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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严律心头大震,却与廖承安一起纳罕了起来。


    “我原先就生活在金陵城,听严大人的口音也是带着金陵那边的官话音,想必,你也是从那边儿一起北上过来的。”简雨烟一边说,一边摇着扇子,道:“你应该知道金陵城,乃至周边城镇都已经成了什么样儿了!白骨遍地,饿殍荒野。冻死骨,人吃人,荒郊野外,更是山匪横行,盗贼泛滥。这一切,都是那个狗皇帝昏庸不作为所致!”


    严律如鲠在喉。


    他想说,那些年,太后垂帘听政,皇上根本没有丝毫实权,九州上下先前那般,太后她根本脱不了干系。这段时日,皇权重回皇上手中,九州上下已经在慢慢平定,也许彻底恢复国泰民安的时日还很长,但,这已经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想说,但他根本不能说。


    简雨烟继续道:“大虞早就要完了,内里早就溃烂腐朽不堪。金人的天下才是真正的未来!我早早地对金人投了诚,孩子更是有着金人的血脉,待得那时,我不仅生活安稳,无忧无灾,而且,我的孩子,是燕湛的孩子。不论燕湛是死还是活,我的孩子一定是有金人最尊贵地位的血脉。你觉得,我今后的地位会低么?既如此,我管他燕湛是真被问斩了,还是能被你们劫囚了呢?”


    纵然严律能在朝堂上舌战朝臣,但面对简雨烟说的这些个歪斜之辞,他忽而哑口无言。


    就连一旁的廖承安也尴尬道:“可是小雨儿啊,四殿下素日待你也不薄啊!”


    “当真待我不薄吗?我被他养着的时候,好吃的没有,好喝的也没有。有的人,跟我长得相似,却能在慈宁宫里吃香的喝辣的。可我呢?若是太子殿下身上有金人血脉,当年我也不可能跟某些人替换了身份,落到这般憋屈的屋子里。”


    廖承安自是听不懂简雨烟的这番话,但是严律,倒是彻彻底底地听明白了。


    “因为四殿下没有被封王建府,所以,他手中可获得的俸禄并不多。”严律开始为燕湛说好话,周旋着道:“姑娘若是不嫌弃,等会儿见到四殿下之后,我再带你去我那酒楼吃顿好的,如何?你若是愿意,从今儿开始,我每天都派人往西山庄子里给你送好吃的好喝的,保准比慈宁宫里的膳食更鲜美,如何?”


    “呵,你少在这里说漂亮话了!”简雨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道:“总之,我是不会去见他的。再说了,自从来了这里,我与这里的姑娘家早已商议好了,我们有我们自己的大事儿,燕湛那边,有他没他,对我来说都一样!”


    严律愣了愣,却听见廖承安在一旁补充着道:“呃,严老弟,是这样的。山里其实还有三千多个女子,是其他兵将们带来的妻女舍妹之类。这些女子,平日里在咱们庄子里帮忙打杂,烧饭烧水,洗衣服。小雨儿呢,本就是个烈女子,前两年她就来过这里,跟这帮女子关系不错,就召集这些人成了一个女子战队,打算跟咱们那三万八千人的部队一起起义。她们好像是准备……”


    说到这儿,廖承安看向简雨烟,却听见她补充道:“准备从侧路奇袭。”


    严律不住地夸奖道:“小雨儿果然有花木兰之英姿,竟然知晓奇袭之战策。”


    “哦,那是因为在我儿时,曾听太后娘娘讲他们金人的故事里听来的。他们金人打天下,最喜欢奇袭之策了。”说到太后,简雨烟满眼都是崇拜,原先的冷言冷语和阴阳怪气也都消失不见了:“太后娘娘她自个儿就是喜欢把战策玩成花儿的人。当初她一个金人在后宫里,没有认识一个人,还被其他妃嫔奚落,便是凭借她用了这些个战策,方才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


    “是啊!”廖承安也感叹着道:“你看我们西山大部队三万八千人,其实,都是原先吃不饱饭的农家汉子。这里每一个人当初都想进入兵营,为皇上效力。奈何要想进入兵营,没有坚实的后台关系,没有前后上下银子打点,一切都是不能够的。也幸亏太后娘娘她不嫌弃,给这些人一个饭碗,给了他们一个可以安稳居家的生活地儿。”


    “可是……”严律不解道:“九州上下的兵将一直都很稀缺,我们兵部每年都在招兵买马,人数根本不够啊!”


