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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最终,这南洋行走商人看着眼前浑身湿透的两人,决定把不远处让奴仆帮忙看管的坐骑牵一只来送给他俩。他精挑细选地,最终选了一只小毛驴牵给了严律。


    宁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小毛驴,崩溃的心再度上升了好几成。


    只听见这商人道:“别看这毛驴小,体力是真的好。姑娘浑身湿透也不便去旁的地方,干脆坐上这毛驴,劳烦严大人直接牵回去。”


    宁瓷崩溃地觉得,自己活了十八年所拥有的矜持和端庄,在今夜一次性给霍霍光了!


    严律好笑地看着她:“要不要骑?”


    “我不要!”宁瓷斩钉截铁地道:“我看到前边儿有一家成衣店,我进去随便买一件,我要回去了!药草的事儿,改日罢!”


    “可你这番浑身湿透,应该没有哪个店家想把衣衫裙子卖给你吧?”严律一语点破。


    “那我就找一家浴堂,先洗净再说!”宁瓷看着丑丑的小毛驴的大鼻孔,崩溃地说。


    严律频频四顾:“哦,也不知道附近的浴堂在哪里,还不知道要找多久。”


    最终,严律牵着小毛驴,毛驴驮着宁瓷,一驴两人地离开了。


    宁瓷指挥他:“你别走长街,找个小巷子走,我可丢不起这人!”


    “是,公主殿下。”远离人群,严律便直接这般称呼道。


    “我是最倒霉的公主殿下了!”宁瓷侧身坐在毛驴背上,晃荡着两只小腿儿,愤愤然地道:“甭说侍婢了,我这公主出行竟然连个护卫都没有!”


    “微臣不就是你的护卫?”严律浅笑着侧身看了她一眼:“再说了,微臣私自携带公主出来夜游,总不能前后官兵开道,会扫了大家的兴致,你也玩儿得不开心呀!”


    宁瓷微微一愣,仰头去看严律。此时,严律带着她走进一条暗巷,安静的月光将整个巷子路面倾洒得清辉幽静,不远处,长街上百姓们嬉笑玩耍的热闹声,却将这条暗巷衬得更清幽。


    却也让宁瓷听到自己再度轰隆乱跳的心跳声。


    “所以……”宁瓷低下头,晃荡着自己的小腿儿,唇边隐着若有似无的笑:“你刚才说没有安排马车和轿辇,实际上,你是想带我出来玩儿的?”


    “嗯。”严律承认了,他淡淡地道:“公主殿下自入宫之后,三年多,从不曾在任何佳节之日出宫游玩儿,也不知幽州城里的夜游会有怎样的景致,微臣便有了私心……”


    宁瓷的手指绕着湿漉漉的袖摆,没有回答。


    直到两人走了很远,严律牵着小毛驴停了下来,宁瓷方才红着脸,低声回应了一句:“虽然身上弄得湿漉漉,脏兮兮的,但是……今天真的很开心。”


    “微臣也是。”严律一边说,一边扶着她下了小毛驴。


    “刚才我听出来了……”宁瓷迟疑了一会儿,方才又道:“那个南洋行走商人,是你请来的罢?”


    严律一愣,见瞒不住了,便笑着承认了。


    宁瓷也笑了:“严大人费心了。”


    此时,两人已经站定在严府大门外,严律从袖袋里摸出一串钥匙,去将门上的双虎锁给打开来。


    宁瓷一愣:“哎?你府上没人应门的?”


    “就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严律牵着小毛驴,带着宁瓷跨进了朱红的府门。


    “你府上没有下人的?”宁瓷刚跨进府门,便被里头黑洞洞,乌漆漆的景致给惊到了。纵然她也曾行走过深夜的皇宫,但皇宫四处是有大内侍卫巡逻,更有高挂的灯烛映照。


    不像严律的府上,一脚往前踏去,也不知道踩中了哪里。


    严律扶着她,关上府门,说:“小心点儿。嗯,就我一个人生活,没有请下人了,很麻烦。原先兄弟们是跟我住一起的,前段时间给他们买了小宅院,都搬出去了。不过,偶尔他们也会回来过夜。”


    宁瓷的夜视不算很好,只能依稀间看个前方大概轮廓。纵是有月光清辉,可严府似是树木较多,遮蔽了大多的光线。


    当严律牵着她踏上九曲回廊时,宁瓷忽而站定脚步,道:“不如,我就在这儿等你,你把南洋药草拿来,我瞧一眼就回宫了。”


    “你这一身回去,指不定会被太后责罚。”严律一直牵着她往前走:“你先去我清浴池里清洗一下再说。”


    宁瓷一慌,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这反贼的布局了。


    “清洗一下?”她听见自己恐慌着道:“我一个待字闺中的公主殿下,怎能在你府上沐浴呢?这……成何体统!再说了,我在你这里洗干净了,也没个干净的衣衫可穿啊!到时候再穿这脏兮兮的一身,可不是白洗了吗?”


    “我府中有适合你的衣物。”严律牵着她,步履不停。


    宁瓷愣了愣,想到等会儿要在他府上沐浴,想到沐浴完了,这反贼指不定要对自己动手动脚,再想到今儿太后曾对她说,原先是希望她今夜不用回宫的。


    所以,这主仆二人早就算计好了?!


    宁瓷越想越气,口中不饶地道:“左右都是你安排好了的,我不过是你的瓮中之鳖罢了。你算计来,算计去,不过就是……就是……就是想完成昨儿未完成的罢了。”


    严律微微一怔,终于停下脚步,他于月光之下,正视着她,认真地道:“你若不愿,我绝不可能强求半分。昨儿是,今后也是。”


    “一会儿昨儿,一会儿今后,那今儿呢?”


    严律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回答,一双星子般的眼眸里,似是有着太多想说的言语。


    “进来罢。”严律推开清浴池的门,直接道。


    宁瓷没有进去,而是别别扭扭地站在门边儿,心头闹腾得慌。


    她崩溃地想,纵然昨儿她与他那般了,可今儿就在他府上沐浴,这像是个什么样儿?


    全然没有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而且他是反贼,是太后的亲信,我在他的府上,还不知今夜会被他怎样生吞活剥了去。


    抬眼瞧瞧,整个府里除了他,没有旁的人在。到时候,今夜他不论怎么想要了自己,自己怎样惊呼求救,恐怕,都不会有人来回应。


    想到这儿,她忽而想起昨天两人在床榻上缠绵的模样,那肌肤之亲时的幸福和甜蜜,却是她不想抗拒的。


    更何况,今儿出宫之前,也是算准了他会在他府上要了自己,现如今,不过是多了个又在他府上沐浴而已。


    ……


    却在她这般小心眼儿地挣扎着,身后的清浴池被严律点燃了灯烛。


    “我已经在这里放水了,浴池里是连接府中的井水,应该很快。”严律忙里忙外地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件衣服来。”


    宁瓷别别扭扭地看着他跑入黑漆漆的夜色中,转身再看这清浴池,顿时怔住了!


    这里!


    这里怎么跟她曾经府上的浴池是一模一样的?


    宁瓷慌忙走进去,看着中间那宽敞的池子,汩汩而入的清水,还有旁边的一方软榻,软榻旁边摆放着一面带着铜镜的妆台。再去看那妆台上,摆放着好些个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可再仔细瞧瞧,那些胭脂水粉似是买来后并未打开,更不曾用过。


    宁瓷看着铜镜里有些慌乱的自己,旋即,却又平静了下来。


    她对自己道,大抵世上官府人家里的浴池,都是一样的摆设,这没什么稀奇。


    也许,这些胭脂水粉什么的,是严律的亡妻用的,也许,那女子还没来得及用,看上去像是崭新的,便去世了。


    想到这儿,她垂下眼睫,失望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这会子,她身上的襦裙已经是半干,头发也没那么湿漉漉的了。若是现在回宫,也不显狼狈。


    正当她踟蹰着,严律回来了。


    他将整整齐齐的一套湖蓝色裙衫递给她,道:“这件很适合你,等会儿你洗完了,就穿这个。”遂又递给她一双青花瓷般精致绣品的绣花鞋,递给她:“你的鞋履应该也湿了,换这个。”


    宁瓷却在怔愣中,接过这套裙衫和鞋履。


    她原来也是有一套湖蓝色襦裙的,那是她十二岁生辰那年,她娘亲为她亲手缝制的漂亮襦裙,她寻常最爱穿这件,搭配着一双宛若青花瓷一般的绣花鞋,寻常不论是逛街,还是去学堂,总能引得旁人的暗暗惊叹。


    没曾想,严律这里也有类似的。


    “我身上也是脏兮兮的,我去旁边的小室也清洗一下,放心,我不会进来。”严律保证道。


    “哎!”宁瓷还在这套裙衫的怔愣中,她强行拉了些许回忆:“裙衫也许适合,但是鞋履不一定,这个你拿回去罢。”


    严律没有接,他浅笑一分:“放心,会很合适。”


    说罢,他便关上清浴池的门,离开了。


    偌大的清浴池,也只有宁瓷独一人在此,她这会子抖开这套湖蓝色裙衫,发现竟然也是一套襦裙,而且这套襦裙的款式,跟当年她娘亲为她缝制的那件,区别不大。


    莫大的震撼在宁瓷的心头萦绕,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大约……现在街市上的成衣店里,售卖的都是这种类型的罢。


    但更让她惊讶的是这双鞋履。


    等她清洗完身子,干干净净地穿上这件湖蓝色襦裙,并及上这双青花瓷绣花鞋时,却震惊地发现,尺寸刚刚好,穿起来一点儿都不硌脚。


    宁瓷讶异了好一会儿,难不成,严律的亡妻跟自己的身形差不多,就连脚掌大小也是差不多?


    怪不得他说他爱了自己许多年,原来,是自己长得跟他亡妻相似,身形相似,就连脚上穿的鞋履尺寸都相似,所以,才对自己这般倾心的罢。


    看着铜镜里穿着湖蓝色襦裙的自己,却怎么都找不到很多年前,那个青涩稚嫩略显孩儿气的脸庞了。


    宁瓷就在这清浴池里,挣扎了很久,犹豫了很久。她知道,自己一旦推开这浴池的门,接下来便意味着什么。


    不愿与他肌肤纠缠吗?


    仔细想一想,其实是愿意的。


    可她就是不喜他的身份,不喜他巴结太后之后所拥有的任何。


    今夜若是把自己全部交给了他,改明儿,她有那个权利让他不再有野心,不再继续攀爬高位,不再巴结太后吗?


    自然是没有的。


    宁瓷在池水边犹豫很久,不安很久,直到远处法恩寺的钟声敲响两日之间的交替时,她才挪到门边儿,缓缓打开了浴门。


    谁曾想,此时同样清洗干净的严律,早已在府中上下点燃了灯烛。那九曲回廊上,一路灯笼高挂,延伸向这座大宅的前方,却在此间,让宁瓷心头一慌,顿觉大震!


    这……


    严律的这宅子怎么……怎么……


    换了一身干净松针色直裰的严律,缓步走到她的身边,并温声道:“劳烦公主殿下,随微臣移步。”


    宁瓷直接道了一声:“你这宅子,怎么跟我在金陵城住的宅子……很相似。”


    严律没有回答,更没有牵她的手,而是直接引着她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烛火辉映,灯笼悬挂,一步一景,却让宁瓷震惊地发现——


    不对!


    严律这座宅子跟自己在金陵城的家不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样!


    九曲回廊旁,是一片沿围墙而种的小竹林,竹林下种着的星星点点的小花儿,是她童年时和妹妹雨烟最爱摆弄的物什。


    还有九曲回廊的尽头,便是府中花厅,再往前去,就是正厅。花厅前后方各有一处小花园,小花园引向后头的内院。正厅的另一头是西厢房,西厢房的一侧一定是书房。若是辗转过去,后头便是古玩室,书画坊。往后走,便是小厨房……


    内院她并未前去,但驻足观看,这里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全都跟她在金陵的家,一模一样!


    “严律。”宁瓷觉得自己恐慌地走不动了,她的双眸饱含泪水,似是快要承载不住。


    严律没有回头,他只是站定了脚步,也没有说话。


    宁瓷看着身侧的他,颤抖着哑声道:“你……你这宅子为何……”


    “请公主殿下随微臣移步。”严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回应道。


    宁瓷越往前走,越发恐慌。


    她开始后悔了。


    她不该跟他来府上的。


    她忽而看不清,猜不透严律到底是什么人。


    为何他自家宅子建得跟自己在金陵城的家是一模一样的?


    他是太后的最大亲信,可他却这般对自己,到底是有何居心?


    他也深知,她对他所言的话不可能相信分毫,他一直都只想带她来这座宅子。


    他说,他想带她来看南洋药草。


    可真来了这里,宁瓷才发觉,这座宅子,才是他的目的所在!


    严律他……这个彻彻底底的大反贼,太后的大亲信,他既然建了这座宅子,而这宅子不似刚刚建立,那说明,他早已布局。


    所以,他布局的人,想要针对的人……竟然是自己?!


    宁瓷忽而很想逃。


    但她的双腿和周身仿若铁链捆绑,又好似被严律下了蛊,只是一个劲儿地,挪不动步子一般地,跟着他来到了正厅。


    就包括正厅里的太师椅,红木桌案,正厅那面墙上钉着的巨幅仙鹤木雕,都与她在金陵城的家,是一模一样的。


    宁瓷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好人,他是反贼,可自己一次次地沦陷,一次次地对他付出了真心。


    奈何,真心喂给了早有预谋的鬼。


    今夜若是在这里发生任何不测,怨不得别人。


    只恨自己。


    她就站立在正厅的四方桌案前,仰望着她从小到大再熟悉不过的巨幅仙鹤木雕,她颤抖着,恐慌着,认命一般地紧握双拳,痛苦道:“严律,你到底是谁?”


    没有人回答。


    只有身后越来越多的整齐的脚步声,取代了此间大宅内,所有的静谧。


    宁瓷的心跳恐慌到最大化,她回身望去,却见一个个身着玄黑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锦衣卫们,大踏步地在严律的带领下,乌泱泱地向着她走来!


    宁瓷吓得心上一阵窒息,可再这么定睛一瞧,这些人……


    不对,这些人不是今儿晚上,在酒楼里的那帮伙计吗?


    严律说,那些人是他的弟兄们,怎么……怎么这帮人,又成了锦衣卫的?!


    不待宁瓷思索更多,却见这帮锦衣卫们,在为首严律的带领下,走到正厅正中央,他们脸上没有先前在忆雪轩酒楼里的那般嘻嘻哈哈的笑意,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脸的庄重,一身的肃穆。


    宁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看着站在最前方的严律,却在她惊骇地接连后退两步,一屁股抵着身后的红木桌案时,这帮人在严律引领下,齐刷刷地俯身下跪,对着她大声喊道——


    “古庙十六卫,拜见雪烟小姐!”


