载了一种同归于尽的禁术。


    以施法者的性命为代价,待施法者死后瞬间开启绝阵,杀死阵法内的所有人。


    当年她觉得世间不可能会有人值得她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未曾想,今时今日竟真的要派上用场。


    谢凝夭让无奇一同翻找,但无奇极其不情愿,甚至故意暗中将几本禁书藏匿起来。


    谢凝夭发现后,看着无奇那副别扭又心虚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


    可无奇终究还是没能阻拦成功,谢凝夭很快便找到了那本记载着禁术的古籍。


    她仔细记下其中的符文与施法要诀,随后对无奇道:“找到了,你去把那些书放回原处吧。”


    无奇:“”他只能赌气般地将先前藏起的书卷胡乱扔在地上,表示他的不满。


    谢凝夭带着无奇离开的时候,经过空旷的练剑场。


    本应该无人的练剑场地上,谢凝夭意外地瞥见了独自练剑的温清水。


    谢凝夭的脚步顿了一下,她想起当时在渝州还未来得及与温清水说上几句话,可即便当时有机会交谈,两人之间的立场也注定她们只能是敌对关系。


    毕竟温清水父亲的死与叶书怀有直接的关系,但追根溯源,她也难辞其咎。


    想到这里,谢凝夭觉得温清水应该很恨她的吧。


    谢凝夭原本生出一丝上前打招呼的念头,又在瞥见温清水紧绷的脸上带着挥剑时的狠厉,最终还是转身,与无奇一同悄然离去。


    可就在谢凝夭身影消失的刹那,温清水仿佛心有所感,骤然收势,转头望向谢凝夭方才停留过的地方。


    温清水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弹。


    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握紧手中的剑,更加用力地挥斩起来,剑锋破空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响亮。


    与此同时,温清水的心绪却更加的明亮,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恨谢凝夭,可仔细一想又该恨谢凝夭什么呢?


    她知道,当时在渝州犯下杀孽的人并非谢凝夭,她也明白,如果不是她非要固执地留在渝州不肯离去,父亲或许就不会遭遇不测。


    温清水更深刻地意识到,如果她从前能潜心修炼,剑术精进,或许就有能力保护父亲,庇护百姓。


    可现实却截然不同,她是如此的无力,自身都难以保全,更别说护住至亲,更可笑的是她还怀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怨恨来怨恨去,最终只恨自己实力不济。


    谢凝夭当初的话虽然刺耳,却是一针见血,旁人或许能为她抵挡一次灾祸,却不可能次次护她周全。


    温清水只痛恨过往的愚钝,待到幡然醒悟,才明白这代价居然如此沉重,重到几乎将她压死。


    她心中只有不甘,她要变得比谢凝夭更强大,至少谢凝夭拥有对抗的力量,而她,只能无助地旁观,看着悲剧发生——


    作者有话说:感谢[橙心][橙心][橙心]


    终于理清了后续,所以没有意外,应该不会有意外,就会一口气更完啦,今天只能写这么多啦。


    感谢感谢感谢[橙心][橙心][橙心]感谢包容[亲亲]


    第79章 自戕


    谢凝夭带着无奇抵达夔州城,在暗中短暂地见过顾卿生和谈思意后便离开了。


    最后立于夔州城边界的山巅之上,默然遥望着城中的灯火,夜风拂过,温柔地带起她散落的几缕发丝。


    无奇蹙眉不解,低声问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谢凝夭沉默片刻,注视着城内的点点星火,声音平静道:“让他们知道什么?知道我命不久矣?人间事诸多困顿,有时候不知,反倒更为慈悲。”


    她微微侧过脸,看向身旁的无奇,继续道:“待我身死之后,你便将我的尸骨葬于我们最初相见的那处地方吧。”


    “生前未能陪伴爹娘,死后倒是有很多时间。”


    无奇紧闭双唇,并未应声。


    谢凝夭却心中了然,只当他是默许了。


    随后,谢凝夭取出一件件灵力充沛的神器,它们在她掌心流转着不同色泽的神光。


    她将它们郑重地递向无奇,道:“对了,这些你拿着。”


    “待我死后,叶书怀也必然会死,他手中所持的其余神器,你务必要寻回,之后,便将所有神器一同送往虚无界。”


    无奇却不愿接过,反而别开视线,生硬道:“我不知道虚无界在什么地方。”


