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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燕玄回东宫洗漱更衣的时候,南洲子终于离开了蹲守了数日的皇宫。


    由于太子的旨令,他一刻都不曾离开慈宁宫偏殿,更不曾将自己的视线疏漏宁瓷半分。虽是从小到大训练有素,但连日以来的疲惫堆积,再加上身上的伤口在酷暑燥热之下未曾通风透气和换药,这几日,明显觉得越发溃烂了起来。


    他家就在北长街的一条小巷子里,从神武门出,向西去步行两三百步的便是。


    谁曾想,刚拐进巷子口,迎面却遇见一人儿。


    此人黑色飞鱼服着烈焰暗纹,波涛纹理腰带束身,腰间一块悬挂的,专属于锦衣卫之首的腰牌上,有着专属于皇上亲赐的包金四角,那腰牌上一个大大的“洛”字,着实扎眼。


    更扎眼的,却是此人的眼神,阴沉,犀利,盯着某人仿若像是透过瞳仁看向内里的灵魂。


    尤其是他盯着自己的猎物时,不论他自己的脚步移动到何处,眼神却不曾偏移过半分。


    瞧着着实有些瘆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之首,洛江河。


    他一眼就认出迎面走来的,是太子死卫之首南洲子,他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南洲子的眼眸,一瞬不瞬地,与南洲子擦肩而过。


    南洲子也早就认出了他。


    前锦衣卫之首廖承安请辞之后,这个洛江河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从天而降,渗透进锦衣卫的队伍里,又在一夜之间,提拔成了锦衣卫之首。


    若说此人没个门路,鬼都不信。


    尤其是,此时洛江河盯着他的眼神极其不善,瞧着非常不舒服。


    南洲子向来也不是个在怕的人,他刚站定脚步,准备喝住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地老鼠,突然,洛江河却抢先一步,喊住了他。


    “喂!”洛江河的语气有着玩世不恭的挑衅味道。


    南洲子虽也是个面冷心冷之人,但他终究是世家出身,从小又是得以太后和皇上的栽培,不论在武功,还是礼仪之上,都是要比街巷出身的洛江河要高上几许。


    他转过身来,冷飕飕地盯着洛江河,正准备开口,旋即,那如疾风骤雨一般的,专属于洛江河的拳头,便冲着南洲子的面门砸来!


    南洲子大震,立即跳脱开来,让洛江河扑了个空。不待他厉声喝问,无数个拳头却再次冲着他的脸砸将过来。


    两人的武功剑术与旁人相比都显上乘,却在此时,他俩根本不用任何剑法功夫,而是用最最原始的,最具街头巷尾常见的斗殴方式,厮打了起来。


    寻常,南洲子与敌人拔刀相向的时候,他不喜有过多的言语和情绪表达。因儿时曾被太后请来教习武艺的蒙人谙达教导过,混战之中,当自己和敌方不相上下时,任何言语,态度,表情,甚至是一丝丝的分神,都有可能成为自己身上暴露出来的弱点。


    但是眼前,这个洛江河却与南洲子完全相反。


    洛江河的嘴巴不干不净,边打边骂:“泼皮直娘贼,揍你老母个鼠辈!”


    “竖子小儿,豚犬不如!”


    “娘西皮个败类,他娘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


    南洲子忍无可忍,反手想要互拆他的拳头,谁曾想,洛江河的武功也是极其地巧妙,他见招拆招,又是一波波的拳头砸将了下来。


    南洲子的脸上被挨了好几拳,但他也没吃亏,洛江河的鼻子嘴巴早已见了血。


    两人从巷头打到巷尾,却终于让南洲子知道了,这洛江河到底是什么人!


    直到周围邻里听到打斗的动静,喊来巡街官兵时,这两人早已双双挂了彩。


    也双双被带到了皇上的面前。


    彼时,皇上正在御书房里听燕玄说这一路发放赈灾粮的情形,也与之交谈了各地奏疏上表,都在说严律以个人名义携妻捐赠物资事宜。


    却在此时,这两人鼻青脸肿地被带到了皇上的面前。


    旱灾一事终有缓和,皇上的心情本是不错。但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他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正巧太子燕玄在这里,便赶紧遣人去宣严律觐见。


    详细问了情况,洛江河也不是个耍赖的,直接说:“我先动手的。皇上若要责罚,罚了便是。”


    皇上有意偏袒洛江河,他试探性地问:“你俩起矛盾了?”


    “此人眼神不善,又是在皇宫边儿上,我怕他起什么猫腻之心,哪怕他没本事对着宫里头的皇上,娘娘们,也有可能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来对着街边小儿妇孺。”


    莫名被倒打一耙,南洲子着实愤恨,他向来不喜与人争辩,却在此时忍无可忍地斥了声:“你用贼人一般的眼神盯着我,我还没找你麻烦呢,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洛江河根本不怕他,挑衅的眼神睥睨着南洲子,语气着实凛冽了起来:“什么叫恶人先告状?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否则老子牙根儿直痒痒!”


    “你!”


    “你什么你?!你敢说你不曾恃强凌弱,不曾仗势欺人过?!娘西皮的,老子告诉你,你今儿的一切都是你的报应!”


    “好了!”皇上龙颜震怒,冲着洛江河,道:“这里是朕的御书房,你那满口子肮脏无礼之言,若是让朕再听见一次,朕不论你有理与否,都革了你的职!”


    洛江河有恃无恐地嘴角微微一扯,直接冲着南洲子,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眸,冷哼了一声:“别让老子再看见你。”旋即,他又冲着皇上双手一抱拳,好一副绿林好汉的模样,说:“皇上尽情责罚,革职也好,杖刑也罢,我洛江河若是敢哼一个‘不’子,身上血肉您尽数拿去喂旱灾州县的百姓吃用去!”


    皇上眉头紧锁,他知道洛江河这般盛气凌人,不过是仗着背后严律在撑腰。


    恰逢此时,正是扳倒太后的关键点,他皇上再怎么尽数收拢皇权,不到最后关头,他绝不可能功亏一篑。


    于是,他威严地沉声道:“回去闭门思过,扣罚俸禄……一个月。”


    不仅南洲子无语了,就连一旁的燕玄都听出了皇上惩治结果的不对劲。


    待得洛江河退出御书房后,燕玄看着南洲子那张鼻青脸肿的脸,他终究是个护短的人,气不过地对他父皇道:“父皇,您对洛江河的惩罚也太轻了些。你看南洲子被他打成什么样儿了?”


    “洛江河的脸上也不必他好几分。”皇上揉了揉太阳穴,心烦地道。


    “这洛江河到底是什么人?”燕玄不解地问:“儿臣只听说,他未曾经过锦衣卫选拔,是直接插进来的。”


    皇上叹了口气,道:“他是严律的人。”


    燕玄和南洲子对望了一眼。


    可这两人的心思,却各自不同。


    南洲子迟疑着,将刚才他与洛江河斗殴时,想明白的一件事给说了出来:“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我好像应该知道这个洛江河,是什么来头了。”


    “什么来头?”燕玄忙问。


    “太子殿下您原先让我背地里去查严律的身份背景,属下始终都查不出。刚才陛下所言,洛江河竟然是严律的人,属下便明白了一切。”说到这儿,南洲子忍不住地讥讽一声:“原来,严律也不过是街巷地痞出身。”


    “你说什么?!”皇上和燕玄异口同声地道。


    皇上更是直接反应:“不可能。当初朕问过他的过往,他只说……”


    说到这儿,皇上把呼之欲出的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严律的背景是怎样的,他现在在做的事儿又是如何,只能他知,燕玄知。哪怕这南洲子是燕玄的死卫之首,也是他这个做皇帝的看着南洲子长大的,他也不可能松懈半分。


    南洲子见皇上没有说下去,只当是质疑自己,他赶紧说:“属下记得真真儿的。多年前,咱们还在金陵城的时候,城郊有一处破庙,庙里有十来个无家可归的半大孩子,那会子,早有百姓报官,说是这帮乞儿们寻常在街巷与狗争食,在官家厨余堆儿里找食物。太子殿下心善,便想着修缮破庙,好给这帮人一个做工的去处。谁曾想,这帮人恩将仇报,二话不说,就要对太子殿下动手。严律和洛江河,就是这帮人里的。”


    皇上怔了怔,忙问燕玄:“此话当真?”


    “确有此事。”燕玄拧眉沉思了一会儿,又问南洲子:“可是,这件事隔得这样远了,都好些年了,你怎么能断定严律和洛江河就是当初破庙里的那些乞儿呢?”


    “因为当初,他们誓死不从,属下曾与他们打斗过几次。那洛江河当时年龄也不大,下手却狠,打架时,嘴巴不干不净,总爱说一些脏话。刚才,属下与他再度互殴的时候,他口中骂的脏话与当年一致,不曾有什么变化。属下就这般想起来了。只是没想到,当年那帮破衣烂衫的人,给了他们锦衣玉食穿着用着,竟是也瞧不出下贱的过往了。”


    *


    此时,严律正在自家府邸,盯着舆图正思索着接下来的布局一事,却在此时,他接到通传,说是洛江河出了事儿,让他即刻前往御书房。


    谁曾想,他刚准备推门出府,却见洛江河鼻青脸肿,却神采奕奕地回来了。


    “你的脸是怎么了?”严律大震。


    “我跟南洲子那脏货打了一架!”洛江河笑嘻嘻地道:“他娘的,这么多年了,我不揍他一顿,我心里不痛快!”


    提起南洲子,严律自然知道他是太子的死卫之首,当然,他也知道,这人最近这段时日监视着宁瓷的日日夜夜。


    真这么揍他一顿,也是无妨。


    真要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他严律有能力为洛江河兜着。


    洛江河见严律没吭声,他怕老大生气,便赶紧解释道:“老大,你还记得吗?当年咱们在破庙那儿,可是被南洲子带着一大堆人,揍过很多次的。咱们被他们揍得走投无路,我不过今儿有能力还了手,不亏的。”


    “嗯,做得好。”严律反而夸赞了他:“不过,现在皇上召我进宫,恐怕要为你这事儿多盘问一些个。”


    “没事儿,老大您尽管说。反正皇上已经罚了我的俸禄,让我在家闭门思过。还算是偏袒我的。”说到这儿,洛江河忽而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儿:“不过老大,我发现了南洲子一个大秘密。”


    “什么?”


    “咱们最近,不是一直都在暗查高院使临死之前,指甲里抠出的一大块血肉,是来自于何人的么?查了这么些时日,根本没有进展。”


    严律心头一怔,隐隐地明白了几分。


    “南洲子的后脖那儿,有一处很深的抓痕,都流血流脓了,一看就不是新鲜的,似是有一些时日了。这人用高高的领子遮挡着,若不是我跟他打这么一架,胡乱撕扯他的领口,我还真发现不了这个。”


    严律震在了原处。


    南洲子,他怎么是太后的人???


    第82章


    严律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地拧眉深想了一番,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


    但既然要扳倒太后,这些个隐藏在暗处的小喽啰,自是不能疏忽了。


    于是,严律又让洛江河事无巨细地,将他从遇到南洲子开始打架,到被皇上责罚后出宫回府的这段过程,全数又说了一遍。


    末了,严律对洛江河,道:“走,随我一起进宫去面圣。”


    “啊?”洛江河目瞪口呆:“我不是才被皇上赶回家的吗?”


    严律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心情,无奈地跟洛江河讲明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以及,等会儿面圣的时候,两人又当如何去对皇上说,诸如此类,跟洛江河全数说了个全乎后,洛江河方才恍然大悟,竖着大拇指,冲着严律兴奋地道了一声:“老大,你实在是高!”


    *


    正当严律和洛江河在府中密谋,准备去御书房面圣的时候,燕玄正从御书房里出来。


    他不想正面见到严律,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现在就弄死他。


    此人就是妖,利用朝堂上下那些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把朝堂搅得一团浑水不说,竟然还安插了他们当年那帮子破庙里的乞儿全数进了锦衣卫?


    呵呵,朝官儿还没做几年,这渗透自个儿势力的劲儿,倒是比其他人都用得溜。


    原先,他燕玄纵然气愤严律胆敢明着跟自己叫板,毫不畏惧地对自己说,他爱惨了雪烟,但那个时候,燕玄佩服严律精明世故,洞若观火,能将复杂的朝堂关系玩弄在须臾之间。


    但现在,燕玄没这个想法了。


    因为他终于明白,为何严律能这般熟练地搅浑朝堂关系了。


    原来,这个近似妖的臣子,竟是个街头巷尾的小混混出身。


    呵呵,真真是可笑。


    ……


    燕玄一路在心底里嘲讽着严律,脚步却不停地迈向了慈宁宫。


    回宫后,他又是沐浴更衣,又是将赈灾粮一事都跟父皇汇报,前后忙碌到现在,还没见到宁瓷。


    想到宁瓷那张可爱又漂亮的脸,想到她笑着与自己说话言谈的模样,燕玄本是疾步走着的,却最终,快乐且幸福地小跑了起来。


    但他得先去问安太后,才能见到宁瓷。


    想到太后那张瞧着面善,背地里阴狠手辣的模样,燕玄那颗恨透了严律的心,也渐渐地平复了几许。


    他不愿见太后,在心底里默祷着,希望太后不要问话太久,毕竟,他的心思已经飞到宁瓷的偏殿里去了。


    谁曾想,达春礼貌地告诉他:“太后娘娘歇下了。”


    燕玄愣了愣,又瞧了瞧此时日光大亮的天空,忙问:“老祖宗是身子不大舒服吗?”