    宁瓷轰然大震!


    第112章


    古庙十六卫?!


    宁瓷震惊地看着眼前这帮对自己俯身下跪的人,最终,她将所有的目光全部落到严律头顶的那枚清玉色发冠上。


    看着他也是对着自己这般俯身下跪,宁瓷心头的恐慌,却是达到了最盛之处。


    因为这帮人口中喊的,是“雪烟”!


    她不想承认自己就是雪烟。


    她也不敢承认自己就是雪烟。


    因为严律。


    他是太后的亲信,若是承认了,他会不会转头就跟太后告密去了?


    ……


    想到这儿,宁瓷稳了稳心神,前后不过三五个呼吸间,她便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问:“什么……什么古庙十六卫?我……我……我根本不认得你们。”


    谁曾想,此言一出,这帮人纷纷抬起难过且哀求的眼光,众人口中七嘴八舌地道——


    “雪烟小姐,您的大恩大德,我们终生难忘。”


    “雪烟小姐,若非您,我们早就死了。”


    “雪烟小姐,您不仅是我们的嫂子,更是我们的再生爹娘!”


    “……”


    这样的言辞越说越乱了,嫂子也就罢了,怎么还成他们的爹娘了?!


    但宁瓷瞧着这帮人所言的这些,心头堪堪放下几分警惕。


    不管怎样,他们应该不是来找茬儿的。


    “你们到底是谁?!”宁瓷虽是这般问的,可她的眸光却是看向了严律。


    只见严律依然跪在原处,他仰起头,眸光诚恳,言辞真切,并大声地道:“不知雪烟小姐可曾记得八年前,你在金陵城郊的一座破庙里救了一帮小乞丐之事?”


    宁瓷微微一怔。


    她当然记得。


    她不仅记得,前段时间她还想起这帮人来着。


    见宁瓷没有回答,严律以为她记不得了,便继续跪着为她回忆,道:“那一天,是八年前的大年初一,由于大雪封城,我们十六个人已经好些天找不到东西,填不饱肚子了。古庙破旧,没有门窗,却是我们这些人唯一的家。我们当时只能在残破的佛像后头报团取暖,却在此时,太子殿下燕玄,带着他的死卫们来了破庙,他们计划着准备重建破庙,我们弟兄几个听了,自是不愿,两方之间厮打了起来。却在此时,你跟你妹妹来了。”


    宁瓷记得当时的情景,燕玄的人将一帮手无寸铁的可怜小乞丐们,揍得那是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她也是在那一天,第一次对燕玄产生了抵触不耐的情绪。


    “从那以后,你每天都会派人来给我们送食物,一日三餐,无一疏漏。你还让你爹爹简明华恩公来了,从那以后,我们十六个人全都进了学堂,懂了知识,会读书,会识字,弟兄们更是跟着学堂里的武师父,学了拳脚功夫。”说到这儿,严律顿了顿,他的眸光里似是有着星子闪烁,他一字一句地道:“尤其是我,从见到你爹爹简明华的那一天起,终于有了名字。我叫严律,是你爹爹简明华希望我从此以后这一生恪守本心,严于律己的严律。”


    宁瓷再度大震。


    她忽而想起,严律为她挡箭后,有一天在快要落大雨的时候跑来见她。那天,他曾对她做了自我介绍,其中说了一句,便是“恩公曾取名,并未提小字”。


    当时她因为忌惮他是太后的亲信,并未对这句话有过多的深想。


    如今看来,他所言的“恩公”,竟然就是她爹爹简明华!


    刚说到这里,严律身后那十来个弟兄们,也都纷纷点头附和着道:“若非当年我们在学堂里跟武师父学拳脚,今儿我们就不会有成为锦衣卫的可能。雪烟小姐,这些,都是您带给我们的恩赐啊!”


    宁瓷想着八年前的这段过往,她扶着红木桌案,缓缓地坐进一旁的太师椅中。


    但她依旧没有回应他们。


    严律继续道:“因为你,我们有了食物,可以进入学堂。而雪烟小姐你,更是为了阻止燕玄,你用自己的小金库,亲自盘下那座破庙,并在那年春天,将破庙建成了可以供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学子们的住处。从那以后,我们十六个人,有家了。”


    宁瓷当然记得这些,那会子她为了盘下那古庙,自个儿的小金库不够,还跟她爹爹赊了账。而这个账,却是十岁的她舍弃了好些个喜欢的糖糕,裙衫,首饰,才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攒下的。


    “后来,简明华恩公以赚取酬劳的形式,交给我们一些事儿做。也是从那一年的春天开始,我们十六个人,成了简明华恩公的帮手。寻常一些个跑腿的,护卫的,帮忙打杂的,我们都会做。”


    宁瓷听到这儿,忽而想到严律对自己的一切,完全是了如指掌,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也正是因为帮恩公做事儿,我们几个,开始有了积蓄。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才知道,自己在这个人世间存活的意义。”严律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对着宁瓷俯身磕了一个头:“当年,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声感谢,却始终没有说,今儿,请让我真心实意地叩谢。”


    随着严律的这一磕头,身后那十来个弟兄们也都纷纷磕起头来。


    宁瓷这才着急站起身,冲着他说:“我记得你们当时有人跑来跟我说过感谢的。”


    这话一说,那些弟兄们纷纷道:“我们是跟你说过,但是,老大他始终没有。我们虽然说了,可你应该记不得我们的。”


    宁瓷心头五味杂陈,却见严律一副长跪不起的模样,她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却在此时,严律话锋一转,仰头对她又道:“我们十六个人,那些年一直都在为简明华恩公做事儿。直到那一日,皇上和太后,带着钦定的太子妃简雨烟离开金陵,北上入幽州,他们是一大早离开的,傍晚之时,恩公交给我一个小木箱子,让我和弟兄们护送到太湖小蓬莱庄园里去。我当时见恩公满脸恐慌,便想要为他解忧。谁曾想,他告诉了我太后的金雕飞镖一事,更告诉了我,也许这些个金雕飞镖,可能会引来一场浩劫。而那个小木箱子里装着的,便是剩余的金雕飞镖,也就是太后跟金人通敌卖国的罪证!”


    这段过往,却是宁瓷不知道的,她只觉得,自己全身血脉尽失,忍不住地在颤抖:“金雕飞镖……我记得府中确实是有的……但爹爹从不让旁人瞧见。”


    严律继续道:“恩公告诉我,让我们十六个人到太湖小蓬莱去守着,他会带着简家上下所有人收拾完东西立即启程,让我们在太湖小蓬莱庄园接应。可我们等了一晚上,没有人来。又等了第二晚,还是没有简家人前来。”


    宁瓷的眼泪轰然而下,她再次跌落进圈椅中,发颤的双腿,却是再也支撑不住。


    “第三天早上,我终于忍不住,前去简府看看情况,谁曾想,我看到了熊熊火光,看到了简府上下成了断瓦残墙。”


    这些事儿宁瓷全然不知,她只听皇上和太后说起,是什么山贼入室行凶,还抓了罪犯直接问斩。虽然后来她发现事情并非如此,一切都是太后在背后指使,但是,简府上下的最终模样是如何,她根本不知。


    她哭得泣不成声,就连跪拜在原地的那些个弟兄们,有的人动容地抹着眼泪。


    严律说:“从那以后,我们十六个人想尽办法查证据,找真相。更是在皇上和太后他们抓了替死鬼去问斩之前,我们冒死进过一次金陵死牢。也是从那几个替死鬼的口中才得知,一切都是太后指使。他们都是可怜的穷人,家中没有粮食,没有瓦房,唯有替死了这件事,太后才能安顿好他们的家人。”


    说到这儿,身后一弟兄却直接打断了道:“雪烟小姐,当年冒死闯入金陵死牢的,是老大独一人。我们不可能十六个人都进去的。”


    宁瓷难过地擦着眼泪,点了点头算作回应。此时她喉咙哽咽,根本说不出半个字音来。


    “我们十六个人,从小都是走街窜巷之人,街坊之间的消息最是灵通。我们打探到,是当年的官府大人阻止旁人救火,而这个大人,便是后来的卫峥。”


    宁瓷微怔,震惊地看向严律,她的心底,隐隐明白了什么。


    因为她曾听闻,卫峥几个月前,死了。


    他临死之前,卫家上下,陷入一片火海。


    “我们更是打探到,当年那些个金雕飞镖,之所以恩公会拥有,其实,是位阶尚且低微的齐衡对你爹说的。而齐衡跟你爹是同窗,仕途之路始终都被恩公压一头,他不甘心,就将这事儿告诉了恩公。因而,惹来了简家上下的杀身之祸。”


    宁瓷的眼泪止住了,她目瞪口呆地盯着严律,心头隐隐的那一分,渐次清晰明朗。


    因为她也知道,齐衡在卫峥之后,也死了。


    严律继续述说着:“还有带着禁卫军一同前来的禁军统领姚洲,还有锦衣卫前指挥使廖承安,这些人,都是被太后授意,一起来虐杀简家上下之人。而带队他们的,是太子燕玄的死卫之首,南洲子。”


    “你……你都查清了……”宁瓷颤抖着道。


    “他们太过心狠,赶尽杀绝。我们曾以为,只是把当时在简府里的人都虐杀了,后来才发现,还有你家医馆里的简家人,还有简家所有亲属……堪称九族。”


    宁瓷只觉得头晕目眩,快要晕厥。


    “他们之所以这么清楚,正是因为南洲子。”严律咬牙恨声道:“是,我们都查清了。因为,为简家报仇,是我们十六个人唯一可以报恩的机会!”


    “所以你……”宁瓷的眼泪再度轰然而下。


    “是。所以,我捐官儿走向了仕途之路。我要接近太后,我要成为太后的心腹,我要让太后完全相信我之后,再杀了她!”


    宁瓷脸上的眼泪不止,却在此间,她缓缓地站起身来,难过地,感动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严律。


    可严律依旧跪在原地,他毫不隐瞒地道:“但是,我们十六个人都拿不出巨额捐官儿银两,当时听闻,一个小小的九品官员便要一千两白银。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幸好,我们在查明真相的时候,遇到了恩公的旧交,刑部尚书莫迁大人。那段时间,我们一直在往来,我们对他说了想要捐官儿,要为简家报仇之事,莫迁大人便自掏腰包,拿了五百两白银。”


    宁瓷忽而想起前世,严律率领官兵们冲入皇宫,起兵作乱时,他身边一起跟着的,便是莫迁,莫世伯。她今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严律一个太后的亲信,是怎么跟莫世伯搭上线的。


    原来,却是如此。


    说到这儿,严律从自己的袖袋里取出一本厚厚的蓝封册子,册子早已陈旧,似是被翻开了许多回,边角处都已泛黄了几许。


    严律将这册子递给宁瓷,道:“剩下的五百两白银,我实在不得已,便在你家太湖小蓬莱的仓库里取了。这册子的第一页,便是我写下的字句,画押,和手印。”


    宁瓷接过册子,看到第一页上,有着严律的字迹,他的手印。而在手印之下,却有一官府印章,上面烙印着:已还清。


    “我跟弟兄们一起,从金陵前往幽州。我们十六个人里,唯独我念了不少书,所以,便是由我的名义捐了官儿。我从九品低阶官员做起,再由莫迁大人引荐,恰逢皇上被太后垂帘听政被夺权多年,所以,我没多久,就升了官儿。”


    “所以,就连皇上都知道你真正的动机?”宁瓷诧异道。


    “不错。”严律点头道:“我对他说了全部,因为,我需要有一个更大的靠山为我做后盾。皇上起先并不相信我有能力,但有两三回,我都用了一些巧妙的法子让太后的事儿栽了跟头,由此,皇上才开始慢慢重用我。给了一些个赏赐,又赏了个宅子,便是这里。”


    宁瓷抬眼望去,这座宅子的所有装饰,全都跟她简家大宅一模一样,刚开始她还恐慌,却是得知了这一切,她终于彻彻底底地心安了。


    许是严律也知道宁瓷心底的困惑,他说:“因为我们感恩你和恩公带来的帮助,更多的,是思念。所以,我就找了工部大人,要来了当年你家修建大宅的工图,按着你家大宅的模样,重建了这座严府。后来,皇上发现我确实有用,赏赐渐渐多了起来,我甚至还清了莫迁大人提供的五百两,又开了两家铺子。一家,便是你今儿晚上看到的雪宝儿。”


    宁瓷再度震惊:“所以……你起的店铺名儿雪宝儿是……”


    “我当然知道那是你最喜欢的小白猫的名字。”严律苦笑一声。


    “因为那只小白猫,是当年老大捡到的,但老大因为要帮简明华恩公做事儿太忙,寻常照顾不到,便偷偷放入你的暖轿里了!”严律身后的一个弟兄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你最爱吃糖糕,所以,雪宝儿便是卖糖糕的。”说到这儿,严律顿了顿,又道:“我还开了一家铺子,便是你今儿想去的黑金铺子。”


    “你……”宁瓷满眼酸涩地看着他。


    “忆雪轩酒楼你应该知道的,是齐衡倒台后我接的手。不过,这三家店铺所赚取的银两非常多,再加上皇上这三年多的赏赐,所以,我当年在你家太湖小蓬莱庄园里借了的五百两白银,已经全部归还。而且,每个月这些店铺赚取的一部分银两,全数运往小蓬莱庄园,那些,都是我对你,对恩公的感谢。每月送往庄园的额外银两数额,便是在这册子的第二页开始记录,雪烟小姐,可逐一查看。”


    另有一名弟兄说:“雪烟小姐,我们虽然是你的十六卫,但是,眼前我们只有十二人。因为老大说了,我们要在太湖小蓬莱庄园安排人看守,否则,你家的所有财产,还有老大每个月运送进去的真金白银,会被贼惦记的。所以,我们每四个人在那里待三个月,再换人。”


    宁瓷再也忍不住了,她对着他们直接便是双膝一弯,准备下跪,却被严律一把托住。


    宁瓷难过道:“该下跪感谢的,是我,不是你们!我简雪烟一直以来有眼无珠,并不知晓你背后做的这些个事儿,我更不知晓,原来你们一直都在为我简家做了这样多的事儿。”


    “若非你,我们早就死了,就算想要报恩,也是不可能的。”严律温柔地道。


    “可是,当年该北上的是妹妹雨烟,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就是雪烟的?”宁瓷忍不住地问他——


    作者有话说:本来以为这一章能全部搞定,但是后面还有好多,分两章吧!


    第113章


    宁瓷一边说,一边拉着严律起身。


    严律站起身来,他身后的十几个弟兄们也都纷纷站了起来。


    其中一个弟兄乐呵呵地道:“咱们老大当然一眼就看出你是雪烟小姐啦!他爱了你这么多年,还分辨不出吗?”