    廖承安冷笑一声:“严大人这些年都在朝堂之上,根本不曾去过乡野田间,你是有所不知,每个月朝廷都在抓壮丁,确实,那是为了补充兵营。可这些人进了兵营里是干嘛的?是直接在战场上冲锋上前,当肉盾的!说白了。大家都知道,只要是被朝廷抓走的,基本是死路一条,有去无回。”


    “也是有回来的。”严律解释道:“我那里有很多完整的兵将往来记录……”


    “那也是极少数的。大多数还不都是去送死的吗?说是只要死了,就会给家里一笔恩恤银,事实上,真能拿到真金白银的,又有几家?”廖承安摇了摇头,冷笑着道:“这些事儿,皇上根本不知情,因为底层百姓的事儿,压根儿就奏不到上头去!”


    “最近皇上把沿海外务事宜全权交给了我,我曾抽空去过一趟沿海一带,那边还算不错。”严律心头五味杂陈地道:“中原一带确实了解不多,前段时间冀州旱灾,我去过一趟,确实宛如人间炼狱。”


    “可我怎么听说,朝廷前段时间派兵去沿海了?”廖承安讥讽了一声:“你一个兵部尚书,不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罢?!”


    “外族势力最近渗透沿海一带,搅乱民心,这事儿是从我手上过的,我自是知晓。”说到这儿,严律生怕他们觉察出幽州城内没有多少兵将一事,便又胡乱补充了一句:“不过,那都是前段时日的事儿了,这两天,去平定沿海的那几个兵营都回来了。”


    “如果大虞是金人的天下,那些个外族势力根本不敢来犯!金人是马背上的民族,谁敢来犯,直接铁蹄踏破!”简雨烟自豪地道:“不过很快,大虞就会变成金人天下了!我和三千多个姐妹们,会侧面辅助太后娘娘他们的!”


    严律在这两人说话的间隙,心底始终在盘算着,该如何说动简雨烟,却在此时,他似乎找准了个缝隙。


    于是,他道:“不瞒小雨儿姑娘,我严某恰好是兵部尚书,既然你们三千多人打算奇袭,可否把这良策说于我听听?”见简雨烟和廖承安一副为难的模样,严律又笑着补充道:“你放心,这奇袭良策我自会跟太后娘娘回禀,绝不会抢了姑娘你的功劳。”


    廖承安对严律还是心存一丝疑心:“你怎么跟太后娘娘说都无妨,但你可别转头就跟皇上说去了啊!”


    严律笑了笑,道:“我是太后娘娘的狗,这事儿就连姚洲姚统领都是知晓的。廖兄若是对我还是放心不下,便可直接寄书一封给姚统领,问问他我是否忠心便是。更何况,我若真是那种转头就告诉皇上的人,太后娘娘这般大的计划,皇上还能到现在都忍气吞声,按兵不动的吗?恐怕,早就让这计划死在破土之下了。”


    “行了,我相信你便是。”简雨烟站起身来,从一旁的矮柜抽屉里,取出一根不大的卷轴,来到一旁的案几那儿,直接摊开。


    原来是一卷幽州城内的舆图。


    简雨烟道:“我跟姐妹们商议过了,我们出了西山,绕道南下去无定河那边集结,以大部队的狼烟为讯号,只要看到狼烟,立即从城南进攻。只要咱们冲进城内,直接从东西两条侧巷绕过,一路走天宁寺后方,一路走揽月楼侧首……”


    “等等等等!”严律用指尖点了点舆图:“小雨儿姑娘,你这舆图,恐怕是很久之前的了,根本不是最新的幽州城舆图了。”


    简雨烟一愣:“此话怎讲?”


    “揽月楼已经不复存在了,这里,现在叫做忆雪轩。”顿了顿,严律正视着她:“雪,为我妻之名,正是本人开的酒楼。”


    “啊?”简雨烟怔怔地看着舆图。


    严律乘机又道:“更何况,这些路径有好些地方堵了,有些地方开了茬儿了。还有你说的一开始进城的侧巷,你以为从这里过就可以了?现在是巡防营兵将们的住所。”


    “这……”简雨烟顿觉崩溃:“可是这计划,这路线,是我跟姐妹们商议了很久的啊!”


    严律笑了笑,拱手一礼,道了句:“小雨儿姑娘,这是在纸上谈兵,没有用的。对于兵家来说,唯有实地走一趟,真真切切地走过这些路径,方才能抓住最新局面。更何况,幽州城内,无人知晓小雨儿姑娘是谁,你又怕什么呢?”


    “你好像想着法儿地让我去一趟幽州城,目的不就是让我去宗人府看燕湛的吗?!”简雨烟脾气上来,将那陈旧的舆图胡乱丢到一旁,不悦道。


    “你这趟进城,不仅是为了四殿下,还要走一趟幽州城的大街小巷,将舆图上的错误讯息给更正过来。否则,你们三千女子奇袭部队,会在城内大乱,容易拖了太后娘娘的计划。”


    “你既然是兵部尚书,直接拿一卷新的舆图来给我不就行了?犯得着让我真的走一趟的吗?!”