    “最近这段时日,太后娘娘总是嗜睡,御医们都来瞧了,宁瓷公主也在身边伺候着,大家都没瞧出端倪来。想来,应该是连日来的疲惫,还有为了四殿下一事操劳过重导致的。”


    “哦。”燕玄口中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旋即又问:“那老祖宗的饭量如何?”


    “胃口自是不佳,但瞧着面色,似乎也不曾消瘦,反而还圆润了不少。不过,太后她白日里纵然是睡着,夜间也犯困,虽然睡不沉。”


    燕玄点了点头,他其实并不想过多深问,毕竟,他从小到大对这个皇奶奶并没有什么好感。


    尤其是,当他得知,简家被灭门一事,是太后在幕后操纵的,他更对这个皇奶奶憎恨至极。


    这般前后问了几句,不过是让达春好方便递话罢了。


    燕玄又关心了几句后,便直接去了偏殿,去看他心心念念的宁瓷去了。


    谁曾想,宁瓷正在指挥着慈宁宫里的侍婢们,把案几上那一堆堆燕玄让南洲子他们送来的史册,全数归还给翰林院。


    见燕玄一步跨进殿内,宁瓷两眼一亮,激动道:“燕玄,你回来啦!”


    侍婢们赶紧俯身下跪。


    燕玄纳闷地看着这一屋子的人,问宁瓷:“这么多史册,你全都看完了?”


    “看完了半数。”宁瓷如实道,直到屋内的侍婢们,将这些史册全部拿走后,前后再没有旁的人了,宁瓷方才压低了声儿,对燕玄道:“关于我爹爹的卷宗,我已经知道在哪里了。”


    燕玄大喜:“在哪里?”


    “在皇上那儿。”宁瓷有些遗憾地说:“虽然已经知道了方位,但是这几日,我还没想好怎么去问他。每日请安问候,我都不知该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在父皇那儿的?”


    “严律问老祖宗的。”宁瓷如实地道:“他竟然在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这事儿给问出来了。而且老祖宗竟然还没怀疑!”


    燕玄心头一沉,看着宁瓷提及严律时,她的眼底有着透彻且清亮眸光,这样的光,是他从小到大,都不曾见宁瓷有过的神情。


    纵然宁瓷的语气说得平淡如常,但那掩饰不住的激动,却仿若有一把钝刀子,一下又一下地磨着他的心头。


    蔓延且绵长的痛。


    他虽不愿表露出心头的酸痛,但口中的言辞,还是有着藏不住的难受:“呵,你应该知道严律是太后的亲信,可你为何要把查找你爹爹卷宗一事告诉他?你可知,你这样……”


    “我没有对他说!”宁瓷打断了燕玄口中越发凛冽的言辞,解释道:“是他在跟老祖宗说,朝臣之间的一些个关系,他也并非全然都知,比如已经请辞了的,去世了的臣子们,这些他就不知。然后举了几个例子,其中说到了我爹爹。老祖宗就顺势一说,说我是爹爹的女儿。严律当时非常震惊,他就这么问了出来。”


    燕玄的脸变得阴沉至极。


    毫无疑问,他是佩服严律这番周旋却达成目的的一番言辞。


    他当然知道,严律这般看似随口一说,其实,是刻意而为之。


    但他微微闭了闭眼睫,将所有的愤怒,不快,甚至是嫉妒,全数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睁开双眼,阴阳怪气地说了句:“那还真是巧了。”


    宁瓷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你放心罢。我时刻都记着他是老祖宗的亲信,又是个极具野心之人,当真危险。所以,我不会跟他胡乱多说个什么的。”


    燕玄心头再度一痛,终于,他忍不住地脱口而出:“你是不会跟他多说个什么,因为有那可以说的时间,你俩尽做一些个难言之事去了。”


    宁瓷的大脑“嗡”地一声,有一种被揭开遮羞布的恐慌和震惊,仿若千万只蚂蚁,啃咬着她的大脑和身心。


    让她霎时全身透麻不已。


    “你说什么?!”她颤抖着问。


    既然已经把这事儿摊开在台面上说了,燕玄也不打算藏着掖着,自他知晓真相后,这么多时日以来,又有谁能知道他是如何煎熬地度过的?


    于是,他直接道:“呵,你俩趁着我不在的日子里,到底做过多少回?!你数过没有?!我从小到大对你倾诉过千万次心意,你不曾过多回应。怎么?你才跟他接触个几天,就让他这般碰你的身子?!难不成,你……”


    宁瓷恼羞成怒,纵然眼前斥责她的是太子,她也无法忍受他这般用污蔑之词来羞辱自己。


    不待燕玄泄愤完,她直接单手成掌,迅速举起,冲着燕玄的脸就扇了过去!


    可燕玄是个常年征战沙场之人,又被敌军冠以“黑太子”之名,所有的反应和决断,早不是常人所能比拟。


    宁瓷的这巴掌还没挥到他脸上,燕玄直接死死地捏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气急地冲着她吼道:“你生气了?你难受了?你有没有想过我,我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我没有像你说的这般不堪,我根本没有跟他做过什么。太子殿下,别以为你高高在上,就可以胡乱污蔑我个什么。我的身子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我……”


    “你敢说他没有碰过你?你敢说他不曾亲过你?!”燕玄恨得全身发颤地道:“你敢说那前前后后两个半时辰里,你都在抗拒?!”


    宁瓷的眼泪轰然而下,她不可思议地道:“哈!严律果然说得没错,你在监视我!”


    “严律,严律,严律,你开口闭口都是他!”燕玄一手死死地捏着她的手腕,一手掐住她细嫩的脸颊,他痛苦地将自己连日以来的所有怀疑,说了出来:“你是不是已经喜欢他了?你是不是已经爱上他了?你说啊!”


    宁瓷痛苦地偏过眼神,不去瞧他。


    “你是我的太子妃,你是要与我大婚的太子妃啊!你为何要背着我,跟他去做这般不知羞耻的事儿?!他又是施了什么妖法,让你这么迷恋他?他是怎么亲你的?你说啊!”


    见宁瓷一副全身冰冷的模样,燕玄一把捏住她光滑细嫩的下巴,迫使她下巴扬起,好让她看着自己:“你心里眼里都是他,是不是?你是不是现在已经为了他,都不愿再看我了,是不是?!”


    “我跟你说过,他是太后的亲信,我不可能与他如何。”


    “那你告诉我,他是怎么亲你的?他又是怎么在你身子上糟蹋的?!”燕玄愤怒地说完这话,便直接冲着宁瓷的唇瓣狠咬了下去。


    宁瓷的头用力地一偏,让了开来。


    燕玄那痛苦的吻,就这么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脸颊上。


    宁瓷的一双眼泪缓缓而下,口中却万分平静地道:“我跟你说了,我的身子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你若是不信,我也觉得无所谓。”


    “什么?”燕玄抬起眉眼去看她,企图在她的眼眸里找寻自己的身影,可他这么看着,望着,却发现宁瓷的眼眸里,全是严律那傲慢的,不可一世的身形。


    宁瓷回望着他,看着他已然泛红的眼眸,她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确实把心给他了。”


    第83章


    燕玄的眼底瞬间被水雾笼罩,模糊了视线,他隐忍着,痛苦着,不甘地问:“可你是要与我成婚的啊!我的太子妃只能是你,不可能有其他人的啊!雪烟,你不是说,你不是说以后一切都听我的吗?”


    宁瓷低垂了眼睫,与燕玄说了这些,她的心底也着实轻松了许多:“也许当年,你我之间无缘成婚,便是没有缘分罢。现在我成了你的皇妹,也许也是天意罢。”


    “可我们七月初八就要完婚了啊!”


    宁瓷再度将眼眸落到燕玄的脸上,她难过地道:“你我之间,真的能完婚吗?燕玄,你确定要成婚的那个人,就是我吗?”


    燕玄一怔,再也忍不住的眼泪轰然而下。


    “这段时日,宫里的人都在说,东宫正在翻新为的是太子将要大婚一事。但我的公主封号并未被废除,每日与皇上请安,他也不曾提及这个。所以,要与你大婚的那个人,当真就是我吗?”宁瓷苦笑着道:“也许是其他名门贵女罢。燕玄,我们都不要再欺骗自己了,好吗?”


    燕玄哑口无言,他将痛苦的脸深埋在宁瓷的发髻间,死死地将她抱在怀里,好似稍微松开一点点,宁瓷就会消失不见。


    “从小到大,我都被身边人灌输一个念头,那便是,我长大之后是要与你成婚的。”宁瓷平静地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伤心到全身发颤地,说:“所以我自在地与你相处,轻松地与你同游。我一直以为,和你在一起相处非常自然的感觉,有你在身边很安心的感觉,那便是夫妻才会有的感觉。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他来了。”


    “只因为他为你挡箭么?”燕玄的声音有着浓浓的鼻音。


    宁瓷摇了摇头:“不是。他一个太后的亲信,纵然为我挡箭,我也不曾动摇过半分心意。我甚至曾经动了坏心思,他伤得这般重,若是救不回来,那便好了……我对他的改观是后来……后来,他当着太后的面为我开脱。后来,他不顾自己是太后亲信的立场,前后护着我。是后来,他直白地对我表述过心意,说他只在乎我。”


    “只是这些么?”燕玄不甘心地将头微微抬起,看着她精致漂亮的侧颜,难过地道:“我也曾对你表述过心意啊!虽然我在面对老祖宗的时候,不能全然护着你。但……但那是因为她是我的皇奶奶,我不得僭越半分礼仪之道,我……”


    宁瓷苦笑着道:“其实,纵然他这般对我,我也没有把心给他。我知道,他是个危险的人,他是老祖宗的亲信。老祖宗是我的仇人,他便也是我的仇人。我对他始终抗拒。”


    “既如此,那你为何后来又把心给他了呢?”燕玄难过地正眼望着她:“你告诉我他做了什么,我也做,好不好?”


    宁瓷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再度缓缓而下,她看着燕玄,哽咽着道:“是,他是吻我了。可他纵是那般吻的,我也抗拒来着。我也不曾动摇半分。直到……直到我用匕首把他的锁骨处给扎伤了,却流了好多血,他都不曾有半分怨言,还依然爱着我的时候,燕玄,我那个时候就知道,我的心,算是彻底地完了。我也不想给他的,我……”


    “雪烟,你这不是喜欢他,你这不是把心给他。”燕玄忽而笑了起来:“你这是在同情他,是在可怜他。你看他受伤了,流了好多血,所以你心疼了。毕竟,那把匕首是你亲手扎下去的。所以你愧疚了,那不是……”


    “燕玄,我们真的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宁瓷抹开了眼泪,稍稍后退了几分,认真地道:“我非常清楚我的心是怎么回事。就好比,我见到你是开心的,也是觉得和你相处是踏实的。但是我见到他,我就紧张,我会害怕,我会一边怕他,一边又想见他。我一直以为,夫妻之间就应该是和你这般轻松自在的。我甚至以前认为,男女之间的情爱,也不过如此。直到我看到他,我会心跳,我会脸红,我会……”


    “可他真实身份就是个街头巷尾的小混混啊!!!”燕玄突然提高了声音,冲着宁瓷道出了真相。


    “什么?”宁瓷没听懂。


    燕玄自是不可能跟宁瓷说过多的缘由,他直接道出了结果:“他真实的身份,是金陵城里街头巷尾的小混混,他根本没有什么家世地位,他也没有什么万贯家财。这些是有人查出来的,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变得这般有钱。但他背后绝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雪烟,他这般下贱之人,根本配不上你的啊!”


    宁瓷怔愣了好一会儿,旋即,却淡然一笑:“他曾经是小混混也好,现在是权臣也好,他的金子银子是偷来的也好,骗来的也罢,这些都与我何干?我只不过是把心给了他而已,我又不会与他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这下换燕玄没有听懂了:“你说什么?”


    “那日结束后,我便与他说了,希望他把发生的一切当做是一场梦。”说到这儿,宁瓷苦涩地笑了笑:“我一直以为,他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定会对我几番纠缠。不曾想,我说要与他保持距离,他便真与我保持距离。我对他冷漠相向,他便对我不瞧一眼。他……呵呵,他当真是个很听话的臣子呢!”


    燕玄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拂袖擦去脸上的泪痕,激动道:“所以,你们之间也只有那一回的两个半时辰,不曾再有第二次了?”