    宁瓷双眸只看着严律,她只想听严律的回答。


    谁曾想,严律却是一揖到地,直接俯身行了个大礼,并请罪道:“我……还有一事想要跟雪烟小姐道歉。”


    “你什么都无需道歉。”宁瓷尚沉浸在感动的情绪中,她难过地道。


    她甚至在心底偷偷地想,该道歉的,其实是她。


    她错把他的真心当反贼。


    错把他的一次次靠近当做威胁,想要抗拒。


    她早已错得离谱,怎能是他道歉了?


    谁知,严律直接道:“我原先没有亲眼见到你,确实不知慈宁宫里生活的宁瓷公主,其实就是你。我一直以为,宁瓷公主,其实是你的妹妹雨烟。直到那日午门,我安排了弟兄们想要射杀你,却在看到你走向燕玄的时候,看清了你的模样,那一刻……”


    “什么?!”宁瓷顿时大震:“那场射杀原来是你安排的?!你为什么要射杀我?!”


    “我当时以为你是简雨烟。简家上下遭此横祸,都是简雨烟害的。我一路复仇到此,自是要将所有的罪人全部赶尽杀绝。”说到这儿,严律双眸饱含着万般的无奈,难过地,不愿地说:“当然,也包括她。”


    “你在说什么?!”宁瓷难以置信地恐慌道:“什么叫做都是雨烟害的?”


    严律一愣,这才发现原来宁瓷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他和这帮弟兄们七嘴八舌地将简雨烟为了让太后高看她一眼,就把金雕飞镖献出去的这件事告诉她了,也跟她说明白,正是因为这件事,简家方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末了,严律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的妹妹简雨烟,她还没有死,她还活着。”


    宁瓷轰然大震,退出好几步,震动地看着他:“不可能……你在骗我!绝对不可能!”


    “她确实还活着,而且,这些年来,她一直都跟四殿下燕湛在一起。并且,她最近怀孕了。”严律直接道。


    “你在骗我!这件事绝对不可能!”宁瓷稍稍细想了一瞬,又笃定道:“不可能!这么说,你的意思是,燕湛也知道我是雪烟,并非妹妹雨烟了?”


    “不错。”众人齐声回答。


    宁瓷只觉得这事儿荒唐可笑:“自我入宫以来,燕湛对我向来反感,若是他知道我不是雨烟,而是为妹妹替嫁来的,他应该早就对皇上告密去了!”


    “你想想,既然燕湛和简雨烟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这说明,他俩之间是有感情,且相爱的。当年简雨烟为何不愿入宫为太子妃,大概率便是因为燕湛了。这两人既然相爱,燕湛纵是对你不喜,应该也不会告密的。”严律知道宁瓷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他还是不想对她隐瞒半分:“既然你无法相信,过几天,如果有机会,我想办法安排一下,让你俩见个面,如何?”


    宁瓷倒吸了一口冷意,她颤抖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严律见宁瓷没有吭声,他想了想,一把将洛江河推到宁瓷的面前,道:“你今晚不是说,你只相信洛江河,并且一直想要找他吗?他便是。”


    宁瓷微微一怔,抬头去看洛江河,只见洛江河一脸讶异地道:“嫂子,你一直在找我?嫂子你知道我?”说到这儿,他自个儿都笑了出来。


    宁瓷愣了愣,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你就是洛江河?”


    “是!”洛江河忽而抱拳对宁瓷行了个大礼,道:“属下洛江河,是老大的忠实小跟班儿,目前被皇上编入锦衣卫中,是接替廖承安,为目前的锦衣卫指挥使。”


    “你……你可知阿酒?”


    这下子,却是洛江河震惊了:“嫂子,你知道阿酒?你怎地知道她的?”


    宁瓷将她救了阿酒的前因后果,以及阿酒已经带着她的所有积蓄前往金陵城一事,都对他们说了。


    此时,不仅洛江河激动了,就连严律都惊喜道:“原来阿酒还活着!”


    洛江河却是个大喜大悲之人,当下就对着宁瓷再度“噗通”一声,跪拜了下来,他一个劲儿地磕着头,口中却哽咽着哭喊道:“谢谢嫂子,谢谢雪烟小姐,谢谢公主殿下,我洛江河这辈子当牛做马,出生入死,也要报答您!”


    宁瓷将他拉了起来:“你先别说报答不报答的话了,阿酒以为你不喜欢她,打算放弃你了。”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我只是想跟老大一样,不把你家的血海深仇报了,就不打算考虑个人私事罢了。我一直以为阿酒死了,还跟老大有一样学一样的,学他冥婚去了。我那小宅子里,还供奉着阿酒的牌位呢!”


    宁瓷没听懂:“什么冥婚?”


    严律却轻咳了一声,遮掩了过去:“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雪烟,有洛江河在这儿,你应该可以相信我所言的这些了吧?”


    “你说了这般过往,又拿出这些个证据,我自是相信你的。只是妹妹雨烟她……”


    “她现在活得好好儿的,恐怕,却是连一丝一毫的负罪感,都没有。”严律直接冷声道。


    想到雨烟还活着,想到雨烟竟然做了这番罪孽之事,宁瓷只觉得自己周身颤抖,内里恐慌。


    她无法接受自家被灭门的真正原因,是妹妹雨烟对太后献上了金雕飞镖。


    她根本想不明白,为何妹妹要这般做。


    更何况,这三年多,她一直以为妹妹早已死了,自己苟活了这些年,都是剥夺了妹妹生存的权利。她一直想要在复仇之后,把自己的性命还给妹妹。


    现在可好,却说妹妹还活着?!


    ……


    纵然宁瓷全身颤抖,难以相信,但她缓缓地坐回太师椅中,脑海中翻腾着各种可能,却在最终,她冷静了下来。


    “你知道雨烟现在在哪里?”宁瓷虽然开了口,可她听着自己的声音却是依旧颤着声儿的。


    “嗯,我这几天从燕湛那边套出话来了。”严律听出宁瓷心底的痛苦,他给她倒了盏茶,放在她的手边:“简雨烟现在在西山的庄子里。”


    “西山的庄子?那是哪里?是幽州城内吗?”宁瓷眉心微微一蹙,她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在幽州城的西部郊外。西山重峦叠嶂,地势险要,寻常不过是官家贵人们的狩猎好去处,从外部来看,是瞧不出什么的。”严律边说,边转身踱到宁瓷身侧的圈椅中坐下,并对她道:“这几日,我已亲自去瞧过了,西山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但燕湛跟我说,真正的玄机之处,是在几个特定的日子里,由一个机关所在,才能进入到西山内里。”


    “西山内里?”宁瓷忽而没听懂:“那是什么意思?”


    严律当下就把太后当年挖山藏匿叛军一事,跟他们都说了。却在众人的震惊中,严律还是小心翼翼地看了宁瓷一眼:“我既然要深入西山,去把这帮叛军乱党都带出来,必定要深入他们中间。初十那天早上,我会先去一趟看看,并把简雨烟带出来,毕竟,这是燕湛的要求。若是有机会,我安排一下你们见面。”


    宁瓷忽而想起,当初严律当着她的面儿,跟太后商议劫囚一事,于是她问:“所以你那天跟太后说的劫囚一事……”


    “对,我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严律直接道:“为了深得太后的信任,这场劫囚,我不得不做。”


    “可你独自一人深入西山内里,融入他们乱党当中,会不会到时候被皇上知晓,万一……”宁瓷觉得这事儿也太过危险了。


    “皇上都知道。”严律苦笑着道:“事实上,这件事并不算危险,真正危险的,还有一桩事。”


    说到这儿,严律踟蹰了起来。他不想对宁瓷隐瞒,可这件事若是不说,恐怕宁瓷对他,还是会有误会。


    谁曾想,宁瓷却脱口而出:“莫非……是燕玄将要迎娶金人公主格敏一事?”


    严律怔愣了一瞬,旋即,却是淡然一笑,道:“雪烟小姐果然冰雪聪明,正是此事。”


    “燕玄逼迫你了?”宁瓷追问道。


    “也不算是逼迫。只是,这趟格敏前来,所带大军并非所有人知晓的三十万,而是……五十万。”


    包括宁瓷在内的所有人,当下倒吸了一口凉意。


    宁瓷忽而脱口而出:“他们五十万大军前来,又带着赈灾粮……恐怕,这不仅仅是赈灾粮罢?”


    “不错,我们正是这般怀疑的。”严律点头道:“目前,幽州城内外并没有太多兵将,前后不过万人,若是要抵抗他们五十万大军,恐怕很难。这消息是我今儿早上才知晓的。”


    “皇上怎么说?”宁瓷追问道。


    “他让我潜入金人当中,与之周旋。”


    “老大,你不能去啊!”弟兄们纷纷恐慌道:“这若是去了,以后你的立场说不清道不明的,皇上君心难测,太子本就对你忌惮,到时候……”


    严律艰难地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无关太子大婚一事,而是跟咱们大虞之安危有关。目前太后身边能信得过的,唯有我和姚洲。但若真要深入金人,恐怕,也只有我独一人。”


    “我跟你一起去!”宁瓷斩钉截铁地道:“我也想了,你这事儿既然无法全身而退,那我便跟你一同前去。待得他日,遑论什么立场不立场的,若要治罪,我同你一起!”


    严律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今夜在长街的一角,听那算命的张半仙所言的——


    “这事儿攸关你俩二人的性命,若是一个行差踏错,你俩皆要成那刀下魂。”


    “不行!”严律脱口而出。


    “为何不行?”宁瓷着急道:“你和弟兄们为了我家复仇之事,忍辱负重,甘愿背负骂名这样多年,我不过是跟你一起出生入死,又有不可?”


    “你放心,没有那般危险。”严律耐心对她道:“皇上今儿得知消息后,立即亲笔写下黄绸手谕,说是今后若有任何麻烦和危险,那黄绸手谕,便是我的免死金牌。所以雪烟,我独自一人前去,是没有大碍的。”


    “可是太后那边呢?你又该如何周旋?”宁瓷着急道:“你做的这些事儿太危险了,若是太后疑了你……”


    “她现在身边除了姚洲以外,没有旁的人了。她不可能疑我。”说到这儿,严律笑了笑:“更何况,太后身边,还有个你。你一直以来,不都是跟我里应外合的么?”


    宁瓷微微一愣,想到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她茫然问了声:“所以,昨儿那个戏班子……”


    “我自是听出你想要让太后听听,有关母慈子孝相关的戏曲。”说到这儿,严律顿了顿,直接道:“因为,你想让她接受她肚子里的孩子。”


    宁瓷震动万分:“你……你……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所以我跟你说过,我既然安排太医去为她诊脉,自是早就做过准备的。我也跟你说过,我不是太后的人,我是你的人。”说到这儿,严律却转而赞赏道:“你让她肚子里的孩子留下来,这确实是一步好棋。正好,结合我这里的南洋药草,那有致幻作用,到时候,让太后产生幻觉,对肚子里的孩子过分依赖,待得那时,雪烟,报仇之利刃,便是要交到你手里了。”


    “所以……你一直都在说的南洋药草,原来是这个意思。”宁瓷眼眶里再度浮现出了水雾。


    “嗯。我想用南洋药草一说,让你出宫,这件事合情合理,无人胆敢阻拦。”


    心头莫大的感动再度浮现上来,宁瓷直接站起身来,下定决心道:“既这么,你要独自一人去西山,我也不拦你。但从今往后,你和弟兄们要做任何,都要算我一个!从今儿开始,你这府上便是我的家,慈宁宫本就危险重重,我不回去了!南洋药草什么的,给太后施针诊脉什么的,我隔三差五入宫给她去做了便是。若是太后和皇上怪罪下来,我便说……便说……我接受赐婚!”


    此言一出,弟兄们皆为欣喜。


    可严律,却是一脸凝重地站起身来,他站定到宁瓷的面前,对她道:“你必须回宫。慈宁宫上下目前不会有任何人敢对你轻举妄动。你这三年多所有的努力,已经让太后全然信任了你。太后不可能动你,姚洲虽然带着禁军严密防守慈宁宫,但他们,也不可能动你。更何况,你还有我。”


    “我就是因为有你,我才不要回去!”宁瓷愤愤然地扭身道。


    身边一众弟兄们也在劝严律:“嫂子回宫与否,其实对咱们的计划并无大碍啊!”


    “请雪烟小姐回宫。”严律行了个大礼。


    宁瓷心头难过至极,她一跺脚,狠心道:“我不回去!若要我回去,除非……除非你换个称呼!否则,我凭什么听你的?!”


    严律怔了怔,继续一揖行礼:“请公主殿下回宫!”


    “你!”宁瓷恨声道:“一会儿雪烟小姐,一会儿公主殿下……这两个头衔在此,我大可以压你一头,我凭什么听你的!?除非……你换个称呼!”——


    作者有话说:傻子,快喊娘子啊!


    第114章


    宁瓷持着一颗豁出去的心,今儿就打算跟严律拗到底了!她扭过身子,不去瞧他,任凭那双炽烈的眸光在自己的身后逡巡,她也不愿妥协半分。


    倒是身边这帮弟兄们,一个个探究的目光全部投向严律。


    灯火如昼,月色渐凉。夜风吹不破此时的正厅里,因越发滚烫的心跳慢慢烧结而成的,燥闷窒息的茧壳。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等着严律改口。


    就在宁瓷以为,这人到底是呆了,傻了,还是痴了时,忽而听见严律开口,道了一句:“请大小姐立即回宫,经此一夜,我们的身份和立场,应该跟寻常无异,否则,会被旁人发现了端倪。太后也许并不会觉察什么,但是,慈宁宫门口日夜守候的姚洲,姚统领,恐怕不是个善茬儿。”


    宁瓷心头一阵火起,转身瞪视着他,口中却委屈道:“你寻常惯会布局,又会前后周旋,一个小小的姚统领,根本奈何不了你什么。你现在左右推辞,到底是不想,还是不愿?!”


    严律没有回答她,而是再次一揖到地,长拜不起。


    宁瓷死死地盯着他长拜自己的模样,一直盯了他很久很久,终于,她捏着无力的双拳,一个扭身,便大踏步地离开了。


    就连她愤愤然地走向府门,途径那只丑丑的小毛驴时,那一声“啊……呃……啊……呃”的叫声,都缓解不了她心底的心火分毫。


    弟兄们一个个都着急万分,全都催促着严律快点儿去把嫂子找回来。可严律直起身子后,看着宁瓷远去的背影,他双眸苦涩,一言不发。


    洛江河更是急得上蹿下跳:“老大!哎哟,我的老大哎!你前段时间为了嫂子特别难过,今儿难过说嫂子不要你,明儿就特沮丧地说爱惨了只有你一人。可我们哥儿几个瞧着,嫂子也是很爱你的啊!”


    所有人都点头附和,道:“对啊!老大,你快点儿去把嫂子追回来啊!接下来的计划就算嫂子不在宫里头,也是无碍的啊!”


