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十方骸 > 90-100
    第91章


    洛江河将东宫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一一跟皇上回禀了后,便立即出宫奔向严府。


    他要把南洲子被太子殿下杀了的好消息告诉严律。


    深夜无人的大街,偶有深巷零星灯烛一点,伴随着天边朦胧的月色,将燥热无风的夏夜笼在一片漫长里。


    却在此时,洛江河发现前方有一人影,正沿着街角向着自己方向走来。


    他心头一沉,今儿不是佳节,城内应是宵禁了的,哪个胆儿肥的竟然胆敢深夜出行?若是被巡防营的人见着了,指不定就是……


    哎,等等!


    那不是他家老大吗?!


    洛江河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瞧,正是严律!


    他欢呼雀跃地奔将过去,一股子想要邀功的好心情,却在见到严律神情的刹那,顿时震住了:“老大,你怎么了?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宫里,准备早朝。”严律脚步不停地向着皇宫方向走去,但听他声音,却是哑声的。


    洛江河抬头看了看天色,不解地道:“老大,我刚从御书房里出来的时候瞧了一眼,这会儿才丑时初呢!你这么早就去上朝?走走走,回府歇着去!瞧你这神色,定是没有休息过。”


    严律没搭理他,脚步继续向着皇宫方向走去,口中却问:“你在东宫那边听出结果了?”


    洛江河本就是个直肠子,一听老大问起此事,直接跟着他一路向着皇宫方向,压低了声儿,把燕玄杀了南洲子一事,都说了。


    末了,他还激动地道:“真真是大快人心呐!想想小时候,南洲子这厮揍了咱们多少次啊!喏,我的后牙根儿被他揍掉的那颗大牙,到现在都没长出新牙来。每次啃大酱骨的时候,我都觉得咬起来不带劲儿,一不带劲儿,我就恨死南洲子了。”


    严律的唇角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洛江河却是开心了:“哎,老大笑啦!老大,你怎么心情不大好哇?是……”说到这儿,他前后看了看无人的大街,又将声音再度压低了几分:“……是四殿下那事儿,不好布局的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长街的尽头,正前方便是金水桥,遥望正前方,皇宫那一团暗影的模样,已经能隐约瞧见了。


    严律就这么站定在那儿,看着浓墨夜色中的皇宫暗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很多年前,你和弟兄们不是说,我已不是当年破庙里的小哑巴模样了么?”


    洛江河一愣,顺着回忆,他茫然地点了点头:“对啊,老大你提这事儿做什么啊?”


    “那现在的我,是个什么样子呢?”


    没头没脑的一句,让洛江河莫名不已,他用识字认词不多的脑子,苦苦想了一大圈儿后,方才道:“嗯,我也不会用词儿,更不会念诗来形容,总之,如果把你这一身官服扒光了,再换上一身破衣烂衫扔到街边,定有很多官家小姐就冲着你这张脸,冲着你的身形,也要抢着闹着要把你领回去洞房拜堂!”


    “既这么,那为何……她不要我呢?”


    洛江河的脑子因刚才思索该怎么说,一下子用脑过度,有点儿卡顿,他听到这句话后,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时,严律的身影已然掩在幽沉的夜色中了。


    *


    今夜无法入眠的,除了严律,当然还有燕玄。


    他把南洲子杀了后,直接去了一趟他的专属地窖,取出一小坛好酒,便又折回了南洲子尸身所在的暖阁里。


    灯烛快要燃尽,只剩下最后烛座儿零星一小摊,照着燕玄此时越发幽沉黑暗的心。


    他在南洲子的尸身旁席地而坐,就像是先前在边塞时,那些个等待战事爆发的漫漫长夜,他总是喜欢跟军营里的兵将们一起,围坐在篝火边,营帐旁,孤烟处,那个时候,没有君臣,没有主仆,只有一起谈天说地的兄弟。


    就像是那时一般,燕玄开始对南洲子的尸身说话了。


    他从两人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开始说起,他说起南洲子刚见到他的时候是怎样地忐忑;说起当年小小的南洲子身手是如何地惊艳;说起当年他父皇为了登基,引来其他皇叔们的杀意,南洲子带着其他死卫们一起,是如何在一片血腥中,护他周全……


    燕玄说了好多,他一边回忆,一边喝酒,每说完一个有关于南洲子的事儿,他就拎着坛口,将这好酒洒在南洲子的尸身和周围地面上。


    他就这么一直说到如今,说到外面的天色渐渐有了微光,方才苦笑着,道:“本王从小到大,当你是手足,一直以为你也是这般想的。可老祖宗既然找到你,你应该第一时间就告知本王,但你没有。你接到姚洲给你的,专属于本王的密令,哪怕时间再紧迫,你也当回宫问问本王,但你也没有。你应该比谁都知道,本王有多爱雪烟,有多珍惜简家人,这跟密令本就矛盾,你该当问的,可你也没有。南洲子,你错了这么多,休怪本王无情。原先,你说洛江河他们是街边乞儿出身,你甚是瞧不起。不错,你和所有死卫们都是世家子出身,个个都是地位尊贵,可是南洲子,在本王的眼里,你错了这样多,却不抵洛江河他们分文。”


    说罢,燕玄又饮尽最后一大口酒,便将剩余的,全数泼洒在暖阁里:“这坛好酒,是三年前,咱们刚到边塞的时候,学着边塞人家的样子,酿的青稞酒。因是本王与你们二十人一起酿的,在本王眼里,这不是青稞酒,而是兄弟酒。今儿,这酒全数给了你,希望你下辈子好好投胎,好好做人,再不要对你当忠义之人,行不义之事了。”


    说罢,燕玄将空空的酒坛子用力砸在南洲子身旁的地砖上,酒坛子四下碎裂,像极了燕玄此时的心情。


    而后,他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在他离开暖阁之前,丢在了南洲子的尸身上。


    *


    今儿早朝尚未进行,便停止了。


    因为侍卫来报,东宫着火了!


    皇上大震。


    因早朝前,燕玄去了一趟御书房,将南洲子认罪杀害高院使一事全数说了,而后,燕玄对他告了个假,说是今儿身子不适,早朝不想去了。


    这要换做寻常,皇上早就呵斥他一通,但燕玄面无表情地亲口所说,他将南洲子就地处决,并打算严查剩余死卫们是否有不忠之人。于是,皇上就让他回去歇着了。


    这会子来报东宫着火了,吓得皇上赶紧问,太子伤着了没。


    他的太子可不能有半分差池啊!


    再过两天,辽金公主格敏就要率大军来朝,准备和亲。这个时候太子若是出现任何差池,到时候,金人不愿给赈灾粮和水源,那就麻烦大了。


    好在,侍卫来报,东宫着火只是暖阁一处着火,并未靠近太子殿下寻常生活的正殿那边。


    而且,此时此刻,太子根本不在东宫里。


    皇上放心了,太子不在东宫里没事儿,只要他活着,他会回来的。


    只是可惜了。


    趁着太子去冀州的这段时日,皇上下令翻新东宫准备太子大婚,这下好了,国库本就空虚,现在又要花费不少银子,去重新修建暖阁,否则,若是大婚之后,格敏瞧见他们大虞王朝的太子东宫,竟然还有一处烧焦未建设的地方,那可真是被人家笑话到金人的耳朵里去了。


    可皇上刚刚放下心来,没多久,东宫再次来报——


    “暖阁里有一烧焦的尸体!”


    皇上再度吓得魂不守舍:“那尸体是谁?还有太子呢?太子去哪儿了?!”


    尸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待得大火扑灭,尸体拖出来后,却已经辨认不出那是谁了。


    “太子人呢?玄儿人呢?!那帮死卫们呢?!”


    剩余死卫十九人被全数带到皇上面前,却没有一个人知晓太子去了哪儿。


    皇上恨得咬牙切齿:“太子没事儿那便罢了,若是让朕发现,这尸体是朕的玄儿……你们十九个人,全数陪葬!!!”


    旋即,他又发动所有人出去找燕玄。


    “城内,城外,挖地三尺,也要把朕的玄儿找回来!!!”


    早朝终究是进行不得了。


    朝官们万分惶恐,议论纷纷地四散开去,严律却是按着以往的习惯,下了早朝后就直接去慈宁宫。


    可他站在慈宁宫的宫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侍婢们在忙着早膳,洒扫一类的事务,他忽而止住了脚步。


    他的眸光转向偏殿所在,看着那紧闭的殿门,看着那森冷的偏殿,好似宁瓷昨儿拒绝他时的冷言冷语,严律的心,更像是被滚滚车马碾压过了一般,生疼不已。


    他不知自己站在那儿遥望偏殿望了多久,直到夏日的朝阳从温热的暖光,转向烈焰的炽热,他方才缓缓地,疲惫地,退了出去。


    他没有回府,他不困,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痛得已经无需睡眠。


    他直接去了忆雪轩。


    谁知,刚踏进门槛儿,店小二仿若见着了大救星一般,赶紧迎了上来,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低声道:“老大,三楼贵客雅间有人在等你。”


    严律纵是心情低沉,不用思索,也估摸出了个大概。


    果然,当他推开雅间门时,里头那人正是严律心中猜测的。


    此时,这人正好放下茶盏,他冷冷地盯了严律好一会儿,方才道:“今儿的早朝这么快就结束了?”


    严律关上门后,方才对着他俯身行礼:“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说:洛江河:老大,你为何心情不大好啊?


    严律:因为我才发现,我竟然长了个恋爱脑。


    第92章


    燕玄冷笑一声,淡淡地道:“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套,过来坐。”


    话是这般说的,严律还是恭恭敬敬地回了个“是”字。


    他满腹狐疑地向着燕玄的对面落了座儿,前后不过三五步,待他坐定了身子,将燕玄茶盏里的茶水满上后,他便将燕玄来这儿的缘由猜了个七七八八。


    “瞧你这官袍穿的,不像是没上早朝的样子。”燕玄倒是先开了口:“怎么今儿早朝下得这样快?瞧着外面的天色,卯时中刻都不到。”


    “东宫起火,又从大火里发现个烧焦的尸体,全身黑炭,不辨身份。这时,又发现殿下你不见了。”说到这儿,严律的唇边有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满朝文武皆为震惊,圣上更是大乱,当下就派出全体官兵去找你。”


    燕玄讥笑一声,暗讽道:“满朝文武皆为震惊?呵呵,可本王怎么瞧着,你没有一点儿震惊的模样?”


    “微臣自是知晓,那烧焦的尸体应该是南洲子。你当夜处理家贼,此人身上背着太多人的性命,但你念在他尽忠职守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便成全了他一个畏罪自杀的结局,也算是给他保留了个全尸了。”严律一边说,一边给自己也倒了盏茶:“更何况,殿下你既然被敌军称为‘黑太子’,断然不可能是个遇到点事儿,就把自己往火里跳的性子。”


    “本王归朝后,听到你的风评特别多。好的有,坏的也有。但大多数人都说你,是个近似妖的臣子。现在这般看来,你不过是太精明,看得太透彻了而已。”


    “我就当太子殿下你在夸我了。”严律笑了笑,不以为然地道。


    “但你也没全说对。”燕玄正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本王若是不用这招声东击西之术,又怎能有机会到你这忆雪轩来?”


    严律微微地扬了扬眉毛,并佯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嗯,殿下若是想到我这忆雪轩来用膳,随时都可以来,不必这般避讳。但你偏要用这样的战术,恐怕,殿下是有要事想要对我说。”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来,以茶代酒,本王敬你。”


    哪儿能有太子对朝臣敬酒的道理?


    可燕玄越是这般,越是笃定了严律心中的猜测。


    但燕玄不说,严律自也不去问。


    眼下,燕玄却将话题落到严律的身上:“你出身本是低微,从小过了那般苦日子,诗书自是念的不多,可这做人的道理,官场上的周旋,你却是比谁都门儿精。本王对你倒是真心实意地佩服。”


    严律眉头微微一蹙,听着燕玄这般阴阳怪气地点评自己的过往,他有些不快。


    他纠正道:“诗书也是念了好些年的,当年也曾想着考取功名来着。”


    “就因简家出事儿,所以你才走了捐官儿的捷径?”燕玄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了他,见严律也是这么一瞬不瞬地回视着自己,且没有回答,燕玄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哦,你放心。你的过往,你是为了简家复仇方才入朝为官,更是为了简家复仇才接近老祖宗的这件事,本王不可能对任何人说。”


    严律依然没有说话,而是开始在心底盘算了起来。


    燕玄继续道:“本王知晓,你所做之事非常大义,为简家复了仇,还能帮父皇夺得皇权。这是为咱们大虞的未来在铺路的好事儿,本王不管对你情绪如何,自是站在你这一边儿的。”


    严律眼睫微颤,端起手边茶盏,心里反复琢磨着他说的这句“本王不管对你情绪如何”。


    严律在心底冷笑。


    “谢殿下。”严律不咸不淡,也不真诚地道了个谢。


    “当然,”燕玄口中玩味儿地补充道,“你为简家复仇一事,本王,也绝不可能对宁瓷说。”


    严律的眸光缓缓地回到燕玄的脸上,他这会儿倒是非常真诚地道:“我也没指望你会说。”


    燕玄微微一笑,继续道:“本王归朝后,听到一件有关于你的事儿,非常感人。”


    “哦?什么事儿?”