    谢凝夭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既然知晓其名,又怎会不知?不要闹脾气了,无奇。”


    “此事关乎重大,自神魔大战后,仙魔对立,人族惨剧,究其根源,多少皆因争夺这些神器而起。”


    “此事容不得半点闪失。”


    谢凝夭抬头仰望漆黑的天幕,没有繁星点缀,低头又能见星火只在人间。


    她缓缓道:“神族陨落后,通往神界的天梯也随之崩塌,世间已无真神,虚无界乃是神界被遗忘的地方,坐落于人界无妄海的尽头。”


    “唯有神族血脉方可踏入而今世间,恐怕只有三人能进入,就是沈言白、你,以及月竹。”


    “但月竹尚有她必须完成的使命。”谢凝夭语气渐渐低沉,道:“因此,这件事,我只能托付于你。”


    她将手中那几件神器强硬地塞入无奇手中,道:“此事之后,你便是真正自由了。”


    “代我多去看看这世间的山川,品尝更多的美食,你一向贪嘴,一定要多吃些,尝遍天下的滋味。”


    无奇依旧死死咬着牙,倔强地不肯吐出一个字,更不愿去接那些如烫手山芋的神器。


    他一点也不愿听这些仿佛交代后事的言语,每一句都像针一样刺在他的心上,痛得他说不出话。


    谢凝夭却依旧故作轻松,脸上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刻意调侃道:“你突然变得这么沉默寡言,我倒真是不习惯了。”


    “你现在再不与我多说几句,往后怕是真没有机会了。”


    无奇猛地抬头,眼眶微红,声音里带着执拗,道:“只要你留下,我们就永远有机会。”


    谢凝夭的笑意渐渐敛去,目光温柔,语气坚定,道:“你知道的,我做不到,所以原谅我,好吗?”


    无奇心底的恐慌延绵不绝,他害怕,但他同样能感知到谢凝夭内心深处的一丝恐惧。


    身为她的器灵,他们的灵识早已相连,他怎么会察觉不到?


    自戕的代价何其沉重,魂魄将受的苦楚,他连想都不敢深想。


    可谢凝夭却没有表现出半分,就如同她早已认命,接受这个结果。


    无奇忽然上前,紧紧抱住谢凝夭,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道:“如果我能替你死就好了如果我能和你一起死,就好了。”


    谢凝夭微微一怔,随即抬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孩子,语气坚决,道:“不好,不要想着死,你要活着,就当作是替我活着。”


    这种煽情的场面,谢凝夭不喜欢,也不擅长应对,能这么配合无奇已经让她有些不适应了。


    谢凝夭轻轻将无奇推开些许,用轻快的语气道:“好了,我们该走了,去做我最后必须完成的那件事。”


    回程的路上,无奇一改原本的沉默,话语前所未有地多了起来。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回忆起初见谢凝夭时的种种念头。


    他说,那时见到主人后,心中便想他的主人怎么会这般好看,看上去又那么厉害。


    他重复着:主人哪里都好。


    谢凝夭安静地听着,不禁失笑,自嘲道:“估计这世上,也就只有你会觉得我好了。”


    无奇立刻反驳,语气无比认真,道:“才不是!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谢凝夭心头一暖,居然也开始从善如流地应道:“好,那在我心里,也再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无奇沉默片刻,忽然低声说:“主人,你变了。”


    谢凝夭有些好奇,侧头看他,道:“变了?哪里变了?”


    无奇抬起头,望着她,眼中水光闪烁,斟酌道:“你会夸我了!”


    谢凝夭闻言,噗呲一笑,其实她自己也隐约有所察觉自身的变化,而这变化,大抵与沈言白脱不开干系。


    沈言白净化魂咒的力量,不仅让她的心绪愈发得平静,似乎也让她那颗又冷又硬的性子变得柔软了几分。


    一些从前绝不会宣之于口的话,如今竟也能自然地说出。


    或许,是她变得比以往更勇敢了。


    曾经的她,执着于掌控一切,极度厌恶一切脱离掌控的感觉,说到底就是胆小,害怕变化。


    但如今,那份对“失控”的恐惧,似乎渐渐消散了。


    大概是在那七天内,她从沈言白的身上看见了她以前的影子开,便开始释怀了。


    她故意挑眉,戏谑地看向无奇,道:“哦?你的意思是,我从前不会夸你?”