    “老大啊,我们几个在学堂里念书的时日是没你长,”洛江河继续着急道,“可就连我这个没念过几天诗词歌赋的,我都听出来嫂子是在等你喊她‘娘子’呢!老大,你不可能听不出来吧?!”


    “我们一起齐心协力,太后归天之日应该快要接近。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松懈半分。更何况,太后虽然必死无疑,可最终手刃太后的机会,我想留给她。”顿了顿,严律又道:“若是雪烟不在宫里头,太后最终就算会死,也是要假借他人之手。”


    “可是老大,你可以提前安排的呀!”所有人异口同声地道。


    严律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接下来,我要深入金人大军,纵然有皇上给我的黄绸手谕,但是,此番行动十分凶险,若是稍有差池,恐怕……我会不得善终。”


    弟兄们皆为大震。


    “若是成功,那便皆大欢喜。”严律心口一窒,苦涩地道:“但若是失败,又或者,有人想利用此番置我于死地,那么,我跟雪烟之间,没有正式成婚,也没有更多的接触,反而对她今后的人生大有裨益。”


    “老大,你还不了解嫂子吗?她若是真喜欢了谁,就算是豁出性命,她都不可能放弃半分,当年的雪宝儿不就是如此的吗?若真是有人想要置你于死地,嫂子恐怕也不会苟活一天的!”洛江河的这句话,顿时引来所有弟兄们的赞同。


    “这件事,以后再说罢。总之,你们记住,金人之事做成之前,你们没有嫂子。”


    弟兄们纷纷愕然。


    “好了。去把马车牵来,我们护送公主殿下回宫。”


    宁瓷才不需要任何人护送自己回宫。


    她记性绝佳,走过一次的来时路,便知道如何回程。


    这会子,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一走,纵然已是子时,长街上夜游的百姓也不曾削减半分。


    不知是哪位达官贵人,在夜空中放着一个又一个的烟火,另一方向不远处好似又一富家门外却是鞭炮齐鸣。


    这些声响在宁瓷这里充耳不闻,她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想着刚才严律他们对她说的一切真相。


    真相露骨,滚烫。


    有的像是可口的珍馐美味,抚慰她恐慌了那么久的身心,让她终于明白,在这个人世间,她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有的真相,像是利刃,一片片地剜心剔骨,让她整个人震颤不已,悲恸至极。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她走回皇宫,思绪才堪堪理顺了几分。却也着实想通了,严律让她回宫的这步棋,其实是对的。


    如果她就留在严府,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严律的身份和立场,都是大为不妥。


    更何况,太后已经命不久矣,这是关键时刻,自然不能轻易松懈。


    当她在宫门前对小黄门递腰牌时,却猛然发现,严律和他的弟兄们都跟在自己的身后。


    宁瓷心头五味杂陈,双眉微蹙,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严律和那十来个弟兄们走近。除了严律,由于那十来个弟兄们都是身着锦衣卫飞鱼服,自是不会有小黄门上前来盘问。


    但是,这帮人一旦出了严府大门,他们都是心里有数的,没有一个人再称呼她“嫂子”,亦或“雪烟小姐”。


    这帮人只是俯身下跪,对着宁瓷高呼一声:“恭送公主殿下回宫。”


    宁瓷依旧死死地盯着严律,看着他与其他弟兄们一起,还是对着自己俯身下跪,她便心底再清楚不过他现在把自己摆放的位置是如何。


    她就这么盯了他好一会儿,便一言不发地走进宫门。


    却在宫门即将关闭之时,严律喊住了她:“公主殿下。”


    她扭身看他,还是不想搭理他。


    严律递给她一个食盒,说:“刚才回来的路上,经过雪宝儿,我们去店了拿了些你喜欢的糖糕,果子之类的,你带回宫去吃。”


    宁瓷虽然已经想明白了严律让自己回宫是对的,但是这会子,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小情绪就是泛滥,就是不知该怎么开口对他说一个字。


    好似只要是开了口了,她便会哭出声儿。


    是因为他难过的。


    也是因为他和弟兄们做的这些事儿感动的。


    总之,看着严律递过来的半大食盒,她没有接。


    严律走到宁瓷的身边,声音温柔且低语,就算是小黄门在一旁,他的声音也是只说给她独一人听:“我瞧着你今儿晚上很喜欢吃蟹黄小笼包,刚才路过忆雪轩的时候,我也让人去拿了一些。你今晚吃得不多,想是这个时候也有些饿了。”


    许是提及了蟹黄小笼包,又说到饿了一事,宁瓷的肚子忽而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她好气又好笑地微微一跺脚,闷声道:“都是你说的!”


    严律笑了笑,说:“还有太后的南洋药草,我也一并放在这食盒的最底层了。”


    宁瓷一愣,遂才道了一声:“这么大的食盒,我根本拿不动!”


    她这声音不大不小的,却让一旁的小黄门听见了,这人非常没有眼力见地说了句:“宁瓷公主若是拿不动食盒,我帮你送进慈宁宫里去。”


    宁瓷不悦地乜了他一眼,直接道:“不用了。严律,你帮我拿进来。”


    看守宫门的几个小黄门,顿时急了:“哎,公主殿下,这会子太晚了,严尚书如果没有什么紧急之事,就算是有腰牌,也不便进宫,毕竟,严大人他不是皇亲国戚。宫规森严,若非皇上今儿打过招呼,让我们给您留个门,否则,就算您有腰牌,也是进不来的呀!”


    宁瓷冷哼一声:“唯有皇亲国戚才能自由出入了?”


    这几个小黄门干干一笑,道了个:“正是。”


    “严尚书是未来的驸马爷,昨儿晚宴父皇赐婚了,你们不知道吗?”宁瓷正色道:“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本公主累了,要回宫歇着了。”


    说罢,宁瓷直接一步跨入宫门,走进去没两步,转身看怔愣在原处的严律,她直接道了声:“你还不进来?!”


    严律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便在小黄门的左右为难中,他也走进了宫门。


    回慈宁宫的这段路,宁瓷走得不疾不徐,她没有回身,只需借着月光拉长的身影,便能知晓,严律就在自己身后三五步的距离跟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


    严律在想什么,宁瓷不知。


    宁瓷只知道,自己这会子的身心都是踏实的。


    好似这人世间再有风雨,她也不再惧怕了。


    因为她的身后,有严律在内的古庙十六卫。


    不过,她也有话想对严律说。


    这些话,不便当着那帮弟兄们,也不便在明亮的日光或昏黄的灯烛下。


    最好是在夜色里,在阴影里,在两人看不清彼此的神色中去说。


    宁瓷就是这么一路盘算着,却在回到慈宁宫门前时,看到好似铁柱子一般,依然站立在这里纹丝不动的姚洲时,她忽而生出一股子憎恨的情绪。


    她一直都知道这人就是太后的狗,可她真没想到,当年自家被灭门一案,这只狗也是带人参与了。


    虽然在她入宫的三年多,这只姚洲并未为难过她分毫,但并不妨碍她此时滴血的心生出滋滋藤蔓一般的恨意。


    由于太后打过招呼,慈宁宫也没有落钥,为她敞开着,可宁瓷走进去没一会儿,便听见姚洲的声音阴阳怪气地道:“严尚书最近真是春风得意,不论哪里的宫门,都是这般来去自如。”


    严律并不想跟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有过节,他只是平静地抬了抬手中的食盒:“我给公主殿下送进去就出来。”


    谁知,姚洲直接将皂靴一迈,挡在严律的面前:“谁知道你今儿深夜入慈宁宫,动机何在。食盒里是什么?是毒害太后,公主的食物,还是谋杀利器的工具?”


    不待严律回答,宁瓷直接疾步走来,上去对着姚洲小腿用力地一踢,并大声斥责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在这里跟驸马爷叫嚣?”


    姚洲毕竟是个铁血武将,宁瓷的这番踢脚,并不会让他疼痛多少,但他却震惊于宁瓷口中所言的这句“驸马爷”。


    宁瓷果断地对严律道:“你还不快进来?你想要饿死我?!”


    严律对震动中的姚洲微微一颔首,便跟着宁瓷走进了慈宁宫。


    宁瓷走回自个儿寝殿的这段路,忽而发现,自今夜得知,她家上下不仅是府门中人,更是简家所有沾亲带故,堪称九族的,全被这些野狗给杀了,她心头的恨意,仿若山火蔓延,若非理智牵引,她真想冲到太后的寝殿,直接将她掐死在睡梦中!


    但是,她知道,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她还要拿到爹爹的卷册,修改爹爹的身后名,现在,绝非她任性而为的时刻。


    不过,有一件事,她是必定要做的。


    见严律将食盒刚放在她寝殿里的案几上,宁瓷便直接将自个儿的寝殿门“哐”地一声,关上了。


    严律正为她案几上的灯烛点上火星子,却在此间,他的手微微一抖,烛光陡然一晃,将宁瓷奔向严律,并一把抱住他腰间的两人身影,一明一灭地映照在窗牖上——


    作者有话说:[捂脸偷看]


    第115章


    “你今晚……不要走了,好不好?”宁瓷抱着严律,伏在他的后脊,委屈又哀求着道。


    严律转过身来,正视着她,将她的小手全部拢在他的手心里,他认真地说:“雪烟,现在还不是时候。”


    宁瓷轻轻地掐了他手心一把,不悦地道:“你这会儿开始说不是时候了?你昨儿怎地觉得那是时候的?上一回,你第一次亲我的时候,你不是也想赖着不走的么?!”


    若是以前,让她对他说出这番话,她指不定又是一阵脸红羞涩,但不知怎的,今儿她得知了这一切,面对严律,她只有坦然,只有踏实,只有从心底里渴望他时时刻刻都留在自己身边的期待。


    严律笑了笑,将她一把拥入怀中,说:“若非今儿早上,我得知了西山叛军和五十万金人大军一事,现在的我依然会觉得今晚很是时候。”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顾虑这个,又顾虑那个的?”宁瓷闭着眼睛在他的脖颈间蹭了蹭,好闻的药香味儿混杂着她熟悉的,专属于他肌肤上的暖香,让她心头的小情绪也平复了几许。


    “一直都是顾虑的。若想在太后身边站稳脚跟儿,有些话,很多事儿,我都要反复在心底推演很多遍,设想出千万种可能的后果。没有万全的打算,我不敢轻易迈开一步。”严律的眼睫之下是一片苦涩的过往:“我没有身份,没有背景,莫迁大人虽会在暗处帮我,但最终的路,以及一些判断,还是需要我独自一人去行。为了简家上下近百口人命,我不能有丝毫的差池。”


    “辛苦你了。”宁瓷搂紧了他,却忽而仰起小脸儿,嗔怪他一句:“你和弟兄们做了这般大的事儿,你为何不早点儿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我一直都在瞎想,乱想的!”


    “你这里的眼线太多了,我实在不敢冒这个风险。”


    “那昨儿呢?!”宁瓷推了推他,离开了他的怀中:“昨儿你我在床榻上……外头又下得那般大的雨,纵然有人盯梢,眼线过多,也是听不见半个字儿的,你又为何不说?!你可知……你若是说了,昨儿我们就……”


    “雪烟,”严律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在你今天去我府上之前,你信任我吗?”


    宁瓷愣了愣,恍惚间明白了几分。


    “原先我跟你不论说什么,你都不相信我。哪怕是我的心意,你也不曾相信半分,还总是冷言冷语地想要远离我。更何况,是这般大的事儿。”严律苦笑着道:“若非我拿出切实的证据,以及弟兄们的见证,还有洛江河在一旁,恐怕,你也不会相信我的。所以,我一直都想带你出宫,总是假借南洋药草的借口,实际上,是早就想对你说全部了。”


    “谁让你是太后的亲信的?”宁瓷解释道:“我一直害怕,若是跟你亲近几分,你会不会转头就把我的底儿给卖了。”


    严律却笑了,凑到她的身侧,压低了声儿,道:“这就说明,我伪装得很好,就连你都骗过了。”


    宁瓷却没有笑,她真心实意地说:“今晚当着弟兄们的面儿,有些话我也不好意思说。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也没什么可害臊的了。我其实,也是很想跟你道歉来着。”


    “在我这里,你无需道歉任何。”严律心疼地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你在我心里便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人儿。你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在我这里都是最最珍贵的。别看我这几年爬到这样的位置,可每次在面对你的时候,我都像是当年破庙里的小乞丐一样,低在尘埃里,落在春泥中,只想一直陪着你,保护你,呵护你。所以雪烟,你无需道歉,你何错之有。”


    宁瓷凝望着他如水星子般的双眸,忽而浅浅一笑,道:“前段时间,燕玄曾告诉我,你是街头小混混出身。当时我就在想,你精明世故,极具洞察,怎么可能会是街头小混混的?而且你身姿轻鹤,清朗玉树,明明就是个富家公子哥儿,怎么可能是街头小混混呢?所以严律,你无需说自己如何尘埃,又是怎样的春泥,原先你在我心底便是高贵的,现在你在我心底,更是这世间独一无二最好的。”


    “燕玄他……竟然跟你说过这个!”严律愣了愣,却转而苦笑道:“他因为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应该不会跟你说我背后为简家做的这些事儿。”


    “他确实没有说,但是,他不重要。”宁瓷想了想,说:“我还是要跟你道歉的。因为,就算我曾经觉得你很高贵,但是,我一直以为你是太后的亲信,便不是好人。先前每次跟你接触,我心里的罪恶感就会泛滥,一边儿渴望你亲近我,一边儿又忍不住地想要刻薄你。我对你说过太多没良心的话,什么无情无心,什么我不想要你,什么临幸而已……我……”


    严律微微笑着用自己的指腹遮住了她的唇瓣,他轻柔地摩挲着,徘徊着,他温声告诉她:“我自是知道你心底的胆怯和抗拒,所以雪烟,你不用跟我说任何道歉的话,我都知道。”


    “可你昨儿那般难过,现在想来,我真的太伤人了!”


    “皇上的黄绸手谕一拿,我忽而觉得,你昨儿做得,其实对极了。”严律的眼眸冷下几分:“你我之间没有更多的,如此甚好。”


    话音刚落,宁瓷直接一把搂住他的脖颈,用她自己滚烫的唇瓣,覆住了他的双唇。她不顾一切地吻着,学着他昨儿的样子,小心地品着,尝着,并用舌尖轻轻撬开他的唇瓣,探向他的皓齿之间,撩着他的舌尖。


    严律却是怔住了。


    宁瓷不知道他在迟疑什么,顾虑什么,她只想用自己的吻来代替自己心头的爱意。


    却是在她吻到快要乏了,疲了,累了时,严律终于反客为主,如山洪,如海啸一般,将她的唇舌风卷残云了起来。


    子夜的静谧掩盖不了两人如火的心跳,但是两人都没有更进一步,而是双双停在了熊熊浴火燃烧之前。


    宁瓷松开了他,满足地道:“我知道你所有的顾虑,也知道你接下来要深入金人敌营会有多么难,也知道初十那天凌晨,你要独自一人去西山,要面临各种未知的险状……我知道你生怕与我在这段时日多动情一分,便会在日后的一些局面无法收场半分。严律,你的所有心意,我现在都懂了。所以接下来,你我之间还是如素日那般,隔着距离,不靠近,也不疏远,对吗?”