    “最近格敏公主他们率大军前来,城内早已戒备森严,只为迎接这支庞大的和亲队伍,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什么东西都无法拿出城。纵然我是兵部尚书,也是要走一趟礼数,出入城门,都是要搜身的。”严律顿了顿,见简雨烟一副为难的模样,他故作关心地道:“还是说,小雨儿姑娘对幽州城内有什么顾虑?我记得,你前些时日就是住在城内的呀!”


    “我没有什么顾虑。现在就是腹中有了孩子,身子重罢了。”


    见简雨烟有些松动,严律笑着道:“我来这里时,是骑着快马来的,小雨儿姑娘若是不嫌弃,快马给你骑着,我带你走。你若是担心我有诈,可以让廖兄派一些个人跟着。但凡我也丝毫不对劲之处,直接将我原地处死就好。怎样?”


    严律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简雨烟的心头也终究是缓和了几分。


    不就是见一下燕湛么?


    担心个什么劲儿呢?


    原先她又不是没出过门。先前一个酒楼开业的时候,好多达官贵人都去了,她也曾去凑了个热闹,不也是全身而退,没被某人撞见的么?


    可这会子,她抬头看着严律的那双眼神,总觉得,这人……


    “严律?”简雨烟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我总觉得你很面熟。”


    “大约是我长了个大众脸罢。”严律笑了笑道。


    此言一出,就连廖承安也笑了:“严老弟可真是会说笑。你这张脸那若是大众脸,幽州城内那些个名门贵女,也不知道天天在盼个什么了。”


    简雨烟倒是没有丝毫的笑意:“我们……之前没有见过?”


    “见过的。”严律淡淡一笑道。


    简雨烟心头一沉,却听见严律继续道:“刚才廖兄带我在地下一层的居民屋前走过时,我曾看到你带着两个婆子路过。”


    简雨烟冷了冷声:“严尚书真是好记性。”


    “怎么样?小雨儿姑娘,严某的那匹快马就在上头候着。”说到这儿,严律顿了顿,故作一副茫然的表情,问廖承安:“哎呀,刚才进庄子的时候,被那些人当做奸细摁押着,我忘记我那马儿是否拴着了。”


    廖承安尴尬一笑,道:“严老弟放心,你那马儿我们有人看管着,不会有问题。但是,你带小雨儿姑娘回城,你就步行怎么可以?这么的,我派个马车同行,如何?”


    严律暗道一声“老狐狸”后,便笑着回应:“自然是可以,廖兄若是一起跟着,那是最佳。”


    “我就不了。哈哈哈……”


    “对了,廖兄,太后娘娘给我这些个金桃子和金雕飞镖,还让我办一件事。”严律忽而话锋一转地道。


    “严老弟不必跟我这般客气。”


    “太后娘娘说,有一臣子的卷册在几次搬迁的过程里,无意带到西山庄子了,她让我拿过去,最近有事儿要安排。”严律或真或假地道。


    “臣子?谁啊?”廖承安纳闷道。


    “简明华。”严律似笑非笑地道,余光却是瞄向了简雨烟。


    谁曾想,廖承安虽是愣了一愣,搭话的,却是简雨烟。


    “哦,此人的卷轴在我这里。”


    这是严律万万没想到的。


    简雨烟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她扯了扯嘴角,笑道:“是燕湛给我的。”


    “那就劳烦小雨儿姑娘把这卷册给我,我拿去一用便还回来。”


    “等我从宗人府回来后再给你。”简雨烟坚持道:“我也要好好想一想,这卷册到底放在哪里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简雨烟既然也已经答应了,严律便不再坚持什么。


    虽然简雨烟根本不想去宗人府,毕竟,西山庄子是太后娘娘的地盘,现在掌管之人便是这廖承安。纵然她心头有一万八千个不情愿,她还是跟着严律一起出了庄子,上了马车,一颠一簸地在崎岖山路中缓行着下了西山。


    严律骑马并辔而行,由于不能太招摇过市,廖承安只派了两个身手不错的壮汉当做马夫,他们就这么回到了幽州城内。


    这会子刚过晌午,街市上百姓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严律驾马在马车一旁,按照原先说定的,在旁边就着车窗,跟简雨烟介绍着这条街巷,那条小路的。简雨烟原先也是一直担心,但她见着自己就这么顺利地通过了城门,也无任何人阻拦,而严律也是跟在西山庄子里所言的那般,给她介绍街市上的路线和小道。


    也是直到这会子,简雨烟才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


    只是……


    她看着路旁列队而行的官兵们,忍不住地纳闷道:“怎么今儿大街上这样多官兵的?”