    “你有一亡妻。”燕玄的眼底没有丝毫的笑意:“很多官家大人们都想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你,可你都以深爱亡妻为由,全数挡了回去。原先,本王也以为,这不过是你的借口。后来却听说,你真的成过亲。”


    严律再一次地纠正他:“太子殿下应该不是听人说,而是派人背后打探我。”


    燕玄不置可否,继续道:“朝中上下,人人都知你深爱亡妻,无法自拔,且没有再续弦的打算。可本王瞧着,你入朝为官后,在幽州城内连开两家店,一家便是这酒楼‘忆雪轩’,还有一家糖糕铺子,名为‘雪宝儿’……呵呵,真的好巧哇,怎么这两家店名儿里,都有一个‘雪’字呢?”


    严律明白燕玄此时的用意,他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盯着他。


    “你曾当着我和宁瓷的面,对宁瓷说,你只在乎她。你后来还对我说,你爱惨了她。”燕玄微微向前倾过身子,嘴角微微一抽,冷笑道:“你一边爱你的亡妻,一边又爱惨了宁瓷,这看似矛盾,实则非也。”


    “太子殿下这番言辞,让我知晓自己的处境,真真是用心良苦。”严律阴阳怪气地道。


    燕玄没有跟着严律的节奏走,因他的父皇参与,以及南洲子曾带人虐杀简家上下,迫使宁瓷成了他心底这辈子不甘的痛。


    此时,他情绪上头,非常难受,口中的言辞也不自主地凛冽了几分:“当年,世人都知,从金陵城来幽州城准备与本王大婚的,是简家二小姐,简雨烟。但是你,应该看出,在慈宁宫里生活的,根本不是简雨烟,而是……”


    “想必,宁瓷公主的真正身份,太子殿下你也知晓。”严律平静地道。


    “自打本王和雪烟有记忆以来,我们就相识了。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言辞态度,本王比谁都清楚!本王当然知道宁瓷便是雪烟。”


    “但是,太子殿下你口风极紧,没有将此事告知圣上……”说到这儿,严律举起茶盏,认真地道:“微臣感谢你。”


    燕玄没有回敬,他冷笑着道:“何须你来感谢?保护雪烟周全,是本王的指责,与你何干?”


    严律没有回答,倒是非常自然地自己喝尽了茶。


    可燕玄口中的话锋却是忽地一转:“哦,是了。你当然想要感谢了,因为你到处跟人说的亡妻,其实就是宁瓷——简雪烟!”


    严律放下茶盏,不以为然地一笑,道:“这件事,你也不可能跟宁瓷说的。”


    “你原先跟天下人一般,也以为雪烟死于当年的灭门一案。当年,你悲痛欲绝,不知用了什么方式,大概应是冥婚一类,与雪烟成了亲。所以,你入朝为官的三年里,到处跟人说,你有一亡妻,深爱她不能自拔。但是后来,你发现雪烟根本没有死,那慈宁宫里生活的宁瓷公主,便是简雪烟!而你发现雪烟还活着的时机,应该就是午门被乱箭射伤的那一次!”


    严律笑了笑:“怪不得太子殿下在边塞的三年里,屡获战功,让匈奴,鞑靼他们闻风丧胆,没想到,太子殿下也是洞察过人。”


    燕玄没有笑意,他单指叩案几,直接下了个论断:“本王甚至可以直接断定,午门那一次刺客行凶一事,应该就是你安排的!而你准备射杀的,是简雨烟。因为,你本来跟天下人一样,以为慈宁宫里生活的,是简家二小姐简雨烟,直到那一日,你才发现雪烟还活着,当年正是她俩替换了身份,方才让雪烟逃过一劫!你恨极了简雨烟,因为你知道,正是当年简雨烟把金雕飞镖献给老祖宗,才惹来的这场灾祸!所以你一直想要杀了妹妹简雨烟,可当那些乱箭射来时,你比谁都清楚,那些长箭射杀的会是谁!所以,你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为雪烟挡住了那么多的箭!”


    严律眼皮子一耷,淡淡道:“刚才是我思虑不周,没听完全就说你洞察过人,实乃我的疏忽。”


    “呵,你不想承认也无妨。”燕玄冷笑着,道:“因为南洲子一死,已经坐实了射杀宁瓷的,正是南洲子。正好,他本就是虐杀高院使的凶手,也是灭门简家之首,他的身上,多一项罪名还是少一项罪名,都已无关紧要。你本身就需要有一个人,来为你承下这场刺杀。”


    “我入朝为官三年多,应该越发周全,怎么可能会安排这种漏洞百出的拙劣刺杀?”严律轻笑一声,端起茶盏,又润了润喉。


    “无所谓,你不承认也无妨。本王既然今儿跟你说了这些,便是让你知晓,本王对你那些底儿的了解,比你想要透露出来的,要多很多。”


    “说罢。”严律早已没了耐心:“太子殿下今儿找我,应该不是单纯为了叙旧。也不是为了用我的这些或真或假的过往,来敲打我。”


    燕玄紧紧地盯着严律的双眸,好半天都没有说话,直到轩窗外的大街上,传出越来越多的百姓喧闹声,燕玄才再度开了口。


    只是,再次说话时,燕玄的身上已然没有刚才斥责严律时的那一股,专属于太子的凛然气度了。


    “你虽为简家复仇,实则顺带阻止了金人在咱们大虞的掌权,这是大义之事。”燕玄缓缓地道:“但现在,金人的算盘再度打到咱们大虞的头上,本王需要你的帮助,你帮,还是不帮?”


    严律笑了:“若是不帮,你定会把我的这些或真或假的过往,全部抖露出来,来一个鱼死网破,对吗?”


    “待得那时,咱们大虞的国土都被金人给占据了,你还有什么复仇可言?”


    “所以,殿下担心的,到底是何事?”


    “金人得知咱们大虞今年旱灾严重,愿意捐出大量粮食和水源。但前提是,要让本王与他们的格敏公主成婚。”


    严律心头一沉,果然是这事儿。


    他只是“哦”了一声,点头道:“皇上先前跟我提过一次。”


    “因老祖宗的缘故,金人对咱们大虞的情况了解颇多,自是知晓咱们大虞已经国库空虚,入不抵出。这次本王带了一些赈灾粮去了冀州一带,虽可解燃眉之急,但钦天监所言,半个月之内,依然没有雨水可降。若是这般下去,九州上下,陷入旱灾之事的州县,恐怕会更多。”


    “如果我们接了金人的赈灾粮,交换条件是,你必须与格敏公主成婚。而格敏公主,便是咱们大虞的太子妃。更是……”


    “未来的皇后。”燕玄压低了声儿,道:“金人的野心已经摆在明面儿上了,他们想以这次捐赠为契机,先是吞并咱们大虞的半壁江山,待得他日……”


    “待得他日,金人掌控朝堂内外,格敏公主再来一场垂帘听政,恐怕,咱们大虞,会直接成为金人的了。”严律接下去分析道。


    “不错。”燕玄紧盯着他:“本王知晓,你是正义之人,必定行得正义之事。刚才所言的那番,并非揭你底细,也非数落你的错处,而是感叹你原是身无分文之人,却能走得这样高,这样远,若非过于精明的能力,很难做出这样的结果。所以本王想,也许这事儿,你可以解决。”


    严律陷入了沉思。


    自从皇上对他提及这事儿后,他就一直在担心,毕竟这事儿,确实是很难破解的难题。


    见严律没有回答,燕玄着急道:“你一定能想出个法子来。这次本王去冀州,就看到你也曾捐了不少赈灾粮,那些装着清水的水桶上,还刻着你和雪烟的名字。”


    “雪烟曾在我饥寒交迫之时,施以我粥米,我定当为雪烟报家仇。也许自那一场灭门之后,我与她的命运,便是连接在一起了。所以我想着,她那般善良,曾救助于我,也定当会在旱灾之时,救助旁人。”


    “本王知道,你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家仇要报,可金人这事儿是国仇,严律,难道你要袖手旁观吗?!”


    严律拧眉深思,没有回答。


    “只要这事儿成了,本王许你任何你想要的。”燕玄着急道:“除了皇位,除了拱手让出大虞江山,其他什么,本王都可以给你!”


    “所以……”严律正视着他:“这是一场交易?”


    “不错!”燕玄道:“我不会让你白白忙活一场。又或者……”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似是隐忍着莫大的不甘,道:“又或者,你想让我退出雪烟的世界……也可以。”


    严律轻笑一声:“我与她彼此相爱,情比金坚,你从来都没有进入过她的世界,何来退出?”


    燕玄被噎了一下,心头堵得慌。


    “这事儿我会想想看破题的法子。”严律缓缓道:“至于从你这里获得什么……这个再说罢,就当,你欠了我一个人情债罢。”


    第93章


    这一夜,宁瓷根本没有入睡。


    她就这么端坐在榻沿,回想着这三年来点点滴滴的过往,回想着从自家被灭到现在,皇上,皇后,以及燕玄的反应和态度,心头的寒凉如冰碴子,一根胜似一根地扎在她的心口,让她的心口疼痛不已,又森寒到颤抖。


    屋内的冰盆早就化成了水,她也浑然不觉一丝暑热,约莫着窗外天色渐亮,她才将悲伤的思绪拉回零星一点。


    燕玄自是指望不上了,纵观整个皇宫内外,也没有一个可靠的人能在这条复仇的路上帮衬她一些。朝臣们更是接触不到,她想去见爹爹的旧识刑部尚书莫迁大人,奈何,她根本没有那个机会。


    她唯一能接触朝臣的机会,便是来慈宁宫议事的人。


    最近看来,太后的亲信也少了许多,唯有严律,他倒是来得勤。


    要找严律帮忙吗?


    可自己要对付的是太后,他又是太后的亲信。


    虽然与他几次接触,他在太后的面前,也并不曾伤害自己。但需要他帮忙的事儿,会危及太后的立场,他愿意做吗?


    更何况……


    想到严律,宁瓷不由得在心头叹了口气。


    她知道严律对自己应是动了真情,尤其是昨日,她冷言冷语地拒绝他,换来的,却是他略带颤抖的回应。


    她能听出他在隐忍着莫大的心痛,可她何曾不是如此呢?


    她原以为,男女之间情爱之事应是进展很慢的,可真正与他相处,不曾想,自己竟然沦陷得这样快。


    自己明明知道他是反贼,也知道自己的一片真心错付了人,可心丢给他,却怎么都找不回来了。


    也不知他对自己沦陷了几分。


    而且自己想要复仇的事儿,和严律的野心、前途,完全相悖,他纵然再怎样喜欢自己,也不可能为了自己,断送了大好前程。


    宁瓷左思右想着,决定先找严律帮忙问问看她爹爹卷册之事,他这样精明,应该有能力拿到爹爹的卷册。自己不对他说缘由就好,他也猜不到几何。


    只是,昨儿刚那般冷言冷语对他,他若是伤透了心,从此不愿搭理自己,那就麻烦了。


    又或者,他这般野心勃勃的人,若是想要从自己这里获得什么才去做,那也很麻烦,毕竟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


    罢了罢了!


    既然没有旁人可以帮忙,唯独严律尚有一线可能,那就找他罢。


    至于接下来会如何,一切全凭天命好了。


    想到这儿,宁瓷直接起身去洗漱,晨间微凉的清水打湿了她的脸颊,方才让她混乱了一夜的思绪,沉浸了下来。


    倒是慈宁宫里的侍婢们,他们扎堆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嚼舌根的混乱模样,比宁瓷脑海里的思绪还要杂乱好些。


    “怎么了?”看着他们一个个神情严肃的模样,宁瓷忍不住地问。


    由于宁瓷不是正规皇室血统,平日里待他们又没个公主架子,这帮人见着她也不避讳,直接说了出来——


    “东宫走水啦!这会儿还没完全扑灭呢!倒是在里面发现了个尸体。”


    “到底是不是太子殿下的尸体啊?真着急。”


    “御膳房的人说肯定不是,昨儿太子殿下还跟他们说,今儿午膳想吃简单的清粥小菜。”


    “有时候意外来了谁能说得准啊?花房里的人说,那个大概就是太子殿下的尸体。花房距离东宫很近,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到太子殿下出来过。”


    ……


    宁瓷心头一沉,可转念一想,那个尸体大约是南洲子的。


    昨儿夜里,燕玄在暖阁里审问南洲子,那般真相说出,纵然燕玄跟自家灭门一案没有瓜葛,但为了这不忠的死卫,他痛下杀手,也是极有可能。


    思绪还没转悠几圈,前边儿又跑来个小太监,他兴奋地冲着大家道:“出来啦!出来啦!真相出来啦!”


    “是谁啊?”大伙儿问。


    “是太子死卫之首,南洲子!”小太监激动地道:“仵作在尸体上发现了个腰牌,被火烧得已经跟尸体粘合一起了,差点没扒拉下来。”


    “天啊!那太子殿下损失可大了,听说这个南洲子是死卫里武功最好的,也是最忠心的。太子殿下失踪了,是不是他太伤心了?”有个小侍婢难过地问。


    “嘿,这你可猜错了。”小太监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儿,说:“南洲子大约是被太子殿下杀了的。”


    “啊?!”众人一片哗然。


    真相出来,应对了宁瓷的心底所想,她没有任何情绪地转身离开。


    当年是南洲子带人去金陵城灭了自家的门,她确实是恨他,但她也知晓,他不过是一个不得不听命主子的听话奴才罢了。


    可她还没离开几步,却听见那小太监再度道:“刚才皇上得知那尸体是南洲子后,说了几个南洲子的罪名,让人昭告天下去了,听那罪名着实不小,想来,是太子殿下清理门户罢了。”


    “什么罪名啊?”众人问。


    宁瓷止住了脚步,背对着身,侧耳倾听。


    “罪名有三。其一,太医院的高院使,是他杀的。”


    “啊?!”


