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哼!既然你说想我,那你怎么今儿遣人送来的粽子是隆善斋的?你明明知道我喜欢雪宝儿的白米粽呀!”简雨烟眨巴着两只清澈透亮的眼睛,一边撒娇,一边挽着燕湛向着宅内走去。
燕湛捏了捏她那只秀巧的鼻尖,嗔道:“上一回给你买了雪宝儿的粽子,你才吃了两口,身上就起了那样多的红疹子,你忘啦?”
“我虽然起了红疹子,但是……”简雨烟忽而凑到燕湛的耳边,甜腻腻地道了声:“我看到你那么在乎我,心疼我的样子,我好开心呀!”
说罢,她对着他的脸颊“啵”地亲了一口。
软糯温香的美人儿就这么腻歪在怀中,一扫刚才在慈宁宫里,燕湛那一脑门子的烦躁不安。
他直接捧住她那张俏丽鲜嫩的脸,便对着她那樱粉色的唇瓣用力地啄了一大口,方才在简雨烟“咯咯咯”的笑声中,一把将她打横了抱起,疾步奔向专属于两人旖旎世界的小卧房。
一场呼啸而至的巫山云雨,浇灌了枝蔓乱颤的春水海棠,只待得两人香汗淋漓,堪堪泛起丝丝困意之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简雨烟就这么娇软地躺在燕湛的怀中,有一搭没一搭地用俏嫩的指尖,点着他那有些单薄的胸口,前后不过点了十来下,却被燕湛的手给握住了。
“雨烟,你今儿有心事。”燕湛直接道。
“没有呀!”虽是这般说的,但简雨烟的声音有着微微地颤抖。
“往常快结束时,你早就昏睡了过去,哪儿像今日,好似比什么时候都清醒。”
简雨烟怔愣了一瞬,见瞒不过他,便有点儿委委屈屈地道了句:“我就是想起前些日子,你看到我起了疹子,竟然着急地落泪了,我想着你那么在乎我的样子,我好心疼好开心好幸福,也好满足。这几日,每次想到这事儿,我都感动地直想哭。”
燕湛笑了笑,侧了个身,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拍着她细嫩光滑的后脊,安慰道:“有什么好哭的?我今生今世都会这么在乎你的。”
“因为……因为……”简雨烟忽而哭出了声儿:“我从小到大,但凡吃了有桂花,蜜枣之类的,就会起疹子,严重的时候,还会胸闷,气短,仿若要被湖水给溺死。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心疼我,在乎我!”
燕湛一愣,拍着她后脊的手,顿住了。
“爹爹寻常总在忙朝政,顾不得我这些。娘亲只会给我灌苦涩的汤药,我若是不喝,她就用礼仪规矩之类的说教我。还有姐姐简雪烟!”说到这儿,简雨烟猛地止住了眼泪,她从全身颤抖,脆弱至极的哭泣,顿时变成了愤愤不平的怒意:“每次吃糖糕,果子之类的,明明是她吃得比我多!可为何起疹子的只有我?!我与她明明是双生,为何她能吃得开心,我就要承受这般痛苦?!凭什么?!”
燕湛没有吭声,本是温柔的表情,此时也森冷了几许。
简雨烟每次想到她姐姐雪烟,必定气得胸口拥堵,好似山石压境。
她蓦地坐起身来,光滑白溜的身子在燕湛的眼前一晃,她寒声道:“我小时候每次起了疹子,她就拿她那个学得半吊子的金针来扎我!还说,是要为我治病?呵呵,我可真是谢谢她。原先我也不懂,就让她扎,可后来有一次,被她施针之后,我的疹子起得更严重了!她虽是哭着道歉了,可是有用吗?那一回幸亏我娘救得及时,否则,我的小命就要交代在那儿了!她就是存心的,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想让我死,好独占爹娘的一切!!!”
“那个时候你们都很小,她就这么拿金针来扎你,你娘不管教她吗?”燕湛不解地问。
“你想啊!简雪烟从小身子骨就比我强健,她吃任何东西都不会有不适的反应,又乖巧听话,还拼了命地念书,更是随了娘亲,对施针,药草之类的,都非常有悟性。我呢?向来耐不下性子,坐不住,对施针和药草之类的,都不喜欢,尤其是看到简雪烟学得快,我就更讨厌药草和施针了。爹娘瞧见了,总是经常夸姐姐,却来教训我!我娘甚至说,施针这个,就是要从自己和身边人练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掩盖了姐姐把我扎错针的过错,凭什么?!”
燕湛沉思了一会儿,方才点点头,道:“不错。她的心机确实很重,我几次派人去暗杀她,都能被她莫名逃脱……原来,她的心机,从这么小就开始体现了。”
“所以呢,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杀了她?”简雨烟着急地道:“她现在天天顶着‘宁瓷公主’的头衔,在宫里耀武扬威的,我每次想到这儿,我都要气死!!!”
“老祖宗原先也是想杀她的,奈何那个达春,莫名其妙地总是拦着。现在可好,你姐姐作为‘宁瓷公主’的身份,在老祖宗身边待了这些年,我瞧着,老祖宗对她也是有了依赖,想杀她的心,也是快没了。”
“那怎么办啊?”简雨烟气急道。
说到这儿,燕湛便决定将刚才慈宁宫里,太后对他暗示的那句,跟简雨烟说了:“刚才老祖宗跟我说,有些眼光最好放得长远一些。她还跟我说,有朝一日,若是咱们金人掌管了天下,到时候,幽州这里的皇位便是我的了。”
简雨烟微微地一怔,有些惊喜,又有些不可思议地道:“此话当真?”
“老祖宗是我嫡亲的皇奶奶,她怎么可能会骗我?若是有那么一天……”燕湛一把将简雨烟拉回怀里,好好地哄着:“你就是朕的皇后,那简雪烟你想要怎么弄死她,到时候,都随你的心情。”
简雨烟一听,立即开心地笑了。
她兴奋地直接翻于燕湛的身上,用燕湛寻常最舒服,最享受的方式,好好地又伺候了他一番。
许是两人高兴太过,这么一场巫山云雨下来,都有些精疲力尽,困意袭来。
尤其是简雨烟,她用力过猛,腰肢酸痛,腿部也是胀痛不已,她精疲力竭地昏昏欲睡,却听见燕湛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道:“你从小被你姐姐压着,我何曾不是被燕玄压着?我甚至到了今天,宫里头的那些人,也没有一个是能看得起我的。我甚至到现在,连个封王建府的机会都没有。雨烟,你说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啊!雨烟,全天下,唯有你我二人最是相似可怜……”
“……如果当初,我不跟简雪烟替换身份就好了。那她一定会在大火里被烧死。而我,也有机会正大光明地跟你在一起了。燕湛,我真的好后悔……”简雨烟的眼皮子极重,困意笼罩,却在说了这番话的时候,心头酸涩地,滴出了痛苦的泪水来。
*
当简雨烟和燕湛在床榻间互诉衷肠时,宁瓷已经换了一身早已准备好的侍婢衣衫,驾了一辆马车,悄悄地出了慈宁宫。
刚才给太后施针的时候,她特意在神门穴和安睡穴那施了针。最近,太后本就因经络有些错乱而显得身乏体虚,结果这两大穴位一施针,太后连连直犯困。施针尚未结束,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每天只要太后歇着了,慈宁宫除了当值的几个,其他侍婢,嬷嬷们,也都各自回屋歇着了。
此时,夜深人静,灯烛皆熄。
宁瓷身着侍婢衣衫,又用脂粉混了碳灰将自己的脸抹得黯沉了一层,看上去,就像是个在宫里头日益操劳的苦命侍婢,自然也不会被旁人发现几许。
她甚至都想好了,若是这一路,真被什么人给拦下了,她就说,宁瓷公主忽然想吃忆雪轩的盐水鸭,她得赶紧去买。
慈宁宫里的事儿,因有太后坐镇,自是人人不甘怠慢的,因而绝对不会有人胆敢拦着她。
谁曾想,这一路出宫极其顺利。
当然,宁瓷想要去的不是忆雪轩买盐水鸭,而是……
乱葬岗。
白日里,在慈宁宫为她简家鸣不平,却被太后赏了金桃子又赐了杖毙的那个侍婢,此时应该已经被丢进乱葬岗里了。
宁瓷想去乱葬岗找她。
如果这人死了,宁瓷想为她寻一处地儿好好地安葬。
如果这人尚有一口气在,宁瓷想要救救看。
因为,这侍婢为她简家鸣不平了。
她感激她,她想救她。
她早早地打听了乱葬岗的去处,虽然她从小就害怕斗殴,害怕流血,害怕病痛,害怕鬼神,更害怕死人,但是这会子,她一门心思,只想要救此人。
这种想要救人的心,就像是……
就像是,她想要救简雨烟,救她爹娘,救简家所有人的心,是一样的。
可乱葬岗这里接近城郊,这会儿夜深人静,地广无人,遍地白骨,尽数尸体,若是想要在这里找个刚刚被送来没多久的宫中侍婢,也是极其难的。
宁瓷将马车停靠在不远处,手中提了个尚未点燃的油灯,正准备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乱葬岗深处走去,却在此时,她的耳根一动,听见左侧方的小树林子里,有什么沙沙的声响!
宁瓷向来胆儿小,这会儿,哆哆嗦嗦地想要将油灯点燃,可这么一遭,吓得她双手颤抖,全身是汗,根本对不准那灯芯子。
几番哆嗦,她干脆放弃,可那沙沙声响连绵不绝,毫不停歇。
她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心,甚至是恐慌发颤儿的心,壮着胆儿向着声响处望去,只见,一个身形极快的白影,像是鬼魅一般,一闪而过!
宁瓷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原地,手中的油灯也落到了一旁,她骇得连尖叫都忘记了,只听见自己胸腔里如雷鸣般的心跳,只看见那白影消失在了小树林的尽头……——
作者有话说:简雪烟:有鬼啊啊啊啊啊!!!
严府。
严律看着窗外的弦月,摸着怀中的简雪烟牌位,心头酸涩地道:
“雪烟,你的幽魂现在飘荡在何处呢?”
第32章
不知过了多久,宁瓷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水早已将衣衫湿透,又被夜风凉透,方才堪堪回过了神儿。
那白影消失的地方,是小树林的尽头。可小树林的尽头不远处,是幽州城最大的夜市。
今儿是端午之夜,皇上开恩不宵禁,这会儿的夜市一定灯火辉煌,热闹非凡。若真是有鬼,那鬼怎么可能往人堆里头钻?
这么一丝念头一晃而过,宁瓷心头的恐惧顿时削弱了大半。
她借着月色,摸着黑,将油灯点燃。
可不知怎的,她越是恐慌害怕,越是想要往害怕的源头去看。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是……
就像是……
宁瓷想起来了!
就像是很多年前,她曾救助过的一帮少年。
那会儿她才刚满十岁,在一个冬日落雪的午后,她带着妹妹雨烟去城郊找太子燕玄,却在一处破庙那儿,看到燕玄手下的少年死卫们,正在跟一帮破衣烂衫的乞儿们厮打。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看到有人打架斗殴,而且厮打的两方,都是一帮年龄大不了她一两岁的少年们。
那触目惊心的血腥,映照在漫天纷飞的雪花里,吓得她半天都缓不过神儿。
她记得,后来燕玄带着她和妹妹去瞧皮影戏了,但皮影戏里到底在唱个什么,她全然听不进去,她的脑海里徒留漫天凄白飞雪中,那帮乞儿少年们的满身血印子。
她回府后,想就这件事儿跟爹娘说说,奈何那段时间,她爹忙着帮皇上处理国都北迁入幽州的事儿,当时纵然是春节前后,也是忙得好些天都回不了府。有时,好些官家夫人来府上拜年,她娘亲需要一一接待,每日忙得精疲力尽,口干舌燥,她纵然有想要跟她娘说说的念头,却也打消了。
无奈,当时不过十岁的她,自己做了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决定。
她想帮助破庙里的这帮少年!
很显然,那些人是根本吃不饱,穿不暖的。
她听燕玄说,这些人无处可去,只能在破庙里生活。燕玄想要重建破庙,就是逼迫这帮少年们自个儿出去找长短工。若是他们实在找不到,重建破庙的时候,燕玄打算雇佣他们,给他们一个可以赚取酬劳的机会。
奈何,燕玄的想法尚未说出,他们两方就打了个死去活来。
但宁瓷那会儿想的是,人家都已经吃不饱穿不暖了,那会儿又是春节,天寒地冻的,上哪儿去找长短工啊!若真是要找,怎么的也得开春之后吧?再说了,破庙重建之后呢?他们若是再找不到长短工,又要如何去生活?
宁瓷当时明眼瞧着,那帮少年们前后有十来个,大的也就比她年长个一两岁的样子,小的看起来甚至比她年岁都要小很多。这样的一群半大孩童,要去哪儿找长短工呢?
甭说其他小门小户,纵然她家门户算是大的,也并不缺人手啊!