    “对!这样,有些立场可以轻易剥离,我也好布局。不过雪烟,我答应你,我会小心谨慎,一边做好你在太后身边的外应,一边稳住金人大军。”说到这儿,严律的眼眸黯淡了下来:“金人大军那边,能稳住是最好,若是不能稳住……幽州将破,恐怕,不论你我之间,就连这大虞天下,也是守不住的。”


    “嗯!”宁瓷用力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现在所有的决定,其实都是为了我。太后那边也好,金人大军也好。但是你答应我,不管是太后这里,还是金人那边,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你一定要说。”


    “好。”严律承诺道:“太后这里,我先看看金人那边的情况,争取一两个月达成所愿。至于金人那边,情况如何暂且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安排也是尚没有结论。但是雪烟,我会以你的安危为主,所以答应我,太后归天之后,不论金人之事解决与否,你都要好好的。”


    “好,我答应你!”宁瓷点头道:“那你呢?要不要答应我一些个什么?”


    严律自然是懂她的言下之意:“若是金人之事失败了,幽州将破,大虞国门将破,待得那时,城内必定一片混乱。雪烟,我已经在弟兄们之间安排了一些人,会直接带你出宫,护送你离开。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国之将破,金陵城也必定不会安生。到时候,弟兄们会直接护送你前往太湖小蓬莱庄园。你家原先的资产本就丰裕,这几年我每月往里头运送不少银两,这些钱财早已是当年你家资产的数倍有余,足以让你下半辈子活得非常滋润。而且太湖小蓬莱庄园,本就远离城郊,是为湖中心一点,弟兄们会保你平安一生。若是……若是你今后与旁人成亲,嫁为人妇,子孙满堂,这些银两也足以够你们……”


    “那你呢?”宁瓷忽而颤着声儿,问:“你去哪儿了?”


    “金人之事若是失败,我定无法全身而退。”


    “那我又如何与旁人成亲,嫁为人妇?你让我拿着你赚取的银两,用着你安排的弟兄,然后去子孙满堂?”宁瓷忽而觉得严律真真是可笑:“你以为你这是大义么?”


    “这只是我设想的最坏的一种可能。”严律顿了顿,道:“我会小心为上,争取不让局面变得这般陷况,若是成功……”


    “怎样?”宁瓷酸涩的眸光看向他,她只觉得,一旁的灯烛忽而像被潮水融了一般,模糊了她的视线,看不清严律的表情。


    严律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太后归天,金人退军,待得那天……雪烟,我们成亲,可好?”


    沉重的眼泪轰然而下,宁瓷扑在他的怀里,用力地点着头,道:“好。”


    随着他二人相拥相依的身影,再度倒映在窗牖上,一只鬼魅般的身影好似夜空中的飞鸟,倏然而过,悄然隐于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说:大约九月初,最迟九月半完结。


    第116章


    此时此刻,燕玄刚刚从御书房回来。


    他正在东宫的小花园里着急地来回踱着步,纵然有一些个蚊虫叮咬,他也浑然不觉,只觉得,东宫里的任何一个殿宇,他都待不下去。


    因为恐慌。


    因为焦虑。


    前有格敏公主前来和亲,后有五十万大军携带粮草压境。幽州城内守备军不过万人,而他个人的太子护卫数万人早已分拨出一大半去平定渤海闹事去了,纵是快马加鞭,也是赶不及的。


    还有那个严律,他都已经把利益摆在严律的面前了,可这人就跟个死了一样的。


    正当燕玄越踱步越烦躁之时,一道鬼魅般的身影飘然而过,无声也无音地,轻轻巧巧地,落在他身后的鱼池边。


    “太子殿下。”


    “如何?”


    “宁瓷公主今儿被严律带出去夜游了一整晚,先是去忆雪轩用膳,再是在长街上闲逛,后又去凉水河边儿骑大象。最终,被那大象喷得全身是水后,两人回了严府。”


    燕玄眉心一拧,一道寒光扫射向脚边跪拜着的死卫,木峰子。


    此人是燕玄的死卫二十人里身手最好的,他下手狠辣,最是阴毒,遇到仇敌或者需要保护燕玄之时,他真的能跟个疯子一样,对人下最惨虐的死手。


    先前在边塞的三年里,这个木峰子出生入死,为燕玄奋勇杀敌。当初南洲子得了太后的杀令,之所以没有对燕玄下手,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这木峰子在一旁严防死守。


    燕玄很清楚,他的死卫二十人里,若是有其他人跟南洲子一样背主,这个木峰子却是绝对不会。


    自南洲子死了后,燕玄便直接给木峰子下了个任务——盯死了严律,有任何不对劲之处,立即汇报。


    此时,燕玄就这么眸光带剑地刺向木峰子的脑袋:“宁瓷跟他去严府了?!你没跟去?”


    “属下去了,但是,严府周围有机关暗器守护,属下根本靠不近院内分毫。”


    “宁瓷她人呢?现在还在严律府上?”燕玄着急地问。


    “她和严律一起回慈宁宫了。”木峰子将刚才慈宁宫那儿他偷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了燕玄。


    燕玄的拳头猝然紧握,青筋暴起,指节有着愤怒的声响。


    木峰子甚至将窗牖上他二人亲昵的身影也是直接说了,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是宁瓷公主主动的。”


    “咔!”


    鱼池边,一株开得极好的茉莉花树,被燕玄直接硬生生地给折断了。


    “所以……”燕玄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道:“严律在宁瓷的屋子里睡下了?”


    “哦,那倒没有。这两人彼此承诺之后,严律就离开了,估摸着,这会子应该刚刚经过临溪亭。”


    “彼此承诺?承诺什么?”


    木峰子将严律所言的那句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太后归天,金人退军,待得那天……雪烟,我们成亲,可好?”


    “啪!”燕玄将手中折断的那一节茉莉花枝,直接砸向了鱼池。


    *


    纵然跟宁瓷把所有误会全部解开,但眼下金人大军之事,还有西山庄子一事,成为严律心头的最大恐慌之事。


    他就这么一路走着,思索着对策,直到快临近自家府邸,方才注意到,在自己的身侧,早已跟着一大帮子人。


    他那十来个弟兄们。


    严律愣了愣:“你们怎么没回去?”


    这帮人热热闹闹地簇拥着严律进了府,口中都在嚷嚷着想问他今夜跟嫂子一起成双成对地入了宫,有没有发生点儿后续之事。


    严律蹙眉一瞬,脚步也是停了下来。


    他的弟兄们寻常不是如此多嘴市井之人,怎么今儿……


    待得府门关上后,他冷声问:“到底怎么了?”


    其中一个小弟兄道:“老大,我在你府上四处暗插的暗器机关,今儿晚上启动了。”


    严律大震:“什么时候?!”


    “嫂子进府之后!”这小弟兄着急道:“嫂子沐浴时,你让我们把宅子四处点燃灯烛的时候,我还检查过,那会子根本没有启动。我是护送嫂子回来后,发现机关不对劲的。”


    “是哪一处机关?”严律恐慌道。


    “所有的。”


    洛江河在一旁补充道:“刚才我们哥儿几个估摸着,要么是太后的人,要么就是太子的人。总之,这两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严律拧眉深思了一会儿,方才道:“大约是跟燕玄有关的。”


    “怎么办?会不会对嫂子不利?”众人问。


    “燕玄是绝对不会伤害雪烟的。”严律想了想,又道:“这人,大约是冲着我来的。”


    “要不,从今儿开始,咱们哥儿几个还是回来住罢!”有一弟兄提议道。


    “在格敏与燕玄和亲之前,燕玄应该不会对我轻举妄动。”严律想了想:“但是,若和亲之事挡不住,恐怕燕玄会对我动手。只是,我们尚不知这帮金人的底细到底是如何。所以不论是我,还是雪烟,暂时都是安全的。”


    洛江河却着急道:“就算暂时是安全的,很难保今后会是如何。若是太子某天突然情绪不对,直接发作,恐怕老大你的安危会很不利啊!”


    “这样罢。”严律想了想,道:“你们最近先回这里住,但是白日里,当值的也就罢了。只要不当值的,都去宫门口守着,保护雪烟。”


    “是!”


    “雪烟只要不出慈宁宫,姚洲那厮在宫门口守着,旁人不知姚洲的立场,终究不敢对雪烟动手。但是,她若出了慈宁宫,一切便难说了。”严律顿了顿,道:“好在,刚才我离开前,有叮嘱她最近少出慈宁宫。”


    “若是把嫂子再带到这里来呢?”那个会摆弄机关的小弟兄问。


    “府中太大,白日里,咱们不当值时,就算在她身边守护,恐怕也是挡不住此人。纵然有机关守护,挡住一个两个,十个八个,倒是无妨。可太子是派了大批军马来劫人,恐怕,咱们这些个机关是根本防不住的。目前而言,慈宁宫,对嫂子来说,应是最安全之处了。”洛江河替严律直接回答了。


    “可是太子那么喜欢嫂子,就算是动手,也不会伤害她吧?”另一弟兄问道。


    严律抬起眸光,看向远处夜空中,被乌云遮盖得越发朦胧的月色,他担忧着道:“就怕他囚禁她。”


    *


    严律离开慈宁宫之前,跟宁瓷叮嘱了好些。


    除了那句“最近不要离开慈宁宫”,还有一句“太后手边,应该有一卷轴,是我曾抄写的百余遍心经,那笔墨中掺杂了狼头乌,毒性之大,应有疗效,你用南洋药草的时候,可以搭配着用”,更让宁瓷着实震惊不已。


    她确实曾在正殿里看到过一个卷轴,能隐隐觉察出那卷轴似是有奇怪的气味,当时不知为何,是被什么人喊去了,还是被人打岔了,总之,当她再次想去看那卷轴时,却是没有找到。


    她寻常很少去太后的寝殿,想来,应该是达春拿回寝殿里了。


    这会子,已是丑时,宁瓷全然没有半分睡意。她先是吃了严律给她带回来的蟹黄小笼包,虽是凉了,可知道真相后再去品尝,却觉得这小笼包真真是这世间最绝的美味。


    还有以她心爱的小白猫雪宝儿命名的糖糕铺子,原先严律也曾托人给她带来过几次,但那会子他俩没有正面接触过,她纵然知道雪宝儿糖糕是好吃的,也不及现在品来,是人世间独一无二的。


    但最重要的,还是食盒的最底层摆放的一个小铁匣子。打开铁匣子,里头是一个皮革包,再拆开皮革包,才在里头看到三株南洋药草。


    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药草,仔细嗅来,似乎也没什么奇特之处,但严律叮嘱她,是要研磨成粉状,再用水溶了,才能发挥出药效。


    宁瓷左右是睡不着的,她这会子开始为这南洋药草忙活开了。


    直到天光熹微,直到晨间雀鸟啼鸣,她才用小屋里的工具,一点点地将溶入水,形成糊状的南洋药草,制成一个个小指尖大小的小药丸。


    为了防止这幻药的毒性伤了自己,宁瓷是戴着厚重的皮革罩子和手笼做防护的。纵然如此,这药草散发出来的幽幽药香,还是在这间狭小逼仄的屋子里,让宁瓷的脑海时而一阵混沌,时而一阵清明。


    待得她全部研磨完毕,去小厨房给太后熬煎汤药时,前边儿伺候太后起床更衣的宫人,已经在太后的寝殿门口候着了。


    想到那个严律用狼头乌写满心经的卷轴,向来不曾伺候太后起床更衣的宁瓷,走向了太后的寝殿。


    此时,太后尚在睡梦中。


    确切地说,是尚在噩梦中。


    她梦见自己正在一处山林中疯狂地奔跑着,身后有一只猛虎,两只棕熊正在一人的指挥下,向着自己的方向急速奔来!


    她在梦中惊叫连连,疯狂呼救,但没有一个人在她身侧拉她一把。


    她哭喊着达春,哀求着宁瓷,盼望着王兄,更等待着格敏……却没有一个人前来。


    整个梦境里,若是可以称之为人的,一个是她,一个便是指挥这些猛兽的驯兽师。


    可她依稀觉得,这驯兽师她应是认得的。


    可她就这么疯狂奔跑中,根本看不清身后那人的模样。


    她的心跳加速,双腿沉重,忽而一个猛子,一脚踩入看似平地的沼泽之中。再向前看去,三五步远之处,便是万丈幽深的深渊。


    她哭喊着求救,可一转头,那猛虎和棕熊早已逼近跟前!


    却听那驯兽师冷声道:“太后娘娘,你受死罢!”


    猛虎和棕熊的涎口大张,獠牙如刀。


    太后疯狂尖叫。


    却在此间,她只觉得有人在推她,拉她,摇晃着她。


    她猛地把眼睛一睁!


    宁瓷那张似笑非笑的绝美脸庞,从模糊到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太后娘娘,该喝汤药了。”宁瓷甜美地道。


    第117章


    宁瓷在太后的寝殿里找到了那份严律曾献上的卷轴,她以好奇心为由,打开这卷轴看了看,并用指甲在某几个字上抠了一层,待她回到自个儿寝殿里细心观察了一番,确实是剧毒狼头乌。


    从这一日开始,宁瓷在给太后端来的汤药里,不仅添加了南洋药草来致幻,更添加了些微狼头乌粉末来加大毒性。眼见着,太后的噩梦是越发多了,她脸颊凹陷,神色无光,有时候说话都是颠三倒四的。


    不过初八和初九这两日的时光,她就连走路,都要开始被人架着了。


    由于南洋药草的致幻作用,每次太后问她自个儿是怎么了,宁瓷总是将缘由往孩子的事儿上引。太后自然信以为真,白日里本就精气神不佳,夜晚还必须让达春为她苦心造娃。


    眼见着明儿就要到初十之日,金人大军就要来临,太后的精气神却是日渐委顿,虽然腹中早有胎儿,可她的身子,却是越发消瘦了。


    太后不得不将所有要处理的外务之事,全权交给严律。更是无心提防宁瓷给她的汤药里味道是否有了变化。她只盼着金人的铁蹄踏破大虞江山之时,她可以重新拥有子嗣,待得那时……


    宁瓷在她的耳边甜甜地灌输了个念头:“待得那时,太后娘娘你自个儿登基,无需将皇位让给旁人,你有了皇位,还有了子嗣,你的皇儿便是那新朝的太子,多美好哇!”