    “今夜格敏公主他们就要来了,这会子是城内戒备最为森严的时候。为了迎接他们,皇上采用了最高规格的礼数,自是不能怠慢了。”严律胡扯道。


    “哦。”简雨烟点了点头,便不疑有他。


    一切都非常顺利。


    顺利地进了宗人府,顺利地见了燕湛。


    不过,纵然简雨烟在西山庄子里怎样说着狠话,见到燕湛时,她还是佯装用情至深地落下泪来。


    燕湛更是思念至极,两人关上房门,便是亲热了好一会儿。


    严律让那两个壮汉在宗人府门外候着,又拿来两壶好酒给他们尝尝。


    本就驾马劳累,又许久不曾进入城内,一路眼花缭乱地看着,这两个壮汉早就乏了。谁曾想,这好酒一喝,更是酣睡上头。不大一会儿,两人便醉倒在宗人府门前。


    严律用脚踢了踢这两个壮汉的身子,见这两人跟个死人似的没有反应,便向看管宗人府的官兵使了个眼色,这些人早被安排好了,当下心领神会,将这两个人的衣裤全数扒了后,拖去刑部了。


    严律又安排了两个忠于皇上的亲兵,换上那两个壮汉的衣衫,重新站在宗人府门外。


    待得燕湛和简雨烟在宗人府里行过云雨之事,简雨烟又小睡了一会儿后,已是两个时辰过去了。


    太阳日渐偏西,人困脸乏。简雨烟又是有着身孕,便在燕湛的依依不舍下,离开了宗人府,上了马车。


    严律十分好客地道:“这个时辰回西山,小雨儿姑娘指不定会饿着肚子。先去我那忆雪轩用了膳,然后再带上一些个好吃的酒菜,和可口的糖糕果子之类的,拿回去分给西山庄子里的大伙儿尝尝。如何?”


    直到这个时候,简雨烟跟燕湛两人在床上通了气,她才彻彻底底地对严律放下心来。


    更何况,她乏力得很,那两个马车夫早已换了人,她也没有看清,便放心地对严律点头道:“行,就按你说的。不过,有蜜枣,桂花之类的菜肴别给我上,吃了对我身子不好。”


    严律满意地笑着道:“一切都听你的。”


    今天太过顺利,顺利到,简雨烟觉得,这座幽州城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


    城里人众多,来来往往的,熙熙攘攘的,怎么可能就这么巧便能见着那个人呢?


    一切,都是自己太过心虚罢了。


    想到这儿,她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到了忆雪轩里,严律又非常殷勤地带她去了后院儿一个非常隐蔽的小雅间。


    壮汉跟随,四下无人。


    简雨烟只觉得,自己确实饿了,乏了。


    她只想赶紧吃了后,立即回西山歇着。


    谁曾想,那雅间的门一打开。


    却看到了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见,也不敢见的人。


    她的姐姐,简雪烟。


    宁瓷公主——


    作者有话说:姐妹终于相见


    第122章


    其实初十这一整天,宁瓷在慈宁宫里等得着实煎熬,心急如焚。


    她不知道严律这会子怎样了,进入西山庄子顺利与否。他是作为细作深入庄子里的,危险至极。他带妹妹雨烟出来见燕湛是真,可他深入庄子去刺探敌情也是真。


    她生怕严律出了一个未知的错处,便被这帮亡命之徒给索了命。可转念又一想,严律这般聪明,从金陵城到国都幽州,他从底层小乞丐,一路打拼攀到权臣之位,他这一路艰险,早不似当年那个手无寸铁,身无分文之人了。


    他会小心谨慎的。


    他一定会平安的。


    他绝对不会有事的。


    ……


    宁瓷就这么在心底百般念叨着。


    可念头却又中途开了个茬儿,忽而想到,现如今,也不知道妹妹雨烟是怎样了。


    妹妹九死一生已经够可怜的了,却还要被严律那般说着,他还说家里被灭门的起因,是因为雨烟曾给太后献上金雕飞镖一事。


    这事儿当年自个儿怎么不知道的?


    也许,这其中有一些个误会,也是说不定的。


    也许,当年被灭门的起因真相,不是严律知道的那般。


    也许,背后另有隐情。


    也许……


    总之,不管怎样,宁瓷想着,妹妹现在还活着,她还有机会见到妹妹,自己真真是欢喜的。


    这三年多,她一直都在心底里想着,大仇得报的那天,她一定要把自己的性命偿还给妹妹,她始终都觉得,自个儿的命,是偷了妹妹的。


    现在知道妹妹还活着,她心头的快乐充盈了四肢百骸,纵然这会子对严律有再多的担忧,但更多的,却是期待。


    期待见到妹妹。


    她就这么望眼欲穿地盯着慈宁宫的宫门。


    一会儿来了个小太监,一会儿路过一个小宫女,再一会儿是禁军来回巡逻的过往身影。


    她早早地给太后施了针,饮了幻药睡下了,今儿她不想让任何人打扰自己的等待。


    她就这么站在自个儿寝殿的门边向外望,不吃不喝也不累地,一直从清晨,望到了日落西山。


    她也一直从满怀期待,慢慢变成了失望,继而变成了对严律的担忧。


    莫不是……严律在西山庄子里出了岔子,被他们发现了?