但是,这样的想法她没有说,她觉得,也许自己是女儿家的心思,上不得台面。
于是,她就按照自己的方式,想要去帮这些乞儿们。
从那天开始,她便吩咐府里的厨娘们,每日需多做几份吃的,有包子馒头,有热乎乎的菜肴小肉,偶尔还会出现可口的玲珑小点。
小小的她每日怀抱着大大的食盒,让府中家丁侍婢们,抬着她的小暖轿去破庙里给这帮乞儿们送吃的。
她知道,黑洞洞的破庙里,那帮乞儿们都饿得站不直了,她没有让这些人谢恩的意思。她只是在怯生生的眼神中,既紧张,又害怕地,让侍婢们将食物放下后,抬着她迅速跑走。
她想救他们。
可她又害怕他们打她。
于是,她每日都去送食物,每日都像是做了小贼一般,放下食物就跑。
……
回想起多年前的这段时光,纵然这会儿,宁瓷身处乱葬岗,脚下可能偶尔踩中的是森森白骨,她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只是不知道,当年的这帮少年们,他们现在过得如何了。
悠悠想了这些往事,脚下却已经走到了刚才那白影出现的地方,却让宁瓷惊讶地发现,在她的正前方,有一个身着宫里侍婢衣衫的尸体!
她早已顾不得害怕,急忙奔上前去,用油灯一照,正是白日里在慈宁宫,被太后赐死的那个!
宁瓷心头大喜,她甚至觉得,刚才出现的那道白色的鬼影,没准是神佛在给她指明路呢!
这会儿宁瓷精神大振,赶紧蹲下身来,探了探这人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
还活着!
但瞧着脉象,若是不在一个时辰内救治,恐怕也是回天乏术了。
于是,宁瓷赶紧放下手中的油灯,试图将这侍婢背起。奈何,纵然这姑娘瘦弱,个子不高,却因为天命将至,重量比常人重上数倍。
宁瓷着急四顾,见四下无人,便将这油灯留在此处,拔腿就往马车方向奔去。
马车上有她准备好的废弃丝绸布料,和一块三尺来长的木板。
宁瓷将马车停在那姑娘身旁,将丝绸布料平铺在木板上,又将那姑娘拖到丝绸上,利用丝绸滑溜的触感,将这姑娘用推,拖,抬,挪等等方式,移到了马车里。
宁瓷想哭,兴奋地想哭!
接下来,她便驾着马车离开了乱葬岗。
不过,她没有立即回宫。
而是向路人打听,去了一趟忆雪轩。
若是等会儿回宫,她被太后或是其他什么人发现了,她也有个理由,说自己半夜嘴馋,想吃忆雪轩的盐水鸭,便穿了侍婢的衣服出宫了。
若是这么个理由,纵然太后会气死,也顶多会关她个禁闭。
之所以选择忆雪轩,也是因为,这是严律的酒楼。
严律是这段时间太后身边新晋的亲信,若是太后不信自己出宫只为了满足嘴馋,那么,自己出现在严律的酒楼里,定会被严律知晓。到时候,从严律口中说出的真相,太后也是不得不信了。
只是,宁瓷没想到的是,今儿端午,纵然这会儿已是快要接近亥时的深夜,忆雪轩里也是人声鼎沸,高朋满座。
宁瓷将马车就停靠在门口,径自入了酒楼,她环顾了一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食客们,心头有些担忧。
这酒楼里有这样多的食客们,纵然自己出现在这里,也绝不可能被证明,自己曾来过。
该如何让严律注意到自己出现在这里了呢?
宁瓷刚刚思忖了一瞬,却见一名跑堂的笑脸相迎地问她:“姑娘,请问是独自打尖儿,还是与友人相约?要不要安排个雅间?”
“不用了。”宁瓷脱口而出:“我想买一只盐水鸭,直接带走。”
“好嘞!”跑堂的爽快道:“姑娘随我到这边。”
宁瓷跟着他到了前方柜台处,账房正在一笔笔算着账。
跑堂的对她道:“姑娘且先在这儿等等,我去后厨拿。”
“谢谢。”宁瓷说罢,便回头望了一眼门外马车。她的马车跟其他马车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宁瓷这才放下心来,仰头去看账房身后墙面上的巨大菜单。
忆雪轩里所有的菜肴,价格,都一一题笔刻在了这面墙上。而在这份巨大菜单的一旁,用石雕雕出了一个桃粉裙衫的窈窕女子。
她是侧身挺立,裙衫飘飘,好似一朵盛春阳光下的粉桃花儿,巧笑倩兮地地看向前方的诸多菜肴。
宁瓷瞧得愣了神。
她忽而想起,自己在金陵城的时候,也是尤爱这种桃粉色裙衫。那会儿生活简单,日子明媚,每日干净透明得就像是山泉春水。
不似今日。
自家门被灭之后,她寻常只穿着雪玉轻纱襦裙,这种偏白色的衣物,才能衬着她的身份和心情。
桃粉色裙衫的时光……似乎已然成了她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记忆。
“姑娘,这是你的盐水鸭。”跑堂的将一份油纸包好的盐水鸭递给她:“还有这个,雪豆腐,请尝尝鲜。”
宁瓷一愣:“我没有要雪豆腐啊!”
跑堂的尚未回答,一旁的账房插嘴道:“哦,这雪豆腐,是咱家大人的意思,他说,但凡买盐水鸭的客官,统统可以带走一份雪豆腐。这是附带送给姑娘尝尝的。”
“哦。”宁瓷接过一个简单的白瓷小茶碗,里头盛着满满的雪豆腐。
说是雪豆腐,其实就是白色的牛乳酪。
宁瓷在心头一阵感慨,严律要将这忆雪轩打造成金陵那边独有的风味,可真真是入骨三分了。
这雪豆腐是她在金陵城时,最爱的一道茶点。
原是她总遣人去街市上的茶点铺子买,后来,那茶点铺子里的雪豆腐总是加了桂花提味儿,她能吃,妹妹雨烟却吃不得。
于是,她自个儿在小厨房里捣鼓,为了给雨烟吃雪豆腐,她捣鼓成了一种独有的带有咸味儿的牛乳酪雪豆腐,里头不用桂花蜜枣之类的来提味儿,味道反而独特且鲜美。
这种味道的雪豆腐,坊间是买不到的。
可惜的是,妹妹那会儿性子变得古怪,大发脾气,乱摔东西,死活都不愿吃这种特意为她做的雪豆腐。
宁瓷当时难过极了,她跟侍婢一起研究了好些时日,做了那么一大锅。
于是,她只能将这么一大锅雪豆腐分发给全府所有人吃了,除了妹妹。当时她爹夸赞她厨艺不错,一款雪豆腐,竟然做出了草原大漠独有的味道。
剩余的还有十来碗,她便遣人送去破庙,给破庙里的那帮少年们吃了。
听下人们说,那些少年们吃了后,个个开心不已,说那是世间最绝顶的美味。
宁瓷心头酸涩,总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吃了她亲手倒腾出来的雪豆腐,却独独妹妹雨烟没有吃。
这件事儿,也成了她心头的终生遗憾。
……
回想着当年的这些过往,宁瓷在心头叹了口气,对着小茶碗,就将雪豆腐一饮而尽。
她原以为,这雪豆腐也是桂花蜜枣制成的甜口牛乳酪,谁曾想,竟然也是咸口的!
她怔愣了好久,口中细细回味这味道,真的跟自己当年在小厨房里倒腾出来的味道,没有差别!
“姑娘模样俊俏,”账房笑道,“你就这么侧身吃雪豆腐的模样,真有点儿神似我身后的这幅石雕。”
宁瓷再度抬眸去望这石雕女子,便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些个碎银子放在柜台上,道:“过奖了。石雕女子像个仙儿,怎是我等凡人能比得上的?”
“哦,这石雕女子不是仙,”跑堂的直接道,“她是咱们大人的亡妻,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咱家大人是专门找了全九州最厉害的石雕老师傅,一笔一笔地雕出来的。听说,但凡有点儿不神似的神态棱角,全都报废了,当时浪费了好些石雕呢!”
宁瓷微微一愣,第三次再去看这石雕女子,心头一阵五味杂陈。
这种乱臣贼子,未来会火烧皇宫的叛党严律,竟然是个这般痴情的。
真真是难以相信。
于是,宁瓷点了点头,不多做评论,便带着包好的盐水鸭,驾了马车离开了。
账房目送着宁瓷马车离开的身影,不解地问刚才那跑堂的:“你说,这人世间模样相似的人有很多,这不奇怪。可怎么会有人,是照着石雕像长的呢?”
“什么照着石雕像长的?”突兀的一句疑问,蓦地从一旁响起。
账房一愣,看到是严律过来了,他赶紧道了一声:“大人。”
那跑堂的快人快语地对严律,道:“哦,刚才来了个姑娘买盐水鸭,这姑娘长得好像石雕像上大人的亡妻哦!”
严律一愣。
宁瓷?
简雨烟终于出宫了?
“她是几个人来的?”严律赶紧问。
“就她一人。”
严律大喜!
简雨烟落单了!
终于可以对她下死手了!
严律疾步追出酒楼,向着皇宫方向奔去,可茫茫喧闹的夜市大街上,哪儿还有宁瓷马车的影子呢?——
作者有话说:两人又一次错过。
但是下一次,不会再错过了。
耶~~~终于快见面啦啦啦啦!!!
第33章
今夜宁瓷出宫了,又落了单,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严律不想错过。
于是,他冲到一旁的马厩,骑上一匹快马,就往皇宫方向追去。
严律自诩眼力不错,可这一路追去,整条大街上根本没有宁瓷的身影。
他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都不曾见到有一个姑娘像宁瓷。
正当他准备回忆雪轩时,忽而看见正前方,有一马车迎面而来。
那驾马的不是别人,正是洛江河。
但瞧着他的表情,恐怕事情不大顺利。
果然,洛江河见到严律,就像是见到这世间仅存的依靠似的,他哆哆嗦嗦地下了马,恐慌不已地看着严律,他的双唇颤抖,眼眶泛红,好半天都说不出半个字儿来。
“没找到?”严律开门见山地问。
洛江河只是“嗯”了一声,那眼眶里的泪水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崩溃道:“老大,怎么办?我不该答应阿酒的,我找不到她,哪里都找不到她……”
“马上打烊了,我带其他弟兄们跟你一起去找!”
“没用的。”洛江河不住地自责道:“刚才都怪我,我明明已经找到她了,可她伤得这样重,我不敢抱她,我怕弄疼了她……我就去最近的马市雇了马车。可等我回去后却发现,她已经没有影儿了。”
严律眉头微蹙,来回想着各种可能:“你第二次回去时,会不会找错了路?”
“不可能!乱葬岗就那么大的地方,不可能找错的。而且,我还特意在阿酒躺着的地方做了记号。记号尚在,阿酒没了……”
“会不会是被什么人给带走了?”
“阿酒独自一人从金陵到幽州,她就是来投奔我的。更何况,她要做的这件事儿,除了我,没有旁的人知晓。怎么可能会被人带走?”说到这儿,洛江河崩溃道:“我刚才去乱葬岗,听到那边有狼嚎的声音,老大,你说,阿酒会不会……”
“不可能。”严律冷静地道:“若是被狼叼走吃了,定会留下血迹。”
“老大,我终于知道,你没有对雪烟小姐说出那句喜欢,是有多痛苦了。我和阿酒一起跟着武师父学武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喜欢我,可我总爱开她玩笑。”说到这儿,洛江河忽而对着自己猛地“啪啪啪”的三声,抽了三个耳光,恨声道:“我不该拿入宫挑衅太后一事,去激阿酒,我不该对她说,唯有报了简恩公家的深仇我再考虑成亲,我……”
严律抬眸看向行人逐渐稀少的夜市大街,看着大街的尽头,那道通往皇宫之路,漆黑,幽深,漫长。就像是这条报仇之路,充斥着太多的黑暗,血腥,甚至是无辜之人的性命。
“以后,我们给简恩公家报仇之事,不要再对任何人提及了,莫要再伤及无辜。”严律淡淡地道:“你跟弟兄们先保全了自己,再考虑要不要蹚这浑水。跟其他弟兄们说,有喜欢的姑娘就去说,就去成亲,不要让自己的人生留有遗憾。这条报仇之路着实凶险,生死未知,让我一个人走就行。”
说罢,严律翻身上马,向着忆雪轩的方向走去。
这条大街上,没有宁瓷的身影,也没有阿酒的身影。
却徒留他一个人身披苍茫月色,孤影而行的背影。
*
严律当然找不到宁瓷了。
因为,宁瓷压根儿就没从回皇宫的那条大街走。而是绕了另外一条街巷,去了一家药铺。
她不知道这个时辰了,药铺是否还开着门。
还好,总算让她找到一家尚未打烊的。
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总要帮马车里那个将死的侍婢把所需的草药给买全了,否则,去太医院那边,总会被有心之人发现。
宁瓷发现,今儿出宫真真是非常顺利。
药铺里,不仅草药齐全,而且,回宫时,她不过是拿了腰牌给守门的禁军瞧了,也没有什么人多问一句。
但她没有立即回慈宁宫。
这个时候回去,动静太大,定会惊扰浅眠之人。
她直接去了慈宁宫的后方,那个前世被叛军围堵的小佛堂。
她在小佛堂内,点燃了一只小小的灯烛,并将这受伤的侍婢拖到佛像的后方。
她将这人全身检查了一遍,惊讶地发现,这人受伤虽是极重,却并未断了胫骨,心脉虽是虚弱,却并未全然受损。
若是其他寻常侍婢,一定早就一命呜呼了。
这么仔细瞧来,这个侍婢虽然瘦小,但身子骨强健得……好像练过武。
先不管那么多,只要是为她简家说话的,她都要去救。
随身的小木盒打开,一根根金针用上,先护住这人的心脉,再疏通她受损的四肢百骸。由于这是急救,从头到脚,前后九九八十一根救命针,针针打通她的经络,阻隔了夜半前来索命的黑白无常。再细细捻针,每一针的力度都恰到好处,将受损的血脉全数驱散开来。
这么一番急救,待得全数完成,也是天将泛白之时了。
至少,这人闯过了夜半的绝命时刻,接下来,只需静静调养,应无大碍了。
极远处,早朝的钟鼓声由远而近地传入。
宁瓷估算着,时辰刚刚好,这个时候慈宁宫的大小侍婢和太监们,都要护送太后去上朝。慈宁宫里,最是安静松散的时候。
宁瓷带着此人回了慈宁宫,进了自个儿的偏殿。
她打算就在自个儿的偏殿里救助她。
至于,是否会被旁人发现,那就交给天命吧!