    太后这两日的意识越发混沌,可宁瓷的这番话,却着实给她勾勒出一幅非常美好的画卷。


    也是为她勾勒出一幅,曾经想过,却无法对旁人明说的画卷——她自己想登基。


    待得一丝意识回归之时,她猛然想起:“那湛儿呢?”


    “四殿下不过是个引子,若是没有他问斩一事,咱们的大军,又当如何起兵呢?”这句,却是严律回答的。


    “湛儿终究是哀家的族人,若是能救,还是自当要救。”


    “太后娘娘,妇人之仁,是坐不稳皇位的。”严律提醒道。


    “罢了罢了。哀家不想去管了,一切都随你。现在几时了?”


    此时此刻,在慈宁宫正殿里商议要事的,唯有严律,宁瓷,还有达春。


    宁瓷剪了剪灯烛,抬眼看了看门外的天色,道了句:“子时过半了,太后娘娘,你今儿支撑到现在还没有去睡,等明儿见了格敏公主他们,你若是没有精神,那该如何是好?”


    “哀家不知今儿怎的,眼皮子虽重,但就是不想去睡。”太后抬眼问严律:“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西山?”


    “等会儿丑时初就要动身了。”


    “西山庄子里的统领你应是认得的,到时候你把咱们的计划都与他说了,剩下的,便是等。等皇帝什么时候判了湛儿,便要起兵。”太后努力思索着这件事的脉络,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今夜格敏他们就要到了,你就跟西山的统领说,湛儿问斩之日,便是起兵之时。”


    “恐怕,在这个之前,太后娘娘您还要跟格敏公主他们商议一下。”


    “嗯,自然是要商议的。不过,到时候哀家思路不清晰,就由你在旁边为哀家说罢。”


    “是。”


    “好了。”太后就连坐着都开始晃晃悠悠了起来:“宁瓷,达春,扶哀家回寝殿歇着。”


    宁瓷应了一声,便上前扶住太后的胳膊,谁知,太后这会子倒是想起来了:“宁瓷,你这几日好生蹊跷。”


    宁瓷心头一凛:“太后娘娘,你在取笑我吗?”


    “哼!你别以为哀家这段时日身子不佳,就听不出你那小心思!”太后直接握住她的手心,问道:“你是不是对哀家有意见了?”


    “没有啊!”宁瓷吓得小脸儿一慌,就连一旁的严律都怔愣了半分。


    “那你为何只喊我‘太后娘娘’,不再喊我‘老祖宗’了?!”太后质问道。


    宁瓷一听,旋即便笑了:“格敏公主他们马上就要来幽州了,若是在旁边一听,发现我喊你‘老祖宗’,而非‘太后娘娘’,到时候,她问我个不尊重你的罪名,该当如何?再说了,我这几日也想了,太后娘娘你又不老,咱们干嘛要喊你‘老祖宗’呢?”


    几句话,再度哄得太后开心不已:“就你小嘴巴会说!待得什么时候让严律收了你,好好让他管管你的嘴!”


    宁瓷和严律对望了一眼,却是异口同声地道了句:“是!”


    太后一边被他们搀扶着,一边向着殿外走去:“哟,怎么两人出去了一回,态度都不一样了?”


    宁瓷笑了笑,没有回应。


    “看来,这桩喜事算是成了。”太后满意地道:“哀家可是你俩的大媒人呢!你俩莫急,等格敏他们来了后,咱们江山一切平定了,哀家亲自为你俩赐婚。毕竟,你俩是哀家的左右手,咱们大金的未来,你俩一个对内,一个对外,也是功不可没的。”


    “严大人倒是对太后娘娘你忠心不二,马首是瞻。我并没有做什么……”


    “哟,这还没过门呢!就开始为你家驸马爷说好话啦?”太后的眼睛笑眯眯的,她一边吸着夜空中的清凉气息,一边叹道:“你寻常为哀家调理身子,为哀家的身子想各种法子,哀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宁瓷,你虽跟哀家不曾有半分血缘,可这三年多的相处,哀家却是真真切切地把你当乖孙儿对待呢!”


    “我也是啊!”宁瓷咬牙违心说了句:“我在这世上没亲人了,你就是我的亲奶奶呢!”


    太后满意地笑了:“所以,你对哀家不要有任何小心思,小情绪,知道吗?”


    宁瓷用力地点了点头:“宁瓷不曾有,也不敢有。”


    “但凡有任何想不明白也不痛快的,都要跟哀家说,知道吗?”太后又叮嘱了一句。


    却在此间,宁瓷话锋一转,幽幽地道了句:“你说有想不明白也不痛快的,宁瓷还真有一桩。”


    “什么?”太后站定了脚步,一瞬不瞬地,慈祥又和蔼地看着她。


    “前段时日,你跟严大人闲聊的时候,我听你俩说起过,关于我爹爹身后名卷轴一事,你当时说,是在父皇那儿的。”


    “不错。”


    “可父皇却说,是在你这里。”宁瓷的双眸冷冷地盯着太后,平静地道:“宁瓷在宫中闲来无事,就想看看跟爹爹有关的物什。”


    “正本确实是在哀家这里,但是皇帝那边儿是有副本的。”太后抬起脚步,继续向着寝殿走去:“你可以跟皇帝借副本来瞧瞧啊!”


    “最近父皇事务繁忙,我也不便打扰他。太后娘娘,你把正本拿来给我看看呗!”


    “可以是可以。”太后深思了一会儿,闭了闭眉眼,方才乏力至极地又道:“前两年,西山已经开始秘练,哀家将所有重要物什全部都让湛儿存放到西山庄子里去了。你爹的卷轴正本,便是也跟着放过去了。”


    宁瓷心头一冷,虽是恨极,可口中却还是软了软,纤脚一跺,故作娇嗔地道:“太后娘娘,你跟父皇一样,都在左右看我出丑呢!一个人跟我说在这里,另一个人跟我说在那里,就看我为了那股子好奇心,就跟个陀螺似的,到处打转,也转不出个明白来。”


    太后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等会儿严律不是要去西山吗?让他顺便拿回来便是。达春,你给严律拿个飞镖来作为证物,否则他们不会给。”


    达春应了一声,便在袖袋里摸出一枚金雕飞镖,和三五枚金桃子,递给严律,并叮嘱道:“这些都是跟太后娘娘有关的证物,缺一不可。包括这几枚金桃子,金桃子在哪里,便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在哪里。”


    宁瓷轰然大震。


    她猛然想起前世她与严律大婚的当夜,她始终想不明白那喜桌上的三五枚金桃子到底是哪儿来的。她原先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大婚前夜,从太后手中拿来的金桃子被严律偷了去。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想来!


    那是前世的太后直接给严律的!


    那是太后想借严律的手,直接暗杀了自己!


    ……


    宁瓷的心头惊疑不已,却在严律接了证物,跟太后说先行告退之时,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宁瓷,不去送送你家的严大人?”太后揶揄着她。


    却在此间,姚洲从宫门外走了进来,迎着他们踏步而行。


    严律余光一扫,却对太后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太后娘娘和公主殿下都该歇着了,微臣等会儿出宫就要直接前往西山,就不用公主殿下相送了。”


    说到这儿,他却是定定地看了宁瓷一眼。


    宁瓷立即心领神会,此时她也看到了渐行渐近的姚洲。她深知,这只太后手中真正的野狗这会儿前来,恐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于是,她附和着道:“我确实困了,太后娘娘,宁瓷这会儿只想回去歇着。若非宫规礼仪守着,这会子,宁瓷真想打呵欠呢!”


    太后笑眯眯地看了这两人一眼,道:“罢了罢了,你二人都去罢。姚洲,这都快丑时了,你这会儿过来做什么?”


    姚洲看也不看宁瓷和严律一眼,直接道了句:“太后娘娘,借一步说话。”


    “哀家也乏了。”太后转身便往寝殿走。


    “那属下就护送太后娘娘回寝殿。”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纵然太后思绪混乱,也是明白了几许。


    更何况,是宁瓷和严律。


    他二人只是对视了一眼,便直接离开了。


    姚洲是个惯常谨慎的,他跟达春一边一个,一路搀扶着太后回寝殿,却是不发一言。


    直到进了寝殿后,大门一关,姚洲直接俯身下跪,道了句:“属下总觉得,前两日,自宁瓷公主和严律一起出宫后,回来就不大对劲了。严大人到底如何,属下还要观察。倒是宁瓷公主……希望太后娘娘最近不要喝她给你的汤药!”


    “宁瓷应该没那个胆儿。”太后揉了揉太阳穴,乏力地道。


    “属下总觉得不对劲。自打今儿清明之后,她端给你的汤药倒是喝了不少,怎么眼见着,你的身子骨却是越发疲乏?”


    “实不相瞒,”太后闭了闭眉眼,道了句,“哀家前段时日小产过一回,身子没那么利索,也是自然的。”


    这个姚洲倒是真不知。


    他跪拜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但愿是属下想多了。不过,格敏公主他们前来,应该会带上咱们大金的巫医,届时,让巫医瞧瞧宁瓷给你的汤药是否有动过手脚,如何?”


    “那是自然。”太后点了点头,又道:“哀家还想让咱们的巫医给哀家把把脉,左右就是明天的事儿了。所以你不必担忧。若是到时候,真发现是宁瓷在哀家的汤药里动了手脚,你直接原地处死了便是。”


    “是。”


    “格敏他们今儿晚上就要来了,届时,你直接潜入他们军营,跟他们商议起兵一事。待得严律把西山那边的兵马全部调动完毕后,只待湛儿问斩那日,便可起兵了。这段时间一直让你准备来着,你准备好了没?”


    “属下早已准备完毕。”姚洲如实道:“禁军里的所有人早已归属太后娘娘,可在当天控制死皇宫上下的所有成员,尤其是……皇帝。不过,严律他真的可靠吗?”


    “是否可靠,丑时他前往西山一探,咱们便可知虚实。”太后歪向床榻,让达春为她捏腰疏骨:“哀家到现在这会子,并未完全信任严律。只要西山一事,他可调动兵马,他可来去出入自如,哀家,便会真正不再疑他。西山一试,便可知他到底是不是咱们的人了。”


    “可是,太后娘娘你已经把咱们的底儿都交给严律了,若他尚不是咱们的人……”


    “哀家何曾把底儿都透给他了?”太后眉眼一翻,哼了声:“他只知咱们金人兵马五十万,但他根本不知,这五十万大军,是分两批而来,一为东北方向护送赈灾粮,二为西南方向作为精兵偷袭。哼,这次幽州一战,咱们金人,是赢定了。”


    第118章


    这会子刚过卯时,严律骑着一匹快马,孤身前往城郊西山。


    今儿这一趟初探西山庄子,断然不能轻举妄动。他自然知晓在他的身后,恐怕会有很多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有太后的其他亲信,有姚洲手下的禁军,自然还有太子燕玄的那帮死卫们。


    这几日,为了前往西山庄子一事,皇上召集口风紧的一些个大臣,以及守城的将领们紧急商讨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大多数人赞同以守为攻,唯有一两个臣子建议太子先迎娶格敏公主为先,来安抚金人大军。


    由于严律是这件大事的核心关键,这样的议事他自然都在。每当有臣子提议太子与格敏公主大婚一事,燕玄总是静默不语,而是用一双冷冽如冰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严律。


    严律知晓,这件事若是无法妥善解决,恐怕,燕玄不仅不会放过自己,目前身处慈宁宫的宁瓷,也绝不会安生。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今儿自己在西山行差踏错死在里头,恐怕,第一个拍手称快的,便是燕玄了。


    哪怕,自己若是死了,燕玄接下来面临国破的危机,他也会称上一句“快哉”的。


    不过,各位大臣和将军们,曾对皇上提议,这次严律独自上西山,最好要有其他兵将们在四处守着,若是那西山庄子入口一开,不如就来个直接猛攻,打那三万八千个叛军于西山内里,一个瓮中捉鳖,一个猝不及防。


    这样的提议,被严律直接否决了。


    首先,西山内里是个什么情况,暂且不知,这个时候若是轻举妄动,没有丝毫战策应对,直接盲打,恐怕,损失惨重的会是大虞兵将。


    城内大虞兵将不足万人,外部救援部队到现在还没有办法回城,这个时候,绝不能轻举妄动。


    其次,这是严律深入金人,建立他对太后最大信任的好时机。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出了岔子,恐怕最先发作的,会是皇宫内外的那帮禁军们。


    毕竟,禁军的兵权,尚在太后那边,没有回归皇帝手中。


    所以,在严律的身后,由其他官兵守护一事,就连皇上,都否决了。


    ……


    此时此刻,严律孤身一人前往西山,他一边在脑海里推演着进入西山后的各种情况,一边快马已经冲出城门,踏上西山小径。


    由于这会子是夏末,晨间天空也是亮得早,这会子是寅时和卯时的交界处,山路清晰,晨露沾衣。严律便是在此间,沿着寻常富家子弟们上山狩猎的路径,一路驰骋,到达山顶。


    山顶的那一座凉亭此时并未有丝毫的动静。严律将马拴在凉亭旁的石柱子上,正在四周来回勘察地形,却在此时,凉亭里的石桌子发出一声“咔咔咔”的声响。


    过不多时,石桌子那儿出现一个三尺来长的方形入口,尚未见有人,便听见那入口下,传来隐隐约约,好似极远,又仿若在脚下的人声喧哗。


    首先出来的,是五个壮汉模样的男子,严律本是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却在此间,他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对着这些人,用大金的语言,直接说了句:“阿普开、呵瑟、额木可、阿姆巴、爱新古润(天佑大金)。”


    这五个壮汉顿时警觉了起来,他们穿的是汉人装扮,模样也不似金人长相,开口说的话,个个都是大虞官话:“你是什么人?!”


    “我是太后娘娘的人,有紧急要事想见你们统领。”说罢,严律正从袖袋里摸出证物,谁曾想,这些人警惕地上下扫视着严律,为首的那个和另外四个互相看了一眼后,不过一息之间,他们几人瞬间虎扑上前,将严律一个摁押反剪,捆绑了起来。


    “竟然敢说自己是太后娘娘的人?!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为首的那个喝道。


    “原地处死,还是交给统领?”其中一人问道。


    为首的那个直接说:“原地处死!”


    “哎!我有证物!”严律是故意让他们反剪自己的,一来表示自己的忠诚,二来也可以试试他们的武功底子。此番试探之后,虽然只需一个扭转,便可解了这帮人的反剪,但严律完全没有动,任由这些人捆绑着自己。


    这会子,他不急不慢地对这些人道:“刚才我从慈宁宫出来时,太后娘娘让达春公公给了我一些个证物,来证明我所言不虚的,各位大哥,你们总要让我拿出来,再决定是否处死我啊!”