    “我与他相见时,互相都装作不认识,哪儿来的第二次?事实上,我也从未想过要与他在一起。他是太后的人,是为太后出谋划策,密谋一切的人。这人当真危险,我若是真一头钻进去了,今后我还要不要报仇了?燕玄,这一点我还是拎得清的。”


    “雪烟,那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介意呢?”燕玄忽而兴奋地道。


    宁瓷微微一怔,虽然明白了什么,却觉得这般荒唐之词,不该是太子所言:“你说什么?”


    “你的心若是给他了,那就给他罢。但你的身子给我,你今后的人生全都给我,好不好?”燕玄一把抓住宁瓷的手,认真地道:“我们照常完婚,你依然是我的太子妃,依然是我东宫里的主人。”


    宁瓷觉得他疯了:“太子殿下,我都这般对你坦诚说了,可你为何还要在这里自欺欺人呢?虽然我不知道要与你大婚的女子是谁,但那人绝对不会是我啊!”


    燕玄不管不顾,一个猛子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她,抚着她的后脊,认真地道:“我虽没严律那般精明世故,也没他那般会周旋。但是雪烟,你相信我,你就相信我这一回,七月初八我们一定能成婚。”


    宁瓷真真觉得他可笑至极:“燕玄,你知道今儿是什么时日了吗?七月初二了。距离你说的这个日子,没有几天了。若是我真能与你大婚,为何到现在慈宁宫都没个消息的?若是真要大婚,那总要定做婚服吧?总要有专属于太子妃的金钗玉簪吧?这些什么都没有,我们又如何能成婚呢?燕玄,你应该早就知道,要与你大婚的那个女子,是谁了吧?”


    燕玄微微一怔,却是更紧地抱住了他。


    “太子殿下!”门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御书房那边儿来人了,说是让您赶紧过去一趟。皇上说是,有要事与你商议。”


    燕玄依然抱着宁瓷,他没有动。


    他想起他的父皇为了旱灾一事,为了能够拿到辽金那边的赈灾粮和水源,竟然把自己的婚事就这么交易了出去!


    是。


    他是佩服他父皇为了拿回皇权,多少年如一日地在老祖宗身边蛰伏本心。可他不该为了稳住他的天下,就这般供出他皇儿的一生。


    父皇向来忌惮金人,可若是自己又与金人之女成婚,那大虞和辽金之间的死结,还是会百年千年万年地纠缠下去。


    可现在该怎么办?


    他燕玄还能怎么办?


    他活了刚刚二十年,却也是第一次想对他的父皇抗拒。


    他微微抬起头来,依然这么抱着宁瓷,对小太监说:“你对父皇说,我好久没见宁瓷公主,甚是想她,这会儿只想在她房内待着,今儿若是不待满两个半时辰,我是不会离开慈宁宫半步的。”


    宁瓷:“……”


    小太监领命去了。


    彼时,御书房内已经有了三人。


    皇上。


    洛江河。


    还有严律。


    小太监对着皇上如实禀报,将燕玄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末了,这小太监又补充了一句:“看太子殿下的情形,恐怕今晚都不一定能离开慈宁宫了。”


    严律眉头微蹙,凛冽的眸光仿若带着冰寒的杀气,射向一旁回禀的小太监。


    皇上自是知晓太子那般黏宁瓷的性子,但瞧着这小太监的话,似乎另有端倪:“怎么说?你看到什么了?”


    “太子殿下……他紧紧地抱着宁瓷公主,不论公主殿下怎样挣扎,他都不曾松手半分。他在公主殿下的房内,已经抱了有好些时候了。奴才原想着,等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松手的时候,我再通报,谁曾想,等了好半天也不曾见他松开过。奴才,便是在他俩抱着的时候,通传的。”


    严律的拳头紧握,指节青白,许是用力过猛,关节处发出一声“嘎”的脆响——


    作者有话说:严律:呵呵,对我的女人动手动脚的,你这太子,还想不想做了?!


    第84章


    皇上纵然心头震怒,但他因太后而隐忍了这么多年的性子,终究让他的脸色与刚才无异。


    知子莫若父。


    皇上在心底转悠一瞬,便明白从小到大都很听话乖顺的燕玄,为何第一次胆敢反抗自己。


    归根结底,这缘由还是在宁瓷。


    想着格敏公主不日就要来京,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些金人甘愿捐赠的赈灾粮,恐怕也会成为泡影。


    想到这儿,皇上不耐烦地冲着小太监挥了挥手,道:“罢了,下去罢。”


    可严律却已然坐不住了。


    宁瓷这会儿竟然被燕玄给抱着了,那还得了?


    若是很多年前,他为简明华做事儿那段时日,不论他怎么听旁人说燕玄与简雪烟之间的相处,他就算是心里再难受,也只是隐藏在心头。


    他会默默地发呆,亦或只是独望秦淮河河水奔流。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他观察了宁瓷好些时日,一次又一次地确定她是喜欢自己的。


    更何况,他两人前些日子曾那般亲昵过,他在她粉嫩甜腻的舌尖里感受到的,是她对自己真真切切的爱意,这些都并非虚假。


    这会子,燕玄这般抱着她,她必定难受痛苦至极。


    想到这儿,严律的心也好似与宁瓷一起同心同受了起来,他挣扎不已,再不能等。


    于是,他起身对着皇上拱手一拜,道:“麻烦皇上,还是要再请一次太子殿下。主要是,今儿微臣与洛江河一起,想要禀报皇上的事儿,实在是跟太子殿下有关。他若是不在场,好似说不过去。”


    “哦?”皇上着实惊讶:“怎么还扯上太子了?”见严律拱手一拜之后,再没有起身,皇上也只好对一旁候着的小太监,说:“速速去请太子,他若是再抗旨不来,朕就让他大婚之后,直接滚去边塞待着,让他与宁瓷之间,再来个三年不见!”


    小太监麻溜地去了。


    严律也直起了身子,可刚才皇上所言的这番话,却在他心底滚动了一番。


    太子真要大婚了?


    跟谁?


    难不成,真的是宁瓷?


    不可能啊!


    朝中上下都没有半丝风声,怎么会……


    “严爱卿,你且先跟朕说说,太子到底犯了什么事儿?”皇上的话打断了严律的深思:“还有洛江河,朕不是让你回去闭门思过的么?你怎么又来了?别以为严律能在背后罩着你,朕就治不了你!”


    洛江河“嘿嘿”一笑,看了一眼严律,没有回答。


    严律对皇上道:“其实,刚才发生的那个小意外,并非是洛江河寻衅挑事儿,而是他刻意而为之。”


    皇上眉心一跳:“什么意思?”


    严律看了一眼洛江河,示意他说下去后,洛江河方才开口:“启禀皇上,属下刚才在小巷子里殴打南洲子,其实是发现南洲子应该是我们这段时间要找的凶手。”


    皇上大震:“南洲子?他怎么是凶手?他做了什么事儿成凶手了?”


    洛江河将严律在府中教他说的话,一点点地说了出来:“属下本没觉得南洲子有异,奈何这么个大热天的,九州上下,谁都为了个凉快一事,想尽了法子。可这南洲子,他怎么在最热的时候,还这般怕冷呢?”


    皇上拧眉深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洛江河继续道:“我们所有人的夏服领口都是浅的,就他南洲子,好像快要冻死似的,穿着深秋短打,领口高高耸起,直至发根。属下就想着,行事怪异,必定有猫腻,便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随意瞧了他这么一眼,却发现,在他的脖颈后头,有一处泛红。”


    “脖颈后头?”


    洛江河给皇上做示范,指着自己的后脖,道:“喏,就是这一块。”


    “只是泛红吗?”皇上追问道。


    “其实我也不确定,但南洲子这人,向来森冷,我若是说想看看他脖子,不论他是不是凶手,这话似乎也不合时宜。所以,属下就故意找他打了一架。”洛江河继续道:“也就是在打架的时候,属下的手法还算是迅捷,趁他不注意时,撕开他领口,窥了一眼他后脖处,只是一眼,属下就断定是他了。”


    “为何?!”皇上的声音听起来脆弱且恐慌。


    “若真是肌肤有疾导致的泛红也没什么,属下小时候也得过这样的顽疾。但他那领口下方,是一大块的烂肉。似是因天气燥热,又没有得以通风换药,是以,有点儿流血化脓。而那大片伤痕能瞧见,是有抓痕的印记。”


    “那刚才当着南洲子的面,你怎地不说?为何等你回府之后,遇到严律了,才跟朕说?”皇上疑心道。


    严律在旁边观察了皇上好一会儿了,这时,他赶紧接口道:“哦,微臣是到宫门边儿的时候才遇到洛江河的。若非皇上您召见微臣,微臣今儿怕是不一定能遇到洛江河呢!”


    “你们弟兄十几个不是都住在一个宅子里的吗?”皇上纳闷地道。


    “弟兄们得以皇上您的帮助,全都进了锦衣卫,为了防止旁人猜忌我和他们的关系,他们都已经在外面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屋子,全搬出去了。现在我那府里,只有微臣一个人住着。”


    皇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吭声。


    严律瞧着皇上的神色,深望了一眼洛江河,洛江河立即心领神会,将严律教他的后半截话给说了出来:“皇上您让我回家闭门思过后,我就离开御书房了。但是,这事儿太大了,我想跟您说,又不想当着南洲子的面。所以就在外头一直等着,等到南洲子离开皇宫后,我才重新求见,正好,老大……哦,是严大人他也正好来了,那会儿皇上您在忙,我便在御书房外跟严大人说了一下此事。”


    “皇上,这事儿着实蹊跷,还望您彻查。若真是南洲子害死了高院使,恐怕,便坐实了他是太后的人。”


    “朕能猜到,他是太后的人。”


    此言一出,倒是严律怔愣住了。


    “朕还没登基之前,母后就曾暗示过,若是朕一切都听她安排,她可保朕登上大位。”皇上叹了口气,道:“那个时候,朕与众兄长争夺帝位,并无胜算,便只能听从母后的安排。她倒是为朕考虑周全,就连朕的孩子们用怎样的侍卫来守护,也都是她一一过问的。”


    说到这儿,严律顿时明白了。


    “那个时候,母后召集天下有武学天分的孩童,并从中一一筛选,选择那些个家世背景都是最顶尖儿的,安排给朕的孩子们。南洲子,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南洲子自从被安排在玄儿身边后,他便和太后之间不曾联系……呵,也许就算是联系,朕也不知道罢了。”说到这儿,皇上叹了口气,道:“若高院使一死,真是他做的,恐怕,这将会成为冤案了。”


    严律没吭声,他的眼眸盯着虚无的一点,脑海里却在思索着这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


    整个御书房里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方才道:“皇上请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就好。高院使为人正直,医德医术皆为高明,若是无法将凶手公之于天下,恐怕,就连微臣都寝食难安。”


    更何况,严律深知,宁瓷能在慈宁宫里住那么久,太后也不曾找过她多少麻烦,反而将行针和汤药一事交给她去做,高院使必定在其中出过很大的力。


    这是帮助过宁瓷的人,他自当会竭尽全力去报恩。


    “可这件事,该当如何去做呢?”皇上很担忧:“太子非常信任南洲子,南洲子也确实对太子忠心不二。”


    严律拱手相求,道:“等会儿太子殿下要来,微臣就不在这里待着了。但是,南洲子一事,皇上若是想彻底解决,恐怕,突破口不在太子身上,也不在高院使身上。”


    “哦?”皇上觉得奇了:“在哪里?”


    “宁瓷公主。”严律直接道。


    皇上一怔,瞬间明白了严律的言下之意。


    严律却继续说了下去:“现阶段,太子殿下最在意的人,便是宁瓷公主了。遑论他对公主殿下是兄妹情意也好,还是其他心思也好。但凡是跟宁瓷公主有关的,都会成为太子殿下的首要。但若是前后这事儿,把它用宁瓷公主作为引子,让太子殿下自行思考,没准,这难解之谜题,会不攻自破了。”


    洛江河一听,着实激动,口中也有点儿无遮拦了起来:“皇上,我老大说得准没错!”


    “话是没错,”皇上喃喃道,“可这两者并无关联,又怎么引呢?”


    严律将刚才听皇上所说的“大婚”二字的疑问,直接说了出来:“您刚才说,太子大婚之后?请问,太子殿下最近是打算迎娶哪家姑娘为太子妃了吗?”


    对严律,皇上向来不大隐瞒,更何况,金人要来和亲一事,本就不是个秘密。


    于是,他直接道:“不错。最近这段时日国库亏空,一场旱灾下来,各地的赈灾粮根本不够。辽金那边知道了,说是愿意捐赠大批粮食和水源,但前提是,他们会送一公主来和亲,指名要嫁于太子,成为太子妃。”


    严律心头一沉,神色凝重了起来。


    他脸色阴沉的,就好似听闻燕玄要迎娶的是宁瓷一般。


    但时间不等人,估摸着燕玄马上就要来了。


    于是,严律将和亲一事从脑海里压了下去,转而对皇上道:“微臣有个计策,等会儿还请皇上用在太子殿下身上。”


    “严爱卿请讲,快快解决朕的燃眉之急。”


    于是,严律快速将一个良策献上,并再三对皇上道:“这事儿若是成了,还请今晚,让洛江河在东宫待一晚。他无需去其他地方,只要待在可以听见太子殿下和南洲子两人说话的背阴处,即可。待得今夜,南洲子是仙还是魔,便可全然知晓。”


    话音刚落,不待皇上回答,外边儿小太监通传的声音高喊了起来:“太子殿下到!”