    无奇急忙摆手,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凝夭狡黠地笑道:“我不信。”


    这下好了,无奇仿佛当真着急起来,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他几乎一刻不停地努力解释,试图澄清他真正的意思,话语如散落的珠子一个接着一个。


    直到接近叶书怀的寝殿外围,谢凝夭才停下脚步,轻声道:“好了,别说了,我同你开玩笑的,我相信你。”


    无奇的话戛然而止,他何尝不明白谢凝夭是故意逗他的,他也不过是想借此转移他的注意力罢了。


    否则,他真的会想尽办法阻止谢凝夭。


    他再一次转过身,面向谢凝夭,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恳求,道:“主人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谢凝夭缓慢地摇了摇头,道:“嗯,稍后你就守在外边,不要让任何人闯入,就在此静候,直到叶书怀死后,你再进去。”


    无奇低下头,沉闷的回应:“嗯。”


    谢凝夭不再多言,她凝神静气,开始施展禁术,布设阵法。


    她的指尖生出微微的光芒,在她周身流转,随后她在特定的方位移动、刻画,过程看似复杂,她却完成得迅速精准。


    阵法结成的那一刻,周遭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只是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便恢复正常。


    这道绝阵,是以她的生命为引,死后瞬息便能开启,她必须确保,在她完成最后一步时,此阵不受干扰。


    一切就绪,谢凝夭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望向那个自始至终陪伴着她的器灵,语气温柔而郑重,道:“无奇,谢谢你。”


    无奇别开脸,不愿听这道别的话语。


    其实谢凝夭完全可以动用主仆契约强制命令他,身为器灵,他无从抗拒。


    但她从未这样做过。


    最终,无奇不愿亲眼看着她走入殿中,猛地转过身,用背影对着谢凝夭,声音哽咽却竭力保持着平稳,道:“我知道了,你说过的我都会做到。”


    谢凝夭闻声后即刻转身,瞬息身形便飘然落于大殿中央。


    叶书怀端坐于高位,见她突然现身,眉梢微挑,道:“不是还有一日之期吗?现在就来,是考虑清楚了?”


    谢凝夭神色平静,道:“早了结,早安心,岂不更好?”


    叶书怀轻笑一声,道:“说得倒是在理,既然如此,那便请吧。”


    大殿内光线晦暗,两人都不能很好的看清彼此的神情。


    谢凝夭并未立刻动手,道:“叶书怀,此事,你不会骗我吧?”


    叶书怀嘴角勾起,道:“你放心,即便我平生谎言无数,唯独此事,我绝不会欺瞒于你。”


    “好。”谢凝夭颔首,“那便让她也出来吧。”


    叶书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道:“这是何意?”


    谢凝夭冷然道:“死在你面前,亲眼见证,岂不是更有保障。”


    叶书怀闻言,低笑开来,道:“如你所愿,不过,待你死后,我会命人好生安葬你。”


    “不必。”


    谢凝夭果断拒绝,心中默念:你也会死。


    叶凝夭的身影出现在谢凝夭的一侧。


    谢凝夭淡淡道:“让闲杂人等都退下吧。”


    叶书怀略微一扬手,示意左右退去,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偌大的空间内,只剩下他们三人,寂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谢凝夭的目光落在叶凝夭身上,同时掌心流光一闪,无奇剑应声而出,悬浮于空中,剑尖闪着寒光,对准她的心口。


    她没有丝毫迟疑,心念一动,剑身骤然向前刺去。


    然而,预想中的穿透感并未传来,就在剑尖即将触及到她的衣衫刹那,谢凝夭右手腕上的竹环,骤然爆发出清幽温润的光,形成一道柔和又坚韧的光障,护住她的身体,将无奇剑格挡在外。


    谢凝夭眉头紧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眸光一凛。


    她并未犹豫,当即运转法力,操控无奇剑在空中翻转,剑尖瞬间转向,直直刺入了叶凝夭的心口。


    就在叶凝夭中剑的瞬间,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谢凝夭心间炸开,仿佛那一剑同样刺穿了她自己的魂魄。