    如此这般,宁瓷越想越恐慌。


    但严律这几日曾叮嘱她,这段时日,若是没有他的陪伴,任何人带她出慈宁宫都不行。


    独自更不行。


    宁瓷如坐针毡,恨不能直接跨过金水桥,奔往忆雪轩或者是严府,到那里等着他去。


    正当天色渐渐暗沉,薄黑的夜缓缓笼罩大地之时,忽而慈宁宫宫门那儿绯红官袍身影一闪。


    严律来了。


    宁瓷几乎快要惊呼出了声儿,她直接跳将起来,一路飞奔过去。


    严律一见到宁瓷,在西山里恐慌崩溃的全部身心,也终究是踏实了几分,他也向着她的方向跑去。


    “怎么样了?”宁瓷一把抓着他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他们没伤着你吧?没为难你吧?他们没对你用刑吧?”


    “没有。”严律心头酸涩地笑了笑,继而张了张嘴,想对她说一说洛江河的事儿,但终究觉得,这会子尚不是时机,因而还是咽了下去:“我安排你和简雨烟在忆雪轩见面,走,我先带你过去。”


    宁瓷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跟着他走出慈宁宫宫门,待得远离姚洲那帮禁军们的视线时,她方才追问道:“雨烟现在过得好吗?她是胖了还是瘦了?你跟她说起我了吗?她是不是很想我?等会儿我若是见到她,我一定会激动得要哭的。哎,我锦帕忘记带了!我得回去拿锦帕……”


    严律紧紧地抓着宁瓷的手,疾步走过长长的宫道,待得无人的时候,方才道:“不要去管锦帕了。她在西山庄子里生活得还行,因为燕湛的缘故,庄子里的人都待她很好,身边也有一些个婆子伺候着。因为不能对外说她是真正的简雨烟,所以,西山庄子里的人,都只知她叫‘小雨儿’。”


    这么一说,宁瓷终究放下心来,她的唇边有着开心的笑意:“小雨儿……小雨儿……太好了!雨烟从小就比我机灵,想来,在任何危险的环境里,她都能找到喜欢她的人。”


    “哦,对了。你爹卷册的那个事儿我问了,现在就在你妹妹手里。”


    宁瓷这么一听,更是喜出望外:“原来兜兜转转了一大圈,竟然在她的手里。那她看到卷册上所写的笔墨了?她是不是恨死太后娘娘了?这下真是太好了!你我齐心,再加上雨烟在西山庄子里的助力,这一回……”


    “有些事儿……”严律不得不打断宁瓷的幻想:“等你见了她之后,咱们再做商议罢。”


    宁瓷连连点头赞同,许是被欢喜冲昏了脑袋,直到两人出了皇宫宫门,宁瓷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严律从西山回来后,好似神情不大对。


    许是今夜格敏公主他们就要来了,宫里头上上下下都在准备着,皇上这会子,更是带着诸多大臣们在皇极殿那儿等着,各处兵将把四处宫门全部严防死守。


    只是不知,金人大军到底还要几时才能到达。


    宁瓷心底明白,严律之所以这会子能带自己出宫,正是因为他是皇上身边的人,是为西山,乃至金人大军左右周旋的重心。


    再看看严律那张异常冷峻且紧绷的神情,宁瓷心知,他一个步步惊心走到这个地位的权臣,诸事万般谨慎和小心,是必须的。


    于是,她也不去多问旁的什么,而是紧紧地被他牵在手心里,一路安心地跟着他来到了忆雪轩。


    忆雪轩她也算是来过两回了,可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个后院儿。


    后院儿早已被清了人,只有一个个打手一般的护院在这里前后守着。他们一个个神情紧绷,如临大敌,只是在见到宁瓷的时候,还算是和缓了几分,恭恭敬敬地对她称了一声:“恭迎公主殿下。”


    宁瓷心头隐隐一沉。


    这帮人,怎么不喊自己嫂子了?


    但转念一想,这些人看上去面生,好似不是严律的那帮弟兄们,因而有些称呼,也是不便乱喊的罢?