至少,在她的寝殿里,尤其是她卧榻的后方,额外连通了一个小屋子。
这间小屋子太后和其他侍婢们都知道,寻常日子里,宁瓷是用来研究针术,研习草药所用。里头的物什摆放,都是经过宁瓷的手,其他侍婢嬷嬷们都知道不能随意整理或翻乱,因而她们都不会来此处。
她把这伤者安顿在这里,是最适合不过的。
趁着太后早朝,宁瓷赶紧换下了衣衫,又去小厨房熬煎了药草。等到她把这一切全数忙完,下朝的钟鼓声也敲响了。
不过,宁瓷过于紧张了。
因为,今儿凌晨发生了一件大事,大到太后根本无暇顾及宁瓷在慈宁宫里藏了个人。
凌晨时,去书院读早书的一帮学子们,在大街的一角发现了个金灿灿的牌子,他们原以为捡了个好宝贝,谁曾想,打开那金灿灿的牌子后,里头是一个活页,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去会宁府,将战报交于王兄】
学子们都是一帮热血少年,一见“会宁府”三个字,顿时人人大震。那是金人的朝都,而在整个大虞内,能称呼金人为“王兄”的,还能手握军事战报的,只有……
这帮学子们吓得心惊胆战,再顺着这一行字往下看,一个专属于太后的印章赫然在上。
他们将这金牌子前后仔细查看了一番,更在金牌子活页的内侧,看到了很小的三个字——
“予、齐衡”
学子们一看大事不好,赶紧击鼓上报顺天府。
顺天府尹一看这金牌子,这还了得?他便于早朝时,直接带了这金牌子上朝,并上奏给皇上。
上到皇上,下到所有朝臣们,更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一个个都炸开了锅。
太后斥责有奸贼诬陷,朝臣们一个个当面弹劾,更有甚者,叫嚣着要让太后受到大虞律例的惩戒。
太后身边的保皇党们,一个个惶惶不安,哑口无言。
倒是严律,在众多朝臣们的齐声弹劾中,道了一句:“先不论这金牌子是真还是假,齐首辅去哪儿了?”
众人这才发现,内阁首辅齐衡,根本没来!
皇上立即派兵去齐府将齐衡捉拿归案,并礼数周到地,请了太后先回慈宁宫静候。
可太后就是一副自个儿被冤枉的样子,非要在这儿等着齐衡,她想要亲口问问他,做什么要这般陷害自己。
无一人退朝,所有人都在等待齐衡被抓。
谁曾想,锦衣卫统领廖承安带着大批人马空手而归。
他们直接回禀:“齐府内,人去楼空。”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坐实了齐衡跟这金牌子有关,更坐实了这金牌子是出自太后手笔。
否则,保皇党之首齐衡,做什么要连夜逃走?
更何况,那金牌子上的太后印章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纵然旁人想要仿造,也是仿造不来的。
于是,皇上立即派出大批兵马直接出城去抓,原以为,齐衡出了幽州城,天高水远的,这事儿会没个定数。谁曾想,兵马的速度太快,早朝后一个时辰之内,齐衡连带着一家老小,侍婢家丁什么的,上下一共近百人,全数捉拿归案。
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内阁首辅齐衡,这会儿头发散乱,一脸衰相。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皇上的脚边,大哭道:“皇上,微臣是被陷害的啊!!!”
“你若是被陷害的,做什么要连夜逃走?!”无需皇上开口,一众大臣们纷纷斥问道。
“微臣昨儿确实得了个金牌子,可回府的路上出现了个岔子,有人在打架互殴,连带着整个大街一片混乱,我就打算乘乱离开那是非之地,谁曾想,我刚下轿子,便有人拿了砍刀要杀我。”齐衡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道:“我身边护卫带的本就不多,可这些拿了砍刀的人分明都是武功好手,他们一个个冲着我喊打喊杀的,却并未伤我分毫,只将我的衣衫扯乱,鞋履遗失,等我回府之后方才发现,金牌子不见了!皇上啊,微臣……微臣是被做局了啊!”
“所以……”皇上睥睨着齐衡那颗快要掉的脑袋,慢条斯理地道:“这金牌子,确实是你的了?”
齐衡吓得心口一窒,赶紧看向珠帘后头的太后。
太后端坐在上,不发一言。
齐衡知道,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
作者有话说:严律摆弄着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冷哼一声:呵,区区齐衡。
第34章
可齐衡是只老狐狸,他觉得,这金牌子惹出的杀身之祸不该是自己全数承担,纵然自己要面临被砍头的命运,也得拉个太后垫着自己。
于是,他对着皇上磕了个头,大声地道:“这金牌子确实是微臣的不假,但昨儿下午,太后娘娘给我们的时候,那上面写的懿旨,并非是这个啊!”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将太后和所有保皇党们,全部拉下水。
皇上顿时警觉了起来:“哦?你们?还有谁?”
齐衡闭口不答了。
皇上转过身来,依旧恭恭敬敬地对着太后,道:“母后,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母后明示。”
此时,太后已然铁青了脸,她攥紧了拳头,心头的恨意仿若排山倒海般的山洪,只待一个缺口,便可肆意喷发。
可她最终咬紧了牙根儿,没有回答。
见太后没有吭声,齐衡着急了,他大声地道:“太后娘娘,昨儿的金牌子上写的明明是你让我去会宁,见你的王兄啊!微臣实在不知,怎么现在那金牌子上,写的竟然是什么让我把战报交于你的王兄,这……我根本不知晓这件事啊!!!”
此言一出,堪称狡辩。整个大殿上,所有人都一片哗然。
“所以,”皇上恨声道,“母后给你的金牌子上,确实写着让你去会宁,见他们大金的王了?!”
齐衡再度将头深埋在冰冷的地砖上,不去回答。
但他这副模样,已然让所有人都明白了。
“还有谁?!”皇上忽而一声厉问:“昨儿从母后手中拿金牌子的,到底还有谁?!朕给你们一个交代不死的机会!若是被朕查出来,你们一个个的,全部脑袋搬家!!!”
大殿之上,众人面面相觑,无人站出来。
严律眼睫微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全然没有一点儿要站出来的意思。
“还有谁?!”皇上又是一句暴怒。
四皇子燕湛,思忖衡量再三,站了出来:“父皇,还有儿臣。”
皇上恨声骂道:“朕就知道少不了你!”
燕湛缩了缩脑袋,将怀中的金牌子摸了出来,呈了上去,道:“老祖宗只是让我娶齐衡的嫡女齐舒云,并没有什么旁的意思。”
皇上拿过燕湛的金牌子一瞧,正是他口中所言的那般,便点了点头。
不待皇上再度发怒,严律才缓缓地从队列中站了出来:“回皇上,还有微臣。”
说罢,他将藏于袖袋中的金牌子也呈了上去:“太后娘娘是希望微臣与宁瓷公主成婚,也没有什么旁的意思。”
皇上冷冷地看着专属于严律的金牌子,其实,因为严律曾为他挡了一箭,皇上对严律终究是亲和以待的。
因而过了好一会儿,皇上方才问:“燕湛的婚事得由朕来做主,但是,宁瓷的身份特殊,朕会尊重她的意思。既然母后给你的金牌子上算是指了婚,朕且问你,严律,你可愿与宁瓷成婚?”
严律拱手上表,当着所有朝臣的面,他大声地道:“微臣,死也不愿!!!”
严律的野心谁人不知?
其实,他若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应下这门婚事,没准,严律不仅能继续站稳在太后的身边,更能得到皇上的全部信任。
可他竟然拒绝了!
一时间,朝堂之上,各位大人们又开始议论纷纷了起来。
却在这议论纷纷中,禁军统领姚洲和锦衣卫指挥使廖承安,开始紧张了。
他二人对视了一眼,没有吭声。
在皇上准备派人搜查所有人的府邸时,锦衣卫指挥使廖承安,终于忍不住了。
他“噗通”一声直接下跪,冲着皇上连连磕头,道:“请皇上恕罪,还有微臣。”
廖承安的身份,本该是专属于皇上的,可他却成了太后手中的棋子,这本就是让皇上愤怒多年而无法爆发的事儿。
此时,廖承安这么磕头下跪,皇上的唇边,却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说,你的金牌子上写的是什么?!”
“……在今年的武举选拔中,选出身手不错的,藏于西山,秘练。”廖承安艰难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旋即,却又大声地表了忠:“可是皇上,就算是太后提出,要给我的俸禄增加三成,我都没有打算去做这件事儿。昨儿出了慈宁宫,我便把那金牌子扔于后海里去了。”
皇上气得牙痒痒,冲着殿外大喝一声:“来人!即刻押着廖承安去后海打捞金牌子!若是打捞上来,再做论断。若是打捞不上来,立即处死!”
殿外兵将们急冲而入,押了廖承安便去了。
还剩下一个姚洲。
严律偷瞄了一眼禁军统领姚洲,却见姚洲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由得让严律刮目相看了起来。
其实,皇上知道太后手中的亲信们都有谁,于是,他直接点了姚洲,问:“你的金牌子呢?!”
姚洲拱手答道:“昨儿端午大宴,微臣带着手下禁军在皇宫内外巡逻保护,并没有接到太后要分发金牌子的消息。想来,最近微臣不大去慈宁宫探望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应是把我给除名了。”
此时,严律就站在姚洲的身侧,他的眸光微眯,终于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这个对手来。
原以为廖承安是最棘手的,没想到,姚洲却是那个最硬的死骨头!
接下来,就是搜府,抄家,褫夺齐衡的官位。将齐家上下所有人等,全部关押,静候发落。
严律却觉得,这样的结果并没有让他感到满意。
齐衡在这件事里,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他顶多是一个接手了太后懿旨,却不得不从的朝廷命官罢了。
该如何是好呢?
严律陷入了沉思。
*
眼下,同样陷入沉思,且如坐针毡,并觉得自己正遭遇最大劫难的,是太后。
刚才在朝堂上,她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很明显,整个局面已经不利于她了。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尚未回慈宁宫,宁瓷就已经从其他侍婢,嬷嬷们那里,听完了全部。
宁瓷想着,这会儿的太后,是最头痛伤身之时,也是她最容易卸下防备之时。
于是,这会儿当太后心慌意乱地回了慈宁宫正殿,正与达春焦灼地想着对策时,宁瓷端着熬煎好的汤药,和浸好毒汁儿的一小盒金针,进来了。
太后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的,见到宁瓷缓步进殿,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意。
宁瓷微微一笑,对太后道:“老祖宗,该施针了。”
“你……”太后警惕地盯着宁瓷的笑颜,沉声道:“你听见什么了?”
“什么?”宁瓷将汤碗放下,眨巴着两只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太后:“刚才我一直在小厨房里煎药,没听见什么呀?怎么了?”
太后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警惕的心并未全然放下。
但就算警惕又能如何?
她这会儿满脑子慌乱,也没个主意。更不想在宁瓷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不淡定。
于是,她强装镇定道:“今儿事务繁多,这会儿虽然头痛,但是今天,哀家不想施针。”
“好。”宁瓷微微一笑,将毒针收了起来。
“汤药也不想喝。”太后现在草木皆兵,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碰。
宁瓷装作可惜的模样,撒谎道:“刚才高院使来过了,这是他亲自指导我煎的药呢!”
宁瓷料定了,高院使刚才来与不来,太后都不会去深究。
因为,刚才朝堂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太后心神不宁,根本无法在意这种小事儿。
果然。
一听是高院使亲自指导熬煎的汤药,太后便叹息了一声,将汤药一饮而尽。
宁瓷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今儿的汤药,可是加了一点点廉价的脂粉呢!
“老祖宗,今儿的汤药,苦吗?”宁瓷话中有话地问。
“嗯,高院使亲自指导的,果然不同。确实没那么苦了。”太后舔了舔唇边,温暖的汤药入喉,她的警惕心也堪堪削弱了几分:“哀家问你。”
“是。”宁瓷乖巧地点头应道。
“你觉得,哀家身边的几个亲信里,谁最会背叛哀家?”太后忽而这么突兀地问道。
宁瓷已知太后问询的缘由,但她还是装作一副不解的模样:“老祖宗为什么要这么问?是有人背叛你了吗?”
太后沉吟了片刻,方才道:“哀家有几个任务交予这些人,可有人将这任务给弄丢了。等再次拾到,那上面所写的内容却被替换了。”
“啊?”宁瓷好似一副吓坏了的模样:“是有人动了手脚吗?”