    她闷哼一声,身形一晃,单膝重重跪倒在地,以手撑地,脸色刹那间苍白。


    谢凝夭无法承受剧痛,几乎要跪倒在地,灵魂被撕裂的痛感如同钝刀割肉,将折磨无限拉长。


    她强忍着几乎昏厥的剧痛,再次召回悬浮的无奇剑,谢凝夭双手紧握剑柄,将剑尖对准自己的心口,可剑身嗡鸣,抗拒着接下来的命令。


    这一次,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刺下。


    过程缓慢而艰难,不仅无奇剑试图阻拦,连手腕上的竹环也不甘示弱,可谢凝夭终究占据了上风,剑锋没入了心口。


    可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心口处,居然生出无数宛如竹条般的荆棘,迅速缠绕上无奇剑的剑身。


    那荆棘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了嫩绿的竹叶,但转瞬之间,绿叶便被浸染,化作血红。


    也就在这一刻,谢凝夭身体里那翻江倒海的剧痛戛然而止,她的意识模糊,沉入无边的黑暗,失去了所有的生机,软软地倒了下去。


    叶书怀始终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直到他看见一旁的叶凝夭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消散,化作无数道黑色的气息四处飘离,他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狂喜之色。


    他迫不及待地取出神器启心,大笑道:“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


    可他的笑声还未落下,以谢凝夭倒下的身体为中心,地面骤然窜出无数条漆黑的藤蔓,叶书怀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那些布满倒刺的藤蔓紧紧缠绕、捆绑。


    藤蔓上的尖刺轻而易举地刺入他的皮肉,疯狂地汲取着他的血液。


    不过眨眼之间,叶书怀的血液几乎被吸食殆尽。


    随后,藤蔓猛地收紧,将他彻底包裹成一个黑色的茧,继而迅速缩回地面,消失无踪。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留下一颗幽暗无光的黑色珠子,静静地滚落到谢凝夭的手边。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


    无奇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一步步来到谢凝夭身边,他右手骤然蔓延出无数条光线,将地面的黑色珠子神器拾起,又快速的搜寻着剩余的神器。


    最后他沉默地跪下,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将谢凝夭再无生息的身体轻轻抱起,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转身一步步走出这座昏暗的宫殿。


    殿外,初升的朝阳正试图将光芒洒向大地,但那微弱的光线,却丝毫驱散不了无奇心中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作者有话说:感谢[橙心][橙心][橙心]


    第80章 活着


    谢凝夭的耳边传来几声由远及近的呼唤,声音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雾,将她的意识从无尽的黑暗中缓缓拉回。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眸中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随即一个迷茫的念头浮现。


    她竟然没死?


    谢凝夭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用力过猛导致尚且虚弱的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她下意识地低头,目光急切地扫向自己心口的位置,没有看见原本应该有的致命伤口,上下抚摸也只感受到平整的衣衫和完好的身体。


    谢凝夭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熟悉的陈设映入眼帘,这里是沈言白的神域。


    这顿时让她心绪紊乱,完全摸不着头脑。


    她怎么会又回到这个地方?


    难道之前经历的那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谢凝夭掀开身上的薄被,起身下榻,脚步还有些虚浮,她的目光扫过房间,最终落在木桌上。


    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个空碗,旁边还有两个的香囊。


    看到这些,她心中一动,不对,那绝对不是梦。


    碗是空的,里面的粥是她喝完的,甚至香囊也原封不动的在原地。


    谢凝夭快步走向木门,伸手将其推开,门外的景象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无风无声,永恒静谧。


    然而,有所不同的是,谢凝夭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树下。


    那人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来,面容在柔和光晕中显得有些朦胧。


    他开口,声音平和,道:“你醒了?”


    谢凝夭下意识戒备,她盯着对方,语气不善,道:“你是谁?”


    沈言白都死了,这可是他的神域,不可能还有其他人能够进来。


    那人似乎沉吟了片刻,才缓声道:“我不过是天地法则的化身,按照你们的理解,大抵可称之为天道。”


    “天道?”谢凝夭脸上写满了不信任,讥诮着说,“我还地道,人道呢?”


    自称天道的人似乎被这话噎了一下,短暂的沉默后,祂选择了换一个话题,道:“你就不好奇自己为何没死吗?”