    虽是这般想的,但宁瓷的心头,还是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不高兴。


    严律牵着她来到一座幽静的雅间,给她沏了一壶好茶后,方才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把她带来。”


    “她现在在哪里?”宁瓷不安地问。


    “还在宗人府。”


    宁瓷慌乱地想着:哦,是在宗人府。她既然喜欢燕湛,两人这些时日没有见面,指不定又是一番互诉衷肠。


    更何况,两人又有了夫妻之实,腹中孩子如何,几个月了,有没有身子反应,肯定也是要跟燕湛说一说的。


    宁瓷忽而又想到,当年妹妹雨烟求自己替嫁北上入幽州的时候,就是说起过,她是有了喜欢的情郎,不愿再做太子燕玄的笼中雀,方才给自己下跪,求自己替嫁来着。


    原来,那个时候她就跟燕湛好上了。


    ……


    宁瓷将过往曾经的这些反反复复地回想着,心头一会儿惊喜,一会儿哀伤,一会儿感慨,又一会儿担忧的。


    直到严律沏的那一壶好茶都凉了,方才听见雅间外头,传来有人走路的声音。


    宁瓷心头一慌,继而一喜,刚刚放下手中的茶盏,那雅间的门,便被打开了。


    简雨烟那张震惊到慌乱的脸,就这么出现在宁瓷的眼前。


    宁瓷的双眸忽地被水雾笼罩,鼻尖酸涩,满腔的思念和难过,仿若一击击拍打在心头的浪潮,将她全部的情绪拢上了最高。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看着简雨烟的那张脸,她一步步地,缓缓地,走上前去。


    雨烟稍稍圆润了一些……嗯,她有身孕,圆润一点儿好。


    雨烟的肤色好似比几年前要黯淡一些……嗯,她寻常在外生活,不似当年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身边帮忙伺候的人虽有,终究是没有在简府生活的那般周道,有些事儿,也许她不得不自己操劳。


    雨烟好似过得比自己沧桑了几许……嗯,这些年的颠沛流离,不似自己在慈宁宫里这般安稳,再加上她喜欢的情郎燕湛又入了宗人府,她又被送往西山庄子,这么一来一回地前后折腾,指不定会疲惫许多。有些沧桑浮现在她的脸上是正常,只需今后她与自己姐妹团聚,自己可以给她多多调理一些个时日,便能养回原来的鲜嫩俏丽模样。


    可是……


    可是,我的好妹妹雨烟,你怎么……你怎么看到我,却后退了几步呢?


    幸而严律直接退出,关上了房门,简雨烟再怎么胆怯后退,也只能后背抵着房门,再也退无可退了。


    宁瓷一个心头酸涩,几个快步上前,一把抱住简雨烟,她难过地落泪道:“雨烟,我的好妹妹,我终于见到你了!”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你在家门被灭的那场虐杀中也死了,我一直都好难过,一直都好愧疚。”


    “天下之大,我一直以为,我的至亲已经全部成了九泉之下的冤魂,我日日夜夜都盼着哪天大仇已报,好追随了你们而去。”


    “雨烟,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狗作者:我这双死手,能不能快点儿写啊!!!搞快点啦!!!


    第123章


    简雨烟却是在恐慌中,怔住了。可见着宁瓷竟然直接抱住了自己,还说了这番言辞,她心头的恐惧,堪堪松缓了几分。


    可她口中的言辞,却不似宁瓷那般温和了。


    她讥讽道:“呵,简雪烟,你还真是跟当年一样,一遇到什么事儿,就喜欢抱着我。”


    宁瓷愣了愣,旋即,却是擦着眼泪笑了:“果然是我的好妹妹雨烟,你这伶牙俐齿的嘴巴,还是跟当年那般不饶人。”


    简雨烟眉眼一翻,挣脱了宁瓷,她直接走到一旁的案几那儿,给自己斟了一盏茶,一口饮尽后,方才道:“我是听那个严律说,到这里来可以吃到免费的好酒好菜。没想到,却见到你了。这人也忒不地道了,白瞎了一张人模狗样的脸。”


    宁瓷坐到她对面,笑了笑,道:“也许他是想给你个惊喜呢!雨烟,不可以这么说他哦!严律他……你可以喊他一声‘姐夫’呢!”


    简雨烟那只端着茶盏的手兀自一顿,旋即,却是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一声:“那你俩可真是般配。”


    宁瓷的心头莫名一怔,总觉得她这话说的……有些怪怪的。


    但这会子,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宁瓷的头脑,她没有让自己深想多少,而是开心地道:“从西山到宗人府,这么长时间你饿了吧?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让他去准备。他这里的酒菜都是按着咱们金陵那边的口味来的,我尝过……”


    简雨烟将茶盏往桌案上重重地一放,发出一声脆响:“简雪烟,你这是在炫耀?”