    这些人一听严律所言的,不仅有太后,还有达春的名儿,顿时一个个都噤了声。


    为首的那个直接呵斥道:“证物在哪里?交给我!”


    “这怎么行?万一你们不是太后娘娘的人,是其他到庄子里密探的,那我岂不是白白让出了好物?”严律冷笑一声:“让你们统领出来,我亲自把证物交给他。”


    为首的那个使了个眼神,其中一人便赶紧回去通报了。不多时,石桌底下再次传来动静,几个身影一闪,从石洞中钻了出来。


    严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廖承安!


    他心头大震,面色倒是沉着冷静,毫不慌张,口中却的带着笑意,道:“廖兄!”


    廖承安一愣,旋即却大笑了起来:“严老弟!哎呀,你们快松绑!”


    严律惊喜地看着他:“原先听皇上说,你卸甲归田,回家种地去了。”


    廖承安看了一眼四周,方才压低了声儿,道:“走,随我进庄子说话。”


    严律从袖袋里拿出金雕飞镖和三五颗金桃子给他看:“喏,这是证物,证明我就是太后娘娘的人。”


    廖承安“哈哈”笑道:“旁人不信你就罢了,我还不信吗?这些是出入庄子的证物,你且收好,可别丢了。”


    “好。”严律应道,跟着廖承安一起,从石洞里的一节陡峭且狭窄的楼梯那儿下去,进入了庄子。


    不过,严律踩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余光分明看到廖承安对着刚才那五个人使了个眼色。


    他明白,廖承安大约是让这些人去调查他的身后,是否有其他官兵盯梢。


    看来,这人跟先前做锦衣卫指挥使时是一样的,表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


    所谓的西山庄子,其实就是把西山内里挖出一座城池。从西山外观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但是这石桌之下,却是如幽州城内一般,宽敞的长街,沿街的商铺,一排排的居民屋子,甚至还有水渠良田。


    严律站在楼梯那儿,震撼地看着这里,直到他下了楼梯,双脚踏踏实实地踩在地面上,方才对廖承安不可思议地道:“原先,我听太后娘娘提起这里,还以为只是一个小庄子,没曾想,竟然这般大。”


    “哦,这只是第一层,上下一共三层呢!否则,怎么供数万人练兵和生活?”廖承安一边说,一边引路,道:“来,走这边,去我屋里歇会。对了,你用过早膳了吗?”


    严律苦笑一声:“太后娘娘的懿旨甚是着急,我没有心思用早膳。对了,她让我把紧要之事跟西山的统领说,劳烦廖兄,带我去见你们统领罢。”


    廖承安“哈哈”一笑,道:“我不就是么!”


    严律一愣,却听见廖承安道:“当初,太后娘娘给咱们几个人金牌子时,那上头写的,便是让我选取优良兵将去密练。我当时一看,知道这懿旨内容了,金牌子自然不需要了,便直接丢入河里。后来,我确实请辞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了,还对外告知,我要卸甲归田。实际上,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这里。”


    廖承安一边走,一边回头对他说:“毕竟,咱们这辈子,都是要为太后娘娘做事儿的。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严律也回应他一个淡淡的笑容:“刚才出宫前,太后娘娘还对我提起,说是我应该认得,当时我还纳闷不解。现在却是全明白了。”


    廖承安的住处不远,是下了楼梯后不过百步外的一处小排屋里。


    他一边开门,一边道:“这里的住处,自然不如幽州城内的府邸宽敞。毕竟数万人呢,每人都是住在这么一小间,苦日子虽是过了一段时日,但是,往后就好了!”


    确实如廖承安所言,他的屋子不大,一张床,两张几,四五个小方凳,看上去,只比燕湛在宗人府里的住处要大上一小圈儿,但不多。


    “那你们平时在哪里用膳呢?”严律四处看看,没见着小厨房,以及锅碗瓢盆一类的物什。


    “每层都有个大膳堂,里面有专门的厨子给我们做三餐。嘿,你别说,有些个兵将他们寻常都吃不饱肚子,一天只能吃个一顿两顿的。但是到了这里,个个都是一日三餐的。”说到这儿,廖承安感慨道:“真是托太后娘娘的福哇!你知道吗?太后娘娘把她毕生的所有积蓄,全部都用来建造西山庄子,和庄子里的伙食上了。大家现在吃得饱,穿得暖,每日还能操练武艺,这些,都是太后娘娘的大恩大德啊!”


    严律在廖承安的指挥下,随便找了个小方凳坐下了,他刚开口想说明来意,谁曾想,廖承安笑了笑:“你刚来,先喘口气再说,不急。”


    严律立即心领神会,大约是他遣人调查自己是否有官兵跟着一事,还没有人来回报的缘故。


    不知是不是离开皇宫的关系,廖承安在这里明显笑容比往常多了几许,就连跟严律之间说话,也是欢快了很多。


    他拉家常,扯过往,谈旧情,就是不让严律说此番来意。


    廖承安的屋子里有一个小铜漏,严律看着那上面滴尽的时光,应该是一个多时辰。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两人或真或假地聊得快要拜把子的时候,先前捆绑严律的那几个人回来了,他们在廖承安的耳旁叽里咕噜了一阵子,又看了严律一眼,便退下了。


    廖承安关上了自个儿屋子的小木门,这才皮笑肉不笑地对严律道:“好了,严老弟,你现在可以说说,太后娘娘是有什么紧要之事罢。”


    严律从头到尾表现得都是一派坦诚和直接,他当下便把金人大军,格敏公主,赈灾粮,五十万大军一事,全部都跟廖承安说了。并且,还将燕湛此时被关押在宗人府里,只带着皇上判个问斩,便可将西山所有兵将,伙同即将来朝的五十万金人大军一起,起兵劫囚一事,全数说完。


    廖承安却不似刚才闲聊时的那般欢快,更没了往常的那股子果断。


    此时,他陷入深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了句:“时间这般紧迫,我们跟格敏公主那边最好要通通气,否则,一个阴差阳错,劫错了囚,救岔了人,那就麻烦了。”


    “这是自然。”严律点头道:“今夜格敏公主他们来了后,最迟明天或后天,我就要安排大家私下里见一面了。不过,这件事,四殿下燕湛是最为关键的。”


    “不错。”


    “他现在想见一个人。”严律冷冷地盯着廖承安:“不知,你是否知晓他有一尚未过门的妻子。”


    “哦,是小雨儿,她在我们这里。”廖承安站起身来:“走,我带你去找她。”


    “小雨儿?”严律愣了愣,方才明白,简雨烟的名字,大约是不能对外明说的。


    “听说那姑娘是被四殿下捡来的,赐名小雨儿。”廖承安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四殿下就把她安排在前头,住处倒是比我们这些兵汉子的大上几间,还安排了两个婆子,两个侍婢在守护。那姑娘最近有身孕了,你知道吗?”


    “知道的。燕湛现在想见她一面,只要她愿意跟我去一趟宗人府,我就……”


    话没说完,前方一条小巷子里,有一个穿着浅粉布衣的女子,一边缓步向前走着,一边在对身旁的一个婆子说着什么。


    看那女子的脸上,是带着明朗的笑意,声音稍稍尖锐几分,倒显得十分悦耳。明明身孕没有几个月,可这身子却看上去圆润了不少。但是,那张与宁瓷神似的脸,却是让严律当下就认出她来。


    她是简雨烟!——


    作者有话说:这货终于出来了!


    第119章


    这个念头在严律的脑海里闪过的一瞬间,却直接被他否定了。


    怎么就这么巧?!


    自己刚跟廖承安说,想要见四殿下那个未过门的妻子,这边在路上就遇见了?


    整个西山庄子里数万人,怎么就这般轻易遇见了?


    恐怕,是这个廖承安到现在还没完全信任我,还在跟我玩儿试探的戏码罢。


    如此这般想的,严律冷静的思绪只是转悠了一瞬,眼神便轻轻地一扫,错开了迎面走来的这个女子。


    果然,就连廖承安都没有跟擦肩而过的这个女子搭话,更是让严律心底清明了几许。


    两人沿着排屋的一侧向前走去,廖承安一边介绍周边的屋子,一边指着前方各处在感叹,却忽而话锋一转,看向严律:“你认得小雨儿吗?”


    严律佯装愣了愣:“谁?”


    “四殿下的女人。”


    “哦,我不认得。只是听四殿下提起,让我带她去见他,除此以外,便无旁的消息。”


    “你当真一次都没见过?”廖承安一脸不信的模样。


    严律笑了笑,十分坦诚地道:“当真没有见过。廖兄,你应该知道,四殿下向来看不上我,从来不与我交心闲聊,我也不曾私下与他交往过密。毕竟,我是捐官儿上来的。若非这次太后娘娘交代的事儿紧急,她身边也没其他人帮衬,四殿下也不会把那女子的事儿告诉我。”


    廖承安干干地笑道:“确实如此。不过,原先太后娘娘给咱们几个人金牌子那个,我曾打听过,好似……你那金牌子上,是让你跟宁瓷公主成婚一事罢?”


    这话一说,严律立即明白了他的动机,想到廖承安虽然不在宫中很长时间,但是,他曾跟姚洲关系接触过密,而姚洲前些天,是看到自己带着宁瓷出宫,也被宁瓷踢了一脚,当面称呼自己“驸马爷”的。


    想到这儿,严律如实地点了点头,道:“太后娘娘的懿旨,我不敢不从的。”


    “既然你跟宁瓷公主都有谈婚论嫁之情意,难道,还不知道小雨儿?”廖承安一边说,一边带着严律走向另外一条小路:“走这边,去地下二层,我带你看个地方。”


    廖承安的这句话,让严律当下了然,他摆明了还是在试探自己。


    于是,严律一边跟着他走下狭窄的土石阶梯,一边纳闷道:“宁瓷公主和小雨儿有什么关联吗?这个我还真没听说。”


    “就在前边儿。”廖承安指了指前方。


    严律看向前方,这地下二层仿若是兵将习练的场所,能隐隐听见操练的兵器声响。当然,这声响中,还夹杂着另外一种声音。


    一种,他再熟悉不过的,跟黑金铺子里冶铁之声一模一样的声音。


    却在此时,廖承安继续道:“这个小雨儿跟宁瓷公主长得很像,或者说,是神似。我本以为你应该是见过的。”


    “这世间神似的人太多,前段时日,在我那酒楼里来了个客官,长得像极了我,被账房错认成了一回,闹了好大一通笑话。”严律随口乱扯道:“若非酒楼伙计去兵部把我喊去一瞧,那客官差点儿就赖账走人了。”


    廖承安“哈哈”一笑:“严老弟风度翩翩,着实潇洒,早就听闻仰慕你的女子有很多。想必,那个跟你很像的客官,也是个世间绝佳公子爷呢!”


    严律只是摇头笑了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这番话题,就被他这么轻轻巧巧地揭过了。


    两人一路向前走着,果然,前方一处非常开阔的场地,乌泱泱的一大众兵将们在习练武艺中。但廖承安带他去的,不是这里。


    “那个叫做小雨儿的,住这里?”严律一边跟着他往前走着,一边问道。


    “哦,不是。她住地下三层,正好嘛,我带你沿路看看这里。你知道这里的情况,也好跟太后娘娘交差,让她放心。”


    严律心头一阵狐疑,总觉得这个廖承安并非明面上说得那般简单。


    他一边跟着向前走去,一边在脑海里思索着万千种可能和对策,却在两人转弯来到一处好似烈火燎烤般炽热之地时,廖承安的脚步停下来了。


    眼前,是一座黑色铁制大门,门上的双狮铜锁有着骇人的獠牙,却让严律觉得,这里像监牢,更像炼狱。


    他站定了脚步,死死地盯着廖承安的侧脸:“廖兄,这是哪里?”


    廖承安拿出长长的铁钥,打开双狮铜锁,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庄子里最为隐秘之处,严老弟,莫非,你不敢来了?”


    严律眯了眯眼,看着那黑色沉重的铁门大开,里头有好些个赤膊壮汉拿着铁钳,榔头之类地来回忙着,便在迟疑中,跟廖承安走了进去。


    “太后娘娘身子最近不适,没有跟我详细说庄子里有什么,这里我确实不知。”严律一步踏进后,身后的铁门关上了。


    他的心头一沉,脑海里顿时浮现宁瓷冲他微笑的模样。


    他开始有点儿担心了起来。


    廖承安没有回答他,而是冲着旁边的壮汉点了点头,直接道了个:“搜身!”


    严律心头非常抗拒,但他的本能告诉自己,现在是他真真切切融入这些人的时候,绝不能出现半分抵抗的模样,否则,会让廖承安疑心大起。


    他低垂了眼睫,没有任何反抗,而是举起双手,任由这些壮汉在自己的身上搜去。


    只搜出那个金雕飞镖,和三五颗金桃子。除此以外,再也没有旁的什么了。


    却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廖承安再度“哈哈”一笑,道:“严老弟,莫怪我这般小心。实在是,宫里头从来没有来过旁人,也没有太后娘娘的懿旨到达,所以,我总要万般小心点儿才是。”


    严律装作一副完全不介意的模样,一边穿好衣衫和鞋履,一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廖兄若是真担心,不如咱俩赶紧回到外头,你随我一同入宫去面见太后娘娘,当面听她说了,如何?”


    “严老弟向来精明,怎么能出这般馊主意?”廖承安冷笑着道:“我若是跟你回一趟皇宫,而宫里又有埋伏的人,我岂不是自投罗网了?”


    严律却笑着回敬他:“廖兄觉得,我现在是在自投罗网吗?”


    “你是在替太后娘娘做事儿。”廖承安不笑了,一字一句地盯着他道。


    “这是哪里?”严律依然面色沉静地道。


    “冶炼武器的地方。”廖承安跟他交了个底儿:“不过,若是我们发现有任何奸细,或者图谋不轨之人,也会关押在这里。严老弟,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严律心头一沉,一股子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尽力稳住自己的身心,平静地道:“好。”


    廖承安引着他走向一段狭窄的路径,两旁都是堆放着崭新的长箭,盾牌之类的战场武器,再往前去,便是一个独立的小铁屋。


    这里由于是冶炼武器的地方,小铁屋之处自是温度极高,炽热难耐。


    小铁屋两旁没有任何旁人,屋子也没有落钥,廖承安只是直接轻轻推开铁屋的门,便露出里间,正对着严律的一个大型的铁制十字架。


    那上面,捆绑着一个人。


    洛江河。


    严律大震!


    “你认得他吗?”廖承安死死地盯着严律的表情,道。


    严律心头仿若被万箭穿心一般,震动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看着眼前的洛江河,身着玄黑锦衣卫飞鱼服,可那飞鱼服早已破烂不堪,他全身遍体鳞伤,身上鲜血淋漓,无一处皮肉完好。


    此时,洛江河耷拉着脑袋,许是听见了动静,微微抬起头来。


    却只是一眼。


    严律与他对望了只有一眼,便倏地一股灼热滚烫了严律的双眸。


    洛江河用自己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冲着廖承安“啐”了一口,骂道:“太后娘娘的狗,严律严大人,谁人不知?!”