    严律和洛江河两人躬身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扒拉了一下大纲,8月肯定能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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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可能会待改)


    第85章


    皇上正为严律所言的良策头疼着,燕玄便已踏步走进。


    “哼,你舍得来了?”皇上冷嘲热讽地哼了声。


    燕玄躬身行礼,将这一路想好的措辞给说了出来:“回禀父皇,儿臣与宁瓷多日不见,有些儿女情长之言语,确实说了一些。但最让儿臣觉得宁瓷珍惜可贵的是,她将这三年来,作为公主身份所领取的月钱全数给了儿臣,让儿臣全数用在对旱灾百姓的援助上。”


    “哦?”这倒让皇上很意外。


    这三年来,皇上因简雨烟曾将金雕飞镖献给太后一事,对她终有不喜。她日日来问安,皇上日日都在敷衍。


    这会子,皇上不由得在内心感慨:没想到,她竟然能拿出这些,当真是难能可贵。


    她在宫中生活的这些年,变得与进宫前的性子反差极大,倒是很有她姐姐简雪烟的行事作风。


    怪不得玄儿移情到宁瓷的身上。


    ……


    于是,皇上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这些都是她全部的积蓄,她能拿得出来,当真是不错。等会儿朕赏赐给她几件珠宝玉石。想来,这些年她在宫中生活,朕还从未赏赐过她分文。”


    燕玄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刚才这番话,是他撒谎来着。从小到大,他不曾对他的父皇有过半分谎言,毕竟,欺君之罪,最是重大。


    这会儿,他若是不用这种方式掩饰,刚才自己任性不来御书房,父皇到时候将所有的罪责全数迁怒在宁瓷的身上,那便罪责大了。


    燕玄松了口气,拱手对着皇上行了个谢礼,道了声:“儿臣就先替宁瓷,谢过父皇了。”


    谁知,这话刚一说出口,皇上的眼峰一扫,射向燕玄,冷声道:“宁瓷是宁瓷,你是你,你替她谢什么谢!”


    燕玄一愣,他父皇的语气,他是从小就揣摩了个清清楚楚的,自是知晓父皇这会儿已经开始隐忍着怒意了。


    他不敢吭声,又或者说,在宁瓷的立场上,他暂时不能吭声。


    毕竟,他还准备七月初八与宁瓷完婚。


    这日子是他自己定的,尚未对他父皇说。为的,便是要先斩后奏,让他父皇不得不承认宁瓷的身份。


    想到宁瓷,想到他父皇为了掌权隐忍许多年,燕玄也将所有想要争辩的言辞,全部吞了下去。


    “是,儿臣知道了。”燕玄恭恭敬敬地道。


    谁知,皇上却指着燕玄,再度讽刺道:“你知道个什么?!你识人不清。简雨烟和简雪烟两人到底谁是谁,你分不清楚。前些年,你爱简雪烟爱得人尽皆知,朕也喜欢那孩子。现在可好,雪烟那姑娘自从死了以后,你现在竟然对她妹妹简雨烟用情至深了起来。怎么?她二人长得相似的皮囊,你就不在乎谁是谁了?!”


    燕玄怔在了原处,他没想到父皇竟然为了这个斥责他,可简雪烟没有死,宁瓷就是简雪烟一事,他又不能说。


    这可怎生得了?


    “纵然宁瓷这些年在宫里生活,变得越发像她姐姐雪烟,但这也不是你移情的缘由。若是要做上位者,没有一个坚定的立场,以及毒辣的眼光,是万万不能够的。你现在就开始识人不清,到时候,你的臣子会盯着你,你的后宫会盯着你,你的宗亲盯着你,乃至整个全天下的百姓们,都在盯着你。可你……”


    “父皇!”燕玄着急解释道:“儿臣没有识人不清,儿臣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都很清楚自己的心底所爱是谁,我……”


    谁知,皇上不耐烦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摆了摆手,像是驱散旁边香炉里的缭绕香雾一般,打断了燕玄的话。


    这会子,他口中的讽刺,越发凛冽了些:“你没有识人不清?呵呵。一个人的眼光如何,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你辨别不了雪烟雨烟两姐妹,你更辨别不了你身边侍卫里的好坏。这样的你,朕还怎么放心把整个天下交给你?!”


    被斥的罪责越发大了。


    燕玄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惶恐地道:“父皇,儿臣真的没有辨别不了,儿臣……”


    皇上直接打断了他想要辩解的言辞,森然地道:“你没有辨别不了?!呵呵,你可知,洛江河为何要殴打南洲子?!你当真以为,朕的锦衣卫真的是如南洲子所言,是街头巷尾的小混混,天天在朕的身边吃闲饭的?!”


    燕玄一愣,其实,这个他刚才也怀疑过洛江河莫名挑衅的动机,但想着,洛江河既然是金陵城郊那个破庙出身,莫名挑衅也是极有可能,便没有多想。


    皇上忽而厉声呵斥道:“这段时日,朕派多少人出去,只为抓捕害死高院使的凶手,那么多人都快把整个幽州城翻了个遍儿,那凶手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愣是没有半点儿的讯息!因那枚高院使身上的箭尖儿,所有的人全都聚焦在金人,或者跟金人有关的旁系身上,独独忽略了那个,曾经受金人恩惠的南洲子!”


    燕玄只觉得大脑仿若被寺庙里的金钟撞击了,发出轰鸣的嗡嗡声响。


    他那颗不安的心,从为宁瓷担忧中,忽而转向了南洲子的身上。


    “不会的……不可能的……父皇你骗我……”燕玄的眼眸已然失焦,口中却不住地喃喃道。


    “呵呵,不可能?朕骗你?!”皇上讥笑了一声,道:“大夏天的,南洲子做什么要把领口捂着那么高?!”


    燕玄脱口而出:“这事儿,儿臣也曾问过,他说,他溜猫逗狗,不小心被畜生……”


    他没说下去。


    也是直到这时,他方才隐隐觉得,南洲子的这句话,非常不对劲。


    “呵呵,溜猫逗狗?”皇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燕玄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是储君,竟然分辨不出你身边人所言的真假?!你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朕就算是培养个傻子,也该懂得如何分辨了!谁溜猫逗狗的时候,能挠到他后脖儿处啊?!”


    燕玄大震,轰鸣的声响连绵不断地撞击着他的脑海:“后脖儿处?”


    “不错!”想到洛江河,皇上一阵感慨:“你别看洛江河出身不好,但人却是极机灵的。他不过扫了一眼南洲子的后脖儿,就发现了不对劲。为了证实这个不对劲,他不能直接去问,生怕打草惊蛇,便用了寻衅斗殴的方式。看似不过一场被恶犬啃咬,实则,却是为朕在办大事!”


    燕玄终究是战场上厮杀多年的,纵然再慌乱的身心,也还是能强忍着压制了下来。


    此时,他已经冷静了几许,口中却在忍不住地护短:“洛江河当真看到了?不过是一处抓痕,他就当真断定,那是高院使临死前所伤的?!若是把整个金陵城的人都抓起来,一个个检查身上的伤痕,指不定就能抓出几十上百个身上有抓痕的,难道说,这些都是杀害高院使的凶手吗?!”


    皇上忽而冷冷地看着他,心头一沉,恨声道:“你是在为南洲子开脱?你可知,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护短的行为,实乃储君大忌!今后你若登得大位,到时候阿谀奉承你的,巴结你的,讨好你的人,多了去了。这些人统统都是你的人,他们若是真犯了事儿,你难道全数都要为他们护短的吗?!”


    “不是,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觉得,这么个判断太过草率。”燕玄着急地道:“更何况,南洲子这人我还是很清楚的,他为人正义,最是忠心。而且,他也没接触过高院使啊!无缘无故的,他更没有要动杀机的理由啊!”


    “是啊!你有一句话倒是说得对极了。”皇上突然感叹了一声:“南洲子此人,最是忠心。但你可知,他忠的,是谁的心?”


    燕玄一愣,不待开口,却听见他父皇又道了一句:“难道,他真想忠的,是你吗?”


    “我……”


    “难道你真的忘记,南洲子他是因为什么,才来到你身边的吗?!”


    这么一句提醒,很久远之前的记忆,慢慢地浮现在燕玄的脑海里。


    但皇上不需要他回忆,皇上直接告诉了他:“南洲子是在你三岁那一年,母后以皇家子弟,必须要有专属的贴身护卫,尤其是未来的储君,更是要有最机灵,身手最好的人在身边护着。所以,她在全天下召集世家子弟,挑选那些个身手好的,与你同岁上下的,身骨习得武艺最有天分的,作为你的贴身死卫!你忘记了?!这一切的缘由,全是母后!”


    “可老祖宗虽然召集了他们,但最终却是当年的蒙人谙达所筛选,这都跟老祖宗无关啊!”


    皇上嘴角抽了抽,嘲讽地提点了他一句:“蒙人谙达,也是你老祖宗安排的。”


    “可是……”


    “你想说,这么多年,南洲子不曾与老祖宗接触过?你想说,南洲子不是金人,他家也跟金人没有瓜葛?你还是想说,南洲子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做事儿,他不管做什么,你都知晓?!”


    “我……”燕玄哑口无言。


    确实,南洲子作为他的死卫之首,最是忠心,不论在宫里头,他是如何行走在自己左右。还是在边塞沙场上,他是如何为自己出生入死。


    但南洲子不是十二时辰都常伴身旁,他有他当值的时间,也有他休沐的时刻。


    见燕玄整个怔愣在原处,一副被雷公电母轰击过的震撼模样,皇上决定,按着严律给的良策后半段,继续给燕玄的内心深处撒把盐:“既然你不相信南洲子是老祖宗的人,那朕,再告诉你一件事实。”


    “什么?”


    “南洲子为老祖宗做事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事实上,如果高院使一事真是他做的,那这件事,是朕知道的第二件。”说到这儿,皇上顿了顿,旋即,方才说:“南洲子为老祖宗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虐杀简家人。”


    仿若一只命运的大手,瞬间掐住了燕玄的咽喉,憋得他瞬间不能呼吸了起来:“简……简家人?哪个简家人?”


    “简明华一家。”


    燕玄站不住了,他一把扶住旁边的龙案一角,试图能带给他些许的依靠。可他只觉得整个身子绵软,好像筋骨全数被这句话给抽离了开来。


    “不可能……不可能……”燕玄不住地嗫嚅道。


    皇上看着燕玄那张惨白至极的脸,他忽而愤怒地道:“你说不可能,就一定不可能了?!你想没想过,简明华一生谨慎,为何在金雕飞镖事件出现之后,还不做任何防范?你想没想过,会不会是他已经做了防范,却依然抵不过凶手?!”


    “因为是简明华最为熟悉的人敲的门,是他最为熟悉的人要进的府,是他最为熟悉的人可能会说着宽慰他,保护他一家的话,才让他们简家人放松了几许!”


    “你当简明华是傻子吗?灾难来了,不躲不逃,直接敞开了大门任人宰割的吗?!那是因为,带着人去虐杀简家人的,是你的死卫之首南洲子!”


    “那是因为,他以太子的名义,说要带简家上下去安全的地儿避难,所以才引来当场的杀身之祸!”


    “南洲子是你的死卫,你跟简雪烟从小玩儿到大,她家什么人住什么地儿,她家医馆开在何处,她家有什么人,长辈如何,下人如何,你都非常清楚!因为你从小就喜欢她!你清楚,难道你身边的南洲子他是聋的?!”


    “你是明晃晃地昭告天下你爱简雪烟,可你直接表露你的心意,向全天下昭告你的喜好,换来的,便是简家上下的灭门之祸!而有心人,就这么栽赃在你的头上,你觉得,你跟宁瓷,还能成婚吗?你觉得,如果有朝一日,宁瓷知道她家灭门的刽子手,正是你那死卫之首南洲子带的人,她会怎么想?她会不会恨你?她会不会想尽办法杀了你?!”


    “不……不可能……父皇你骗我……”燕玄再也站不住了,他轰然坐在一旁的圈椅中。


    皇上不去瞧儿子那副窝囊的样子,他直接转身去了一旁的博古架,从架子最顶端的一堆卷册中,抽出一册,砸到燕玄的脚边。


    “看看吧!”皇上恨声道:“这一份里,是简明华官位的升迁始末,里面由史官详细记下了简家一家最后的下场。”


    燕玄颤抖地打开了卷册,却在看到最后一页,那上面清楚地写着——


    【得太子令,将罪臣简明华一家于府内就地处死】


    第86章


    “得太子令”这四个字,仿若一道简短的符咒,来回在燕玄的脑海里循环念叨。每在他脑海里念叨一句,他便口中回应似的,说一句:“我没有下令……我没有下令……不是我……不可能是我……”


    “当然不是你。”提及简明华一家,皇上也有无尽的感慨。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事儿朕知晓,母后也曾跟朕商议过,要半数禁军出动。朕当年手中没有实权,纵然想阻止,也是不能够的。”


    皇上的这句话,仿若一下子惊醒了燕玄,他猛地追问道:“父皇既然无法阻止,但您可以提前派人告诉简明华啊!至少,您可以把这场悲剧压制到最低的啊!老祖宗是金人,简明华却是能臣,父皇,您该拼劲全力保护他啊!又或者,当初您跟我说,我来保护简家啊!”