    宁瓷微怔了一瞬,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简雨烟的神情着实不耐,但她想着,从前两人的言辞语气跟现在没有什么差别,便又笑了笑,道:“怎么能是炫耀呢?三年多未见,你我之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哎,燕湛为何原先都不跟我说你还活着的事儿呢?让我难过了这么些年。”


    “呵。”


    “雨烟,你跟我说说,当年你是怎么逃出那场虐杀的?”宁瓷关心地问:“我听严律说,咱们简家上下无一逃过那场惨案。有的不在府中的,也被那些个贼人……”


    “哦,我提前出府了。”简雨烟打断了宁瓷所言。


    自从乞巧节那天晚上,严律跟宁瓷说了所有的情况后,宁瓷总觉得,有些事儿说不通,不对劲。就比如简雨烟所言的这句“提前出府”。


    于是,宁瓷不解地问:“可是我听说,咱们简家亲戚,当时不在府中的,在其他地方住的那些族人,也被那些贼人给寻了杀掉,无一逃脱。你当时躲哪儿了?咱们可真的要好好感谢这个收留你的人。”


    “我当时在燕湛的宅子里。”简雨烟淡淡地道:“爹爹骂我,娘亲还要打我,我无处可去,无人可疼,就直接去找燕湛了。”


    宁瓷愣了愣:“他们做什么要骂你打你?”


    话是这般说的,可宁瓷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严律对她所言的那些灭门起因是简雨烟一事。也是直到这时,宁瓷的心和思绪,已经全然冷静且清晰了下来。


    谁曾想,简雨烟根本没有按着宁瓷的思路在走,这会子,她直接冷哼了一声,讥讽着道:“我从小到大,爹娘想打我就打我,想骂我就骂我,还需要理由的么?在外头,我是堂堂简家千金,在府中,我过得那是个千金小姐的日子?呵。”


    宁瓷回忆起往事,并不记得爹娘曾打骂过她。只在她淘气且做了一些出格之事时,训斥过她几回。但人人都是从小儿成长到年少的,谁不曾被爹娘训斥过呢?


    宁瓷宽慰着道:“雨烟,也许你误会爹娘了。可能只是一些个训斥而已,我也被爹娘说过好几回呀!”


    “你在说什么啊?!”简雨烟不悦着道:“罢了罢了。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爹娘的心头宝,他们眼里,只有你一个女儿,不曾有过我分毫,你自然是不知道我被怎样区别对待的。”


    “是……有发生过什么吗?”宁瓷努力回想,也没有想到一星半点儿。


    “比如你养的那个雪宝儿,我讨厌极了那只死猫,可就是因为你喜欢,我怎么抗议爹娘都站在你这边儿。我直接告诉他们,若是让我发现雪宝儿跑到我屋子里来,我直接掐死它!结果,爹娘立即就开始数落我。凭什么?!”


    宁瓷苦笑着道:“我知道你不喜雪宝儿,所以平时都小心看护,它也不曾去过你的屋子啊!”


    “还有你买的那个糖小猪,我的糖小猪没你的好看,我想要你的,你不给。咱俩争执了好一会儿,你给我了,你记得这事儿吗?”


    “记得的。”宁瓷扯了扯嘴角,露出艰难的笑意:“我把糖小猪给你后,你直接丢在地上了。”


    “不过就是丢在地上罢了,也不知道是哪个贱蹄子跑去告诉爹爹了,爹爹回府后就把我说了一通。凭什么?!”


    宁瓷耐心解释道:“你记得吗?那段时间爹娘总是说,外面闹饥荒,好多百姓吃不饱饭。你在那个节骨眼上浪费了一根糖小猪,爹爹自然是生气了。”


    “是!是!是!”简雨烟冷笑着又喝了一盏茶,方才讥讽道:“你向来都能理解爹娘,都为爹娘说话,爹娘自然是喜欢你了。反正呢,寻常有好的,他们都想着你。寻常出了什么不好的,他们马上就开始数落我。”


    “雨烟,过去的这些,就忘记罢。”宁瓷隔着茶壶,轻轻地握住简雨烟的手,真心地道:“爹娘已经不在人世了,有些过往就不要去执念了,好吗?再说了,寻常有个什么好的,不都是你我各一份儿的吗?”


    简雨烟直接抽回自己的手,冷冷地道:“对啊,确实有什么都是你我各一份儿,可你仔细想想,府中上下有几个人是能瞧得上我的?大家都说我没你长得好看,没你个子高,没你温柔体贴,没你端庄贤淑,没你沉稳好学,更没你听话乖巧去学针术和药草!所有的人,上到咱们的长辈,下到府中的侍婢小厮,他们统统都在拿你我做比较!好似我活的,就是你的影子,我样样不如你,样样都要被你压一头,凭什么?!”


    “那是他们的言辞,跟你我之间并无干系的啊!”宁瓷着急地道:“可是,旁人也曾说过,我不如你能言善辩,我不如你可爱活泼,你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好玩儿的,有趣的,你什么都知道。若非你,我根本不知道外面有怎样有趣的天地。雨烟,这不是我压你一头,而是你我之间,各有长处而已。”


    “呵,你说得好听罢了。”简雨烟恨声道:“每次宫中设宴,上到皇上皇后太后,下到各位臣子,大家都喜欢听你弹古琴,跳独舞,没有一个人是能把眼光看向我的,除了燕湛,没有一个人!”