    谢凝夭确实有那么一点好奇,但相较于好奇,她心中更多的是一种历经生死轮回后的淡漠与无所谓。


    她扯了扯嘴角,道:“我又不是只死过一次的人了,没死成,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天道没想到谢凝夭会这样回答,低声笑道:“嗯你倒是颇为特别。”


    谢凝夭不知道这评价是褒是贬,随口应道:“谢谢夸奖。”


    这番不按常理出牌的对话,让这位天地法则的化身一时语塞,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在祂悠长的认知里,寻常生灵面对代表至高规则的存在,即便不是五体投地,也理应心怀敬畏。


    可谢凝夭这般全然无所谓,甚至隐隐透出不耐烦的态度,着实让祂感到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新奇。


    天道见她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只得继续引导话题,道:“那你总该对叶书怀的真正计划感到好奇吧?”


    谢凝夭漫不经心地走到一旁的木椅前坐下,单手支颐,淡淡道:“愿闻其详。”


    天道缓缓踱步,道:“你的死与我有关,甚至可以说是我一手促成的。”


    谢凝夭:“哦。”


    这平淡的回应让天道顿了一顿,道:“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谢凝夭终于抬眸,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道:“你要杀我,我总不可能还要对你说声谢谢吧?”


    天道的身影在闻言后,微微晃动,轻轻一声叹息,道:“魂咒本是我赐予魔族抗衡仙族的力量,神魔两族自古失衡,神族一心要对魔族赶尽杀绝,直至神魔大战,神族终遭反噬,从此在世间陨落。”


    “我本想借此平衡各族,未料仙族竟承袭了神族的意志,对魔族步步紧逼,甚至以魔族炼药,为了避免仙族重蹈覆辙,我只能将魂咒赐予魔族。”


    “可魂咒的力量过于霸道,我一直未能寻得合适的承载体,直到沈言白的现身,他是唯一能压制魂咒之人,而你的出现,不过是其中的一环。”


    “可我万万未曾料到。”天道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无奈,“你虽是命定之人,却成了最大的变数。”


    “你居然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剥离神识与灵魂,挣脱魂咒的束缚,甚至不惜以灵魂献祭的代价,也要将魂咒彻底封印。”


    “这不是原有的轨迹,我不得不拨乱反正,让一切重回正轨。”


    谢凝夭听了这番解释,更加不感兴趣了,索性闭目养神,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


    天道继续沉声道:“最初,我选中的是叶书怀作为拨乱反正的刀,父母的死让他滋生的执念,使他成为一柄最合适的利刃。”


    “我应允他,只要他能阻止你的献祭并将你诛杀,便让他回到过去的。”


    “可惜。”天道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他始终未能得手,你身边的沈言白一次次将你从死局中拉回,迫使我不得不调整计划,转而找上了沈言白。”


    “我告诉他,若想让你活命,唯一的办法便是由他亲手了结你的性命,他虽然答应了,却迟迟没有下手。”


    天道的声音里透出几分疑虑,道:“我几乎要认定他是存心欺瞒,到了最后才明白,他不过是舍不得,直到你献祭的时候,才不得已动手。”


    谢凝夭听到此处,冷笑着接话道:“可你依旧不放心,所以不仅让我重生,连沈言白、叶书怀,甚至被我强行剥离的那个意识和力量,也都一同回来了。”


    天道颔首,道:“不错,因为你太过不可控了,就像是既定的命轨旁生出的一条歧路。”


    “所以,即便你与沈言白集齐神器,解开了魂咒,我依旧留下了一个替代品。”


    谢凝夭眸光微动,缓缓睁开眼,道:“所以,是你告诉叶书怀,还存在一个替代品?”


    “不是。”天道否认,“是他自己察觉的,你可还记得,你曾经意外回到你年幼时的夔州那一次?”


    谢凝夭轻声嗯了一下。


    天道继续道:“那便是叶书怀最初接近你的原因,而后,在渝州你与他对峙,想取他性命之时,你阴差阳错地回到了前世的渝州,那段时间里,你与沈言白的对话,几乎都被叶书怀听去了。”


    “他也由此知道了穿越时空的办法,也悟透了我为何非要他取你性命不可。”


    “所以,重生之后,叶书怀并未放弃前世的计划,只是他为了威胁你,竟妄图以京城百姓的灵魂献祭,致使神器启心吸纳了魔气,已经失去了穿越时空的能力,即便你没有亲手杀了他,他也注定无法如愿回到过去,终将被神器反噬而亡。”


    谢凝夭神色冷漠,只淡淡道:“哦,那还好死在了我的手里,好歹亲自报仇了,只不过如今的结局,与前世也没有什么区别。”


    于她而言,该杀的人都杀了,想护的人也护住了,似乎并无遗憾。


    天道却反驳道:“不一样。”


    谢凝夭微微挑眉,道:“有什么不一样?”