    “保得了一时又能如何?金雕飞镖既然都在简明华的手里,母后的杀机,便是不可能消停的。更何况,母后也需要有一个人,为她来遮挡金雕飞镖是叛国的罪证。简明华出现的,一切都刚刚好。”


    燕玄清醒了几分,他顺着父皇的话,再度打开卷册前后看了起来。确实,在简明华最终结局的篇幅里,史官明确记载了,他用金雕飞镖与金人勾结,企图叛国的罪证。


    燕玄着急道:“可是父皇,这史官写的也不对啊!不是我下的令,也不是简明华与金人勾结,这一切都是老祖宗犯下的罪孽啊!”


    皇上再度讥讽了他:“你当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那些个史册记载的,都是真的么?那些个罪臣,真的都是罪臣吗?那些个功臣,当真不曾有过阴险毒辣的手段吗?”


    燕玄失神地合上了卷册,难过地道:“宁瓷一直都想找她爹爹身后名的史册,儿臣曾让翰林院的把所有朝臣的记录全数拿来,让她翻找……”


    “简明华的过往一直都在朕这儿。”皇上缓缓地走回龙椅那儿,疲惫地坐了下来:“朕想着,等什么时候母后彻底倒台了,朕才能把这些个不实的记载,让史官全数改过来。”


    “可现在父皇也能让史官更改的啊!”燕玄哀求道:“父皇您手中已经握住了半数皇权,老祖宗最近一直都在失势,她根本奈何不了您什么了啊!”


    “因为这是副本。”


    “什么?!”


    “真正的正本在哪里,朕尚不知晓。就算这副本更改了,正本没有动,也是一样。母后之所以将之藏了起来,恐怕,也是怕宁瓷有朝一日找她报仇,她好有与之权衡的筹码。”


    燕玄再度陷入彷徨无助的模样。


    皇上瞧着他,道出了事实:“就算是更改了简明华的罪臣之名,你与宁瓷之间,也是绝无可能了。毕竟,是南洲子带着大批禁军去简家动的手,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是……”


    “就算你极力辩解,那不是你下的令,又当如何?”皇上无奈地道:“朕是知晓缘由的。可这白纸黑字在这里,事实的真相摆在这里,你当宁瓷会真的相信么?”


    “可既然真相是这般,当初父皇您不是也同意我跟她成婚的吗?她之所以北上来了幽州,不就是要跟我大婚的吗?后来只是我不愿罢了,才走了这三年的弯路。”


    “你以为,当年你俩真能完婚吗?”皇上讥讽道:“把宁瓷带到宫里来,是为了防止灭门不成,她正好是个人质。灭门既然成了,也就没有留着她的必要了。若非她会针术,会药草,若非当年高院使几次三番地对母后夸赞她的行针之妙,并嘱咐宁瓷多为母后调养身子,方才换来她保命到如今啊!或许,她现在拥有公主封号,每月可有月钱拿,在宫中生活也暂且安稳,便是她最好的归宿了。至于她跟你之间,也许兄妹一场会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燕玄手中紧紧地握着那份卷册,全数的恨意让他整个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不管你是想让她成为你的太子妃,还是成为你的侧妃,母后只要活着,又或者,母后的势力若是没有全数拔除。宁瓷的性命安危,就无法得以保障。”皇上苦口婆心地道:“你想想看,哪怕她成了你侧妃,只要你日后登得大位,那皇后之名,你必然会给她。到时候,她是六宫之主,又有简明华的旧交在朝,她的势力将不可小觑。老祖宗很怕自己在百年之后,宁瓷成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到时候,她拥有实权,待得查明简家被灭门的真相,怕是老祖宗的骸骨,都会被宁瓷挖出来扬了。”


    “只要老祖宗死,只要老祖宗手中所有的势力全数拔除,那就安全了,是吗?”燕玄纵然是在隐忍,可说出来的话是颤抖的。


    皇上看着皇儿那双因痛苦而憋得透红的双眼,他直接道:“可就算如此,她也无法跟你在一起。因为她爹在朝中的至交诸多,到时候,这帮人全都是她的势力,假以时日,恐怕,又是一场垂帘听政,更是一场你的皇权握在她手里的戏码。玄儿,那宁瓷是个为了自己被高看一眼,就把自家的性命不管不顾之人,这样的人,她若是成了你的女人,今后,会把整个天下祸害成个什么样儿,都难说。玄儿,咱们大虞天下从朕登基前就已经腐朽不堪,这些年更是难以转圜。朕还把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你的身上。而非,在你的手中,亡了国啊!”


    燕玄苦笑道:“父皇,既然您怕外戚干政,可您为何还要逼着儿臣跟那个什么格敏公主成婚呢?”


    “因为你不爱她。不论老祖宗的势力拔除与否,你都不可能让格敏在你身边成为半个角色。又或者可以说,与格敏成婚后,你甚至都可以找个缘由,让她死于一场意外。她的存在,动摇不了你的分毫。”说到这儿,皇上叹息一声:“行了,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和格敏公主的大婚事宜罢。传令官来报,再过两天,他们金人的护送队伍就要到了。”


    燕玄难受地怔在原处,他想为自己的命运抗争,想阻止可阻止的一切,却最终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


    却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皇上冲着他的背影又道了句:“还有,南洲子的口风是极紧的,严刑拷打,各种审问,是不一定能问出分毫。所以,他后脖儿抓痕一事,只有你去办了。当然,真相若是出来,不论他身子干净与否,你是否要为他继续护短,你自己决定。”


    *


    当燕玄在御书房里被命运的真相撞击得悲痛万分之时,慈宁宫那边儿,太后正在昏昏沉沉中醒了过来。


    这是她今天不知道睡的第几觉了,醒来后,也是一阵头昏脑涨,双目模糊,更有恶心想要干呕的冲动。


    此时,宁瓷一边为她把脉,一边安慰她,道:“一般来说,睡的太多了,也会有身子不适的反应。更何况,最近这些时日,老祖宗您为了燕湛的事儿,都不愿多吃一些个饭菜,身子骨自然是跟不上劲儿的。”


    话是这般说的。


    可宁瓷通过脉象来看,太后如今的这般反应,不仅是喜脉所制,更是这段时日,宁瓷不断地给她服用有毒的汤药,行针会用沁了毒的金针,方才让太后如今的身子,已有中毒六七成的模样了。


    这样便好了吗?


    该反击了吗?


    宁瓷这两日都在犹豫这事儿,眼见着距离太后毒发,不过十来日。这个时候到底是要缓和,还是继续加重毒针,她开始有点儿犹豫不决了起来。


    加重毒针,是为了能够快速为简家老小报仇。


    可爹爹的身后名卷册在皇上那儿,她今儿请安侧面问了问,皇上竟然佯装不知。刚才她又将希望放在燕玄身上,只盼着,燕玄可以从皇上那边儿问出个什么来。


    只要卷册拿到手,只要将她爹爹的身后名全部更改过来,那便是一针刺死太后的好日子。


    眼下,太后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她连日来总是在做噩梦,说她没有胃口,精气神不振,更说她总觉得这般大夏天,却老有一股阴冷的寒风往骨头缝儿里钻。


    宁瓷很想跟原先一样,接着高院使被害的缘由,她夜半小曲儿,吓吓太后。


    但高院使是曾帮助过她的人,她无法借由他的名声,来做出这般。


    她只能对太后安慰道:“您这段时日精神操劳过重,阴寒湿气过旺,恐怕,也得要点儿阳气来过过身。”


    太后也不瞒着她:“哀家最近嗜睡,达春纵然想要行房事,哀家也没那个兴致。更何况……”


    太后说到这儿,没有再说下去了。


    她想说,更何况她才中断腹中胎儿的性命,这段时日,她与达春之间为了这事儿闹了很久的别扭。


    达春想要孩子,但是她不想。


    她觉得有孩子是羞耻,是累赘。她不喜任何孩子,哪怕,是自己的。


    所以,流掉那个胎儿,太后扪心自问,她一点儿都不心疼。


    她虽没有说,但是,宁瓷倒是一眼看了个全乎。


    正当宁瓷想好言相劝太后几句,正巧,达春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太后娘娘,严尚书求见。”


    宁瓷心头一紧,脸颊忽地泛红,原先想要安慰太后的好言,也登时消失了个全无。


    还不待她决定自己到底是该走,还是该留,余光一闪,一袭绯红官袍身影一晃,严律一步跨入正殿中。


    第87章


    严律自然是为了见宁瓷而来。


    他刚才在御书房里,听闻燕玄抱着宁瓷不放的时候,他的心,仿若有一股子被焚烧剔骨的痛。


    他笃定宁瓷是喜欢自己的,也瞧明白了宁瓷对燕玄仅仅是兄妹情谊。既是兄妹情谊,被皇兄这般抱着,那不是轻薄是什么?


    他得赶紧去慈宁宫安慰宁瓷,有必要的话哄哄她,亲亲她,或者她想拿走自己的一切,都可以。


    当然,只要她愿意。


    可真当他一步跨进慈宁宫的正殿,第一眼与宁瓷四目相望的瞬间,他的脑海里蓦地闪过宁瓷那一天与他亲吻过后,冷言冷语说的那一句——


    “严大人,今儿在我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就当是一场不存在的幻想,或是一场梦。你我二人,都忘了罢。”


    纵然在朝堂之上,他再怎样游刃有余,面对宁瓷时的挫败感,却是真真切切地笼罩其身心。


    不过,这种挫败感虽在,这会子心头是欢喜的。


    因为,他的眸光在见到宁瓷的一瞬间,就黏腻在她的身上,如盛夏烈阳,如疾风骤雨一般,在她的脸上和周身全数扫荡了一圈。见她的身上不存在一星半点儿燕玄的痕迹,他才放下心来。


    心思斗转,前后不过几个呼吸间,严律便已经对太后和宁瓷躬身行礼了。


    他的声音平淡如常,不带有半分感情起伏。可在宁瓷的眼底瞧来,他从踏入殿门的那一瞬间,她就觉得整个殿内的气息全部都被他驱散了。


    她心跳慌乱,呼吸不畅,手心冒汗,身子绵软,不用铜镜照看,也能知晓自个儿此时的脸是透红的。


    她想掩饰来着,可她知道,自己根本掩饰不了什么。动一动嘴想对太后说,自个儿回屋了,可那唇瓣刚刚张开,那一日,她与严律唇舌痴缠的触感,仿若再度回来了似得。


    她知道他在看自己,又或者,他在看她身边的老祖宗,总之,他的视线方向是朝着这边儿的。她不敢看他,好似自己是个偷情的小贼,丢了心,用了情,也失了魂儿。


    掌控朝堂十多年的太后,这会儿早没了先前的权势气质。她仿若一只剥皮抽筋的鹌鹑,蔫儿巴巴的,没有精神,更没有去看身侧这两个心怀鬼胎的年轻人。


    但最终还是太后率先开了口:“哀家这段时日,精气神一日不如一日。严律啊,你若是想要做什么,不必跟哀家商议,只需去做便是。宁瓷,快给哀家施两针醒神的针,哀家怎么觉得,又困了呢?”


    宁瓷低低地应了一声,从一旁的小木盒里拿金针,表层是普通金针,内层夹缝里的,是淬了毒的。宁瓷犹豫了一瞬,终究没有被心头的慌乱给笼罩,选择了表层的普通金针。


    她知晓,自己的心再怎么丢给严律了,也万万不能在严律的立场上松动了本心。


    他不是好人。


    他是反贼。


    他是太后的亲信。


    ……


    宁瓷在心头反复念叨着这几句,方才将金针仔细地为太后施上。耳边,却听见严律惊讶道:“哟,太后娘娘的脸色确实不大好。”


    太后有气无力地“唔”了一声,闭了闭眉眼,乏力地道:“你说,哀家这是怎么了呢?怎么最近这些日子,身子这般难受呢?不似寻常犯懒,就是……”


    太后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气息平稳,没有再说。


    宁瓷轻轻地为她捻着针,也许力度刚刚好,也许是穴位之处有着酸胀的痛感,让太后觉得过瘾又舒服,总之,她好似又陷入了昏沉之中。


    但严律不知,他安慰了太后几句,见太后没有吭声,又自顾自地将话题转移到了南洋药草上。


    一提及南洋药草,宁瓷就知道,他这番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前后就是要撺掇着自己随他出了宫。


    天知道,在自己的寝殿里,她都抗拒不了他分毫,这真要是随他出宫了,他会不会……


    宁瓷越想越害怕,赶紧冷冷地直言了一句:“南洋药草一事,严大人还是搁浅一段时日罢。”


    “为何?”严律忙问。


    宁瓷依然不敢看他,她侧颜对着他,手中还在为太后捻着针,她的口中言辞略带冰冷地道:“射杀我的凶手到现在还没个着落,就算父皇和老祖宗准许我随你一起出宫,我也害怕。再说了,老祖宗最近这般不适,是思绪繁重所制,她必须放松一些个时日,而非什么药草之类的便能缓和。”


    “宁瓷,今儿我来,就是想将此事做个了结的。”严律的声音温柔地道。


    这声音在宁瓷耳畔听来,就像是呢喃软语,根本不似与太后商议要事的强调。


    她吓得心口一窒,手头的力度不自主地稍稍重了些。


    也正是如此,可能穴位处的酸痛也略沉了些,太后缓缓地睁开了眼:“嗯?你刚才说什么?”