“哀家想,若有人动手脚,那这速度也太快了。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就能把那上面的字迹给做了替换。除了这几个亲信,哀家想不到还会有什么其他人知晓这个。所以……”
“所以老祖宗觉得,是你的某个亲信把那上面的任务做了更改,甚至因此而嫁祸他人?”宁瓷心头一震,旋即,一个身影在她的脑海里缓缓浮现。
“不错。”太后脸上的焦灼再度浮现:“你觉得,会是谁呢?”
“严律。”宁瓷斩钉截铁地道。
*
此时此刻,严律独自一人端坐在书房里,翻看着名册上的齐衡那一页,他单指敲击桌案,“哒哒哒”的声响却不能让他心定几分。
虽是这般翻看,可他的脑海里,想的却是简雪烟的笑容,想的是他在大雪纷飞的午后,第一次见到简雪烟的时刻。
虽然是被太子燕玄推倒在雪地里,虽然有些狼狈,虽然……
只可惜,再多的虽然,他也见不到他深爱的雪烟了。
若非当年齐衡老狐狸首先发现了金雕飞镖,却将这致命的物什推给了简明华,他们简家也不会遭此横祸。
这是什么?
这就是齐衡的栽赃嫁祸!
栽赃嫁祸?!
严律猛地想起了什么,赶紧喊来洛江河:“昨儿咱们磨平金牌子上字迹的磨砂纸呢?”
“在我屋里,老大要用吗?”
“拿来!”严律越想越兴奋,唇边忍不住地显出一丝得意的笑意:“今儿夜里,跟我一起,把这磨砂纸,还有我这些年仿写太后字迹的小册子,一并送入齐家老宅。”
洛江河眼睛一亮:“如此一来,那老狐狸死定了!”
疏通了所有的困惑,这会儿严律只觉得神清气爽。
“老大,那下一个咱们要对付的是谁啊?廖承安?还是姚洲啊?”洛江河拿过那个小册子翻看了起来。
“不是他俩。”严律站起身来,向着书房外走去。
“啊?”洛江河一愣:“还有谁?”
“宁瓷。”严律站定在书房门边儿,看着门外的绿竹幽幽,流水潺潺,他冷冷地道:“简雨烟,她还活着,真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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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要我说啊!”洛江河走到了严律的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抱怨道:“皇上和太后有意要把宁瓷指给你。若是你俩成亲了,想什么时候下手就什么时候下手。可这大好的机会你竟然浪费了两次!”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这个法子。”说到这儿,严律低眸看向手腕上的清玉色锦帕,锦帕于他手腕处缠绕,伴随着他这些年的日日夜夜,寸步不离。
“可咱们还有什么法子能弄死简雨烟呢?”洛江河皱着眉,纳闷道:“她寻常鲜少出宫,咱们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而且,她吃桂花蜜枣什么的,又没有性命之忧。也就是说,咱们从外攻,还是内毒,都无计可施。”
“原先我甚至在想,把咱们弟兄安插进禁军里。”严律沉吟一会儿,道:“但是姚洲非常谨慎,不管我怎么送礼,还是旁敲侧击,他都不中招。今儿在早朝上,皇上都已经下了死令让我们拿了金牌子的人站出来,甚至都点明了他,他都全盘否定了。此人油盐不进,是个死骨头。由他亲自坐镇守护的慈宁宫,根本攻不破。”
“要不……咱们弟兄十来个,直接夜半时分劫持他,直接杀了!”
严律深深地看了一眼洛江河,提醒他道:“姚洲是十年前的武状元出身,且他当年的武考战绩,无人可破。就算咱们弟兄再怎样厉害,如果无法对他一击致命,恐怕,会被反噬。没有万全的准备,咱们不能用这法子。”
“啊?他是武状元啊?”洛江河缩了缩脖子,有点儿发怵,道:“罢了罢了。咱们武师父是二十年前的武考前三甲,我也堪堪能跟他打个平手。武状元,那还是算了。”
“对了,燕玄到哪里了?”
“刚路过五台山脚下,估摸着,就算快马加鞭,回京也要三五天。更何况,不知道太子他能不能领悟到咱们的假密报。他若是领悟不了,小半个月才能回京也是有可能的。”
“大金的军马走到哪里了?”严律又问。
“这帮金人走得不快,他们刚过青龙河。”
“时间足够了。”严律胸有成竹地走出书房,口中的言辞却是不带半丝温度地道:“这一次,我要让简雨烟死得透透的!”
“老大!老大!”又一弟兄驾着轻功踏水而来,他还没落地,就说了句让洛江河看好戏的一句话:“死牢来报,齐舒云想见你一面。”
“我为何要去见一个两天后的死人?”
严律的时间卡得很准。
他说齐舒云活不过两天,就真没超过两天。
第二天,搜查齐家大宅的官兵们就发现了那个磨砂纸,以及仿写太后笔墨的大量纸张。
这些罪证一个埋在花园里的松石下,还有一个用水囊包裹着藏于水缸中。若非官兵们带了训练过的猎犬,这两个罪证恐怕是真的要深埋于真相之下了。
当然,齐衡对自己篡改金牌子上的懿旨内容,以及平日里仿写太后笔墨这件事,拒不承认。他一个劲儿地哭喊着“冤枉”,甚至是,他早已明白,是有人要陷害他,刻意做了这么个局。
但是没有用。
皇上痛恨太后的亲信多年,这次可以将太后的亲信之首给拔除,他绝不可能给齐衡半点儿翻身之地。
第三天,皇上就判了个斩立决。
他本想把齐家老小发配边塞去充军,但想着,齐衡是个老狐狸,万一他家人个个都跟他一样是个心机重的,若干年后反咬他一口,他连个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但要说到心机重……
皇上看向此时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前的严律,他正在回禀着这段时日的进程。
皇上却无心去听这些进程,他忽而道:“严爱卿,这次扳倒齐衡,你的功劳当属最大。”
“没有皇上的帮衬,微臣也闹不出什么花儿来。”严律恭恭敬敬地道。
“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皇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严律心思转了一圈儿,方才道:“微臣还是将赏赐深埋心底罢,否则说出来却被皇上您拒绝了,微臣的心里也不好受。”
“无妨。”皇上忽而收拢了笑意,深深地盯着严律的表情,仿若要看进严律的心底:“这天底下,除了朕的皇位,其他你若是想要任何,朕都尽量满足。”
“微臣……”严律沉吟了一会儿,方才道:“听说齐衡原先把控着九州上下所有的盐商命脉,他这么一死,盐商定是乱了套……”
“有你在,九州上下的盐商不会乱套。”皇上的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严律一听,赶紧磕头谢恩:“谢皇上赏赐!”
“严爱卿的左肩箭伤尚在,这种磕头谢恩的事儿,就不必了。当初,你为了深入母后的亲信之列,亲自布局涉险中箭,这件事,朕,这辈子都会感谢你。”皇上站起身来,亲自扶着严律起身,并对他道:“那次箭伤,朕尚未来得及给你赏赐,这一回,朕想一并给你个更大的呢!”
“没有了。”严律笑了笑,认真地道:“皇上已经帮我把几个弟兄们安插进锦衣卫里,这对微臣来说,就是最大的恩赐了。盐商这个,是微臣脸皮太厚,讨要来的。”
“你那几个弟兄进锦衣卫,不是对你的恩赐,而是你,在辅佐朕。”皇上纠正道。
“皇上既然这么说,那……微臣再向皇上讨要一个赏赐。”严律直言道。
“你说。”
“既然廖承安已经辞了官。锦衣卫指挥使之位尚且空着……”
“好,你说。”皇上十分爽快地道:“你那几个弟兄里,谁最适合锦衣卫指挥使?”
“洛江河。”严律一瞬不瞬地正视着皇上,认真地道:“他的武功很不错,反应也很快。”
“好,就他了!”
这一回,严律是真心实意地下跪感恩了。
“要不……”皇上笑眯眯地将严律再度拉了起来,并对他许诺道:“等朕的母后归天那日,你想要什么更大的赏赐,朕都给你。”
严律不是个傻子,他早就听出皇上对他的忌惮和试探。
于是,他认真地对皇上道:“等太后归天那日,微臣会辞去所有官位,不带一兵一马,离开幽州。”
皇上一愣,心底的防备这才有些放松了几许:“哦?严爱卿要去哪里?到时候天下太平,你会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回金陵,或者,回太湖小蓬莱。那是简家的一切,是简明华恩公的毕生心血。”严律顿了顿,又道:“更何况,我的亡妻,她还在等我。”
皇上怔愣了一会儿,方才道:“既然你这一生都要以守护简家一切为主,那你为何不愿与宁瓷成亲呢?你明明知道,她是简雨烟,是简明华的小女儿。”
“若非她将金雕飞镖献于太后,简家也不会遭此横祸。”严律如实答道:“微臣甚至……也没打算让简雨烟活着。还望皇上,袖手旁观。”
皇上被他噎了个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可她终究是简家唯一血脉。更何况,这些年,宁瓷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她还算乖巧懂事,已经没了当年的浮躁和无知了。朕有时候瞧着,她甚至有她姐姐雪烟的几分心性了。”
严律拱手垂眸,道:“那简雨烟的性命,就交于苍天罢!”
*
午时三刻,齐家上下全数斩首。
听说,好些官家贵人们都去了。
宁瓷其实也很想去瞧瞧的,奈何整个慈宁宫已被全面封锁,没有皇上的圣旨,谁都不得外出。
毕竟,齐衡这件事儿事关太后,纵然那金牌子上的懿旨内容,最终被证明是齐衡自个儿用磨砂纸擦去,他自己又写了个可以嫁祸给太后的文字,但是,太后给亲信们分发金牌子的这件事儿,不假。
从这天开始,皇上有旨,太后不得早朝,更不得与大臣们私下议事。如若太后想要与金人王上写家书,必须经过皇上之手。
太后气结,但终究算是保全了自身。
此时,她斜靠在慈宁宫正殿的拔步床上,看着宁瓷一针一针地将金针取了出来,她不解地问:“最近这段时日,哀家被齐衡的事儿闹得,每日每夜胸口发闷,还频频噩梦。可奇怪的是,那噩梦里,竟然还连着噩梦。”
“老祖宗向来劳心伤神,为皇上分忧,这段时日频频噩梦,也是正常。”宁瓷宽慰道:“要不,我去一趟太医院找高院使,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好的疏通心脉梦魇的方子?”
太后微微一怔,没有回答。
“老祖宗您若是不放心,要不,我亲自把高院使请来,让他当着您的面儿说,然后让他再给你诊诊脉。”
“哎,哀家哪儿有不放心的道理?”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只是,现如今你出一趟慈宁宫不大方便,皇上这会儿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若是你来回进出,他多盘问你……”
“皇上多问也无妨!”宁瓷正义凌然地道:“您是他的母后,难不成,他还要拦着太医给你诊脉不成?皇上若真是这般做了,那孝道……”
太后直接捂住了宁瓷的嘴:“仔细你的嘴!好了,宁瓷,哀家知道你是个忠心的。你去问问高院使就好,他来与不来,都无妨。哀家心里清楚,齐衡这件事过去后,一切都好了。”
“好。”宁瓷明面上担忧,暗自却欢喜地离开了。
她当然要出宫了。
她得为自个儿寝殿里那个受伤的侍婢抓药,这些时日,齐衡的事儿闹得人心惶惶,太后根本发现不了慈宁宫里藏了个人。
那侍婢也是福大命大,在宁瓷的施针和汤药下,她竟是慢慢地苏醒了过来。
奈何她见到自己还是在宫里头,更是在慈宁宫里头,这侍婢恨得咬牙切齿,愣是对宁瓷不说一个字。
宁瓷无所谓,她依然这么悉心地照顾着她。
这会儿,宁瓷想了这么法子出宫,不仅是为了这侍婢抓药,她还要去戏园子里买一些这几日必要的物什。
有点儿可惜的是,她前脚刚离开慈宁宫,后脚严律便来了。
第36章
太后听见严律到来的通传声儿,她着实意外。
“皇帝已经明令禁止所有朝臣与哀家接触,”太后上上下下警惕地打量着严律,“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严律笑了笑,将随身带来的一个超大的纸包递给达春,方才道:“微臣对皇上说,宁瓷公主喜欢吃忆雪轩里的盐水鸭,我得给她送点儿来,否则,她又要夜半时分,偷跑出宫,只为那一口吃的。”
太后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夜半时分偷跑出宫?你在说谁?”
严律一脸讶异道:“太后娘娘您不知道?”
太后和达春对望了一眼,两人确实不知情。
严律一副自己多嘴多舌的尴尬表情,踟蹰在原处,不肯说了。
“你且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后厉声道。
严律挣扎了好半天,方才艰难地道:“就是前些天端午之夜,微臣听忆雪轩的伙计们说,来了个姑娘买盐水鸭,那姑娘长得很像宁瓷公主。”
太后放下心来:“哦,只是长得像而已,这天底下相似的人多了去了。端午之夜那天,哀家是记得的,宁瓷直喊犯困,为哀家施针后她便回屋歇着去了。”
严律又是一副惊讶的模样:“那我后来追出去,看到的是谁?”
这么一说,太后立即警觉了起来:“你确定你看到宁瓷了?”