    天道的语气居然有一丝欣慰,道:“前世,即便你死了,仙魔之间根深蒂固的不平衡也未曾改变。”


    “但今生,表面看起来结局相似,却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仙族不再拥有绝对的优势,魔族也不似前世那般苟延残喘,你阴差阳错地打破了这个僵局,至此,魂咒是否还需要存在已经不再重要了。”


    “这是你带来的变数,也可算是你的功劳,因此,我愿应允你一件事作为补偿。”


    谢凝夭并不喜欢这种来自上位者恩赐的口吻,不过她想了想,还是不确定道:“什么事都行?”


    天道微微颔首,道:“尽我所能,力我所及。”


    谢凝夭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道:“那行,你让我的父母活过来。”


    天道的身影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沉默片刻后,祂还是拒绝了,道:“此事我无能为力。”


    谢凝夭嗤笑一声,没好气地说:“那你还说什么大话?摆出这副姿态给谁看?”


    天道并未动怒,只是解释道:“并非是我不愿,而是他们早已步入轮回,转世为人,不过他们此世能安然活着,其中一部分缘由,还须感谢你。”


    “所以不需要我救,是你救了他们。”


    谢凝夭心头一震,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道笑着说:“他们转世后,降生于京城之内,倘若当初你选择袖手旁观,不愿牺牲自己,那么京城倾覆之际,他们也难逃此劫。”


    谢凝夭瞳孔微缩,隐隐感到一丝庆幸。


    庆幸当时,她不曾有过半分犹豫。


    转世了也好或许能抛开前尘,过上截然不同的人生。


    只愿他们这一世平安顺遂,不要再遭遇不测,也不必再有她这样一个总是让他们操心的女儿。


    天道的声音再次响起,道:“所以,你可以另提一个要求。”


    谢凝夭收敛心神,垂眸思索片刻,复又抬眼,道:“那你让沈言白活着吧。”


    这下,天道是真的有些困惑了,祂好奇问:“你自己不想活着吗?”


    祂顿了顿,补充道:“你此刻能在这里与我对话,便意味着,你并未真正死去。”


    “只要你想活着,我便可以即刻为你实现。”


    谢凝夭倚靠在木椅上,反问自己:她想活着吗?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但是她欠沈言白一条命。


    谢凝夭宁愿被他人辜负,也绝不愿辜负旁人,她这一生注定无法再与沈言白并肩,既然如此,那便谁也不要欠谁。


    她的死是她自己做出的抉择,甚至是由她自己亲手了结。


    让沈言白活着,大概就真的两清了。


    对于这个选择,她也绝不会后悔。


    谢凝夭抬起眼眸,语气不耐烦道:“问那么多做什么?你就说能不能办到?”


    祂道:“谢凝夭,你当真是有趣得紧。”


    谢凝夭道:“废话少说。”


    天道不疾不徐地回应:“沈言白并未死去,只是陷入了永恒的沉眠,不过这种沉眠,依人间的说法,大概与死亡确实没有什么区别,我可以令他苏醒过来。”


    谢凝夭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道:“别让他知道此事与我有关。”


    话音刚落,天道的身影开始淡化,似乎就在要离去之际。


    谢凝夭起身,忽然急切道:“等等,那我如今这个状况,又是什么原因?”


    天道的身影顿住,仿佛在笑,道:“你先前不是不好奇吗?若真想知道,不妨亲自去问沈言白。”


    谢凝夭道:“我这个样子怎么去问?”


    她的话音未落,天道的身影已经消散,不见踪影,只剩下空荡又寂静的院落。


    谢凝夭只得回到椅边,有些疲惫地坐下,继而仰躺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静谧无风的神域忽地起了一阵微风,卷起落英缤纷,吹得几片桃花瓣落在她的脸颊上。


    谢凝夭缓缓睁开双眼,望着漫天飞舞的花瓣。


    沈言白应该已经醒来了吧——


    作者有话说:感谢[橙心][橙心][橙心]


    应该还有两章就正文结束,我试试能不能明天要合在一起。


    感谢[橙心][橙心][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