    严律“哦”了一声,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并补充道:“四殿下在宗人府待了有好些日子了,想必,他应该想明白了一些个什么。”


    太后的眼眸终究回归了一丝光亮,她对宁瓷道:“扶哀家坐起来,严律所言,是不能怠慢的。”


    宁瓷赶紧从旁边拿来靠枕,软被什么的,全数堆在太后的身侧,将她全部笼了起来,可太后中毒已经明显,现在竟然是连坐都坐不太稳,刚刚扶了会儿,还不待宁瓷松开手,她又昏昏沉沉地快要倒下。


    达春在殿外候着,最近这段时日他与太后因孩子一事,别扭闹得极大,这会儿也不进殿来伺候。


    倒是严律,看到太后猛地要倒的瞬间,他一个猛子冲了过来。


    他扶住的,却是宁瓷的手。


    宁瓷原是轰隆乱跳的小心脏,被他这么一摸,好似瞬间不跳了。


    她震惊地看着严律,看着他眼底盛满着浓烈的,渴望的,痴缠的光。


    看着他那能言善辩的凉薄唇瓣,有着与自己相似的,只盼着彼此厮磨纠缠的渴望。


    更是感受着距离自己只有咫尺的他,也是与自己一般,呼吸凌乱,全身炽热,几近一触即破的爱欲,将要爆发。


    她没有挣开他的手,甚至忘了挣脱他的手。


    又或者,是不愿。


    两人的眼底浓烈痴缠地,只剩下了彼此,全然忽略了一旁摇摇晃晃,向后倒下去的太后。


    “砰!”


    太后的头撞到了一旁的床柱子上。


    宁瓷吓得赶紧收回手来,愧疚地揉着太后的头,但也正是这么一撞,太后终于清醒了过来。


    “刚才说到哪儿了?”太后木然地问。


    严律赶紧稳了稳心神,如实道:“说到四殿下在宗人府待了些时日。”


    “是了。也不知他想明白了没。”太后那股子威严的气度又回来了几许:“哼,哀家都已经给他开出条件了,现在,只待他的回答了。只是哀家没想到,他素日里窝窝囊囊的,在这般关头,竟然是个硬骨头。嗯?宁瓷,你揉哀家的头做什么?”


    宁瓷讶异道:“刚才您的头撞到床柱子了,老祖宗,您不痛吗?”


    太后愣了愣,看着严律连连点头的模样,她深想了一番:“哦,没感觉痛,倒是有点儿麻麻的,痒痒的。”


    宁瓷一听,心头顿时一喜。


    这么看来,太后虽然中毒六七成,但是,她用错位行针,搅乱脉络走向之术,已经让太后的脑髓一脉开始涣散。


    换言之,太后的命脉已经全部掌握在她宁瓷的手中。


    她的死与不死,也便是在宁瓷手中金针的瞬息之间。


    宁瓷的心情愉悦,唇边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她恭敬地对太后道:“老祖宗,您跟严大人先聊着,我过会儿再来瞧瞧您脉象。”


    “哎,不用。”太后一把拉住了她:“严律和你都是自己人,哀家也没什么要防着你的。你就在这儿待着罢。”


    严律也接口道:“是,万一等会儿太后娘娘身子不适,你在旁边也好有个照应。”


    两人都这般说了,宁瓷便安安心心地坐在老祖宗身边,听他俩议事。


    她也是第一次听严律跟太后议事,也是第一次听严律就朝堂一事表述自己的言论。


    她看着他从简单的从容应答,转而到侃侃而谈自己的想法和见解,再到思维缜密地布局计谋脉络。


    看着他在表述言论时,从一点点的星光熹微,继而到月色莹莹,再到灼灼朝阳光辉倾洒人间,光芒万丈,宁瓷满心满眼的都是他,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再不能偏移半分。


    燕玄不是说,他是街头小混混出身吗?


    怎么可能呢?


    一个街头巷尾出身的人,能有这般满腹经纶的高论吗?


    燕玄真会诓骗自己啊!


    ……


    宁瓷忽而一个激灵,拉回了自己。


    自己在想什么呢?


    他是太后的亲信,这种表象纵然能俘获自己的身心,也决不能断了自己的意志。


    更何况……


    她这会儿仔细听听他所言的那番。


    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


    他他他……他现在已经开始密谋造反了?!


    他的密谋造反,竟然是得到老祖宗的许可的?!


    只见严律义正词严地道:“四殿下在宗人府的这段时日,是磋磨他心智的时日,他必定已经松懈了立场,只盼着【踏雪独家】能出去。所以,太后娘娘您这个时候不管开出怎样的条件,他都会答应。”


    “哀家上次开过条件了,他不答应。”


    “那是之前,当时他并没有经历宗人府的非人生活。现在就不一样了。更何况,不论太后娘娘您当初开的是什么条件,咱们最终的目的,是在他被推出去问斩的时候,直接调动兵马,将他劫囚救出。”


    宁瓷心头大震,这反贼,果然是反贼啊!


    “可这风险却是极大。”太后点评道。


    “那有何妨?微臣既是兵部尚书,自有能调兵遣将的能力。”说到这儿,严律顿了顿,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当然,就算微臣做不到,微臣的背后还有太后娘娘您这尊大佛在帮衬着。”


    “哀家能帮衬个什么?”太后这会儿倒是脑筋清晰,不糊涂了,她与他周旋着道:“哀家现在手头势力不似从前,锦衣卫那帮也不属于哀家了。”


    “可还有禁军统领姚洲,他尚是太后娘娘的人。”严律小心提醒着道。


    “如果真要动用到禁军,后果不堪设想。”太后想了想,说:“其实,哀家并不想把这件事弄得太大,到时候,若是收不回来,哀家就没有丝毫的退路了。”


    “微臣便是太后娘娘您的退路。”


    宁瓷忍不住地在心里白了他一眼。


    “你确实是哀家的退路,既然是退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你手中的兵马。”太后想了想,道:“这件事,哀家自会安排。你先不要调兵遣将,你这条线暂且不能乱动。但是,劫囚那天,安排谁来押送湛儿,你得安排。”


    严律着急道:“可是,微臣真的很想为太后娘娘您彻彻底底地做一次大事儿啊!”


    “你是哀家最后的棋子。”太后一字一句地道:“哀家总琢磨着,皇帝不可能这么安静,他一定想要做个什么。如果现在哀家就用了你,待得皇帝有了大动作,哀家就什么都不剩了。”


    “是,微臣明白了。届时,我会安排太后娘娘您的人亲自押送四殿下,到时候,自会防范很松。”


    “怕只怕,湛儿到死都不愿承认这罪名。”太后迟疑着道:“就怕哀家开出的条件他不同意。”


    “若是四殿下不愿承认,更不愿与我们合作。那么……”说到这儿,严律的眼底有着隐藏不住的阴鸷狠辣的光:“太后娘娘,您舍去个没有用的棋子,也是无妨。”


    沉默,笼罩在正殿内,太后迟疑着,不舍着,又或者,她在心底盘算着其他念头。


    总之,她没有回答。


    “启禀太后娘娘,御膳房来人了,他们问今儿晚上要传膳吗?”达春在殿外忽而高声道。


    “传罢。”太后对达春道:“今儿哀家难得的好兴致,也有了些许的胃口。既这么,今儿晚膳,严律你也留下,有些事宜还要继续商议,咱们边吃边聊。宁瓷,你可不许再找个什么借口,今儿你得老老实实地一起陪严大人用一顿晚膳!”


    严律的眸光探向宁瓷,不知她答应与否。


    但宁瓷心头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慌乱,也没有因严律存在而有的紧张和羞赧。


    而是害怕。


    是忐忑,是不安,是如排山倒海一般汹涌的恐慌。


    因为,她终于明白太后将她留下来,听严律议事的缘由了——


    作者有话说:宁瓷:怎么办,我好怕……


    严律:( ̄3 ̄)娘子小亲亲,你什么都不明白。


    第88章


    宁瓷明白,太后的最终目的,是想拉自己下水。


    自己在太后身边这许多年,不仅仅代表的是简家孤女,皇室公主,还代表的是,她爹爹简明华的旧交所拥有的一股子势力。


    如果这件事自己被牵扯其中,到时候东窗事发,自己被推上断头台,恐怕,爹爹旧交那些人也会出面。他们一旦出面,保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太后。


    太后的如意算盘,打得是真真儿响呀!


    但是反观严律。


    刚才他也希望自己留下。


    他也希望自己卷入这场叛变之中,是为何意?


    难不成,他以为自己与他亲密过一回,就断定自己是他的女人,不论他做出怎样伤天害理,谋权篡位之事,自己就当真会支持的么?


    怎么可能呢?


    我简雪烟根本不是个头脑不清醒,只要有爱就丢了原则之人。


    这会子,宁瓷在心底冷笑。


    严律精明世故,步步为营,却在这件事上,他下错了棋。


    他请自己留下,听了他的反贼宣言,只会让自己打从心底里瞧不起他。


    更是对他的感情瞬间冷却了下来。


    眼下,太后和严律都没有等到宁瓷的回答,就权当她默认同意了。


    他俩继续商讨着如何劫囚之事,更是商讨着,劫囚一旦失败,该如何补救,又或者一旦被发现,该当如何。


    当然,他们并没有商议个什么结果来,传晚膳的倒是先来了。


    因老祖宗最近食欲不佳,御膳房那边传来的,都是一些可口清淡的江浙一带菜肴。


    侍婢们将饭菜一一摆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宁瓷和严律二人一边一个,扶着太后落了座。


    宁瓷正准备开口想说肚子痛,食欲不佳,想离开,谁曾想,这太后许是刚才与严律议事,耗费了太多的精气神,这会子,她眼睛微闭,一副困乏至极的模样,口中缓缓地道:“怎么哀家这会子……倒是没了用膳的胃口。”


    宁瓷心头一喜,暗道:这敢情好。大家都没胃口,干脆这饭菜撤回去赏了下人吃去,她也不想吃了。


    严律倒是在一旁讨好太后,说:“多少还是要吃一点的,您的身子骨强健了,日后登得大位,还要绵延千万年呢!”


    宁瓷不耐烦地暗暗白了他一眼,咬紧了一口贝齿,忍着没让自己的不屑斥声出来。


    一片倾心,落错了人。


    “宁瓷。”太后把眼睛微微睁开,竟是瞧着严律的方向,说了句:“你先陪严律用膳,帮哀家听听,他有什么良策作为应对。哀家先躺……”


    话没说完,太后摇摇晃晃地就要向后倒去!


    不仅宁瓷和严律反应极快,就是一旁候着的达春和其他侍婢们也都看到了。


    所有人惊呼着一拥而上,将太后稳稳地托住。


    一顿饭菜,终究是吃不得。


    在达春的指挥下,侍婢们将太后抬回了她的寝殿去了。


    达春离开前,回身对严律惭愧行礼道:“真是对不住了,严尚书,太后娘娘最近精气神不大好。就劳烦您独一人儿陪宁瓷公主用膳了。”


    若是先前,宁瓷就算心慌意乱,也会期待这一次与严律独处用膳的机会。


    但是现在不了。


    她的心头万分抗拒,生怕他们造反谋逆之事沾惹了自己。


    此时,她怔在原地,没有靠近那桌饭菜的意思,好似那饭菜里有毒似的,自己沾染不得。


    殿内除了门外候着的太监们,独留严律和宁瓷二人。


    见这反贼目送太后离去,便折转身来,准备用膳的模样,宁瓷赶紧道了声:“我今儿也没什么胃口,你不用陪我用膳。时候不早了,你且先回府罢。”


    说罢,她瞧也不瞧他一眼,就径自往前走。


    却在路过他的瞬间,她的手忽地一暖,被他牵住了。


    一股暖流顺着宁瓷的手,缓缓地涌到她的心头,绵软了她全部的抗拒。


    “太后娘娘刚刚才吩咐的,让你帮她听听我有何良策呢!你这会子若是走了,到时候她知晓了,问罪于你,你该当如何?”


    严律说这话时没有松手。


    宁瓷也没有挣脱,更没有回头。


    “不过一顿饭而已,公主殿下不会这么不赏脸吧?”