严律拱手一叹,道:“兴许是微臣看错人了。又或者,是微臣做了个有关于宁瓷公主的美梦罢了。”
这话一说,太后心头的疑虑更重了。
严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不管微臣看错的是谁,这盐水鸭应该是宁瓷公主喜欢的。今儿我带了三只来,若是吃得不尽兴,只管跟我说一声,我再带进来便是。更何况,有了这个理由,微臣出入慈宁宫,也是方便。”
太后没吭声,满脑子都在想着严律所言的这番。
一旁的达春见着了,接话道:“严大人有心了,许是这段时日,不论太后娘娘,还是皇上都想要指婚你与宁瓷公主,方才让你见着谁,都觉得长得像她吧?”
严律有些意外地,深深地看着达春,皮笑肉不笑地道:“达春公公真是高见。”
“呵。”太后冷笑了一声:“可你前些天,还不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言死都不愿与宁瓷成婚的么?”
“当时情况紧急,皇上又是在盛怒之下,微臣也只有这么回答,方能保全了自己。”严律大言不惭地道:“只有保全自己,才能继续为太后娘娘您做事儿啊!您看,就连姚统领,不也是诓骗皇上,说他没有拿金牌子的吗?太后娘娘,我和姚统领对您的忠心是一样的。”
“对了。”太后这会儿谁都不信,对于严律的这番讨好言辞,她更是不敢相信。这会儿,她状似无意一般地问:“原先,哀家把九州上下的盐商命脉都交给了齐衡。这会儿他死了,盐商那边怎么说?皇上有重新安排什么人吗?”
严律何其精明,都不用思索什么,便能听出太后的话外音。
此时,他在心头冷笑了一番,方才毕恭毕敬地道:“其实这件事儿,我原也想求太后娘娘您把盐商这赚钱的金饽饽赏给我,奈何今儿早朝之后,我听几位大人们闲聊,说是这盐商的赚钱出路,给了一个新人。”
“哦?新人?是谁?”
“听说,是接替廖承安之位的,他是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严律思索了一会儿,方才道:“嘶……这人是姓江,还是姓何来着?微臣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总之,就是其他大人们路过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
太后叹了口气,没有深思严律言辞中的真真假假,而是有些失望地道:“廖承安一走,锦衣卫这一块,哀家是再也拿捏不住了。皇帝他……哎,终于是得偿所愿了呢!”
“太后娘娘,有时候身边人,在精,不在多。”严律提醒道。
“哀家现在身边只有你和姚洲了,是没有几个人了。”
“如果太后娘娘您愿意的话,微臣可以帮你再选几个靠谱的到您跟前来。但若您害怕别人心怀诡计,那就只用微臣和姚统领便好。微臣,一定会对太后娘娘您死心塌地,忠心不二的。”
“可哀家让你与宁瓷成婚这么一件小小的事儿,你都办不到,哀家还能指望你个什么?”
严律微怔,他已然明白,若想取得太后的全部信任,唯有与宁瓷成婚,才能深入太后的命脉。
除非,宁瓷已死。
想到这儿,严律缓和了几分,问:“敢问太后娘娘,宁瓷公主是这般尊贵的人儿,您为何要把她指给我啊?毕竟,我是个亡过妻的人,您也知道,我心中对亡妻的爱,是不可能改变的。”
太后斜靠着凉枕,手中缓缓地拨弄着一束细长的流苏,她权衡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你知不知道,宁瓷原是什么人?”
严律满眼惶惑,不解地道:“微臣……不知太后娘娘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想来你应该不知。”太后慢条斯理地道:“宁瓷进宫的时候,你还没入朝堂。她其实并非我们皇族中人。”
“啊?”严律一脸震惊地看向太后和达春。
“她是罪臣之女,哀家当年念在她懂事乖巧,便留了她一命。”
严律广袖中的拳头紧握,恨不能掐出血来。
呵呵,罪臣?
何来罪臣?!
可他心头气愤,终究还是没忍住地问了出来:“宁瓷公主她是哪个罪臣之女?”
“简明华。”太后淡淡地道:“此人通敌卖国,幸好宁瓷看不惯她爹这般,把通敌卖国的事儿告诉了哀家。”
严律紧咬着牙根儿,隐忍道:“通敌卖国?之前没听说啊!”
“嗯,此人罪大恶极,但念在他在朝为官多年,就没有对外昭告天下了。也算是,给他的身后名留有一丝余地罢!”太后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无所谓,后人知晓就行。”
严律一愣。
后人知晓。
后人……
所以,太后已经命人把这颠倒是非黑白的脏水,用记载的形式,泼给简明华恩公的身上了?
严律忽而觉得全身血脉仿若被冰冻了一般,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耳边,却听见太后又道:“这宁瓷,便是这简明华的小女儿。虽然当初是她把她爹的证据交给了哀家,但她全族被灭一事,却是哀家指使的。哀家这些年,总是在提防着她。”
“太后娘娘为何不直接杀了她,以绝后患呢?”严律阴沉沉地道。
“这宁瓷呢,还是有点儿用处的。”说到这儿,太后的语气也似乎和缓了几许:“她的娘亲是江南医家名门之后,她从小就跟着她娘亲习得施针和药草,在这方面颇有心得。”
严律一听,轰然大震,他的心头微沉,瞪大了不可思议的双眼,哑声问:“你说什么?”
“而且,她从小习得的施针之法,是属于比较刁钻的偏门。听太医院的高院使说,虽然偏门,但对身子的调理,最是奇效。哀家已入天命之年,身子骨总有各种不适,留着她在身边,正好可以有个调理身心的用处。”
严律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速度加快,脑海里有太多的不确定混乱堆积,他听见血脉喷涌在耳边的声音,更听见自己哑了嗓子,颤抖着问:“敢问太后娘娘,宁瓷公主她原先的闺名,是什么?”
“简雨烟。”太后直接道。
严律那颗悬着的,仿若烈火岩浆一般滚动跳跃着的心,一下子撞上真实的冰川,死了个彻彻底底。
“说起来,她还有一个双生姐姐,她姐姐施针的针术要比她高明一些。”太后缓缓地道:“不过,当年幸亏哀家把简雨烟接进宫来,按了个‘宁瓷公主’的头衔,而非她姐姐。”
“为何?”严律只觉得眼眶酸涩,满腔的痛苦浪潮快要溺毙了自己。
“她姐姐名为雪烟,比她聪明机灵很多。当年哀家就是瞧着她姐姐太过聪慧,便是留不得。这样的人在身边,哀家会无法安睡。”说到这儿,太后叹了口气,道:“可就算是如此,哀家也是不得不提防着宁瓷。”
“所以……”严律心领神会地道:“太后娘娘是想我跟宁瓷成婚之后,可以牵制着她?”
“不错。”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么的……”严律在极度失落中,快速地想了个法子:“微臣跟宁瓷公主接触接触,一来,微臣有了可以频繁进入慈宁宫,为太后娘娘您继续做事儿的机会。二来,若是有那缘分,微臣愿意跟她试试看。”
他这么一说,太后顿觉大喜。
殊不知,当严律走出慈宁宫,踏着长长的宫道往回走时,他只觉得刚才这么一遭,仿若湿透了前世今生所有的精气神。
他曾在心底一千遍,一万遍地幻想着,简雪烟和简雨烟模样相似,万一当初进宫的是姐姐简雪烟,而非妹妹简雨烟呢?
当他得知宁瓷吃了桂花蜜枣相关的食物,却没有起疹子,更没有任何胸闷气短的症状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宁瓷的真实身份。
可当太医院的御医亲口告诉他,确实有人在年岁增长之后,这般症状会消失时,他是有多失望。
一次次地希望,一次次地失望。
就好像刚才听太后亲口说,宁瓷会施针,会草药时,他那一瞬间的希望之火,却在转瞬间浇熄于命运之中。
他有多希望简雪烟活着,就有多希望简雨烟去死。
严律徒步出了宫门,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充耳不闻满街市的喧闹,脑海里想的,是简雪烟的微笑,是她的恍惚愣神,是她的害羞撒娇,是她的孤单失落……
虽然,她曾经的喜怒哀乐,都不是对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当严律回到自家府邸,看着身着簇新锦衣卫飞鱼服的弟兄们,看着身着锦衣卫指挥使官服的洛江河,在众人开心快乐地齐声大喊“老大”时,他冷静地道:“三天后,是宁瓷的死期。你们准备好了没?”
“准备好啦!!!”众人士气大振地高呼道——
作者有话说:严狗,到时候咱们看看,是谁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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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宝宝们,端午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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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宁瓷回宫后,她留了个心眼子,将戏园子里买来的油彩藏到了小佛堂的最里端,方才提了个太医院里抓来的药包,回了慈宁宫。
果然!
太后娘娘正以一副横眉冷对的面孔,在等着她。
宁瓷的心头慌乱了一瞬,却在脑海里快速地设想了千百种的可能,余光扫视身边一圈,并未发现她藏在自个儿寝殿里的受伤侍婢,方才堪堪放松了几许。
她装作没事儿人一般,笑着走上前,对着太后行了个宫礼,方才甜甜地笑道:“可真巧,刚才我正准备离开太医院,看到他们后院儿在卸货,来了好些西域南疆那边独有的药材。其中有一味天山雪莲最是珍贵,我……”
“跪下!”太后面无表情地斥声道。
宁瓷吓得心口一窒,旋即,却冷静了下来。
她不慌不忙地倾身下跪,却仰着精致的脸庞,不解地问:“老祖宗,宁瓷做错什么了?”
“做错什么了?!”太后冷哼了一声,道:“哀家倒是要问问你,你做错什么了!说!”
宁瓷当下心头一片了然。
太后没有一下子斥责她的错处,而是让她自己直言错处,这表明,太后根本没有抓到把柄。
于是,宁瓷怯生生地道:“宁瓷……在太医院瞧了会儿卸货,回来晚了。”
“不对!”太后咬牙切齿地道。
“我……今儿出宫前,没有帮老祖宗施针?老祖宗身子骨不适,所以生气了?”纵然宁瓷胡乱猜测一通,但她心底隐隐地,生出了一个猜测。
莫非……
“前几日端午,那天晚上你去哪儿了?!”太后厉声道。
果然!
宁瓷唯有这件事没跟太后说,原想着,既然回宫后,没有被任何人发现,那这事儿就不必说了。更何况,后来又发生了齐衡丢失金牌子事件。
谁曾想,太后竟然知道了!
宁瓷在脑海里快速地思索了一瞬,便猜到是严律干的好事儿。
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本是想,若是太后发现自个儿出宫了,那就让严律当个证人。可太后压根儿就没发现,他这会儿跳出来是想做什么?
陷害自己么?
事到如今,宁瓷也不能撒谎了。若是等会儿太后深究起来,去查端午当天出入宫的册子,定然会发现自己出去了。
于是,她磕了个头,半真半假地道:“端午当夜,宁瓷原是犯困,睡到一半做了个噩梦,醒来后就怎么都睡不着了。本想去小厨房讨口凉茶来,途径老祖宗您的寝殿,听见里头传来您梦魇惊恐的声音。宁瓷猜想着,您定然是平日里操劳过重,劳心伤神太过导致的。正巧,那日是端午之夜,宁瓷听闻,白河那边儿有放天灯祈福的,便想着,这是难得的机会,宁瓷若是能为老祖宗您放天灯祈福,您的身子一定会好转得更快一些。本想跟老祖宗您说一下,但又不便惊扰您,就擅自出了宫。”
宁瓷的这番话,一下子戳中了太后的心头秘事。
端午那天,她没有梦魇,也没有被噩梦所惊扰。
那夜,宁瓷听到的,应该是她与达春在行欢愉之事……
这本是慈宁宫,乃至整个皇宫上下都心照不宣的秘密,却因从没有旁人提及,平日里,也就这么得过且过了。
这会儿竟然被宁瓷提及,且直言她梦魇的惊恐之声,一时间,让太后本是盛气凌人的模样,顿时消散了大半,变得有些尴尬了几许。
宁瓷见太后没有吭声,便又继续胡诌道:“宁瓷回宫时,路过忆雪轩,忽而想起,金陵盐水鸭是有祛湿热,缓解疲劳的功效,便去那里买了。本想第二日给您吃的,结果,朝堂之上又出了那桩子糟心事儿,老祖宗您一整天都不吃不喝,更不想安睡,宁瓷固然心头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待得这两日您能吃得下东西了,我却发现,天燥闷热,那盐水鸭已经不能再吃了。”
“罢了罢了,你且起来吧!”太后揉了揉太阳穴,烦闷道:“哀家不过是说了你一句,你瞧你这伶牙俐齿的,真像你姐姐简雪烟。”
刚才那么一出倒没吓到宁瓷,谁曾想,太后的这么一句无心之言,倒是吓得她冷汗直流。
可当宁瓷回到自个儿的寝殿时,更是吓得魂不守舍!