    “其二,前段时间午门那次刺杀宁瓷公主的,也是他安排的。”


    “天啊!”


    宁瓷有些讶异地回过身去,却见那小太监兴奋地冲着自己道:“公主殿下,凶手已经死了,你应该可以出宫玩儿了。”


    “第三个是什么啊?”大家问。


    “他跟着太子殿下在边塞与敌军作战的时候,有好几次企图以敌军的名义暗杀太子殿下。”


    “啊?!不会吧?!”


    “反正,皇上就是这么说的,他已经让张大人去起草,今儿最迟午时就要昭告天下南洲子的罪行了。而且我多听了一耳朵,这些罪名这般详细,其实,都是太子殿下今儿凌晨的时候,亲自跟皇上说的。”


    宁瓷转头就走。


    燕玄,他终究还是隐下了南洲子带人虐杀自家家门一事。


    昨儿夜里,燕玄这般盘问南洲子,她还以为燕玄为了证明他自己没有下杀令,会为当年自家被灭门一案来翻案。呵呵,终究,还是自己想太多了。


    宁瓷冷着脸直接去了太后的寝殿。


    她很少来这里,因为她不是太后的侍婢,寻常太后的衣食起居无需她照料。纵然她为太后施针,也只是在正殿进行。因为正殿人来人往,太后觉得她做不得假,而宁瓷,也需要当着众多人的面为太后施针,好证明自己没有作假。


    但是今儿不同。


    昨天,太后摇摇晃晃几次晕厥,她怎么地,也得表现出一丝丝关心来。


    更何况,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瞧瞧,太后今儿的脉象有没有死脉的迹象,一夜过去,中毒又多加深了几成。


    但她终究是失望了。


    太后的身子跟昨儿差不多,精气神倒是好了些许,这会儿,她很是清醒地搭着达春的手,正有说有笑地向着正殿的方向走去。


    她一见着宁瓷,便喜气洋洋地抓住了宁瓷的手,道:“前两天你说的那句话,真真是妙哇!”


    宁瓷瞧着太后红光满面的模样,想笑着回应,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太后直接道:“你说,要用阳气给哀家过过身。昨儿夜里,达春倒是卖力,你瞧,今儿哀家精气神就很不错。”


    宁瓷一听,这还得了?!


    喜脉尚且不稳,这个节骨眼上行房事,若是不小心掉了那就麻烦大了。


    宁瓷赶紧搭上太后的手腕,凝神观脉了一下,终于放下心来。


    还好,孩子没掉。


    于是,她对太后道:“这种阳气过身的法子固然见效,但不可常用,否则,也是不好。”


    “那怎么办?”太后跟她一边向着正殿方向走去,一边担忧地道:“哀家刚才还跟达春说,以后每夜不可少于三回呢!”


    宁瓷想了想,道:“这两日,我听说九州上下旱灾严重,皇上打算去龙坛祈雨。祈雨回来,宫里指不定又是一番热闹。老祖宗,我就想着,要么就把这热闹放大了去。咱们请个戏班子来,闹腾一会,笑骂一回,阳气会更浓烈几分。”


    这么一说,太后顿时眼睛一亮:“哀家真的很久没有听戏了。”


    宁瓷大喜,太后果然入了她的圈套。


    她的脸上终究柔和了几分:“我听说,最近坊间都爱看一出新戏,好像是类似狸猫换太子,还有真假少爷,真假千金有关的。老祖宗,宁瓷可想看了!”


    “那就你来安排。”太后笑眯眯地道。


    她们正说着,忽而前方绯红官袍身影一闪,大老远的,宁瓷便看见严律来了。


    她小脸儿一红,有些尴尬,赶紧低垂了眼眸不去瞧他。


    昨儿他俩闹得这样僵,今儿这么面对面地接触,宁瓷心底有点儿想逃。


    可念在她又想要有求于他,那个打算找借口的嘴,终究还是闭上了。


    她不去瞧严律,余光可是将他打量了个全乎,不曾想,这反贼竟然也是没有看自己一眼。


    宁瓷在心底宽慰自己,这样最好,从此以后,两人没有过多情缘牵扯,不论做什么,要求什么,都会自在。


    可念头是这般想的,心情却是低沉得死死的。


    严律跟着她们一路走到正殿,口中在汇报着今儿早朝时,发生的东宫起火,太子失踪一事。


    等到太后在正殿里落了座儿,严律才把那烧焦的尸体是南洲子一事,给说了出来。


    “玄儿这是在做什么呢?!那南洲子哀家原是知道的,最是忠心呐!”太后颤着声儿感叹道。


    宁瓷在一旁听着,心头忍不住地冷笑:打南边儿来了个商队,一列车马百八十个箱子,都没你能装。


    严律将南洲子的三个罪行说了出来,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只是不知,南洲子听了谁的指使,竟然在边塞与敌军作战之时,要害死太子殿下,真真是其心可畏。太子殿下只是用一把火,给了他一个全尸,他也不算亏了。”


    太后讪笑一声,感叹道:“人心最不可估量了。”


    严律倒是“咦”了一声,感叹道:“太后娘娘今儿身子瞧着硬朗,不似昨日那般困乏。”


    太后笑了:“这都多亏了宁瓷乖孙儿的功劳,她一句良方,哀家今儿就身子舒坦一些。”


    严律没有看宁瓷,而是对太后道:“有的良方只保当下,无法长久。微臣还是希望,太后娘娘的身子,能康健万年。这么的,遣人去喊一些个太医来,再给您瞧瞧,看看还有什么其他法子。说实在的,昨儿微臣就想喊太医了……”


    宁瓷一听,心头有了几分不悦。


    她也不瞧严律,只是看着一边儿,接口道:“严大人这话说得真有意思,你不就是不相信我给老祖宗的方子么?”


    严律看着太后,笑了笑,说:“太后娘娘,宁瓷公主的良方固然暂且见效,但有一些事儿,还是要再问问太医。原先,您不也经常喊了高院使来和宁瓷公主共同商议的吗?”


    宁瓷一听,更气了。


    她直接冲着严律斥声道:“那是我刚进宫没多久,对老祖宗的身子了解并不透彻。后来高院使还不是放心把老祖宗交给我了吗?你这人真有意思,话说得周全,左右就是不信我的针术罢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严律终于将眼皮子抬向宁瓷。


    他微微一笑,口中却寒着声儿:“宁瓷公主,你说对了,我确实不信你的针术。”


    “你!”宁瓷气得小脸儿透红,满口想要斥责的“你个破反贼”这几个字终究是咽了回去。她一跺脚,直接扭身离开了。


    徒留太后在正殿里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才看着一脸平静的严律,她不解地道:“宁瓷这孩子……原先脾气没这么大的呀!”


    第94章


    严律忽而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事儿。


    那是在他遇见简雪烟的一年后,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他如往常一般,下了学后,就去武师父那儿学功夫,却在途径一片小树林时,忽而在寂静的雪堆里,听见一声声若有似无的猫叫声。


    他闻声望去,终于,在一堆燃尽篝火的烧焦木柴上,看到一只瑟瑟发抖,被寒风和落雪冻得奄奄一息的小白猫。看这小白猫的模样,好似刚生下来没几天,若是再不给它救助,眼见着就要不能存活。


    严律赶紧将这小猫抱了回去,只要他自己有一口吃的,必定要给小白猫留一口。慢慢地,小白猫一天天地恢复了康健,可严律每日上学,下学,跟着武师父学功夫,还要帮简明华做事儿,寻常不在自个儿的屋子里待着,这小白猫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每日吃食总没个着落。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严律没辙了,便想到了简雪烟。


    想到她如此善良,必定能收留这小白猫。


    可他这会子已经瞧明白了自己对简雪烟的心情,不仅心存感激,更有着一份越发浓烈的爱意。


    他开始变得不敢靠近。


    毕竟,简雪烟对他来说,就是天上星,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


    他想见她,又不敢靠近她。


    可这小白猫该如何是好呢?


    他想了个主意,在她每日晨间去学堂之前,她的专属暖轿总是停在府门前,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将小白猫放入她的暖轿中。


    隔着老远,他都能听见简雪烟开心到欢呼雀跃的笑声。


    她笑了,他也开心地笑了。


    小白猫从那天开始,每天过上了好日子,简雪烟锦衣玉食地哄着它。用膳时,听戏时,习练针术时,研磨药草时……小白猫跟简雪烟寸步不离。


    她给小白猫起了个名儿,唤它“雪宝儿”。


    府中上下都在感叹,原以为,简家大小姐简雪烟是个恬静淡然的性子,没想到,也是有喜怒哀乐,也是有情绪的。


    素日里安静沉稳的她,却在拥有雪宝儿后,笑声总是挂在嘴边,就连简单地与人说话交流,都能听出岁月日子里的幸福和欢喜。


    但是,简雪烟也为雪宝儿经常烦心。


    因为,简雨烟极端讨厌猫。


    她嫌雪宝儿臭,嫌雪宝儿总是在掉毛,嫌雪宝儿那四只小利爪总是在啪啦啪啦地想要攻击她。


    简雨烟甚至扬言要把雪宝儿丢掉,让姐姐再也见不到它。


    姐妹俩为了雪宝儿吵过很多次架。


    府中上下都在感叹,原来恬静沉稳的大小姐,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儿。


    可最终,这只雪宝儿在简雪烟的身边,也只生活了小半年,便消失了。


    简雪烟哪儿都找不到它,府中没有,学堂里没有,甚至她家的医馆里也没有。


    简雪烟为了雪宝儿大哭了一场,她断定这只可怜的小白猫离开简家绝不能存活,特别难过地在自己小院儿里,为雪宝儿立了个小土坟,还找专人为雪宝儿做了个小牌位。


    简雪烟为了雪宝儿前后痛哭了三天,三天后,她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恬静的,沉稳的,遇事冷静的简家大小姐。


    但是严律知道,简雪烟依然为雪宝儿难过。旁人也许不知,但他在远处瞧着,看着她一日日地消沉了下去,原来脸上有着粉嫩的圆润,却也变成了少女的清瘦。


    直到他后来入朝为官,有一日宫中设宴,他听其他大人们闲聊时,无意中了解到,原来,人人都有情绪,也只有在面对自己所爱之人或物时,才会展露最真的情绪。


    ……


    想到这些过往,看着眼前太后那一脸不解的模样,严律淡淡一笑,道了声:“宁瓷作为公主,寻常要端庄,要得体,要贤淑,也只有在面对所爱时,才会表露最深的情绪。”


    太后愣了愣:“所爱?对,有道理。”


    严律唇边漾出一抹笑意,他此时的心底,仿若有一面透彻的明镜,里面映照出的,是他自己。


    “你刚才说不信她的针术,她当然跟你急了。针术啊,药草啊什么的,这些不仅是宁瓷的所爱了,这可都是她的命根子呢!”


    太后当然是猜错了。


    可严律其实也说错了。


    此时此刻,宁瓷气急的,是严律竟然要喊太医们来为老祖宗把脉!


    严律所言的信任还是不信任,在此时根本挑不起宁瓷的半分情绪,她气急的是,现在太后身上已经中毒六七成,眼见着要往七八成的方向蔓延。这个时候,若是让太医们瞧出端倪了,那她不完了?!


    寻常都是她在为太后调理汤药,为太后施针把脉。曾经有高院使在她身旁做后盾,那个时候她也尚没下毒,自是不怕什么。


    可现在高院使死了,整个太医院里没有一个人是能为她帮衬的。


    上一回,全体太医们没有瞧出太后有喜脉,那是因为高院使死亡在先,没人胆敢说这事儿,怕引来杀身之祸。


    但是,太后身子里有毒素,需要做调理这种,就不一样了。


    与其说宁瓷是生气,不如说,宁瓷这会子是害怕,是恐慌。


    她觉得自己完蛋了。


    严律果然是自己的劫,三两句话,就要陷她于危难之中。


    他这人真的好奇怪,前段时间因太后喜脉一事,他就已经明着质疑过自己一回,但那个时候她清楚明白,他是为了在帮自己。


    可现在呢?


    宁瓷甚至在腹诽着,她深度怀疑严律就是故意的,是为了报复她昨日里那般冷言冷语,才故意设下的圈套。


    至于他为何能这般精准地给她下套……宁瓷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缘由来。


    总之,他就是想报复昨日的自己,就对了!


    逃回自己寝殿里的宁瓷,吓得整个心脏轰隆乱跳。


    她开始琢磨着,趁着太医们还没来的时候,不如现在就跑路。


    只要出了皇宫,纵然等会儿太后为了中毒一事要追杀她,也是大海捞针,很难找的。


    至于怎么生存……算了,不管了,先活命再说!