    严律的声音温柔且撩人,不似刚才与太后议事时的那股子力度。


    更是在宁瓷打算罢了,就听听他反贼的谋逆宣言,谁曾想,她的胳膊被稍稍一拉,严律直接拉着她坐回了桌案旁。


    宁瓷还是没有看他,只是盯紧了眼前这一桌子可口饭菜。


    她紧绷着小脸儿,严肃道:“行,你说罢。”


    严律笑了笑,从一旁拿了两盏茶碗,用茶壶各自倒了凉茶放在一旁,并拿起其中一盏,递给宁瓷,道:“咱们先用膳。来,用膳前,宁瓷,你先过过嘴。”


    宁瓷还在心底气着这反贼谋逆一事,想也不想地,就从他手中拿了茶盏直接润了润口,可这动作刚一做完,她怔愣地看向严律:“你……”


    “嗯?怎么了?”严律望着她温柔地道。


    宁瓷就这么怔怔地望着他,忽而不知该如何说。


    这反贼,怎么知道自己用膳前,总爱用茶水过过嘴的?


    可这疑问刚涌到嘴边,却又觉得,他能知晓并不奇怪。


    毕竟,这反贼野心极大,若是想要利用什么人,什么事儿,定当能把这些人周围的关系全部都摸了个透彻。


    自己在慈宁宫生活多年,他既然想要成为老祖宗的亲信,定是早早地将自己的底儿都摸了个清晰了。


    ……


    宁瓷想明白了这一层,便淡淡地道:“罢了,既然严大人饿了,那就先用膳罢。”


    严律没在意她此时心底翻涌的小情绪,他正在为她布菜,他将她手中的茶盏拿到自己面前,用剩余的茶水,帮她过一过葱油鸡里的油渍,继而又放入她的碗碟中:“嗯,关于刚才跟太后商议的事儿,你只需稍稍听一下就好……”


    宁瓷再度恐慌大震。


    不对!


    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不喜过于油腻的菜肴,每次用膳时,都要用茶水过过菜里的油渍的?


    而且,这不是她现在的习惯。


    这是她在金陵城,作为简家长女时,才有过的规矩。


    自打她入了宫在太后身边生活,自知就算是有了公主封号,地位自是不同往日,寻常那些个自己作为千金大小姐的规矩,都是能免则免了。


    尤其是这些用膳时的规矩,她更是已经三年多不曾再用过了。


    宁瓷不想再猜测下去了,她打断了他正在说的,直接道:“你等会儿!”


    “嗯?”严律正准备为她夹一块红烧排骨的手,停在了半空。


    “你怎么知道,我用膳前都要用茶水过过嘴的?你又是怎么知道,有的菜里过于油腻,是我不喜,必须要用茶水沥一下的?”


    严律放下瓷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认真地道:“宁瓷,我跟你说过,我已经爱了你很多年了。”


    突如其来的表白,逼得宁瓷小脸儿再度一红,好不容易清晰的思绪,再度有些混乱了起来。


    可这人,反贼当先,爱自己却是其后。


    又有何真情可言?


    想明白了这一层,宁瓷没有抗拒他炽热的眼神,更没有躲避他直白的心意,她依然透红着小脸儿,盯着他道:“所以,我的喜好和习惯,你早就打探过了?”


    “无需打探。”严律真诚地道:“你过往的一切,都是我生命该当追随的痕迹。”


    宁瓷的脸,更红了。


    她暗道:罢了,罢了!


    不要再去纠缠这个话题了。


    早就料到了,他既然想要成为太后的亲信,定然是对自己打探过了的。


    这会子,他所言的,不过是一番能言善辩的甜言蜜语罢了。


    不可信。


    雪烟,你绝对,千万,一定不要信啊!


    ……


    宁瓷稳了稳心神,偏过眸光,落到自己面前碗碟里的葱油鸡上,她刚拿起手边的瓷箸,谁曾想,这反贼竟然又开口说话了!


    “南洋药草一事,实在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后法子了。还望公主殿下,给我一次机会。”


    宁瓷在心头冷哼。


    什么爱了自己很多年?


    到头来,还不都是为了太后的么?!


    为太后的事儿,还不都是为了他步步为营,想要往上攀爬的野心么?!


    一边说爱了自己许多年,一边又控制不住他的野心。想想看,自己不过是他利用的棋子罢了。


    他是老祖宗的棋子。


    可如今看来,自己却是他的棋子!


    我凭什么要做你的棋子!?


    ……


    想到这一层,宁瓷刚刚为他有些绵软的心,再度阴冷了几许。


    就如同她这会儿的回答一般,很是森冷:“知道了。时机成熟,我自会随你出宫去看南洋药草的。老祖宗身子骨康健,这会儿犯困不过是最近心力用得过甚罢了。你先别着急了。”


    严律轻轻一笑:“我急她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将一瓣去了刺儿的鱼肉,放入茶盏里用茶水沥了沥后,撇去鱼肉上残存的葱末儿,遂又放入宁瓷的碗中,并耐心地道:“北方的鳊鱼味道虽也鲜美,但不及秦淮河里的更为细嫩。葱末儿是你最不喜的,鳊鱼里的姜味儿我也帮你去了,应是……”


    宁瓷大震!


    她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全身心的恐慌在这一刻,全数爆发。


    “你在说什么?!”宁瓷瞪视着他,浑身颤抖着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打探出我的这些喜好的?”


    严律放下瓷箸,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眼底似是有着千言万语。


    他没有回答。


    “这个人世间,活着的人里,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晓我的这些!”宁瓷全身发颤地,恐慌地盯着他,因是太过恐惧,她的眼底有着迅速泛红的酸涩:“因为,知晓这些的,只有我的爹娘。就连我的妹妹,甚至是东宫里的太子殿下都绝不可能知晓。”


    严律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的眉头微蹙,唇瓣紧抿,仿若将全数的真相堆积在唇边,只待一句真言。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宁瓷恐惧地捏紧了两只拳头,并后退了两步:“严律,你到底是谁!?”


    第89章


    严律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宁瓷,不同于宁瓷此时的恐惧和愤怒,他只有满腔的情意和真相想要倾泻。


    可这里是慈宁宫,是严律花费了三年的心血和钱银,才能在这里站得一席之地的慈宁宫正殿。


    殿内外有伺候的侍婢们,他们个个都是眼线,一个奇怪的言辞,亦或不寻常的暗语,转眼便会通报给太后。


    那么多的真相,那么多想要倾诉的心意,那么多他忍辱负重的过往,仿若泼天的海浪,拍打在他的心头,翻涌出热血澎湃的真情,深深逼红了他的双眼。


    “宁瓷。”严律哑声道:“我不过是一个为爱痴狂的疯子。一个天天盼着你,随我出宫去看南洋药草的疯子。”


    “呵!”宁瓷忍不住地讥讽一声。


    严律一步向着宁瓷方向跨出:“如果我说,我从未打探过你分毫,你信么?”


    宁瓷正视着他,字迹清晰地道:“不信。你同我说过的很多话,我都不信。但我知道,你对老祖宗所言的那些,都是真心。”


    尤其是你的那些谋逆宣言,那些个打算劫囚叛乱的计谋,那些个玩弄人心的伎俩,全都是真心!


    严律双眸本是因满腔情意而泛红,却在顷刻间,泛起了层层水雾。他难过地道:“可我的真心,只独独对你一个人。”


    “那是因为,你尚没有从我这里获利,才这般说的,是么?”宁瓷讥笑一声。


    “宁瓷。”严律走近她身边,已经没有丝毫办法的他,轻轻牵住她细嫩的手,颤声道:“我对你唯有相思之情,并无半分想要获利贪图之心……”


    宁瓷直接甩开他的手,绕过身去,冷声道:“别碰我!”


    “好,既这么……”严律咬牙豁出去了,他隐忍着莫大的伤痛,后退一步,对着宁瓷一个躬身行礼:“微臣有万千情意想要与公主殿下您诉说,可否去您的寝殿一叙。”


    宁瓷再度冷笑。


    上一次就让这反贼在自己的寝殿里得了逞,把自己的心给丢了去。


    这会儿他又要去自己的寝殿,怎么的?他是打算这一回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不成?


    想到这儿,宁瓷冷冷地盯着他躬身行礼,却并未起身的模样,她直接地道:“你有万千情意想要与本公主说?呵呵,很抱歉,我对你半分情意都没有,我也不想听。”


    说罢,她抬脚就要往殿外走。


    她怕。


    她怕与这个近似妖的臣子再待一会儿,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那面不堪一击的心墙,会再度崩塌。


    可她的步履尚未走出三五步,却是雪玉软袖一拽,止住了她。


    “你对我,当真不曾有半分情意么?”严律哀声求问。


    宁瓷没有回头,此时此刻,她已经不敢再回头。


    她怕她一旦回头,刚才所有的理直气壮,所有的冷言冷语,所有的厉声抗拒,会化成情意更浓的眼泪。


    因为,她就算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这个将朝堂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权臣,他的声音已被咸潮的泪,给打湿了。


    又或者说,严律的这一句哀声求问,已经将她心底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心墙,再度摧毁。


    她捏着自己无力的拳头,背对着他,狠心道:“都说严大人精明世故,洞若观火,没想到,却连我对你无心无情这么简单的态度,你都瞧不出。”


    说罢,她用力扯过自己的衣袖,逃也似的快步奔向自己的寝殿去了。


    直到寝殿的殿门紧闭,她背靠着殿门颓然蹲下,抱着双膝全身颤抖地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将混乱如麻的思绪堪堪理出些许。


    她在心头,一遍又一遍地夸赞自己,道:雪烟,你做得好,做得对。


    严律他就是个反贼。


    他是老祖宗的亲信,是个野心极大的人。


    他竟然能为了他的野心和前途,打算调兵遣将,只为劫囚?!


    这种在悬崖边儿谋生存的人,我狠心远离他,是对的。


    他是反贼,是危险的人。是总有一天,会被天下人诟病和辱骂的罪孽深重之人!


    雪烟,你离开他是对的。


    我现在这般难受,也不过都是我自己的因果报应罢了。


    前世,我与他的大婚当夜,他都不愿掀开我的红盖头,便直接丢给我放妻书。纵然那一世我与他是一场盲婚哑嫁,从未见过面,但他对我的无情,却是真真儿的。


    这样的人,我却在今生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这不是我的因果报应,是什么?


    ……


    想明白了这些,宁瓷方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可她不知背倚着殿门多久,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发麻,快不能站立。外头早已入夜幽沉,殿内一片漆黑。


    她摸着门边儿,向着一旁的圈椅走去,途径素日里梳妆打扮的妆台,窗外的月色将妆台上的铜镜映照了个透亮,清清楚楚地照出宁瓷脸上那熹微的星光。


    宁瓷对着铜镜微微一愣,双手不自主地抹去,却发现是两行不知流了多久的眼泪。


    她颓然地坐到案几旁的圈椅中,却猛然想起,那一日,自己正是想要与严律保持距离,方才坐进这圈椅中。不曾想,却也是从此开始,与他有了更紧密的亲吻。


    她曾让他忘记这一切,说这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可她扪心自问,这当真能忘得掉吗?


    一场梦境之说,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宁瓷没有点灯烛,更没有力气回床榻歇着。她就这么坐在案几边,借着窗牖外的月色,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自己的心。


    又过了好久,待得她强迫严律的身影在自己的脑海里散去时,她开始刻意去想其他事儿,好遮挡住严律的模样。可不论她怎么去想,好些事儿都似乎绕不开严律。


    就好比她最近一直焦虑她爹爹简明华身后名的卷册一事,严律既然已经问出这卷册是在皇上的手里。可皇上却为何对自己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呢?


    对了,还有燕玄。


    白日里,燕玄准备去御书房时,她曾对他提起过,拜托他跟皇上拿一下她爹爹的卷册。燕玄向来对自己都是事事有回应的。不论他做到与否,他都会跟自己说个结果。


    可怎么这会子,都这样晚了,燕玄都没有来呢?


    想到这儿,宁瓷赶紧借着月色看了一眼屋内的竹叶漏,已是戌时初刻,距离燕玄去御书房已经过了好些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他与皇上还没议完事吗?


    思及此,宁瓷终于坐不住了,她打算去一趟东宫。如果燕玄还在御书房议事,她决定就在东宫等他。


    总之,爹爹卷册一事,今夜她一定要问出个结果来。


    谁曾想,东宫前后静悄悄。


    殿门尚开,值勤的侍卫们见到她后,也并未拦着,直接告诉她,太子殿下在书房内议事。


    “要通传吗?”侍卫们问。


    “不必。”宁瓷想了想,道:“我去前殿等他,你们就不要通传了,打扰他议事,不大好。”


    但宁瓷总觉得,今夜的东宫似乎与寻常不同。


    也许这里是翻新过了,又也许是今夜来回巡逻的侍卫不太多。总之,整个东宫前后,竟是连一个人影儿都没瞧见。


    徒留各处殿内灯火通明,却不见殿内人影。


    宁瓷想着,不该啊!前段时日,她在东宫里翻找她爹爹的卷册到深夜,不论何时抬头去看四处,总能看到来回巡逻的太子亲兵身影。


    怎么今儿,一个人都没有的?