    严律死死地捏着拳头,浑身颤抖着,愤怒地道了句:“现任锦衣卫指挥使洛江河,你请辞后,接替你官位的那个。我曾在皇上身边见到过几次,自是认得的。”


    廖承安开心地笑道:“哦,我还以为,这一位是严老弟的旧交呢!”


    “他……是皇上身边的人,你怎么把他掠来了?”严律死死地咬紧了牙槽,尽量稳住自己的身心,可那控制不住的恐慌,和早已在眼眸中泛滥的水雾,将他满腔的愤怒的浪潮,涌向了全身血脉,他依旧只是平静地道。


    “前两日有线人来报,说是皇上准备针对咱们西山开始密谋什么,还说,这两日便有奸细要来咱们西山庄子,没曾想,却等来了这一位洛指挥使。”


    “哦?”严律佯装不知:“皇上要密谋?这个我还真没听说。”


    “你我都是太后娘娘的人,皇上自然会防着你的。”


    “可你把他捆绑了来,若是皇上发现了,该当如何是好?”严律依旧难过地盯着洛江河那张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脸。


    “还真不是我们把他捆绑来的,也并非是他自投罗网。而是天神庇佑大金,昨儿夜里,石桌洞口有巨大声响,我们出去瞧了瞧,才发现这个洛指挥使已被打晕了丢在洞口。我们去调查了一下,发现这人是皇上身边的人,大约,就是线人所言的那个奸细了。”


    “那他……你打算怎么处理?”


    廖承安的下巴冲着严律的一侧扬了扬:“喏,就这么处理,如何?又或者……严老弟啊,你觉得我该放了他吗?”


    严律顺着他的视线向着左侧望去,却见一堆白骨堆砌在墙角。


    此言一出,像是洛江河想要暗示严律一般,他用颤抖的气音,抽动着道:“严狗,我洛江河这一生忠于皇上,忠于我大哥,绝不可能与你这太后走狗同党!我今生若是被你求情释放,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儿!”


    严律当然想求情,他想为洛江河开脱,他想说一切可以周旋的话。


    但是,这里是西山庄子,是叛军乱党的地盘,他知道他什么都不能说。


    严律双眸沁满仇恨和不舍的泪水,忍住心头莫大的痛意,对廖承安道:“走罢。”


    小铁屋的门缓缓关上。


    徒留洛江河在这里发出最后的大笑:“疯子,疯子!公疯子,母疯子,都是木峰子啊!哈哈哈……”


    小铁屋外温度着实太高,将严律控制不住的,湿润的眼睫瞬间烘干。


    他在心底对洛江河崩溃许诺道——


    木峰子。我知道了,洛江河,你放心,我定当为你报仇!


    第120章


    严律只觉得自己的周身瘫软,快要站立不住。


    从小到大,洛江河始终都在他身边“老大”长“老大”短地喊着,他不论做出怎样的决定,洛江河都会全力支持,并以严律的言辞作为人生的第一准则。


    洛江河不仅是严律的兄弟,更是严律的家人。


    他从小就没有家,对于这些个在身边长久陪伴的弟兄们,他早就当他们是比血脉更浓的一家人。


    而自己的家人,却在他的身后面临死亡,他却无能为力,他只能袖手旁观,他还要佯装毫不相干。


    他浑身颤抖,双拳紧握,青筋透白,一双眼眸出神地望着虚无的前方,目眦欲裂,恨不能将这里所有的叛军全部虐杀于须臾之间。


    他从来都没有这般痛的挫败感。


    木峰子,燕玄的死卫之一,这仇,我会让你们百倍千倍地偿还!


    “严老弟,你觉得呢?”廖承安突然回头问他。


    “什么?”严律身心疲惫地回过神来。


    廖承安再度警觉了起来:“怎么了?见过洛江河,你好像很不在状态。”


    严律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廖兄,现在是盛夏哎!我寻常不论是在兵部,还是在自家府邸,都是有冰盆在身侧候着,到了你这儿,非但没有冰盆解暑,这里还这般酷热,任谁来了,都受不了的。”


    廖承安“哈哈”一笑,道:“我还真忘了,严老弟家宅丰厚,自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这般焦灼之地,确实不大适合你来。”


    “为太后娘娘办事,不论苦寒之地还是酷热一带,我严律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严律时时刻刻地为自己的忠心表态道。


    “我不也是一样的么?这么长时间太后娘娘那边都没个消息,我们这三万多人,还不是天天在这里等着,候着的么?”


    “现在太后娘娘的消息来了,可你却反反复复地在试探我。”严律忽而冷声着,将矛头转向廖承安,开始对他不再跟先前那般客客气气了:“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试探我,还是……你想要违抗太后娘娘。”


    廖承安心头一紧,赶紧赔着笑,道:“不敢!不敢!实在是,庄子里的一切都要小心谨慎,我实在不敢有半点儿地疏忽。刚才这么一遭确实是我的不是,行了,我现在就带你去一个地方。”


    两人这般说着,却是已经跨出了那扇黑色铁制大门。此时,严律听他这么一说,立即顿住了脚步:“廖兄,我当你是自己人,你到现在还在耍我?”


    “怎么会呢?我对太后娘娘的忠心,也是跟你一样一样的啊!”廖承安急了:“严老弟,你听我说……”


    严律因洛江河的事儿心痛难耐,这会子脸上自然也没什么好的颜色。


    他冷哼了一声,道:“刚才我已经把太后娘娘的所有计划全部都告诉你了,你应该知道现在时间非常紧急,今晚不知什么时候,格敏公主就要带着大军前来,而你却在这里跟我绕弯子,玩心眼儿?!”


    “严老弟,真的是最后一个地方了,就在旁边儿。我是希望你能把这事儿跟太后娘娘说一说的。这里你看过之后,我马上就带你去见小雨儿,如何?”


    “一个时辰内,我要带小雨儿去见四殿下。”严律寒声道:“否则,当真来不及了。”


    “包在我身上!”廖承安拍着胸脯道。


    廖承安带着严律去的地方,就在这扇黑色铁制大门的对面街角处的一座宅子里。


    “这一带都是冶炼武器的地方,但是,我们庄子最近研发出了一样东西,我必须要让你看看。”廖承安一边说,一边引着严律走进这座宅子。


    这里只有几个壮汉在拿着兵器守护着,没有其他人来回行走。说是一座宅子,可这宅子里,却是排满了一间间的小屋子。


    廖承安打开其中一间屋子,严律尚没有进入,便猛然闻到一股子刺鼻的,难闻的气味。


    这味道是……


    “硫磺。”廖承安直接公布了答案,他一边说,一边走向下一间屋子,并打开了:“这里是硝石。”


    严律再度大震:“你们……”


    廖承安得意洋洋地笑了:“不错。我们在这西山里发现了大量的硝石,这事儿太后娘娘始终都知道。但是,她一直不知道的是……你看看这一间。”


    廖承安边说,边打开了又一间屋子:“这里是做出成品的火药,隔壁那间是制作完善的火铳,再往下一间,是三眼铳。后头还有一整排的,全部都是制成的大量火药!太后娘娘知道这里硝石多,也曾跟我们说,最好能往火药上靠拢,咱们庄子里的能人众多,又去遣人到两广一带找了几个会制作火药的匠师。现在大家齐心协力地在做这事儿,原打算,是在今年初冬,太后娘娘的生辰之日献给她的。但现在,既然情况紧急,就劳烦严老弟跟太后娘娘透个底儿罢。”


    “你们做出这么多的火药和武器,你们难道……”严律心头一直有定胜的把握,却在此时,开始在心底土崩瓦解,他说到这儿,生怕自己的情绪被廖承安再度发现了几许,便改了改口风,道:“你们难道不怕在山里制作,一不留神,会出事儿的吗?”


    “要不怎么说,咱们去两广那边找来的是大师呢!”廖承安得意地带着严律走出这座宅子:“这几个大师非常厉害,早就把可能会有的危险情况都预估好了。现在整个西山非常安全,你就让太后娘娘放心罢。”


    是。


    太后是会放心了。


    可严律现在却着实恐慌了起来。


    他是兵部尚书,他比任何人都深知朝廷国库里储备的武器到底有多少,更是清楚这些武器分发到兵将们的手中,还剩下多少。


    尤其是火药。


    国库里的火药储备,跟这里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根本对抗不了。


    城外的兵将们赶回来又能如何?人数再多,西山庄子里这三万八千人,直接拿个火铳冲击,再多的援军都抵抗不了。


    更何况,能赶回来的兵将们并不多。


    怎么办?


    当真要国破家亡了吗?


    ……


    严律就这么一路思索着,跟廖承安一起下了土石阶梯,到了地下三层。


    廖承安这会子是真心实意地给严律介绍道:“别看这里制作火药,又是天然硝洞,但我们这地下生活,并非憋闷难耐。你看上头,喏,还有对面那些个洞口。”


    严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洞口,透过外面的天光照射进来。


    “这地下三层正好位于西山的缓坡半山腰,你看到前面的洞口了没有?那个洞口原来就有,后来咱们在这里挖山的时候,就把那边扩大了一些。四殿下的小娘子现在就住在那里。”说到这儿,廖承安赶紧请求道:“等会儿你回去见了四殿下,一定要帮我美言几句,就说我们在这里,不曾亏待了小雨儿。”


    “知道了。”严律冷冷地道。


    *


    可让严律再度意外的,却是简雨烟的回应。


    “我不去!”


    站在简雨烟的住处小屋里,看着这张与宁瓷神似,却又有些不大一样的脸庞,严律回忆着多年前记忆里的简雨烟,总觉得,眼前的简雨烟,跟当年又有些不大一样了。


    她比及笄那会儿脸庞更圆润,似乎肤色也是暗沉了几许。


    这三年多,她明明是被燕湛在外宅里养着,可这般瞧来,却总觉得她的脸色比宁瓷要沧桑了好些。


    严律强行拉回记忆,对简雨烟道:“你当真就是四殿下养在外宅的那个小妻子?”


    “除了我还能有谁?!”这声音和语气听起来,倒是与多年前的简雨烟无异。


    严律歉意地笑了笑,拱手行了个礼,道:“我也就是个带话的,原先并没有见过你,所以我也不敢冒然相认。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哎,严老弟,这姑娘确实是四殿下的女人,不会有错。”廖承安赶紧在一旁道。


    简雨烟冷哼一声,白眼一翻,坐在榻沿。旁边一个婆子赶紧为她倒了一盏温茶,递到她的手中。


    却在此间,严律又道:“因眼下一事着实紧急,又非常隐秘。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正如刚才廖兄试探我一般,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姑娘。”


    “问就是了。”简雨烟将茶盏重重地拍在一旁的小几上,发出一声“哐”的脆响:“不论你怎么问,我都不会去的!”


    “我们曾打听到,姑娘在幼时曾养过一只小白猫,这猫叫什么名字来着?”


    “雪宝儿!跟城里那个糖糕铺子的名字是一样的。”简雨烟脱口而出,随后又补充道:“但那只死猫不是我养的,是我……我家里人养的……这事儿就连燕湛都不知道,你又是从哪里打听出来的?”


    严律干干一笑,没有回应,而是继续问:“因为我们都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想问姑娘你,你是什么时候跟太后娘娘结缘的?”


    “我打从有记忆的时候起,就认得太后娘娘了。比你更早些,怎么了?”简雨烟傲慢地道。


    “我是说,你是什么时候确切站在太后娘娘身边儿的。”严律冷冷地盯着她问。


    “太子选妃那会儿罢。”简雨烟含糊地回应了一句:“行了,廖叔,送客!”


    廖承安自然不敢真的送客,却见严律也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只见严律拱手一道:“看来,姑娘确实是四殿下口中的美妻无疑,严某刚才得罪了。”


    他故意将“美妻”二字咬得重重的,果然,引来简雨烟上钩了。


    “美妻?”简雨烟愣了愣:“燕湛真这么说?”


    “那是自然。”严律看了一眼廖承安,方才又对简雨烟道:“我与四殿下平时并无往来,廖兄最是清楚。因我只是给太后娘娘做事儿,对四殿下也只是有着恭敬行礼之谊。”


    “是是是。”廖承安在一旁附和着道。


    “所以,四殿下对我是这般称呼你的,定不会有故意的成分,还望姑娘无需疑心。”


    “我自然不会疑心。”简雨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严律:“只是我不懂,我为什么要去宗人府见他?就因为你们那个破计划?”


    “不错。更何况,四殿下进入宗人府这些时日,你俩也很久没见,定是思念,既如此……”


    “我才不想他呢!”简雨烟冷冷地摆弄着自己微微圆润的手指间,直接反驳道:“我确实是他的女人,我现在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多想他了。”


    严律愣了愣,有些诧异。


    “由皇上判他一个斩立决,然后咱们这边开始劫囚起兵?”简雨烟讥讽道:“不论那些个罪名或真或假,难道,只要我一天不去,皇上就一天不去判他了?不可能罢?!”


    “确实不可能,但这事儿讲究的,便是个契机。而且,你若是去了,四殿下会立即认罪,那我们起兵,也可以快一些。”严律缓了缓口气,道:“更何况,格敏公主他们今夜就要来了。”


    “来就来呗!干脆他们来的时候,直接跟咱们西山里的兵将们直接发动一场战乱,不是更好吗?到时候,根本无需问斩燕湛,便可直接拿下幽州城。犯得着那么多此一举的吗?”


    “姑娘有所不知,金人他们都是以礼为道,以善为先的。这一次,他们说是带着赈灾粮前来,若是到时候赈灾粮没有拿出,却直接兵戈相向,这对世人也是说不过去的。”严律胡诌道:“更何况,他们本是想让格敏公主与太子殿下成婚,这本就是喜事一桩,皇上那边似乎也都在准备大婚事宜,就算姑娘想要直接发动战乱,恐怕,格敏公主他们不仅不会同意,就连太后娘娘,应该也是不愿的。”


    “你少在这儿说官话!”简雨烟不耐烦地道:“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太后娘娘对燕湛是什么态度的么?燕湛还真以为自己以后能黄袍加身,待得金人来临,他就能今后执掌天下了?做梦呢!”


    严律怔愣住了。


    简雨烟继续道:“燕湛那个窝囊劲儿,干啥啥不行的人,太后娘娘能瞧得上他?呵呵,就连皇上都瞧不上他的!我跟了他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他吗?”


    “可是姑娘你……是他的妻子……”严律不解地道。


    “我们又没有成婚,怎么称呼我都无所谓。”简雨烟直接道了声:“实话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就是因为他身上有金人的血脉。我需要我的孩子也有金人的血脉。除了血脉,燕湛对我而言,一点儿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