    想到这儿,宁瓷悄悄打开了殿门,左右四顾,见并没有人靠近这里,侍婢们全都在正殿那边候着,她便赶紧轻步踏出了殿门,再沿着长廊角落,像是个小贼一般,向着宫门方向跑去。


    可她刚踏出宫门,眼见着,好些个太医已经在达春的带领下走过来了。她赶紧躲于一旁的树荫后头,待得达春领着太医们去了正殿,她方才溜了出去。


    谁曾想,她刚离开慈宁宫宫门没两步,身后却传来让她愤怒至极的声音。


    “宁瓷公主,你要去哪儿?”是严律的声音:“太医们已经来了,你最好到正殿里去,方便他们问话。”


    宁瓷又气又恨,捏紧了拳头,恨不能一拳把这反贼给揍了。


    奈何她没学过拳脚,若真要这会子逃跑起来,还真跑不过这位能当反贼的男人。


    她沉着脸,转过身去,却看到同样沉着脸,对自己没有半分情绪和表情的严律。


    她愤愤地咬紧了牙槽,大踏步地走回慈宁宫。


    途径他身边时,她愤怒地用力一跺脚,明晃晃地白了他一眼,并清晰地“哼”了一声。


    反贼就是反贼,亏我这段时日还这么喜欢他,我真是瞎了眼了我!


    一片真心,真的真的错付了人!


    ……


    可宁瓷不知的是,她的这番小情绪,小动作,纵是没有对严律说一个字,却让严律在跟着她身后走回正殿时,让他紧绷的神情上,转瞬间,却笑成了阳春三月的花蕊心。


    *


    宁瓷着实吓坏了,她惨白着小脸儿,就站在正殿外,听到里头太医们在询问太后一些事宜,偶尔需要她作答时,她便在殿外应一声,纵是严律在一旁盯着她,她也硬了脾气,就是死活不肯进去。


    但是……渐渐地,宁瓷发现好像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怎么太医院里的这帮御医们,诊脉之术都是这般浅学的?


    太后的脉象里,非常明显的中毒迹象,他们竟然一个都瞧不出?


    不是说要进入太医院,得要经过层层考核的吗?


    见着这些太医们,一个个对太后说着“无碍”,“康健”这样的字眼儿,宁瓷心头不由得纳罕了起来,她缓缓地踏进正殿内,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开心地交谈。


    更是听到太医们说,宁瓷公主用针精妙,调理汤药最是上乘之时,她震惊得目瞪口呆。


    也是直到这时,严律方才对宁瓷拱了拱手,歉意道:“刚才微臣质疑公主殿下的行针,当真是微臣的错,还请公主殿下不要介意。”


    宁瓷心头五味杂陈,没对严律说个什么,直到严律送了太医们离去,她才缓过神儿来。


    虚惊一场。


    真真是苍天佑我!


    可严律这般给自己下套,虽是堪堪脱险,那自己到底还要不要找他帮忙拿爹爹的卷册呢?


    宁瓷犹豫了起来。


    却在此时,太后对她道:“刚才这些个太医们左右瞧着,又是这般问话,哀家被弄得疲惫至极,只想睡一会儿。宁瓷,你记得半个时辰后喊醒哀家哦!刚才他们都说了,不能再这般久睡,会越睡越长的。”


    “好。”宁瓷应了一声,便跟达春一起退了出去。


    她看着敞开的慈宁宫宫门,看着宫门那儿除了侍卫们,早已没了严律的身影,她这会子又纠结不已。


    所有朝臣之中,也只有这个反贼能帮自己。但若是自己向他投出求助的讯号,他会不会以此来要挟自己?


    念头是这般想的,心底也是游移不定的。


    可宁瓷脚下的步履,却是再也控制不住地向着门外跑去。


    这反贼纵是让自己又爱又恨,但他过于精明,行事总有两把刷子,没准真能帮到自己也说不定。


    可宁瓷看看前后的朱红宫道儿,早没了他的身影。她不知他会从哪个宫道上离开,但她总有一种预感,今儿若是不找他帮忙,没准明儿就没机会了。


    她跟着直觉向着临溪亭的方向跑去,却在途径那不大的小花园时,一棵古松下绯红官袍身影忽地一晃,在宁瓷跑过的身后,幽幽道了一声:“公主殿下,你找我?”


    宁瓷心头一凛,转身望去,却见严律正从古松后头走来,盛夏七月的晌午阳光正烈,却从古松的松针间投下万丈金光,照在严律的周身,照得宁瓷的眼眶灼热,有些酸涩。


    热风拂过,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水气,天地之间的暑气,却在此间变得轻盈剔透了几许。


    “嗯,我想见你。”宁瓷听见自己的声音道。


    严律原是负手而立,听闻这一句,他着实意外地微微一愣,旋即,他却是大踏步地走向她。


    他柔声道:“我知道,所以,我在等你。”


    第95章


    瞧这反贼的模样表情,瞧着他满脸的柔情似水,一双眉眼中饱含着浓烈的,呼之欲出的爱意,他就这么大踏步地向着宁瓷走来。宁瓷当下便是脸颊一红,只觉得唇瓣间,两人曾经纠缠过的亲昵触感,莫名再度忆了起来。


    可刚刚被严律下套的恼怒感还在,昨儿她拒绝他时的冷言冷语也是尚在,这会子,纵然她对他再有怎样灼热的渴望,她也终究是后退了一步,冷声道了句:“严大人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好似什么事儿都能在你的预料之中似的。”


    “并非如此,只是,跟你有关的事儿,我总是要想得深一些。”见宁瓷后退了一步,严律终究没有再靠近了。


    又是一句极具暧昧的言辞,再度让宁瓷觉得周身燥热无比。


    她走到树荫下,大有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她寻常不对任何人摆公主架子,纵然宫里的大小侍婢,她也从不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但是现在,她端起了公主的高贵架子,并为刚才自己莫名失言改口道:“本公主说想见你,是有话要问你!”


    “微臣洗耳恭听。”严律配合着她的公主架子,也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你可知你刚才找太医们来为老祖宗诊脉一事,这事儿有多大?!”宁瓷恨声道:“我知道你在乎老祖宗,一切都为她考虑,但是……”


    “宁瓷,我说过,我只在乎你。”


    “你这话我可就不信了。”宁瓷这会子没被他的真诚给动摇,反而越发盛气凌人地恨声道:“我确实跟我娘亲学习过很多年的医术,但我的医术只在平时调理身子,舒缓经脉一事上尚有心得,并非完全对医术了然于心。你刚才这么一番行为,若是被太医们瞧出,我哪儿没为老祖宗诊断出来,到时候,多方盘问,老祖宗一个怪罪下来……你……你是存心想让我死是不是?!”


    严律微微一笑,缓缓地道:“微臣既然提了喊太医,自是提前做过准备了,公主殿下,有微臣在,你不必害怕任何。”


    宁瓷怔了怔:“提前做过准备了?什么准备?”


    严律的眼神飘向四周,见一旁宫道上偶有往来做事的小太监们,还有四处巡逻的禁军们,他只能清了清嗓子,温声道:“微臣既然是兵部的人,寻常也最爱的也是布局一事。公主殿下若是肯信任微臣,改明儿咱们为太后娘娘去看南洋药草的时候,微臣再细细与你详说。”


    宁瓷心底白眼翻上了天。


    又是南洋药草!


    他真的是开口闭口都是老祖宗啊!


    这男人,心里头满满的全是野心,都是功名利禄。


    也好,既然他这么喜欢攀高枝儿,那就以此给他个机会好了。


    总之,今生今世,不论最后结局如何,她简雪烟绝对不可能再跟前世一般蠢笨地与他成婚的!


    于是,宁瓷也不接他刚才的这番所言,而是直接道:“严大人,我们做一场交易,可好?”


    “好的,娘子。”严律不假思索地道。


    宁瓷一愣,好不容易冷却的心,再度慌乱了起来:“你……你……你说什么呢?!”


    严律一副讶异的模样:“嗯?微臣说‘好的,这样子’,怎么了?公主殿下你听成什么了?”


    一句反问,直接将脸红心跳再度踢还给宁瓷,震得她纵然在树荫下站着,小脸儿也仿若被烈阳晒得一般透红。


    她气急也恨极。


    跟这伶牙俐齿的反贼周旋,自己真真是只有输的份儿!


    奈何,她爹爹的事儿当属首要,这件事若是完成了,老祖宗那边就可直接动手了。


    “没什么,都怪蝉鸣太吵了,本公主没听清罢了。”宁瓷硬生生地将话题扯开了去:“是这样的,本公主平日里闲得无聊,没事儿可做,正巧,前段时间,你不是随口问了一声老祖宗,关于我爹爹身后名的卷册一事吗?”


    严律着实一愣,本是调情自家娘子的愉快心情瞬间一扫而空。


    他没有回答。


    宁瓷一边说,一边观察这反贼的表情,她继续道:“本公主也没旁的意思,就是好奇来着,想看看我爹爹的卷册。当时老祖宗说,那卷册在皇上那儿,可我去问了几回,皇上都跟我打囫囵眼儿。我想着,既然你这般会做人,很多事儿三三两两言辞就能达成,要不,你帮我问皇上要来?”


    严律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宁瓷细心观察着,却一见他这副模样,她着急道:“既然这是一场交易,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公主殿下要给微臣什么好处呢?”严律终于又开口了,但他的神情没有松缓半分。


    “我……我一个公主,还能缺金少银了不成?总之,事成之后,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本公主会斟酌斟酌,然后给你。”


    完了,我在说什么?


    我现在就是缺金少银啊!


    这三年来积攒的所有钱银,前段时间,她为了让阿酒帮忙清理自家大火之后的废墟,全让阿酒带走了。


    现在的她,真真是分文没有啊!


    “呵……”严律忽而苦笑道:“最近找我做交易的人,怎么这样多。”


    “那是因为严大人你聪明过人,智慧上乘,大家都有求于你,这很正常。”宁瓷开始给他的脸上贴金。


    “可是这事儿,确实很难办。”严律迟疑着道。


    宁瓷只当他说这句,是野心太大,贪婪过甚,想要狮子大开口。她在心底琢磨了半天,担心这场交易,自己根本付不起最终的酬劳。于是,她也试着退而求其次地道:“若是你也觉得难办的话,要不……你去帮我跟皇上打听一下,我爹爹卷册所放的位置,而后我自己去找,不麻烦你。如何?”


    严律自是听明白了她心底的小九九,他虽觉得她可爱至极,可面色上还是一脸严肃地道:“公主殿下可知我严律还有另外个身份?”


    宁瓷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


    “皇商。”严律告诉她,道:“我不仅是皇上的臣子,也是在咱们大虞行商的商人。虽然有部分手下的产业,最终流入的是皇上的手中,但不可否认的是,我的本质,是一个商人。”


    宁瓷心头一沉,只觉得,自己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我既然是个商人,我讲究的就是明码标价。”严律一副抿唇神思的模样,负着手,慢慢踱步到宁瓷的身边,他一字一句地道:“如果这件事是一场交易,咱们得事先把价标好,否则,到时候赖账,那就损失大了。”


    宁瓷在心底咬牙切齿。


    反贼就是反贼!


    怪不得他能这样快爬上兵部尚书的位置,原来他是用市井行商的那一套,用在朝堂上了!


    他……他竟然还把这一套用在我身上!


    虽然交易是我说的,但说在乎我的,也是他啊!


    “行罢。”宁瓷有点蔫儿:“你说罢,如果我只是希望你帮我打听一下卷册在哪里,仅仅是这个,你要多少银子?”


    “微臣最不差的就是银子。”严律冲着她温和地笑,松针间的一缕阳光洒在他的头顶,一片阴翳遮挡下来,却让宁瓷不由得心头怦然一跳。


    “那你说明码标价……”宁瓷觉得,这反贼真的是妖,越与他接触时间久了,越是自己没了气势。


    “如果只是问一下卷册所在,作为交易,你必须跟我一起出宫去看太后娘娘的南洋药草。如何?”严律直接道:“出宫的时间我来定,出宫后该如何走,去哪里,也是我来定。怎么样?公主殿下,这场交易,你还要不要做?”


    可这句话一说出,宁瓷心头为他燃起的火焰,堪堪被浇熄成了一团灰烬。


    呵呵,又是老祖宗!


    又是南洋药草!


    说什么在乎我,还不都是为了周旋,为了他的太后娘娘,好以后登得高位吗?


    “当然要做。”宁瓷再度回到先前的冷声:“交易既然是我提起的,哪儿能有不做的道理?”


    “好!”严律站定在她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道:“你爹爹简明华身后名的卷册,现在就在太子殿下燕玄的手里。”


    宁瓷大震:“你……原来你早就知道!”


    “是昨儿皇上在御书房与太子殿下议事的时候,给他的。”严律直接道:“当然,太子殿下愿不愿意把这份卷册给你看,那就另说了。好了,公主殿下,我这边已经交货了,你那边这两日准备一下,随微臣出宫罢。”


    “你!”宁瓷绝望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你为何不早点儿告诉我?!”


    “我若是早点儿告诉你,你会跟我做这场交易吗?”严律好笑道:“我刚才盘算了一下,明儿皇上去龙坛祈雨,后天便是女儿家的乞巧节。这两日,宫里头最是闲散,不如,便是乞巧那天,你随我出宫罢。”


    虽然宁瓷觉得自己被他耍了,但她爹爹的卷册一事最为重要,自己是否被耍,也已无关紧要。


    毕竟,这报仇的事儿全部结束以后,这些个或尴尬,或难堪,或心动,或纠缠的过往,她也不会再去留恋的了。


    因为,待得大仇已报的那一日,便是她把性命偿还给妹妹雨烟的时日。


    想到这儿,宁瓷心底的气,终于平息了下来。


    她正视着严律的眉眼,说:“好,不过是出宫为老祖宗看药草一事,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本公主随你出宫便是。”


    严律的眼睛一亮,刚才一番忧虑的脸上顿时轻松了起来。


    “但是严大人,你所谓的明码标价,其实也是这般不疼不痒的。不如……”宁瓷一字一句地道:“我们来玩儿个大的。”


    严律愣了愣:“什么大的?”