    正当宁瓷抬脚踏向前殿的丹墀,忽而一声呵斥,从一旁的暖阁里传出。


    是燕玄的声音。


    宁瓷微微一怔,刚才守门的侍卫不是说,燕玄在书房里议事的么?


    他已经议事完了?


    宁瓷闻声向着暖阁走去,却看见暖阁内,只有很微弱的灯烛在映照,燕玄的身形被烛光照得高大且凛然,倒是在他面前伏地跪着的,好似一团墨黑的漆影。


    宁瓷想着:哦,大约燕玄是在斥责下人罢。


    那就先不要去打扰了,毕竟,东宫里的事儿,那都是太子的家务事,自己这辈子与东宫终究无缘,犯不着在这里找存在感。


    想到这儿,她转身便要离开。


    谁曾想,燕玄下一句斥责的,却让她震惊在了原地——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为老祖宗的杀手的?!”


    宁瓷猛地回头,再去看暖阁里,伏地跪拜的一团漆影,却见那影子微微抬起头来,露出隐约的轮廓。


    那不是这段时日,一直在自己寝殿四周守护着的南洲子吗?!


    他……他是老祖宗的杀手?


    怎么可能呢?


    难不成,是这几日,他在慈宁宫里待着,所以才被老祖宗顺带着用了?


    ……


    盛夏的夜,周围的夏虫因燥热难耐而鸣叫不停,宁瓷却在此间,倒吸一口凉意。


    她再一次觉得,不仅慈宁宫,更是连整个皇宫,都是是非之地。


    她只想快快拿到她爹爹的卷册,更改掉有可能被篡改的身后名,而后便是报仇雪恨之时,远离皇宫,远离这里的一切,远离严律之日。


    她悄声离开,不想打扰燕玄斥责家贼之事。


    可她刚离开没两步,却听见一声仿若什么东西闷声撞击的巨大声响,旋即,便是燕玄的又一声呵斥:“你到底为老祖宗杀了多少人?!旁的本王不管,本王只问你一句,简明华一家,是不是你做的?!”


    宁瓷如遭雷击,轰然大震。


    却让她更为震惊的,却是南洲子所言的回答——


    “自是我做的,但简明华一家,不是当年太子殿下您下的令吗?!属下所做之事,不过是太子殿下的口中亲令罢了。太子殿下,难道您忘记了吗?”


    第90章


    命运仿若万丈高的山峦,顷刻间,向着宁瓷的身心无情地碾压。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惊恐地看着暖阁内,那个被烛光拉得身形高大,素日里顾她护她的太子殿下。


    甚至是,前世在那个着了火的小佛堂里,燕玄在生命的尽头,用他的后脊,硬生生地为自己挡住了那么多的长箭。而这个人,竟然是下令灭门自家的罪魁祸首?!


    不论是理智,还是熟识多年的情谊,宁瓷都很难相信这听到的事实。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混乱的思绪正在发出痛苦的悲鸣,她全身颤抖着,只能死死地用双手互相掐着,好让疼痛逼迫自己能够冷静半分。


    耳边,却听见燕玄愤怒道:“本王何时下此杀令了?!全天下人都知本王深爱雪烟,本王怎么可能对她简家痛下杀手?!你莫要栽赃,别以为你身后是老祖宗在罩着你,你就可以对本王这般恶意诽谤!”


    南洲子也急了,刚刚他被燕玄用蛮力摔到地上,这会子,他一骨碌爬了起来,依旧伏地跪拜在地上,却是仰着头,不解地道:“太子殿下,当年属下接到这个杀令的时候,也是困惑至极,奈何当时时间紧迫,情况紧急,属下根本来不及跟您重新对接,便领了您的密令就去了。”


    “本王的密令?!”


    “对啊!”南洲子忙不迭地点头道:“没有您的密令,属下怎么可能冒然行动啊?”


    “你可瞧仔细了?那密令当真是本王的吗?!”燕玄恨声道:“本王根本没有下过这番杀令,本王甚至都不知此事,直到简家的噩耗传来,本王方才惊闻。刚才父皇说,这都是老祖宗当年下的懿旨,你仔细想想看,是不是老祖宗给您的密令?”


    南洲子陷入了沉思中。


    燥热的夏夜,四周的虫鸣阵阵,不绝于耳,一丝夜风也无的空气中,只剩下令人窒息的伤痛。


    却也是在这番沉默中,宁瓷冷静了下来。


    南洲子想起来了:“当年不是太后娘娘给属下的密令,是……是姚洲。”


    燕玄大震:“姚洲?他……他怎么会……”


    暖阁外的宁瓷,却是不意外了,她甚至冷静地思索,也许这中间有古怪,南洲子所言应该不虚。


    旁人固然不知,但她生活在慈宁宫多年,自然是知晓,那禁军统领姚洲是老祖宗的亲信之一。


    “确实是姚洲。”南洲子笃定道:“殿下是否想起,当年您回了幽州后,跟几位大将军们一直在商议边塞作战之事?那段时日,皇上,皇后,还有太后娘娘他们都在金陵城尚未归来,您当时代为主持朝政了一个多月。因是您第一次主掌皇权,那段时间您格外谨慎,让我们死卫二十人和您的亲兵万人轮番守候。”


    “本王自是记得!用不着你刻意提醒。”燕玄斥声道。


    “但是,太子殿下您可记得,有一日,金陵城来报,说是太子妃娘娘已经定下了,是简家二小姐,当时不论您的心情如何,宫里头为了庆贺,当时设宴来着。那一次设宴中,虽然您没有出席,但是您派了我和弟兄几个代替您去了这次大宴。属下因谨慎行事,前后只喝了一盏酒,两三口瓜果,前后半个时辰不到,就回来了。当晚,却闹了肚子,御医们说是脏腑寒凉所制,可到第二日,属下依然不适,甚至痛得都直不起腰了,便只能跟您告了假。太子殿下,属下这些话都是真真儿的,您若是不信,三年前的当值记录里,应该记下了这一条。”


    南洲子的这番话,让燕玄回忆起来了。


    他确实想起当年南洲子是有过身子不适的,因他对死卫们都跟弟兄一般,素来对他们宽容有佳,当时便让南洲子回去休息一个月。


    “所以,是在你告假的这段时日里,发生的?”燕玄寒声问。


    “是!”南洲子认真地道:“当时我在家中休息才三日,五脏庙暂且好了些许,当天晚上,姚洲就带着您的密令来了。他说情况紧急,需要立马行动。为了表示这事儿是真的,他直接拿出了您的专属密令。属下一直都很谨慎,前后检查了密令好一会儿,确认不是虚假,便跟姚洲一起南下去金陵了。属下杀完简家近百口人后,回来还跟您说了声‘密令已完成’,殿下,您当时还说了一个‘好’字的啊!”


    站在暖阁不远处的宁瓷,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愤怒,这会子又堪堪燃起了些许。


    她看着燕玄,看着他陷入沉思的模样,固然她已听明白了这事儿可能与燕玄无关,但这件事不仅跟太后有关,更是跟皇上有关。


    因为那个密令。


    若是南洲子所言是真,那么,专属于太子殿下的密令,也只有皇上才能颁发。就连太后,都没有那个权利。


    所以,就连皇上都参与了这场谋杀么?


    ……


    正当宁瓷在心头为自己悲哀时,她忽而听见燕玄道:“本王想起来了,你回来的那段时日,恰好是本王让其他死卫们去执行护送前往边塞的第一批将军出城的日子。你当时回来后,本王没太留意,以为是护送将军回来了。”


    宁瓷苦笑着听完燕玄所言,她转身便离开了。


    燕玄是否参与,她已经不在意了。


    纵然他双手是干净的,又有什么用?


    是他的皇奶奶密的谋,他的父皇颁发的太子专属密令,他的专属死卫之首去灭的门。


    甚至是这件事,没准就连皇后和其他皇子们都知道。


    只有自己,这个被戴了一顶公主头衔的封号后,就开始对他们皇家感恩戴德,打算终生侍奉皇家人的简家孤女不知道。


    她苦笑着失魂落魄地一路走回慈宁宫,直到她坐回自己的床榻,在漆黑的深夜中,听到远处传来一更,二更,甚至是三更天的梆子声,方才想起来,该去擦擦脸颊上的泪。


    这个皇宫里,处处都是肮脏的人心,处处都有暗黑的阴谋。


    宁瓷难过地想,她原以为,唯有燕玄是自己最大的依靠,自己的复仇之路,也许燕玄可以帮忙些许。


    但是这般看来,呵呵,天下之大,唯有自己孤身一人。


    她甚至觉得自己真真是滑稽。


    前段时间,她还请求了老祖宗,说是自己想回金陵城看看,老祖宗还告诉她,让燕玄带她回去,选在中秋之后。


    那段时日,她着实欢喜来着。


    可现在瞧来,燕玄纵然双手没有沾染血渍,她也终究是不想与他靠近半分的了。


    忽而想到前世。


    宁瓷有那么一瞬间在感叹着,前世的严律,杀尽皇家人,还真是杀得好哇!


    若非前世自己蠢笨,非要与皇家人共存亡,恐怕,自己也不会重生来这一世的罢。


    明明严律都留下金桃子,放妻书,和一匹马给她了。


    他明明是放她一条生路了。


    可她就是要当这帮皇家人是亲人,非要去救那个已经被迫吞了金的老祖宗。


    自己还真真是可笑至极啊!


    ……


    宁瓷回到慈宁宫后,燕玄还在斥声审问南洲子。


    “本王不信当年你对简家灭门一案背后的主使一概不知。”燕玄满眼都是仇恨地盯着南洲子,道:“简家事情闹得这样大,本王因痛失雪烟哭过数回,你不可能不知!”


    “属下当时想着,您可能以为北上来宫里的是简雪烟,便让属下顺带着把简雨烟也杀了。没成想,太子妃选错了人,属下也杀错了人。”南洲子说到这儿,一个猛地磕头认罪,道:“太子殿下,这事儿真真是个误会。”


    “呵呵,近百口人命在你身上,你也敢说那是误会?!”燕玄冷声道。


    “请太子殿下责罚!”


    “本王再问你。”燕玄的眼底满是战场上的无情,已经只想论述真相,不谈多年的主仆情谊了:“高院使,是不是也是你杀的?!”


    他分明看到南洲子的后脊一僵,而后,却将头更深地抵着被白日里的暑热烘烤过的地砖,地砖尚有热度,却让南洲子的身体,微微地颤了一颤。


    燕玄抬脚便对着他的头猛地踹了过去:“回答本王!”


    “……是。”南洲子被踹倒后,立即翻身爬起,继续跪拜在原地,却只能说完这个简单的字后,沉默了。


    “是老祖宗下的杀令,是不是?”燕玄紧紧地捏着拳头,恨声问。


    “是。”


    “所以,刚才说简家灭门一案时,你刻意让本王回想当年你腹痛告假,刻意提起那场本王没有参加的大宴,所谓何意?你是想隐瞒老祖宗和父皇在简家一事里的立场,是不是?!”


    “但那确实是事实。”南洲子咬牙道。


    “所以,简家一事之后,你便成了老祖宗的人?”


    “没有。”南洲子如实道:“属下当年真的不知那场杀令是太后娘娘指使的。”


    “既然不知,那你为何这次要为老祖宗做事!?”


    “因为……因为……”南洲子踟蹰了起来。


    燕玄没有耐心了,他瞬间从腰间拔出长剑,直指南洲子的脖颈:“你说不说。”


    南洲子只能脱口而出:“因为当年,属下跟着太子殿下您一起前往边塞征战前,太后娘娘确实找过我。但是当时,她没有提及其他,只说,让我在边塞作战的时候,想办法利用敌军……让你死于一场战役中。”


    “什么?!”燕玄大震。


    “但是属下没有做!”南洲子着急道:“属下的主子只有太子殿下您一人,属下在边塞前后护着您,不曾出现分毫差错。殿下,这您都是知道的啊!”


    “呵呵……”燕玄那握着长剑的手,因愤怒而止不住地抖:“所以,本王归朝了,老祖宗她应该非常愤怒吧?”


    “嗯……所以,太后娘娘又给了我个任务,让我去杀高院使。”


    “你既不是她的人,她又能奈你何?!这般三番五次的指使,你大可完全不去回应!”


    “可她说,若是我不去做,她会派人去岭南杀我爹娘,她会用当年灭简家的手段去灭了我全族的人。她说,当年若非她的提拔,我不可能有机会待在您的身边,过了这些年的好日子,她说……”


    南洲子没有再说了。


    暖阁的墙壁上,忽而溅出满墙的血渍,血渍一波又一波地从南洲子的脖颈处喷洒了出来。


    “她说?呵呵……你先去地府,过段时日,待得老祖宗也下去了,你再慢慢听她说罢。”燕玄将剑身上的血渍在南洲子的尸身上擦拭干净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