很明显,她的寝殿已经有人来翻找过了。
她一个猛子冲到寝殿床榻后头的小屋,却见那受伤的侍婢正脸色惨白地躺在里头。而这侍婢的周围,已然凌乱,不似她出门前的摆放。
慌乱只在宁瓷的灵魂深处沉浸了须臾,便消失了。
太后应该没有发现此人的存在,若是发现了,刚才她定不会这么简单放自己离开。
再仔细这么一观察屋内的情形,门后,床榻底下,甚至是案几四处,宁瓷便明白了大半。
她俯身搭上侍婢的脉象,再仔细观察侍婢的脸色,便深知,此人应该是醒着,虽然经历了一番差点被发现的险境,但终究是无碍的。
可这人,就是一副死活不想搭理自己的模样,宁瓷纵然是想问她,她也愣是死活不开口。
也罢。
宁瓷不着急,若是有朝一日,这人恢复康健,从此消失,她也不在意。
眼下,宁瓷有自己要做的紧要之事。
比如,藏于小佛堂里的油彩。
这几日,太后每晚被噩梦惊扰,不得安睡,并非完全是因为齐衡的事儿。
而是宁瓷于每夜子时末,都要在慈宁宫后头的小花园里做点儿什么。
比如今夜。
宁瓷身着一袭白衫,在脸上用戏园子里买来的油彩,化了个白底桃花面儿,解开头上的发髻,一袭长发及膝,站在小佛堂外的花园子里,对着慈宁宫高唱一首昆曲。
幽幽昆曲无需唱全乎,只要唱得精髓就好。
尤其是那一句——
“……烈火烧遍慈悲院,百口惊魂,焚香沉冤,凭栏哀唱那个刽子手,一朝一夕,一梦一年……”
唱罢,她便从慈宁宫里的专属暗道回去。
若是能偶遇一两个起夜,或难眠的小侍婢,小太监们,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其实,宁瓷并不太会唱昆曲。只是儿时,太子燕玄曾带她去戏园子里听过几回。
那咿咿呀呀的软语听了,确实骨头都要酥半边。
可这咿咿呀呀的软语,若是夜半时分听了,那便是魂儿也要失半天。
前几天,宁瓷每夜这么唱一唱,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今夜化了这么个白底桃花面儿再去唱,偶尔能听见一两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惊声尖叫。
她很满意。
只不过,等她回了自个儿的寝殿,卸下这油彩化的桃花面儿,再去床榻后头的小屋瞧瞧那受伤的侍婢时,这侍婢睁开了双眼,开口说话了:“你每夜唱这么一回固然能吓到太后,但也太冒险了。”
“你知道我是为了吓她?”宁瓷有点儿意外。
“那老妖婆暗杀了很多忠臣良将,每次杀人都是直接灭门,百口人命,总该是有的,这不难猜。”
宁瓷坐到她的榻沿,拿过她的手腕,搭了个脉象,脉象平和,有好转的迹象。
于是,宁瓷正视着她:“你是谁?”
许是这几日的相处,这侍婢也深知宁瓷对她的善意,这会儿,她也不扭捏,直接道:“阿酒。”
“你认得我爹爹?”宁瓷又问。
“你爹爹?”阿酒纳闷道:“那个皇帝老儿么?”
宁瓷了然,这个阿酒什么都不知,更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那你认得简明华吗?”宁瓷又问。
“不认得。”阿酒坦然道。
这一回宁瓷着实惊讶了:“你不认得?那为何你为了简家被灭门一事,这般冲撞太后,还闹了个差点亡命的下场?”
“哦,我是金陵人,咱们金陵城的人,谁不知道当年简家被杀,其实是太后下的懿旨呢?我虽不认得简明华大人,但我知道这件事啊!”
宁瓷的心头顿时涌现出满腔的震惊和感动:“你只是知道这件事,就跑到宫里头冲撞太后了?天啊,你好大义啊!就好像是……像是女侠一样。”
她这么一说,阿酒本是大大咧咧的,顿时有些羞赧了几分:“哦,其实也不是我大义。主要是,我有个喜欢的人,是他自己说的,我是为了他,才进宫来的。不过我这人,有勇无谋,就这么硬冲进来了,却没顾着后果。”
这番话听得宁瓷云里雾里的:“你喜欢的人?是谁啊?他认得我爹爹?”
这话一说,阿酒再度怔了怔:“你爹爹?上头那位昏庸的?”
“不是皇上。简明华才是我爹爹。”宁瓷如实道:“我本是被钦定的太子妃,但家门被灭,大家怕我一身晦气影响了太子的皇命,便撤销了婚事,改为把我册封成了公主。”
“啊,我知道了!”阿酒顿时激动道:“你是简雨烟!当时钦定的太子妃选的是你,不是你姐姐,咱们整个金陵城的人都震惊了好久!因为,大家都知道,其实太子喜欢的是你姐姐简雪烟,对吧?”
宁瓷:“……”
“哦,我这人心直口快,你别介意。”阿酒憨憨一笑,原是有些惨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红晕。
宁瓷迟疑了好一会儿,本想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阿酒,但思忖了一瞬,觉得,自己既然都隐瞒了这些年,没必要遇到一个为自家帮衬说话的人,就将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
毕竟,谨慎点儿的好。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宁瓷换了个话头,问:“他对你说了什么,就让你进宫了?”
“他说,只有简明华恩公一家的血海深仇报了,他才能考虑成亲。”阿酒如实道:“我喜欢他很多年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就坐不住了。而且,他一直想要激一激太后,奈何根本靠近不了皇宫。所以呢,我就找了个浣衣局的活儿,混进来了。”
“那你是怎么被发现的?”
阿酒笑了:“我要让所有宫里头的人都知道,那老妖婆曾经在金陵城对简家做了什么。所以,我在浣衣局里,把简家被灭门的事儿,跟其他人都说了。不是要激一激那老妖婆吗?我就想了这么个法子。”
宁瓷沉吟了一会儿,问:“你喜欢的人是谁?他为何要为我简家报仇呢?”
“洛江河。”阿酒如实道:“我只听他说,他后来有这般好生活,能学武,有本事,其实都是简家所赐。所以,他要为简家报仇之后,再成亲。”
“洛江河?”宁瓷喃喃地道。
“你认得吗?”
“不认得。”宁瓷如实道:“好像……他不是在我府上的帮工,没听说过这名儿。”——
作者有话说:严律:完蛋了!天塌啦!娘子小亲亲不会也不认得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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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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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慈宁宫闹鬼一事,惊扰了整个皇宫上下。
太后更是吓得连续几日都无法安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是噩梦连连。
整个皇宫,将这闹鬼一事传得那是惟妙惟肖,什么说辞的都有。
有冤死的宫女前来索命的。
有黑白无常来抓人的。
更离谱的,还有说,早些年太后养了一只小白猫,某天这小白猫不小心挠了她一爪子,就被太后当场掐死,小白猫幻化成人形,从金陵北上到幽州,准备挠死太后来了。
……
这些说辞都站不住脚,唯独从浣衣局那边儿传来的说辞,最是靠谱——
前些年在金陵城,太后下令火烧前内阁首辅简明华一家,简家上下百口人命惨遭虐杀。前些日子,有一浣衣局侍婢为此事抱不平,被太后在慈宁宫将其当场打死。那夜半时分唱曲儿的白衣女鬼,便是那侍婢了。
……
此时,躺在慈宁宫偏殿小屋里的阿酒,对这个说辞非常满意。
她甚至激动地对宁瓷说:“要不,咱们把这事儿再神话个几分,公主殿下你唱的时候,再加上一句‘老祖宗把我简家害得好惨呐’!如何,如何?”
“绝对不要!”宁瓷浇熄了她的念头,道:“若是真这么做了,太后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我。在明确太后会死之前,我还不能被她发现。不过,现在还好,太后以为我不知道我府上被灭门的幕后主使是她,能瞧得出,她在尽量遮掩此番传言。”
“要不,嘶……”阿酒因为太过激动,本想起了身子,却动到了屁股上受伤的经脉,一时间痛得她龇牙咧嘴的。
“你可别乱动了。昨儿个太后派人来查这里,你自个儿藏于屋檐下,虽没被发现是好,但你这身子,又要多养一些个时日了。”
“哇,名门千金大小姐就是聪颖过人!你是怎么知道我昨儿藏于屋檐下的?”阿酒佩服道:“不过没事儿……嘶……我不娇气,身子骨也没其他姑娘那般瘦弱……”
“因为你练过武。”宁瓷直接点了出来。
“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阿酒震撼道:“难不成,是我昏迷的时候说出来的?”
“从你的脉象,身形,受伤的经脉,这些都能瞧出来。”说话间,宁瓷将凉好了的汤药递给她,说:“就连你喝汤药的模样,都能瞧得出你是练过武的。”
“你真厉害。不过想来也是,若非你这般聪颖,这些年在太后身边,指不定要死个几回了。”说罢,阿酒将汤药一饮而尽,并舔了舔唇边,叹道:“你瞧我,刚到浣衣局,刚说了那些真相,就被那老妖婆打了个半死。”
“等你好了后,你怎么办?是回到浣衣局?还是去找你喜欢的人?”
“我还没想好。但是浣衣局肯定是回不去了,我也不去找洛江河了。病的这些日子我都想了,我为了他从金陵到幽州,只身出入皇宫又差点儿送了命,可他只在我快死的时候找过我一回,说了啥我不清楚,总之,他撂下我就跑了。真真让人心寒。”
“那你知道他住哪儿吗?”宁瓷想了想,道:“也许是误会?”
“误会个什么?我跟他一起都是在武师父那儿学武的,我当时都快死了,他不知道把我带走,竟然撂下我就跑?!幸亏后来你找到我,否则,我真的要死在那乱葬岗了!”阿酒气愤至极地道:“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当初,他写信给我,说他在黑金铺子。我就是在那儿找到他的。”
“黑金铺子?那是什么?地下钱庄?”
“呃,我也不大清楚。”阿酒笑了笑:“他没说太多他的事儿,可能是不想跟我成亲吧?他也没想到我能为了他从金陵北上到这里……算了,不提他了!这些时日,我越发觉得自个儿不值得。你呢?现在整个皇宫里都在说慈宁宫闹鬼了,今儿夜里,你还要继续去唱曲儿吗?”
“今夜不去。”宁瓷想了想,道:“若是今夜再去,恐怕,被抓的可能性会很大。”
“我有一个好主意!”阿酒忽而道:“有个传言不是说,我被老妖婆打死了吗?那今儿夜里,我就去正殿门口吓吓她!”
“这怎么行?!”宁瓷就知道这个阿酒有勇无谋,不会有什么好主意的:“你身上的伤还很重,压根儿就不能乱动!”
“我绝对不乱动!”阿酒激动地道:“我爬过去!”
*
慈宁宫闹鬼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就连严律都听说了。
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料定是有人在捣鬼。
至于此人到底是谁,他前前后后地想了一大圈儿,也没想个明白。
但这并不妨碍他提了一大堆滋补的药材,美味的酒菜,赏心悦目的古玩珍宝,前去慈宁宫探望太后。
太后已然面色无光,眼眶深陷,这会儿,她正让达春亲自去一趟天宁寺,还有法源寺,好请了姑子,和尚一起,来慈宁宫念经持咒,驱鬼降魔。
达春有些为难地道:“法源寺还行,天宁寺恐怕请不来。”
“怎么了?哀家的身份还请不来这些个姑子了?”
“那倒不是。”达春如实道:“最近这几日风大,雨水多,天宁寺的庙宇许是年久失修,一场雨水下来,漏风漏雨不说,听说还被贼人偷盗功德箱好几回。这些姑子大多数都去了其他寺庙,天宁寺里没几个姑子在了。”
这么一说,在一旁的严律听了,便直接请命道:“既这么,便让微臣出资,去修天宁寺好了。”
太后一愣,好意提醒道:“若是修缮寺庙,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严律笑了笑,道:“无妨。微臣很喜欢修庙宇。”
“哦?你还有这嗜好?”太后讶异道。
“我和我家娘子,就是因一座破庙而结缘,后来,她亲自出资修缮庙宇,帮助了好些无家可归之人。所以,微臣明着是出资修缮天宁寺,暗着,其实是思念我家娘子罢了。更何况,我若是以太后娘娘您的名义出资修缮庙宇,不仅能为太后娘娘您增加福德,若是让皇上知道了,还能与您和好如初,到时候,没准皇上一高兴,您又可以去垂帘听政了。”
太后一听,果然高兴地准了,旋即,她想了想,却又道:“你对你那亡妻这般痴心,若是能腾出一两成来,给哀家的乖孙女儿宁瓷,就好了。”
严律一听,赶紧将袖袋中的一只晶莹剔透的明红玛瑙发簪拿了出来,递给太后,道:“这是微臣这两日,在珠宝铺子里寻来的,听那老板说,这红玛瑙成色极好,最是稀有,非常适合年轻姑娘家佩戴。微臣想着,原先我就答应太后娘娘您,要与宁瓷公主多接触来着,这枚发簪,便是我讨好宁瓷公主的,还望太后娘娘,帮微臣转交给她。”
太后一听,顿觉大喜,赶紧对达春道:“快去把宁瓷喊来呀!”
“呃,宁瓷公主又去藏书阁了。”达春尴尬道。
太后愣了愣:“她怎么这段时日,总是跑去藏书阁?等会儿她回来告诉她,若是有什么想看的书,直接取回来便是,无需这般跑来跑去的,让严律在这儿好等。”
达春如实道:“听公主殿下说,她最近迷上了史官写的文字。今朝的,前朝的,她都想拿来瞧瞧。说是想从这些过往岁月里,寻一些做人的道理。”
达春说完后,太后虽是一脸宽心,但反观严律,他心头却是立即狐疑了起来。
昨儿个在这里,他听太后的话外音,寻思着她已命史官把简明华一家被灭门一事颠倒是非黑白,还扣了顶通敌卖国的肮脏帽子。怎么今儿个,便听见宁瓷要去看史官写的文字了?
宁瓷……呵呵!
她简雨烟不是为了让太后高看她一眼,不顾全家近百人的性命,就把金雕飞镖献出去的么?
怎么这会儿,她竟是开始在意史官是如何笔墨她爹的身后名了?