    “我现在不想搭理燕玄,更懒得与他搭话,不如,我爹爹卷册一事,你帮我拿来。事成之后,你不论开出怎样的漫天要价,还是各种难缠的要求,我都一定做到。”


    严律尚且有的那一瞬的轻松,再度消散殆尽。


    “当真?”他问。


    “本公主说话一言九鼎,绝不反悔!”宁瓷豁出去了:“只要卷册你拿来,交到我手上,就算你接下来说,你的明码标价是要我的命,让我血溅当场,我宁瓷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严律的双眸里,有着难言的千言万语,他没有回应。


    宁瓷忽而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道:“哦,对了,除了有一件事我绝不答应,其他的,哪怕要我的命都可以。”


    “哪件事?”


    “嫁给你。”——


    作者有话说:严律:天塌了!真的是,塌了一遍又一遍。[爆哭]


    第96章


    宁瓷没有给严律丝毫的反应时间,她便离开了。


    虽然在离开前,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这反贼的脸上有着完完全全的挫败感。


    但是,那有何妨?


    宁瓷一边走回慈宁宫,一边在心底告诉自己:我和他行走的,本就是不一样的人生轨迹,追求的目标也各自不同。一直以来,他怀揣着野心,渴望着功名利禄,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高位,哪怕是为金人做事,他似乎也甘之如饴。


    而我只为报仇,只要报得家仇,只要把爹爹的身后名给更改过来,人世间再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对他不留恋么?


    自是留恋的。


    心都给他了,魂也给他了,可原则和底线绝不能动摇。


    与金人为伍,为金人做事,这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去做的事儿。


    ……


    严律确实挫败感十足。


    他就这么凝望着宁瓷远去的身影,望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成为一个小点儿,继而消失不见。望得他眼眶酸涩,浑然不觉午间的烈日是多么滚烫,他只觉得自己周身冰寒,全身颤抖。


    他更是只觉得她刚才所言的这些,就像是冬日屋檐下的细长带尖儿的冰凌,一根根地扎进他这么多年始终都为她鲜活跳动的心。


    他不是不知道宁瓷对他的冷淡态度,尤其是,自那日两人亲吻后,宁瓷对他的所有反应仿若如坠冰窟,他明明能感受到她是爱自己的,可就是不明白,她为何会这般绝情。


    昨儿她冷言冷语地拒绝他,明确地告诉他,她对他无心也无情。


    今儿她更是告诉他,她宁愿去死,也不愿嫁给他。


    纵然严律在官场上游刃有余,在朝堂之间精明世故,却在宁瓷这里,他输得彻彻底底。


    “老大!”严律身后传来洛江河和几个人的声音。


    严律木然地回身望去,却见穿着锦衣卫飞鱼服的弟兄几个,正兴奋地朝他跑来。


    “这是在宫里头,就别这么喊了,小心隔墙有耳。”严律淡淡地道。


    可他却发现,自己这会子每说出一个字,心口竟然都是痛的。


    “嘿,皇上他们都在前头议事呢!太子殿下回来了,大部分人都在那儿待着。”洛江河他们一边说,一边跟着严律转身离去。


    洛江河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他回身望了一眼长长的宫道,好奇道:“老大,刚才你在看什么呢?看得那么专注。咱们哥儿几个喊了你好几声你才回头。”


    严律没有回答。


    或者说,这个时候的他没有力气回答。


    其中一个弟兄倒是十分机灵:“前头的路通往慈宁宫,老大,你刚才是不是在看嫂子?”


    “……嗯。”


    弟兄们顿时兴奋了起来:“你和嫂子现在进展到哪里了?老大,是不是很快你和嫂子就能真正地成亲了?”


    这话说得极其讽刺,完完全全地戳中了严律心头的痛。


    倒是洛江河忽然想起今儿凌晨,严律失魂落魄地对他说“那为何她不要我呢”,再看着这会子老大一脸看似平静,实则早就丢了魂儿的模样,他就知道,老大一定是被嫂子伤到了。


    于是,他特别有眼力见儿地冲着弟兄们道:“说什么呢?!什么叫真正地成亲?三年前,咱们老大可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地把嫂子抬回祠堂成亲的,你们几个当时不都是抬轿人的么?”


    “不是,我的意思是,三年前老大和嫂子确实是成亲了,可那会咱们都以为嫂子死了。现在咱们知道嫂子还活着,那可不得补办一场大婚的么?”一弟兄着急解释道。


    又一弟兄补充道:“当年老大手头的银两没那么多,虽是成亲,但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场婚礼。现在老大可有钱了,咱们又得知嫂子还活着,那可不得风风光光地重新大办一场吗?”


    洛江河一听,确实很有道理,但眼见着严律这时仿若一具行尸走肉,更是对他们几个的言辞不做任何表态时,洛江河不停地冲着身后这几个弟兄们眨巴眼儿,好暗示他们别再说了。


    奈何这几个弟兄们都是个性子耿直的人,他们竟异口同声地问:“哎,洛哥,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老是在眨啊?”


    洛江河真的很想骂街。


    被这帮弟兄们一闹腾,严律那颗被宁瓷扎成千疮百孔的心,堪堪好了几许。


    他站定了脚步,对他们平静地道:“后天乞巧节,晚上不宵禁,我会带她回府,你们必须全都来。”


    “哇!”


    “真的?!嫂子终于要回家啦!”


    “天啊,我们要准备什么?!”


    “老大,要不干脆后天乞巧节,直接补办婚礼罢!”


    “……”


    严律没回答他们,而是问:“你们现在是要去做什么?”


    “咱们刚从宗人府回来,马上要跟皇上汇报四殿下的事儿。”


    “他现在还是那个死样子么?”


    “对啊!不仅死活不承认,而且还反咬咱们诬陷他。”说到这儿,洛江河偷笑一声,压低了声儿,道了一句:“咱们诬陷的,就是他!”


    “哈哈哈……”


    严律没理会他们,他直接改了道儿,也去宗人府了。


    这段时日,他左思右想,总觉得燕湛这事儿,若是处理好了,没准能一箭双雕,将所有的事儿全部了结。


    但若是有个行差踏错,恐怕,他严律都得元气大伤。


    他已经跟太后提及了劫囚一事,太后也愿意用此法子。但严律心底清楚,劫囚不过是个幌子,若是能在劫囚上做个文章,直接将利刃全部冲向太后,那所有的事儿,也便成了。


    但严律琢磨着,太后绝不可能将所有的底牌全给了自己,她一定还有其他底牌在兜着。


    就比如禁军统领姚洲。


    自廖承安请辞之后,姚洲有点儿安静地过分了。他越是安静,严律就越是难抓到姚洲的把柄。


    更安静的,却是廖承安。


    严律总觉得,廖承安不会那么老老实实地愿意卸甲归田。


    ……


    严律就这么一边思索着这些人的关系网,以及各种可能性,一边走进了宗人府。


    四皇子燕湛被圈禁在这儿有些时日了,大内侍卫们像是看押囚犯一般地严加看守,他没有丝毫走出去的可能。


    他每日只能生活在一方不大的厢房中,吃饭有人送,但是没有可口的饭菜,只有残羹冷炙。


    饮水每日固定只有几盅,夏日炎炎,最是容易口渴难耐,他哪怕嗓子喊哑了,也不会有更多的饮水送来。


    他那厢房非常小,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转个身儿都能碰到它们。再加上厢房是密不透风的,关押他的这一间,竟是连个窗户都没有。夏日暑热至极,更没有冰盆降温。


    这样被圈禁的日子,跟囚犯没有丝毫区别。


    燕湛想着这段时日发生的这些,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尤其是见到洛江河他们,他总是要疯狂辱骂他们。


    他觉得自己就是被陷害的,就是被洛江河他们陷害的!


    但他没有证据,他想不出该怎样才能有证据。


    他每日都在这厢房里坐着气,站着气,偶尔可以走出厢房透透气,他也还是在那气。


    他更气的是,他的所爱简雨烟,现在不知怎样了。


    还有简雨烟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他的骨肉啊!


    自他母妃薨逝后,他只觉得这个人世间没有一个是他真正的家人,直到简雨烟的出现。


    现在可好,简雨烟又有了他的孩子,那更是他的骨肉,他的亲人。


    老祖宗呢?


    燕湛想到太后,他不止一次地冷笑,老祖宗从来都没有把他当一家人看过!


    纵然他寻常紧贴着老祖宗,但那是因为,整个皇宫里,除了她,再没有可依靠的人了。


    现在呢?


    就连老祖宗都在背刺他,甚至想要把他往阴曹地府里踹,尤其是老祖宗身边那个大奸臣,严律!


    想到严律,燕湛恨得牙痒痒,他一会儿躺在床榻上,一会儿又站起来在小厢房里走两步,那一股子恶气始终吐不出去。


    他刚准备出厢房去骂骂看守的侍卫们好发泄一下,谁曾想,刚一脚踏出去,迎面便看见严律来了。


    所有的愤怒之火,好似遇上了一座巨大的冰山,当下就将他所有的气焰儿,全数浇熄了。


    “微臣拜见四殿下。”严律还是如往常一般,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哼。”燕湛拂袖回屋,并“砰”地一声,用力地将房门给关上了。


    这是严律来宗人府看他的第三回,燕湛回回都是这么一副态度。


    当然,严律回回都是站在门边儿,将一些话说给燕湛听。


    严律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依旧是站在门边儿,开口道:“四殿下,上一回,微臣跟你说的那个法子,你可同意了?”


    屋子里没有动静,燕湛也没有说话。


    严律继续道:“只要你点头,微臣这边马上就能操办。可你若是还在这般僵持,四殿下,恕我直言,这宗人府的日子……”


    “砰”地一声,房门被燕湛用力地扯开了。


    他冲着严律骂道:“我同意你娘西皮个同意!你出的是什么馊主意?让我直接应下那方罪名?我呸!”


    严律淡淡地将责任推开,道:“这不是我出的主意,这都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老祖宗那个窝囊劲儿,她能有什么主意?寻常还不都是达春使坏?现在可好,想要害死我的法子一出出的,你说这是老祖宗的意思?我瞧着,不是你的主意,就是达春的!奶奶的,你们诬陷我,就是想让我死!”


    对严律来说,燕湛当着他的面儿把房门打开了,那便是好事。


    于是,他一步跨进厢房内,对燕湛道:“四殿下,这中间有太多的事儿要商议,太后娘娘绝不会弃你于不顾。这中间的布局,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你且……”


    “我不听!我不听!”燕湛一把将严律往外推搡,道:“这事儿的结果,不是你获利,就是为老祖宗挡灾,总之,左右都是我倒霉!滚!”


    严律身形稳如泰山,燕湛根本奈何他不得。


    只听见严律道了一句:“四殿下如此浮躁,怎能在这件事里逆风翻盘?现在就是你该沉住气的时候,你且好好听听我布局的法子,再做决断。”


    “我又如何逆风翻盘?明明就是父皇的狗陷害的我,明明就是父皇想要弄死我!我还怎么逆风翻盘?!就连老祖宗也打算放弃我,让我应下这不实的罪名,凭什么?!我燕湛生来就是要被你们当垫脚石的么?!”


    严律冷冷地看着他,忽而平静地道:“四殿下,你就算是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你女人腹中的孩子考虑。你总不希望,这孩子生下来就没爹吧?”


    燕湛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你……你什么意思?!”


    严律自顾自地走进房内,坐在那拥挤的圈椅中,对着床榻指了指,冷声道:“四殿下,请坐。”


    第97章


    简雨烟的存在,是燕湛心底最大的秘密。而简雨烟现在还有了他的孩子,那更是不得不隐瞒的事实。


    可眼下,严律竟然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一时间,让燕湛心底顿时没了底儿。纵然他有万般高涨的怒火,以及对严律这个老祖宗的狗有太多的不屑,他也终究是隐忍了下来。


    他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严律,见严律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瞧他,他便直接将厢房门用力地关上了。


    事关简雨烟,他不想让外头那帮看押他的侍卫们听见。


    “你是怎么知道我女人有孩子的?”燕湛开门见山地恶狠狠道:“难不成,是那个老大夫告诉你的?”


    一关门,这密不透风的厢房内很是闷热,严律侧身四顾,却见这里竟然连个窗子都没有,他不由得感叹道:“四殿下也真是个能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竟然生活了这么多天。”


    “回答我!”燕湛微微提高了嗓门,恨声道。


    严律冷呵一声,方才将视线落回燕湛那张很是不安的脸庞上,他不以为然地道:“这么简单的事儿,只要有点儿脑子的,稍作推测就出来了,何必要问旁人呢?”


    “你说什么?!”燕湛的心底掠过一丝恐慌。


    严律给他分析道:“据锦衣卫来报,当时进入你那外宅的时候,两个嬷嬷正在煲汤,听说煲的是鲫鱼豆腐汤。皇上当时听了,只是提了一嘴,说你最讨厌喝鱼汤了,怎么跟外头那个女人在一起,竟然改了口味。当时,我在旁边听着,便料到,大约那汤不是给你煲的,是给你在那宅子里养的女人煲的。这女子若是没病没灾也没受伤的,要喝这汤,也许是腹中有喜了。”


    燕湛冷笑着:“鲫鱼豆腐汤而已,只要我想喝,我天天都能喝!难不成,我也有喜了?!”


    严律摇着头轻笑一声:“四殿下,你忘了?既然那帮锦衣卫能找到你的宅子,必定是跟踪了你许久。他们对皇上说,你在回那宅子之前,去过某医馆,在里头待了一会儿方才出来。两者结合,我就猜了个大概。刚才对你说之前,我心里也没多少底儿,但瞧着你这反应,我大约是说对了的。”


    “你诈我!”燕湛终于反应了过来。


    严律摆了摆手,慢条斯理地道:“兵不厌诈,四殿下,我恰好是在兵部做事,习惯了而已。但是,还有一件事,我可就不是诈你的了,确实是我推测出来的。”


    燕湛死死地盯着严律,他没有说话,他生怕自己一旦说了个什么,又被这老祖宗的狗给抓了个把柄。


    严律不需要燕湛的回应,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燕湛,直接道:“你养的那个女子,她的名字,应该叫做——简、雨、烟。”


    燕湛大震,纵然他想伪装心头的恐慌,可终究也是伪装不了多少,他甚至口中所说的言辞,也开始有点儿结结巴巴了起来:“你……你是……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严律微微扬了扬眉毛,摆弄着两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意味深长地道:“这天底下,只有我不想知道的,没有我不能知道的。”


    “老祖宗也知道了?”燕湛的声音因恐惧而有点儿变了调,可他转念一想:“不对!如果老祖宗知道了,宁瓷是简雪烟一事,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绝不可能这般安静!”


    严律淡淡地道:“四殿下,你觉得我都知道了,太后娘娘那儿……”说到这儿,严律拉长了尾音,止住了后半截,他没有说下去。


    却也因此,让燕湛吓得心口直跳:“老祖宗是不是派人去找雨烟了?!她会不会对雨烟下死手?雨烟这会儿才有身孕不久,肚子里的孩子尚不稳妥,若是她被老祖宗吓坏了,那我……那我……”


    严律叹了口气,对他说:“好了,四殿下,我也不吓唬你了。我还没告诉太后娘娘呢!”


    “你又在诈我!你是老祖宗的狗,有什么你自当即刻汇报,怎么可能不告诉她?”燕湛继续恶狠狠地道。


    严律微微一笑,他半真半假地道:“你也知道我是太后娘娘的狗,所以太后娘娘交代我的事儿,我总要完成啊!如果完不成,稍稍用点儿小伎俩,也是可以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燕湛已然恐慌至极。


    严律耐心地对他解释道:“太后娘娘让我来见你,只有一个目的,是让你应下这些个罪名。如果应不下,她不仅会恨你,而且,我今后的仕途之路,也会走得很艰难。说到底,我是为了我自己。”


    “哦,所以你就拿雨烟来要挟我!”


    “不错。”


    “如果我不应下这些个罪名,到时候,你把雨烟的事儿一说,接下来,她是福是祸,是生是死,也就全凭你们做主了!?”


    “完全正确。”


    “哈哈哈……”燕湛忽而发出一声怪笑:“我若是应下这些个罪名,你就能保证雨烟没事儿吗?”


    “我可以保证,绝不对太后说她的存在。”


    “我呸!你当我会信你?你个为了爬高位的人,你什么做不出来?!”


    严律毫不介意燕湛的态度,他直接道:“既然要想爬高位,那就要确保我脚下的路,曾巴结过的人,都是干净的,否则,我怎么才能站得稳?我这人,特别讲诚信,只要我答应了的,我绝不会反悔。太后娘娘为何这般器重我?自也是有这样的道理。”


    “可我就想不通,老祖宗为什么非要我应下这些罪名呢?这些明明不是我做的,明明跟我无关。老祖宗原先说,若是他们大金的军马来临,到时候,我纵然没有被封王建府,我也定当是可以执掌大虞江山的人。她明明是这么说的,她……”


    严律冷笑一声:“朝堂之间的周旋,太后娘娘是最熟门熟路的了。有一些事儿,若是没有直接发生,又怎能当得了真?”


    “那她到底为何要让我应下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呢?!我明明是清白无辜的啊!”


    严律紧紧地盯着他,冷声道:“这都是摆在台面上的事儿,你在这宗人府都被圈禁了这些时日了,你还想不明白么?”


    紧闭门扉的小厢房内闷热至极,可燕湛却硬生生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射杀宁瓷和暗杀高院使,全都是老祖宗干的?”


    严律微微扬了扬眉毛,不置可否。


    “把这些事儿栽赃在我身上,难道也是老祖宗的意思?”燕湛震动至极地瞪着他道。


    “看来四殿下对朝堂布局一事,尚没有领悟。这么的,我就跟你把这事儿往通透了说。”严律一副非常真诚的模样,道。


    燕湛就像是个被猛兽盯上的猎物,警惕地盯着严律,他没有回答。因为恐惧,胆怯,和想要逃离,终究让他动弹不得。


    严律缓缓道:“想必你应该早就知道,太后娘娘一心想让大虞成为金人的天下罢?”


    燕湛不作回应,却直接用阴冷的声调说了个:“然后呢?”


    “太后娘娘一直都在布局何时起兵,何时围剿,这个你应该也知道的。”严律紧紧地盯着燕湛的表情。


    “你继续说就是。”


    “待得所有事儿全部准备完毕,太后娘娘就需要一个契机。唯有当这契机存在,方可爆发一场看似解决问题,实则制造问题的动乱,正好,可以攻城略地。”


    “所以,我就是那个契机?”


    “不错。”严律点了点头,道:“唯有你应下这两个罪名,到时候一定会引得皇上大怒,再加上朝臣们的弹劾,以及大理寺那边的一场判决,到时候,你应该是要被判个斩立决的。”


    燕湛虽然没有吭声,但是他开始全身颤抖了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会按照太后娘娘的吩咐,调动大批军马,来劫囚。”说到这儿,严律叹了口气,故意试探着道:“但是太后娘娘不让我动用手下的兵马,她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也许,太后娘娘在什么地儿,自有自己的兵马罢?”


    燕湛心头一惊,双眼对视上严律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劫囚?”


    “不错。也就是劫囚之时,配合了城外金人的攻势,正好可以攻入皇城。如果没有这个契机,整个皇城严防死守,固若金汤,不可能有任何法子将咱们大虞拿下的。”


    到了这个时候,燕湛的头脑终究清晰了几许:“我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又是诈我的怎么办?到时候斩立决判了,鬼头刀在侧,咱们大金的兵马也没有到来,那我不是死透了么?!”


    “四殿下,既然我们已经布局到这儿了,断然不会让你死的。”说到这儿,严律刻意提醒,道:“你刚才不是也说了么?太后娘娘跟你说,你就算现在没有封王建府,但到时候你就是可以执掌大虞江山的人啦!”


    “你要让我怎么相信你?”燕湛警惕地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要不你想想如何相信我的法子?反正,你想的时候,还是在这里住着,虽然不会缺衣少食,但是……”说到这儿,严律缓缓站起身来:“我得走了,这里太闷热了,跟你说了这些,说得我一身汗。”


    却在严律刚刚摸上门扉时,燕湛忽而站起身来,道:“我要见两个人,如果你能办到,我就相信你!”


    严律的唇角微微扯出一丝笑意,他转过身去,脸上的笑意又尽数敛了去:“四殿下请讲。”


    “我要见第一个人,就是老祖宗。我要跟她确认你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以。”严律点了点头,立即承诺道:“我马上就去慈宁宫,最近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刚才应是睡下了。但是,我答应你,不出三日……不,我尽量在这一两日内,就带太后娘娘来见你!”


    燕湛终究放了点儿心,可他还是警惕地盯着严律,道:“我想见的第二个人……是简雨烟。”


    严律心头一沉,其实他在心底猜中了。


    “你把雨烟带到宗人府里来,偷摸带过来。我要问她,我要确保她的安全。如果见不到雨烟,纵然老祖宗来了,我也绝不答应着劫囚一事!”


    “可是,我不知道简雨烟现在人在哪里。”严律冷冷地盯着他,说:“你告诉我方位,我定会把她带来。如果我有耍你半分,简雨烟应该会想方设法地告诉你。”


    “她在西山的庄子里。”


    严律微微一愣:“西山的庄子?”


    “不错。”燕湛决定豁出去了:“你刚才不是说,老祖宗不让你动用你手中的兵马吗?那是因为,她在西山早就集结了一大帮人在秘练。那里全是我们金人的地盘,雨烟现在就生活在那里。你去西山把她带来。当然,你若是想要耍我,西山里的兵将们,也绝不会放过你!”——


    作者有话说:布局者,终将也要入局。


    第98章


    严律刚一脚踏出宗人府的大门,便看见燕玄向着这边走来。


    燕玄诧异道:“严大人?你也来看燕湛?”


    “是。”严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后,方才又道:“也没聊一会儿,微臣只是来传达太后娘娘的吩咐而已。”


    “正巧,本王也有事儿找你。”


    “那微臣在这里等你。”


    燕玄原想着,让严律跟自己一起进宗人府,但琢磨了一瞬,觉得不妥,便道了个“好”字,就进去了。


    可严律站在宗人府的大门口,看着燕玄的背影消失在府门一侧,他的脑海里想着燕湛刚才所言的那些,想着简雨烟现在的下落,想着西山那边可能集结着大批的叛军乱党……他的心,是怎么都舒缓不了几分的。


    他甚至有一种预感,这事儿若是慢慢深入,待得简家大仇报得的那一日,恐怕……他并不能全身而退。


    只盼着太子别在这事儿里插一脚就好。


    可燕玄今儿早上在忆雪轩里对自己说的那番交易,该如何应对,这是又一个难题。


    恐怕,这会子燕玄找自己,所为的,还是早上所言的那个,要与金人公主和亲一事。


    果然,待得燕玄出来后,他对严律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和亲之事。


    严律如实回答,这事儿太过棘手,事关国之利益,现在他并没有什么主意。


    燕玄又是一番着急,他坦言说,凌晨在东宫暖阁里放的那把大火,倒是可以让大婚的婚期推迟一段时日,但金人来朝的兵马可不会推迟。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回皇宫,谁曾想,两人迎面就看到皇宫正门那儿,一道雪玉身影正与小黄门周旋着。


    没错,此人正是宁瓷。


    宁瓷就想不明白了,这小黄门怎么就这么轴的!


    此时,这小黄门一脸哭丧着,对她道:“真不是小的故意刁难公主殿下,实在是,咱们都没有接到皇上的圣旨,若是放你出宫,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那咱们几个脑袋,几个九族,都是赔不起的啊!”


    “原先父皇不准我出宫是因为射杀我的凶手还没抓到,现在已经抓到啦,而且凶手已经死了啊!”宁瓷着急道:“今儿晌午的时候,不是还昭告天下了吗?”


    “怎么了?”燕玄和严律一起走上前来。


    宁瓷微微一怔,转身望去,却是第一眼便与严律四目相对,两人双目凝望,瞬间吸引,都没有偏移半分。


    倒是一旁的小黄门赶紧行了个礼,为难道:“回太子殿下,宁瓷公主要出宫,可咱们也没接到圣上的旨意,实在是没有办法。”


    其实,燕玄见到宁瓷,也是略显尴尬,毕竟,他昨儿夜里才得知南洲子所做的那番罪孽,今儿凌晨在逼迫着自己狠心放弃她,这会子,再见到宁瓷,他的心头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明说。


    他只能轻咳一声,对宁瓷道:“这么的,我去找父皇问问看,毕竟凶手刚刚公布,父皇也许还没想到让你出宫的事儿。”


    由于南洲子生前死后的所有立场,再加上皇室这些人曾参与过自家灭门一案,纵然燕玄无辜,可宁瓷也不想多搭理他半分,她只想跟这帮皇家人保持距离。


    然而,这会子纵然她再不想搭理他,可当着众人的面儿,有些场面话还是要说的:“不用了皇兄,刚才我已经去过御书房,父皇在与大人们议事,这会子,还是不便打扰的。”


    一声“皇兄”,顿时喊得燕玄一股子酸涩涌上心头。


    “那我带你出去,若是真有什么事儿,我来担着。”燕玄难过地一步向着宁瓷迈出。


    宁瓷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不用了皇兄,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燕玄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严律幽幽地开了口:“公主殿下这会儿是有急事出去么?”


    “是。”宁瓷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严律,想着他满心满眼的都是太后,她便直接道:“老祖宗许久没听戏了,早上我跟她提了一嘴,她也有这兴致,我便想着,明儿父皇他们祈雨回来后,宫中必定会有一场设宴,不如就趁着这个时候,喊了戏班子来。老祖宗早上同意了,刚才又催了我一回。”


    燕玄倒是接过来说了一句:“戏班子?老祖宗最近不是精神萎靡的么?她有那个精力听戏吗?”


    “有的。今儿她就好很多,从早上到现在,也只睡过一回。”


    倒是严律听出了宁瓷所言的话外音,他直接道:“其实你这个时候出宫找戏班子,已经来不及了。”


    宁瓷着实一愣,有些失望地道:“为何?”