呵呵,真真是虚伪!
……
严律一点儿都不想见到宁瓷,既然红玛瑙发簪送出去了,也算是让太后安心了几分,他也没必要在慈宁宫里等宁瓷回来。
既然得了太后的准许,这会儿,他立即要去做的,便是修缮天宁寺庙宇。
当然,他明面上说,是要以太后的名义。
实际上……
呵呵!
当严律站在天宁寺的大殿里,仰望着金尊大佛时,身后传来天宁寺住持明净大师的声音:“严大人,久等了。”
严律转过身来,看到明净大师的身后,跟着二十来个尚在天宁寺的比丘尼,他恭恭敬敬地对她们行了个礼。
“多谢严大人,这么一大笔修缮庙宇的款子,着实让你破费了。贫尼会将严大人的功德,亲自撰写在祈福花笺中,我们天宁寺上下所有僧人,将长长久久地为你祈福。”
严律笑了笑,问道:“请问大师,这种祈福,可以祈冥福吗?”
“自然是可以的。”
“那就劳烦大师,为我家的娘子,祈冥福吧!”
明净大师愣了愣,方才道:“好的。敢问严大人,你夫人的名讳可否告知一下?”
“简雪烟。”
“好的。”明净大师又道:“那贫尼就在出资修庙宇的善人名册上,记下严大人你的名字好了,这也是功德无量的。”
“不必了。”严律单手背在身后,看着天宁寺大殿正前方,那一株百年银杏,他缓缓地道:“出资修缮天宁寺的名义,也写我家娘子简雪烟罢。”——
作者有话说:后天两人正式见面。
第39章
由于修缮一座庙宇所要做的准备有很多,严律在天宁寺里前后看了看,在明净大师的指点下,知晓需要修缮的殿宇和各处庙门后,他便匆匆离开了。
离开天宁寺前,严律问明净大师:“最近九州上下着实不平,若是周边战乱四起,百姓无家可归,天宁寺会帮忙吗?”
“自是会的。”明净大师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方才接着道:“后院那一整排寮房,便是给香客们歇息用的。若是战乱时,那里便给那些个无家可归之人住的。”
这么一听,严律方才放下心来。
他直接回了一趟兵部。
这两日,为了下一步的布局,严律对兵部左侍郎提议,加大城防军营的兵力和器械,并扩大幽州城四处的军事守卫。
兵部目前暂没有尚书大人在位,而左侍郎说话的分量和处理的事务,寻常都是要高于严律这个右侍郎的。
奈何,整个朝堂上,谁人不知严律是太后的亲信?虽然目前太后暂且失势,可朝堂上的事儿风云万变,谁又能知晓明儿那皇位上是谁在掌权的呢?
于是,这个兵部左侍郎对严律的提议全数赞同,该如何布局,又该如何安排,左侍郎都全权交给严律来处理。
但这左侍郎留了个心眼儿,他将严律的提议一事,即刻回禀给了皇上。若是因为这么一桩提议,接下来出了个什么岔子,他左侍郎可不担责。
因而这段时日,严律既要布局,又要巴结讨好太后,更要将所有的事务一并呈给皇上,方可两边权衡。更有九州盐商事务,三家自个儿开的赚得盆满钵满的摇钱铺子等等诸多事宜加身,他忙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待得他这会儿回了自家府邸,已是金轮西沉,霞光漫天的酉末戌初了。
严律原是一身疲惫,准备回屋跟往常一样,在每日晚膳前,与简雪烟的牌位说说话,消消乏的,谁曾想,洛江河和个名身着锦衣卫飞鱼服的弟兄们,飞速冲回府邸,带回来一则喜讯!
“金人的兵马来了!!!”洛江河兴奋地道:“他们王上没有来,但是太后的弟弟阿木尔来了。虽有两名猛将陪同,但他们的兵马也就只来了十万大军。这会儿他们已经过了潮白河,估摸着,今儿夜里就要兵临咱们幽州城下啦!”
严律大喜,忙问:“燕玄到哪儿了?”
“快到凤凰岭了!他们若是快马加鞭,都能跟金人聚头!老大,你推算的时日掐得可真准呐!”弟兄们七嘴八舌地道。
越是接近此时,严律越是能沉得住气,他对弟兄们严肃道:“咱们为简明华恩公一家报仇之事,转折点就在今夜!今夜若是能成功,太后必定从此一蹶不振,再下手,就容易得多了。至于简雨烟……”说到这儿,严律顿觉心情愉快了几分:“她今夜必死!”
弟兄们一阵欢呼,他们个个都觉得,憋屈了这些年的隐忍,终于可以在今夜爆发了。
“我再说一遍,”严律谨慎地叮嘱道,“今夜金人兵临城下之后,太子燕玄手握三十万良将,必定重挫金人兵马,到时候,太子归朝,整个皇族中人必定要出宫迎接,如果宁瓷跟着太后一起出来了,你们看我的动作,我撩袍下跪的瞬间,你们便立即射箭。但要注意安全,别被太子发现了,他驰骋战场多年,警觉性比寻常人要高很多。”
“是!”洛江河和弟兄们齐声道。
“如果宁瓷没有跟着太后一起出来,那她必定在慈宁宫里等待。今夜慈宁宫是最为松散的时候,咱们另派五个人,直接去慈宁宫暗杀了她。”严律说到这儿,看着眼前身着飞鱼服的弟兄们,直接选了五个武功尚且中等的,作为第二方案准备。
而武功绝佳,尤其是箭术一流的,都将在今夜对宁瓷射出那致命的一箭。
其中,当属洛江河为首。
此时,洛江河兴奋极了,他对严律道:“老大,上一回,你为了获得太后的信任,让我对你射出的那一箭,我当时吓得手心里冷汗直冒,箭有虚发。但是今夜我绝对不会冒冷汗啦!我们几个,一定会把简雨烟射成个百孔窟窿的大刺猬!”
“别得意忘形。”严律提醒道:“今夜皇宫外,迎接太子归来的人众多,你们可别看岔了。”
“绝对不会!”洛江河嚷嚷着:“我夜间眼力绝佳,就连那夜莺都比不上我半成,你且放心吧!”
“对了,现在城郊百姓们疏散得如何了?”严律又问。
“只有一两家城内有亲戚的进来了,其他大部分农户都不愿意搬离。不过无妨!”洛江河笑道:“再过几个时辰,金人的兵马一来,他们自个儿都会冲进城内的。守城将军那几个我都打点好了,等农户们全都冲进来后,他们再关城门。”
“老大,金人的兵马要来了,这事儿要提前跟皇上说吗?”一弟兄有点儿担忧。
“不用。”严律轻轻地抚摸着手腕上的清玉色锦帕,他胸有成竹地道:“哨骑兵再过一个多时辰自会发现金人的兵马。到时候,皇上再做应对,定然方寸大乱,他会在仓促之下,动用到大部分禁军。若是提前告诉他了,咱们就无法松动禁军在慈宁宫的防线了。放心吧!这场有预谋的战役,咱们大虞人,是不会伤及毫厘的。”
*
今夜城门虽会关得晚一些,但今夜慈宁宫的宫门,却是早早地就落了钥。
因为慈宁宫闹鬼一事,太后早早地就回了寝殿去歇息,就连每隔几日,与达春所行的欢愉之事,这段时日也是没了兴致。
天宁寺和法源寺的僧人安排了要到明日才能进宫诵经驱鬼神,太后就算是心有着急,但眼下她的权势尚不及从前,固然也说不得什么。
此夜,慈宁宫内外静悄悄。
子时半,最是深睡之时。就连慈宁宫里值夜的小太监和前后侍卫们,也都是昏昏欲睡。
却在此时,只听见慈宁宫正殿前方的一处小花坛那儿,传来“沙沙沙”的声响。
声响细微,潜入初夏夜风之中,消散得无声无息。
突然!
从小花坛的后头,爬出一个白影子!
那白影子披头散发,脸色如鬼魅般惨白,身形仿若游蛇一般,从小花坛的后头伏地蜿蜒了过来。
这白影子每往前蜿蜒几分,便会在口中泣声一句:“太后娘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杖毙我啊!”
值夜的一名小太监在懵神中,首先睁开了眼,却猛然发现,这泣声的白色鬼影,竟然已经爬到了自己的眼前。他一个惊声尖叫,撕开了慈宁宫内外静谧的黑。
伴随着小太监瘆人的尖叫声,不知从何处,一首幽幽的昆曲软软地唱道——
“……烈火烧遍慈悲院,百口惊魂,焚香沉冤,凭栏哀唱那个刽子手,一朝一夕,一梦一年……”
小太监吓得立即昏死了过去。
其他值夜的侍婢们也已看到那白色的鬼影,听见那瘆人的小曲儿,一个个吓得惊声尖叫,早已四下奔逃,不知躲到了何处。
那白色的鬼影匍匐到了正殿的前方,“啪啪啪”地拍打着殿门,哭喊着:“太后娘娘,你快出来啊,陪我说说话啊!”
太后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地蜷缩在床榻内,幸好每晚有达春在伴,可纵然如此,她也是抖得仿若雨打的茄子,秋后的糠筛,哭喊着让达春赶紧出门去瞧瞧。
奈何殿内也没点个灯烛,达春纵然是个金人少将出身,但他这辈子为太后杀了太多的人,这会儿,他的心底也是有些发怵的。
待得达春出了寝殿,整个慈宁宫上下,又是恢复成死一样的沉寂。
偏殿内,宁瓷和阿酒两人却是笑成了一团。
笑罢,宁瓷赶紧把阿酒身上的白衣脱下,这本是寻常胖人穿的里衣,没想到,在深夜里瞧来,骇人的效果竟是这般绝佳。
“你身上的伤怎样?”笑归笑,宁瓷担心阿酒身上的胫骨伤口是否加深了几分,她一边说,一边拿过阿酒的手腕诊脉了起来。
“哎呀,虽然有点儿疼,但是太好玩儿了呀!”阿酒兴奋地道:“我还差一小寸就可以抓到那小太监的脚了,可惜他吓跑了!啧啧,我要是能抓到那老妖婆的脚就好玩儿了。”
“若非你帮我简家说话,我才不会答应陪你胡闹呢!”宁瓷警告道:“刚才真真是太危险了,等会儿太后肯定要上下一番通查,我看你到时候如何是好!”
“屋檐下,房顶上,我都能躲。”阿酒不以为然地道:“咱们过段时间再来一回,若是能……”
话未说完,便听见殿外传来嘈杂的声响。
“糟了!太后指不定要搜屋子!”宁瓷赶紧把阿酒的衣衫给她穿上,着急道:“我先出去瞧瞧情形,若是你听见我说‘不清楚,不知道’之类的,你就赶紧躲起来。”
“好!”
但是,宁瓷猜错了。
太后确实被闹鬼一事气得不得安生,她正准备将慈宁宫上下所有人等全数叫起来搜查,却在此时,慈宁宫的宫门被敲响了。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亲自跑了这一趟,他着急忙慌地对太后道:“太后娘娘,您快去前边儿瞧瞧吧!出大事儿啦!”
“怎么了?”太后还在被闹鬼一事吓得心头有点儿虚,因而这会子的言辞说的,没什么气势。
“金人的兵马打过来啦!是太后娘娘您的弟弟阿木尔亲征,所带兵马众多,目测七八万以上,估计还不止。现在他们正越过城郊,踏过护城河,冲过来啦!”
“什么?!”太后只觉得大脑“嗡”地一声。
“守城将军虽是足够,但是,咱们幽州城的兵马并不多,皇上现在正盛怒着,您快点儿过去瞧瞧吧!若是您这个时候再不过去,皇上会以为,是太后娘娘您里应外合,与金人……哎,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太后昏死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本来是这一章见面的,但是字数太太太多了,我我我……我还是分成了两章。
下一章两人正式见面。
真的真的,已经在存稿箱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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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金人的兵马快要接近城郊的时候,城郊的农户们吓得一个个拖家带口的,冲进了幽州城。
城内登时大乱。
农户们进城后,城门立即紧闭,城内四处火把燎然,火光冲天,来往兵将们的铁蹄踏遍寻常安逸的城巷大街。
本是熟睡的城内百姓们,早已吓得惊恐万分,小儿哭啼连连。
这些临时冲进城内的人们,若无安顿之处,必定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却在此时,严律带着一些个官兵出现在城门处,对这帮农户们道:“天宁寺安排了大家的住处,你们随我一同去天宁寺避难。”
这帮农户们一见,来者是一个身着绯红官服的朝廷官员,他们一个个不满的情绪顿时乍起。可他们吵吵嚷嚷之声尚未平息,城门外,擂鼓阵阵,刀剑厮杀之声突然在耳边炸开。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役开始了。
严律放下心来。
那个当年,自己恨不能一拳头砸死的太子燕玄,他回来了。
愤怒的农户们,这会儿只能跟在严律的身后前往天宁寺避难。
天宁寺的寺门早已大开,明净大师随众多比丘尼一起,安抚了这些百姓,并领着他们去了后院的干净寮房。
严律见一切都安排妥当,他便准备去城门那儿再瞧瞧情况。
谁知,他还没离开,却听见明净大师道了一声:“严大人,请留步。”
严律双手合十,问:“大师还有什么所需的吗?等会儿忆雪轩会派人送饭菜过来。”
明净大师笑了笑,道:“先前你不是说,要为你家夫人祈冥福的吗?贫尼已经为严夫人写好了祈福花笺,并诵经完毕,这会儿已经悬挂在祈福院里的长生树上了,你要不要随贫尼去看看?”