    “后天是乞巧节,皇上下令当天不宵禁,所以这几日,整个城内都在忙着乞巧夜游一事,不少达官贵人家里,都约了戏班子去府中,这会子若是去找,不一定能约得上了。”


    宁瓷一张小脸儿难掩失望神情。


    燕玄赶紧安慰道:“没关系的,过几日再听戏也是一样。”


    宁瓷看向燕玄,她想说,听戏一事虽是她对太后提的,可她是眼见着太后的体内毒性上升,脑髓逐渐涣散,明儿听戏,是最佳时机。若是再过个几日,怕是效果没有那么好了。


    可严律这个野心勃勃的太后亲信就在身边,她不便对燕玄明说个什么。


    谁曾想,她虽没有回答,一旁的严律又道了一句:“若是公主殿下一定想约戏班子,不如这事儿就交给微臣罢。”


    宁瓷一听,眼眸顿时清亮了几分:“可你不是说已经来不及了吗?”


    话音刚落,宁瓷看着严律眼底那炽热如火的光,她瞬间明白了。


    晌午时分,他俩在临溪亭旁所谈的是交易,所以,严律这会子两眼放光,是在想着交易一事罢。


    只听见严律说:“确实来不及了,但微臣想着,自古以来,有钱能使鬼推磨,既是要给太后娘娘听戏的,那多花一些个银子也是值得的。”


    宁瓷真真儿是觉得自己愚昧可笑,她竟然喜欢这种满脑子都为了巴结太后,一心只想往上爬的野心家。


    她打从心底里看不起他。


    更看不起为他丢了魂儿的自己。


    “行罢。”宁瓷冷冷地道:“既然你银子多,那你就去找罢。”


    说完,她转身就要回慈宁宫。


    “还要劳烦公主殿下跟微臣说说,想听的戏曲有哪些,微臣也好提前安排。”严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直接跟了上来。


    “老祖宗喜欢的你应该都清楚。”燕玄也接着跟了过来,一起向着慈宁宫的方向走去,他对严律道:“就按老祖宗的寻常喜好来罢。”


    宁瓷却在迟疑中,侧身对燕玄道:“我觉得,寻常那些戏曲没准老祖宗都听腻了。”


    “极有可能。”却是严律回应道。


    宁瓷便直接对严律说:“前段时日,我听侍婢们说,现在坊间大家最爱听的,是一些个跟狸猫换太子,真假少爷有关的戏曲,不如,就按这个点罢。”


    燕玄一听,他指着自己:“哈?狸猫换太子?”


    “只是戏曲,又不是真的。”宁瓷瞪了他一眼。


    严律在口中反复咀嚼这这几个字:“狸猫换太子……真假少爷……”


    “嗯,你去戏班子那一问便知。具体那曲目叫个什么名儿,这个我不知道。”


    “好,微臣知道了,这事儿就交给微臣去办。公主殿下希望安排在什么时候?”


    “明儿晌午过后。”说到这儿,宁瓷方才觉得,确实时间有点儿紧急:“如果实在安排不了,就后天乞巧节也行。”


    “不行。”严律直接拒绝道:“乞巧那天,我们还要去看南洋药草。”


    宁瓷忍不住地怼了他一声:“不论是听戏,还是南洋药草,这些都是在为老祖宗做的,前后顺序颠倒一些个,又没什么紧要的了,你犯得着这般着急的么?!”


    说罢,宁瓷转身就走,不想再看这反贼一眼。


    燕玄倒是讶异了几分,他看着宁瓷远去的身影,心头有些苦涩地道:“她……从未对本王发过脾气。”


    严律定定地看了燕玄好一会儿,方才道:“雪烟的小性子,也就只对我一人使了。”


    燕玄的目光落回严律脸上,他酸酸地一边向着东宫走去,一边道:“原先,本王是打算乞巧那天和她一起出去玩儿的。但是现在,不仅是她不愿,本王……也是没那个立场了。”


    严律寸步不让:“没听她说过。”


    燕玄处在回忆里,没有在意严律的所言:“本王与她说好的,乞巧那天一起过,然后……七月初八,我们大婚。”


    严律冷呵一声:“七月初八这日子,恐怕是太子殿下你自个儿拟定的罢?”


    “嗯。”燕玄的步履缓慢,仿若胸口那快要跳不动的心似的,沉闷且疲惫至极:“本王想来个先斩后奏,这样,父皇就会同意了。”


    “你若是真这么做了,反而会弃她的立场于不顾。”说到这儿,严律望了一眼燕玄那张失落至极的脸:“更何况,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她只当你皇兄,并无他意。想必,乞巧一起过这件事,也是你的要求,与她七月初八成婚一事,也是你的旨令,她并未应允过分毫。”


    “你很得意?”燕玄终于回过了神儿,他蔑视着严律,心底那股子失落,转瞬间变成了对他的恨意。


    “没有。”严律适时地缓和了几分:“微臣不过是在分析事实而已,殿下你不要介意。”


    “本王当然不介意。”燕玄紧咬着牙槽,眼底忽而浮现出一股子阴狠,他的口中却是十分玩味儿地道:“只要你为本王解决了和亲一事,本王什么都不会介意。”——


    作者有话说:燕玄:呵呵,小乞丐,总有一天老子要neng死你!


    第99章


    为了第二日的祈雨大典,宁瓷特意给太后施了针,几方经络疏通过后,太后一整个上午都是神采奕奕,没有半分昏沉,更是毫无困意。一时间,让太后对宁瓷再度刮目相看了起来。


    由于每次祈雨大典过后,宫中都会举办晚宴,白日里的这段时光,各个皇亲国戚们,达官贵人的家眷们,都会进宫来拜见皇上皇后,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太后。


    太后带着宁瓷,与各位夫人小姐们欢快言谈,也不曾有半分眩晕的状况,她不止一次地背后问宁瓷:“你今儿早上给哀家施的那是什么针?哀家今儿竟然一点儿都不困。要不从明儿起,你就帮哀家继续施罢。”


    宁瓷笑了笑,半真半假地道:“老祖宗,宁瓷的施针,不过是辅助作用,真正让您身子舒坦的,是我前段时日跟您说的,要用阳气来过过身。您瞧,今儿宫里头来了这样多的人,这些都是阳气,您的身子骨,当然是康健了几许。”


    太后一听,看着眼前在自个儿正殿里闲聊说笑的各位夫人,姑娘们,再感受着自己越发康健的身子骨,她真真是不得不信了宁瓷。


    “那以后,就让她们多往宫里走动走动?”太后低声问宁瓷。


    “也无需这般麻烦。”宁瓷神秘地微笑道:“等会儿,咱们再看看情况。”


    还要再看什么情况,太后全然不知,但她知道,自己这些年从对宁瓷的敌意,想对她下杀手,再到警惕,防备,继而到现在这般,日常生活里都不能失了她,真是过了好些个年月了。


    宁瓷这会子的心思不在太后身上,也不在眼前这帮官家夫人小姐们的身上,她频频抬头向外望,也不知严律那反贼找戏班子找得如何了。


    若是今儿戏班子来不了,明儿随他一起出宫为太后去看南洋药草,倒是可以顺带着去请戏班子。可若是今儿戏班子来,那效果方才是上乘。


    就是不知,那反贼靠谱与否了。


    正当她绞着帕子担忧着,前方宫门那儿一道绯红官袍人影一闪,旋即,便看到严律一边与慈宁宫的小太监说着什么,一边大踏步地向着这边走来。


    可再放眼望去,好似只有严律独一人前来。


    宁瓷期盼了好些个时辰的心,顿时跌落到谷底。


    戏班子带不来,他来作甚?!


    宁瓷一扭身,沉着脸,不想去看殿门那儿越来越近的严律身影。


    可她的耳力,倒是越过身边这帮闲聊的官家夫人小姐们,探向了殿门那儿,听来听去,只听见胸口轰隆轰隆的心跳声儿,正当她讶异这反贼怎么还没过来时,忽地,达春在殿外通报的声音响了起来:“太后娘娘,严律严大人求见。”


    宁瓷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她跟身旁围坐的那帮官家夫人小姐们一起,抬头向着殿外望去,却在一刹那,与严律眸光痴缠,四目相对。


    轰隆轰隆的心跳,好似顿时不跳了,憋得她一张小脸儿透红了起来。


    她再度扭身过去,不去瞧他。


    “太后娘娘,”严律一步跨进殿内,“戏班子就在宫外,请问何时可以喊他们进来?”


    宁瓷顿时心头一喜,眼前一亮,她惊讶地回身望去,却一眼便看到同样正在望着他的严律,眼底尽含着笑意。


    一见着还能听戏,顿时,整个正殿里的夫人小姐们都欢声起来。


    由于早上皇帝去龙坛祈雨,今儿的天色眼瞅着并不好,太阳早就被乌云遮蔽,天地间阴沉沉的,倒是消解了天地间的暑气。


    此时,凉风阵阵,最是宜人。


    戏台立即就搭起来了,位置就在慈宁宫后头的小花园里。


    太后也是开心不已,她一边向着小花园走去,一边笑眯眯地对各位夫人小姐们夸赞,道:“昨儿宁瓷还在说着听戏,今儿严律就把戏班子喊来了。这两个人,真真是哀家的左膀右臂呀!”


    严律在一旁听着了,直接道了声:“这是昨儿宁瓷公主亲自交代的,微臣只是听话办事罢了。”


    “哟,这还没娶进门呢,就这般忙不迭地替宁瓷邀功啦?”太后打趣道。


    一时间,周围一片娇笑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宁瓷和严律的方向投来,严律笑了笑,没有回应,权当默认。这番态度,却让宁瓷心头一沉,再度不安了起来。


    她在心底深深地自责,若是自个儿的心,再这般为他沉沦下去,重蹈前世的覆辙,会再度上演了。


    雪烟,你要清醒啊!


    耳边,却听见某位官家夫人笑着对严律道:“前段时日,我家夫君回来说,你心思都在亡妻身上,不想续弦,原来,早就心有公主殿下了。”


    严律愣了愣,他对其他女子,不论年龄几何,大多脸盲,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这夫人的夫君到底是哪位大人,便只好干干一笑,不做回应。


    另有一相府千金娇声道:“上个月,我天天去你那忆雪轩用膳,只为瞧你一眼,结果你愣是没瞧我半分,原来你的心思在慈宁宫这里呀!”


    严律尴尬道:“上个月,我忙着外务和盐商之事,着实分不开身,忆雪轩也去得少。”


    “我姐姐可是在你下早朝的路上堵了你八回,你回回都装聋作哑的,这总不是去见得少罢。”一个年岁看起来刚刚及笄的小姑娘不服气地道。


    “我……”


    正当严律想解释点儿什么,太后却故作严肃地板着脸,冲她们道:“怎么的?有哀家的宁瓷在这儿,你们这些个,都打消念头罢。实不相瞒,哀家早就对严律说赐婚一事了,若非皇帝最近事务繁忙,抽不开身,怕是公主府都建起来,准备大婚啦!”


    宁瓷大震,脸色忽而惨白,她猛地看向严律,却见严律正巧也偏过眼神来望她,两人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严律方才道:“等忙过了这段时日,再说罢。”


    宁瓷忽而觉得自己真的是可笑。


    她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的真心是错付了,原来这样的直觉,竟然是真的!


    搞了半天,这反贼这般喜欢自己,那满心满眼地望着自己的,其实不过是想要服从老祖宗的懿旨罢了。


    那一日,他这般用力地吻着自己,那般深情,纵然我拿匕首去扎他,他都不愿松开半分,原来竟是老祖宗在背后指使的。


    哈!


    我的真心,当真的是被这反贼狗给吃了!


    ……


    心思是这般想的,可宁瓷心底的痛感,却是仿若当初那把扎向他锁骨间的匕首,刺中了自己。


    于是,她冷冷地道:“大家也别胡乱猜测了,不过都是一些个玩笑话罢了。本公主与严大人之间并无什么,今儿的戏班子确实是我让他找的,他也不过是在服从本公主下达的命令罢了。好了,前头戏台已经搭好了,请各位入座罢。”


    又是一阵唏嘘不已,大家见寻常好说话的宁瓷公主,这会子竟然一股子凛然的态度,一个个都噤若寒蝉,闷不敢言。


    就连太后这会子也是好一阵恍惚,直到她与宁瓷都落了座儿后,方才忍不住地低声又问了句:“你当真与严律之间没有个什么?”


    “当真。”宁瓷的脸上没有笑意,她直接道:“老祖宗,您可别乱点鸳鸯谱儿了,我对严大人只有退避绕道走的份儿,全无半分相思之情,我……”


    刚说到这儿,宁瓷忽而觉得身侧座椅重重地一压,有人在她身旁落座了。


    是严律。


    她坐直了身子,并把后半截子话给咽了回去。


    戏台上,一番唱念做打正在开始,报得曲目名儿叫做《汴京十二郎》。


    宁瓷心底莫名有气,直到这戏都开演好一会儿了,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也不知今儿这戏,是否合适。本想问身边这反贼的,但是现在,她不想。


    死活不想。


    心头正挣扎着,却见戏台子上,一场分娩大戏正在上演,襁褓替换,真假少爷,还有那嗷嗷啼哭的婴孩儿叫声,声声喊得台下众多夫人小姐们,泪水涟涟。


    更是在那真假少爷长得五六岁模样时,一声声“娘亲、娘亲”,唤得身旁的太后也忍不住地动容了。


    她拿起锦帕,擦了擦眼泪,感慨道:“这出戏,真好看。”


    就连宁瓷,都在忍不住地感慨,昨儿不过是跟严律说了一下戏曲的类型,没成想,他找来的,竟然是这般适合。


    宁瓷不为别的,只为让太后看到那些可爱的孩子,唤起她心底的母性慈悲胸怀,这样,宁瓷好在接下来一步步下手。


    虽然不知成功有多少,但这样的开头,固然是好的。


    一时间,宁瓷刚才心底对严律的气,也不由得消了大半。


    她那张冷漠冰寒的脸,也松缓了些许,却在此时,严律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在身侧响了起来,声音低沉,温柔,似是只说给她一人听:“公主殿下,我找的这个戏班子,如何?”


    “严大人果然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现在我才明白,为何你能这般短时间,登得这样的高位。”宁瓷的声音也不高,独独说给他一人听。


    “公主殿下是在夸我聪明?我可有点儿没听出来。”


    宁瓷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儿,她依旧在看着戏台子,口中却是忍不住地讥讽道:“没想到,你的行情也是这般好。”


    “公主殿下是在夸我玉树临风,长得不错?”严律侧颜偏过来,微微一笑,道:“我也差点儿没听出来。”


    “这些千金小姐个个都是贤良淑德的,你可从中挑一个。”


    “我心中独有你一人,如何再塞得下旁人?”


    “呵,你所谓的独有我一人,不过是在履行老祖宗的懿旨罢了。我耳朵不聋,刚才听得真真儿的。”


    “所以,你生气了?”


    “没有。”宁瓷回身正视着他,也是同样报以微微一笑,道:“我对你无情也无心,何故生气?”


    严律的脸上笑意尽数退去,他认真地道:“不可能。”


    “你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宁瓷偏过眼神,继续看着戏台子,冷笑一声:“我劝你趁早在这些个千金小姐里,找得一心仪姑娘,凑成俊郎佳人,这样,身边人也不会拿你我二人开玩笑打趣儿了。”


    严律拧眉紧盯着她,口中还是那句:“不可能!”


    宁瓷瞥了他一眼,轻视地道:“严大人,你还真是自负。你的这一套,拿去哄其他姑娘家罢,本公主,压根儿就不吃这一套。很遗憾,老祖宗给你下达的懿旨,你完不成了。因为,我绝不可能嫁给你。”


    第100章


    终于,严律那张寻常沉着冷静,处变不惊的脸庞,出现了彻彻底底的裂缝。就连一旁的宁瓷,都能清晰地听见,他那略带颤抖的气息。


    他不甘心地道:“你说不嫁,是因为有要事处理,打算这事儿解决之后,再考虑感情的吗?”


    宁瓷心头一颤,眼睫微微颤动了几分,她没有回头去看他,亦或是不敢,她怕自己一回头,心头绵软,会改了口。


    所以,她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戏台子,看着那些伶人在演绎着悲欢离合,她却一个字儿都没有听进去。


    因为,台下的她和严律二人,也在演绎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悲欢离合。


    宁瓷苦笑道:“本公主有什么事儿要处理?平日里,伺候好老祖宗,便是最重要的事儿了。至于感情一事,本公主尚没有考虑。”顿了顿,她咽下心头的苦水,又补充了一句:“自然,我也没考虑过你。”


    严律不再说话了。


    这反贼心里想着什么,宁瓷不知。同样的,那戏台子上接下来演的是什么,她也不知。


    直到第一幕戏落下,准备第二幕戏的间隙,严律方才起身对太后道:“估摸着时候不早了,微臣得先去皇上那边露个脸。”


    宁瓷就坐在太后的身边,严律这么俯身请示,宁瓷赶紧把头偏过,不去看他。


    可她的眸光,却落在严律腰间身侧的那个小药囊上。


    清玉色的小药囊,里头装的是她曾送给他的药材,这么些时日过去,药香气早已浅淡了几许。但没曾想,她与他之间的纠缠,倒是加深了几成。


    “好的,你去罢。”太后抹着眼泪,还在回味着刚才戏台子上那感人的一幕。


    “晚宴开始前,微臣再来护驾接您。”


    “不用了。”太后叹了口气,道:“今儿人多,晚宴前,大家会一起热热闹闹地去皇极殿,用不着你来护驾了。”


    “可是,四殿下那边……”严律担忧道:“本来还打算,晚宴前,带您去见一下四殿下。”


    “明儿再说罢,湛儿在那又不会跑了,多一天,少一天,也是无妨。”


    严律退下了。


    按着礼数,他怎么的都要跟宁瓷道一声的。


    但是,今儿他没有。


    怅然若失的感觉在宁瓷的心底渐次散开,就像是这会子天地间的水气,总是能嗅出那若隐若现的,专属于雨的味道。


    好似有,又似无。


    第二幕戏没多久就在上演,可宁瓷眼睛里看到的,却是午门当天,严律冲过来为她挡箭的一幕。


    第三幕戏算是个小高潮,台上一声声质问,一幕幕反转,台下宁瓷的眼底,看到的却是那天暴雨,严律在雨中离去的孤单身影。


    第四幕戏开始直面真相,真假少爷身份揭开,在那台上演绎着亲情呼唤的同时,宁瓷的脑海里和唇舌边回味的,却是那一日在自己寝殿里,她与严律亲吻纠缠的痴狂。


    直到最后一幕戏,所有角色各归其位,仇恶终将审判,良善获得团圆之时,宁瓷的脑海里,浮现的是前世大婚当夜,严律曾绝情地给她金桃子和放妻书的画面。


    宁瓷在心头宽慰自己,那一世,纵是一场盲婚哑嫁,两人不曾见过,更不曾接触过,但那会子,是他选择了不去揭开她的红盖头,也选择了不要她。这一世,就算是他动了真情,那也不过是一场宿命轮回罢了。


    她反反复复地在心头对自己念叨:雪烟,你做得好,做得对。


    严律是太后的亲信,他终将是反贼,他若甘愿为灰烬,你没有必要飞蛾扑火,囚禁一生。


    ……


    整幕戏全部唱完,所有角色都在台上对太后叩安。


    太后一边拿着锦帕擦眼泪,一边不住地点头道:“你们演得真好,达春呐,给他们赏赐,个个都有赏!”


    所有伶人全都惊喜下跪,却在起身下台时,扮作童稚时期的真假少爷,他二人商量了一番,迟迟在戏台子上没有下去。


    旁人问起,其中一孩子稚嫩的声音道,想给太后娘娘再表演一段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棍棒杂耍。


    这原是非常孩子气的一句话,没想到,太后竟然惊喜地同意了。


    “哀家瞧着这两个孩子刚才扮得十分水灵,就让他俩再表演一段罢。”太后一脸慈祥的模样,看着戏台子,说。


    宁瓷却也趁机道:“先前老祖宗问我的,要用阳气过过身一事,除了让那些个夫人啊,小姐们来宫里头多走动走动,其实,最好的阳气过身,是看这些不大的孩子在身边闹腾,最能驱散一些邪气了。”


    太后微微一愣,看向宁瓷:“有这说法?”


    “当然了。”宁瓷谨慎地道:“孩子身上的阳气,是最重的。若是寻常在宫里头有个跑动,吵闹什么的,总能驱散一些个邪祟什么的。”


    “那就让其他宗亲的孩子,经常进宫来玩玩好了。”太后沉思道。


    “不可,那驱散的,自然是旁人的邪气。”宁瓷慎而又慎地盯紧了太后的双眼,认真地道:“唯有自己的孩子,最是阳气旺盛,驱散邪祟,强身健体了。”


    太后微微一愣,不待她反应什么,戏台子上,那两个孩子开始拿着细长的木棍,扮作孙悟空,分站在左右两边,开始弄枪舞棒,唱念做打了起来。


    台下叫好声不断,更是让太后的眼眸满载着浓浓的喜欢。


    棍棒被这两个孩子舞成了个圈儿,脚下却是步履稳健,轮番跳跃,想必,是下了不少苦功的。


    就在众人鼓掌声连连之时,一只雀鸟啼鸣而过,带来一阵沉沉阴风,似是夹杂着若有似无的绵绵细雨,却在此时,其中一个孩子的手中棍棒一抖,没接住,那棍棒直接越过众人的头顶,在所有人的惊呼下,棍棒砸向前方一人高的大树上。


    树杈被猛地一个撞击,树枝尽数折断,哗啦啦地,抖落下如细雨般的粉色花瓣和枝叶来。


    那是太后最钟爱的紫薇花树。


    这棵紫薇花树,原是太后小时候,她自个儿院落里的那一株,从她出生当天,她的阿玛便种下了,当她远嫁大虞皇室时,大虞还专门派了花匠去,把这棵紫薇花树亲自移栽到金陵城。


    四年前,当皇帝决定将国都北迁入幽州时,这棵紫薇花树,又被专门的匠人护送来了幽州。


    几番动荡,让这棵紫薇花树本就元气有损,最近这两年由花匠调理养护着,它在慈宁宫里,堪堪恢复了不少枝叶。尤其是今年,紫薇花树上盛开的紫薇花,比往年要多上数倍。太后原先瞧着,喜欢得不行。


    更何况,紫薇花,本就象征着紫微星,太后一直以来都认为,是她自己福祉的来源地。


    这下可好,一根棍棒,砸将下来这许多枝叶,一时间,让太后的身心轰然一声,她立即想到自己这段时日逐渐委顿的身体,顿时,心头原先满载的浓浓慈爱和母性,转瞬间就幻化成了满腔的仇恨和愤怒。


    “放肆!”太后中气十足,阴沉着脸,斥声道。


    那两个孩子早就吓得僵直在原地,随着一声“放肆”,更是吓得他俩当下跪倒在台上,连连磕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宁瓷心头一沉,只道完了,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和谐氛围,这下子可能要功亏一篑了。


    这个戏班子里的班主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壮汉,他就像是拎小鸡似的,一手一个,把这两个孩子从戏台子上拎了下来,直接重重地丢在太后的脚边,他气得骂道:“要下跪,到太后娘娘这里下跪!”


    这两个孩子吓得全身颤抖,尤其是那个手滑丢出去棍棒的那个,他一边磕头,一边口中止不住地哭喊着:“对不起,求太后娘娘责罚!对不起,求太后娘娘责罚!”


    “这棵紫薇花树,是哀家的生命树,是象征着哀家和母族荣耀的花树!”太后气得骂道:“你到底是有何居心,为何要砸坏哀家的树!”


    那孩子看上去也不过五六岁,此时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他口中呜咽道:“我不是故意的,太后娘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想着要给您表演一段,刚才手滑了……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太后居高临下地走到着孩子的面前,上去一脚将这孩子猛地踢翻了,她骂道:“前边儿的戏都已经唱完了,你画什么蛇,添什么足,非要在哀家这里当个泼猴一样耍弄这些个棍棒?!哀家瞧着,你根本不是故意的,你就是存心的!”


    若有似无的绵绵细雨,慢慢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这孩子顾不得疼痛,吓得从地上一骨碌坐起来,爬到太后的脚边,再度磕头,求饶,道:“我不是……我不是……呜呜……”


    “你不是?”太后冷笑了一声:“是啊!你还那么小,怎么可能是存心故意的呢?”


    这孩子似乎是见到了希望,抬起头来,连连称是。


    “站起来,让哀家瞧瞧你的脸。”孩子站起身来,半是抽泣,半是期待地抬起了头。


    “啪!”一击耳光重重地冲着这孩子稚嫩的脸颊扇了过去!


    太后手指上的锋利长护甲,将这孩子细嫩的脸直接刺出了几道血痕。


    孩子大叫一声,被这番重力击倒在地。


    “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太后恨声道:“既然你不是故意的,那就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的!这个人是谁?把他指认出来,哀家饶你不死!”


    此言一出,戏班子里所有的人都吓得集体下跪,所有人都在磕头求饶,所有人都在口中说着与自己无关的言辞。一时间,整个小花园人声鼎沸,混乱了起来。


    也不知是谁,此时竟然叫来了禁军们,乌泱泱的一大帮人在姚洲的带领下,直接冲了过来,将整个小花园前后围了个密不透风。只待主使人被指认,他们立即就要押送走。


    这五六岁的孩子早就吓得语无伦次,他捂着脸哭着求饶着,却是不知所云为几何。


    太后不耐烦了,她微微地闭了闭眼睛,在这微微细雨越发渐急的趋势下,她单手一摆,冲着达春道:“给哀家。”


    宁瓷心头一沉,却在莫大的震动中,看到达春迟疑着,却从怀中摸出一把金桃子来。


    太后劈手夺过,直接劈头盖脸地砸向那孩子的周身,并冲着那孩子斥声道:“既然你供不出是谁让你做的,那这把金桃子,便是哀家赏你的。你且上路罢!”


    在场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太后,但戏班子的人根本不理解这些个金桃子在太后这里的意义,那孩子甚至是以为太后已经原谅了他,更是赏赐了他金桃子给他,他喜笑颜开,脸上的几道血痕子,似是也不知痛了。


    一时间,整个戏班子里,有磕头谢恩的,还有继续磕头道歉的。


    但更多的,却是看到此时太后那张威严森然的脸,选择默不作声的。


    太后见状,直接看了一眼带着禁军围拢过来的姚洲,姚洲当下心领神会,拔出腰间佩剑,大踏步地走向那个,在太后脚边,还在欣喜捡着一地金桃子的孩子。


    “慢着!”宁瓷一步跨出,挡在这孩子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