“好,那就劳烦大师了。”
祈福院就是金尊大殿一旁的小方院,里头种了一棵棵品种不一的花树,每一株花树下,都放着一圈长明灯作为照明。院落的四处也悬挂着长明灯笼。整个祈福院不论白天还是深夜,都是一片清明与祥和。
却在院落的一角,有一株百年银杏,与前院的百年银杏遥遥相望。
明净大师道:“这祈福院里的百年银杏已经超过三百年了,前院的那一棵才刚过百年,因而祈福院里的银杏树,我们又叫它长生树。寻常祈冥福的花笺,都挂在这长生树上。”
说罢,明净大师走到长生树边,拿起一枚祈福花笺递给严律瞧,那上面写的是严简氏,名雪烟,祈冥福者,是严律,所对应的逝者身份,是亡妻。
严律很满意。
却在此时,听见寺庙外的街市上,传来百姓们一阵阵的惊呼和抗议声。
原来,是城中百姓们得知,这次突然攻打幽州城的,正是辽北那边的金人。
前段时间,那帮捡了齐衡金牌子的学子们,当时就看到金牌子上写的懿旨,是太后让齐衡去会宁府,将大虞的战报交于他们王上。
这么些天过去了,金人果然派兵来攻打了。
所有百姓们将这前前后后的因果,全部深想了一遍,一个个顿觉愤怒不已。
他们离开家门,冲上街巷,成群结队地向着皇宫的方向游行抗议了起来。
严律抚着漂亮精致的祈福花笺,就像抚摸着简雪烟生前白皙精致的脸。他的耳边听着街市上的游行抗议声,他真心得意极了。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掌握之中。
既然这会子闲来无事,整个大街上又都是游行的百姓们,眼下若是想要去城门那儿,估计是挤不过去的。
于是,当明净大师去后院寮房安排逃难百姓们的住处时,严律便独自在这祈福院里,闲散地翻看起其他祈福花笺起来。
直到这会儿他才明白,原来那些花树上的祈福花笺,都是给活人祈福的。
唯独这三百年的银杏长生树上悬挂着的,才是祈冥福的。
给活人祈福的花笺上,祈愿的内容多种不一。有升官发财的,有生意兴隆的,但大多数还是祈愿家庭和满,康顺平安。
反观银杏长生树上的祈福花笺,基本上写的,都是保佑,是思念,是祈愿来世缘。
突然!
严律的余光一闪,看到在斜侧方,有一个祈冥福的花笺上,好似写了个“简”字。
因是简雪烟的姓氏,严律不免生出一丝丝亲近,他抬脚便向着那个写着“简”字的花笺走去。
可当这花笺上的字迹映入眼帘时,严沓樰團隊律轰然大震,只觉得满世界的惊雷全数砸将在自己的周身。
因为,不仅那祈福花笺上的字迹是严律最最熟悉的,更让他震颤的,是花笺下面的署名落笔。
雪烟!
严律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嗡嗡作响,心脏似乎被命运的力量倏然捏紧,几乎快要不能跳动。
他发疯了一样地去翻看这祈福花笺周围的那些,有祈愿简明华的,有祈愿简夫人的,有祈愿简家老太太,有祈愿简家上下所有奴仆的,甚至还有祈愿简雨烟的!
每一个祈福花笺下的落笔,都是雪烟。
雪烟。
雪烟……
雪烟!
全都是雪烟!
天知道,他有多熟悉简雪烟的字迹!
在严律帮简明华做事的第二年,太子燕玄去周边城镇微服私访,有时接连数月不能回金陵城。那会子,燕玄总是给简雪烟写信。
太子的信笺是必须要回的,简雪烟所回的每一封,都是交由下人去转给驿站的信客帮忙送信。
但由于这是写给太子的,简明华总担心会不会出现一些纰漏。于是,他便将简雪烟写给燕玄的回信都交给严律,让严律亲自送往。
严律纵然极其不愿,但因这是简雪烟亲手写下的信笺,有简雪烟手中的温度,是简雪烟的笔墨,所以,他还是帮忙去送了。
他从未销毁过这些信笺,更没有打开看过这些信笺。
不论这里写的是思念,是撒娇,还是家常,他都不想去看。
他那会儿知道,自己对简雪烟的感情只能深埋心底,默默地在她的身后,为她做好一切打点,那便足够了。
毕竟,他只想对简雪烟说的,不过是一句感谢。
那日复一日的相思和揪心不得的情爱,他深知,自己是没有那个资格去说的。
所以,那些个他必须送出的信笺上,有简雪烟的落笔,有她亲手写下的字迹。
他太熟悉简雪烟的字迹了,熟悉到,他甚至在背后偷偷地模仿“简雪烟”这三个字的笔墨。
简雪烟的笔墨清秀而雅致,就像是她这个人一般。
但独独有个特别的,便是她总喜欢在“火”字的撇上,落笔时过于卷翘,形成一个小小的圈儿。
原先,严律很不能理解,为何这一撇写得过于卷翘,他曾以为,是女子私塾都这般教的。但后来他观察过简雨烟写的,就没有这样的特色。
时间一久,他便越看越觉得这个“烟”字写得可爱。
……
眼下,银杏长生树上,每一个祈冥福的花笺上,所有的“雪烟”二字,都是这样的笔墨。
这是简雪烟亲笔写下的!
雪烟还活着!
满腔的思念,太多的疑问,更有欢喜过盛的绵长暖意,充斥着严律的整个身心,让他整个人昏昏沉沉,仿若云端,又似是在梦中。
直到明净大师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但他根本没有听见明净大师的所言,而是方寸大乱地问:“求问大师一件事,这些有关简明华一家的祈福花笺,是谁写的?”
明净大师好奇地看向严律手中的花笺,方才道:“哦,这个是宁瓷公主的笔墨。”
又一击惊雷仿若砸中了严律的四肢百骸:“宁……宁瓷公主?!这……怎么可能?”
明净大师回忆道:“哦,就是前段时日,清明那会儿,皇上和太后他们要去皇陵祭祖,可宁瓷公主她并非皇族中人,就被太后遣来咱们天宁寺抄经祈福。宁瓷公主便是在那段时日,写下这些祈福花笺的。”
“敢问大师,”严律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且喑哑:“宁瓷公主她……她真正的闺名,是什么?”
明净大师笑了笑,道:“我等出家之人,怎可闲论公主殿下的闺名?恕贫尼……”
不待明净大师说完,严律冲了出去!
他要真真实实地去见宁瓷一面。
他要亲眼看看,这个宁瓷公主,是不是他深爱多年的简雪烟。
简雪烟和简雨烟姐妹俩是为双生,她俩模样虽是相似,但终究不同。
严律向来都能分得清。
只要让他见她一眼。
只需一眼!
可大街上抗议游行的百姓们着实太多,将所有的大街小巷全数挤满。
严律纵是心急如焚,可他根本无法加快脚步。他只能跟随着拥挤的人群,心慌意乱地,六神无主地,缓慢地向着前方迤逦而行。
今儿从天宁寺到皇宫的这条路,是他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走过的,最为漫长的路。
从暗黑的长夜,走到了金芒万丈的晨间。
漫漫长街之行,百姓们的愤怒终于平息,这场抗议游行终于止步。
因为,城门大开。
所有百姓退让到街巷的两旁,让出一条宽敞的大道来。
严律就这么混在人堆里,退让在街道边,他看着城门外,由身着黑色铠甲的太子燕玄,骑着黑色的战马开道,高昂的,威武的,带着身后的大虞兵将们,拖着一众金人战俘,向着皇宫方向踏步而去。
所有百姓们立即欢呼了起来——
“太子殿下归朝啦!”
“太子殿下威武!”
“太子殿下万岁!!!”
“……”
严律便是在这个时候,跟随着太子的行军队伍,顺利地走向了皇宫。
他不知道宁瓷出来迎接了没有。
他只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再等。
他想见到宁瓷,想亲眼确定宁瓷的身份。
他想亲眼瞧瞧,她是不是他思念多年的简雪烟。
可他抬眸望去,午门那儿,皇上为首站在正前方,身后一众皇族子弟在晨间朝阳的照耀下,明晃晃的,根本看不清在那扎堆的人群里,是否有宁瓷的身影。
*
宁瓷来了。
她当然来了。
这一晚上,她在慈宁宫里听了太多城门外的险情,也听了太多宫人回禀的,有关幽州城大街上百姓们抗议游行的声音。
但这其中,最能牵引她所有身心的,却是大家都在激动地说,阻挡金人攻城的,是太子殿下!
燕玄归朝了。
燕玄他回来了!
此时此刻,宁瓷就站在皇族子弟的最后方,她隔着拥挤的人堆,踮着脚尖,向着正前方望去。
却见身披黑色铠甲的燕玄,翻身下马,手握黑柄寒剑,撩袍对着皇上下跪。他带领身后众兵将们,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开心极了,他亲自将燕玄扶了起来,激动不已地看着这个外出打仗的皇儿,心里一块悬着多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燕玄将这一晚,城外金人突袭的战况简单地回禀了,并让身后众将士们,把金人战俘拖了出来。
为首的那个,正是太后的亲弟弟阿木尔,此时,他正一脸晦气地怒视着皇上,不发一言。
皇上更是得意极了,对燕玄道:“这么多年在外,你功劳太大,成长颇多,你想要什么,都跟父皇说,朕一定都满足你!”
燕玄怔了怔,眼眸望向他眼前一众的皇族子弟们,直言道:“父皇,儿臣想见一见宁瓷,不知她……可愿见儿臣一面。”
话音刚落,皇族子弟们让出一个小道,露出人群后头的宁瓷。
燕玄眼睛一亮,旋即,他的眼眶倏地泛红。
可不知怎么的,这么多年的思念,却在见到宁瓷的这一眼,燕玄的脚下忽而像是捆绑了囚禁战俘的脚链,挪不动半分的步子。
眼前这个身着雪玉轻纱襦裙的宁瓷,便是囚禁了燕玄身心多年的人。
她,终于愿意见他了。
宁瓷当然愿意见到燕玄了。
前世,太子燕玄归朝时,她没有去见他。
因为她觉得,原是一场夫妻缘,因家门被灭,自己被天下人嫌弃,背负着晦气,不利于太子皇命的枷锁,被迫成了燕玄的皇妹。
既然身份转换,那就不要再见,免得又要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闲言碎语来。
但是今生,宁瓷想要见到他。
不为别的。
只为前世,在被严律率领的叛军围剿的佛堂里,那万千个着了火的长箭射向他们时,燕玄硬是用他自己的身子,牢牢地护住了她。
生死将熄的瞬间,他一声声地唤她“雪烟”。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雪烟,而非妹妹雨烟。
他什么都知道,却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他更没有对太后提起过。
原来,燕玄一直都在护着她。
从生,到死,都是如此。
眼前,在这金芒万丈的晨间,在所有人都让出的这条小道的正前方,便是那个护她前世今生的燕玄。
终于,宁瓷再也忍不住了。
她的眼眸被酸涩的水雾笼罩,满腔的痛楚,难过,甚至是喜悦,仿若澎湃的浪潮,一击击地推搡着她的身心,迫使着她从缓慢的步伐,一步步地,逐渐加快了脚步,奔向燕玄。
突然!
宁瓷的眼前一晃,却见数道细长的黑影在金芒万丈的阳光下,迅速向着自己飞来!
燕玄的反应速度极快,顷刻间,他回身抽剑,向着那些黑影挥去!
可有另外一道绯红色的人形身影,他的速度更快!
在所有人的惊恐呼喊和混乱之中,这道绯红色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宁瓷,一把推开了她,他用自己的身子直接挡住了这些数道细长黑影的侵袭,并用全数的力气,大喊了一声:“雪烟,小心!!!”
不过一个呼吸之间,这道绯红色人形身影重重地跌落在宁瓷的脚边。
而他的身后背脊上,被射中了五支长箭。
宁瓷瞪大了惊恐的眼眸,整个人的身子颤抖着,被燕玄紧紧地护在了胸前。
她恐慌地看着脚下这个被射中的人,震惊地说不出半个字来。
却在周围所有人混乱的“有刺客”、“快抓刺客”、“宣太医”声中,她听见燕玄柔声在耳边问她:“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宁瓷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脚边这个奄奄一息的人,她在莫大的困惑、惊恐,和震动中,茫然地摇了摇头。
燕玄又看了一眼脚边这个身受重伤的人,他蹙了蹙眉,叹道:“在我们大虞的朝官中,竟然有如此英勇无畏之人,该当重用。”说罢,他问向身旁他人:“他是谁?”
在一大帮太监,侍婢,太医们的惊呼声中,那一声声“严大人,严大人”仿若一击击命运的钟鼓,敲在宁瓷的心头。
“严律。”宁瓷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说。
“哦?严律?”燕玄搂着宁瓷便要往皇宫方向走:“你认得他吗?”
六月初夏,蝉鸣阵阵。
午门内外的地砖上,已然被晌午的骄阳晒了个滚烫。
却在杂沓脚步扬起的混乱飞尘中,严律只觉得自己的全身鲜血尽数流淌,他剧痛不已,周身冰寒至极,在他昏死之前,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宁瓷道了一声——
“不认得。”——
作者有话说:要上夹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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