    宁瓷愣了愣,赶紧解释道:“雨烟,你忘记啦?原先大家也想看你的才艺,可你死活不去,每次都把我推上前。轮到你了,不论乐师怎样弹奏,你都不肯跳舞,就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时间久了,大家才不让你跳的啊!”


    “你让我怎么跳?!”简雨烟忽而尖声吼道:“你都跳得那般完美了,所有人都对你赞不绝口,我还能怎么跳?!皇上更是曾说,你的古琴堪比御乐坊的乐师,在那种情况下,你让我怎么弹?!”


    “宫中设宴,不过是图一个乐子,其他名门千金们,不也是各展才华的吗?有的琴艺根本不如你,还不是上去弹一下,也能获得一些个赞美的啊!设宴而已,又不是真的在比拼什么……”


    “因为其他千金们,家里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姐姐!”简雨烟轰然站起身来,冲着宁瓷尖叫道:“有的人,就算是有长姐,那也根本不是双生!凭什么?凭什么我跟你是双生,却模样不如你?凭什么我跟你是双生,大家都夸你好看?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宁瓷也站起身来,想要安抚简雨烟的情绪,怕伤着她腹中的胎儿,奈何简雨烟这会子情绪正上头,不带宁瓷开口说点儿什么,简雨烟恨得全身颤抖道:“从小到大,每次咱俩出现在太子身边,他眼里看到的,只有你。每次咱们去面见皇上皇后和太后,他们开口询问的第一句,定然是你。就连学堂里的先生们,每次抽背古诗词,他们也定是先喊你,再叫我。每一次!每一次!没有一次是我在你先的!”


    “好了好了,雨烟,这些过往就当过去了好吗?”宁瓷走到她身边,试图去拉她的手,却被简雨烟直接甩开了,宁瓷只好宽声道:“你我好不容易重逢,这些个不愉快的过往就不提了,好吗?”


    谁曾想,这句话一说,简雨烟却直接落下泪来,她瞪着一双透红的,愤怒的双眼,对宁瓷道:“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真的好恨你?”


    宁瓷一愣,她还真不知道。


    “我恨你跟我相似却又不相似的长相,我恨你总能沉下心来研习针术和药草,我恨你就像现在一样,一次次地在我和旁人有冲突的时候,在一旁做和事佬!我恨你事事都要压我一头,还装作一脸无辜地冲我笑!”说到这儿,简雨烟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却转而道:“其实简雪烟,你也恨极了我罢?”


    “我何曾恨过你?”宁瓷真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无处说起:“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家人,我做什么要去恨你?”


    “呵,你少装一副无辜的样子了!”简雨烟冷笑着道:“你真是跟几年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般虚伪!”


    “雨烟,你一定要在我们重逢的第一天就说这些莫须有的吗?!”宁瓷终于厉声道了句。


    “呵,你若是不恨我,你做什么学了针术后,就天天拿那些个讨厌的金针来扎我?!你真当我忘记了?你真当我是个傻子?!”


    “娘亲说过,研习针术就要多加练习。我是在自己身上练习之后,才去对你施针的!而且我不是故意扎你的,我是想着,我每次都能吃糖糕和果子,你总是吃不上,好可怜,我就在自己身上练了之后,想要为你治一下这个病根的!”


    “哟,我的好姐姐还真是冰雪聪明,当年真是神童盖世哇!我那顽疾就连娘亲都只能缓和,不能根治,你才研学个几大天啊?就在我身上乱扎,想要给我根治了?!”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啊!根本不懂得这些,我当时只知道,自己在身上练习了,有把握了,才去给你扎的啊!”


    “所以,我被你扎得这里疼,那里疼的,爹娘却一个劲儿地夸奖你。我被你扎得疼到不行,哭得不行,他们却在数落我,嘲笑我!凭什么?!你还真以为你是好心吗?”


    “好,雨烟,对不起。今后我不论做什么,都征求你意见,你若说不愿,我就不会再做,好吗?”


    “今后?!”简雨烟“哈”地嘲讽了一声,旋即,却冷着脸,寒着声儿,道:“谁跟你谈今后啊?!简雪烟,我告诉你,我早就恨透你了!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严律竟然带我来这里是为了见你!他果然跟你很般配,多管闲事招人嫌!我若是知道,我直接一头撞死在宗人府里,我也不愿看你一眼!”


    宁瓷大震:“雨烟,我们三年多没见,中间又隔着家门被灭,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爹娘在九泉之下若是听到了,他们该有多寒心啊!”


    “呵,他们生前你在那顾全大局说好听的,他们死后,你还在这般假惺惺的说话啊?”


    宁瓷心头的一股子怒火缓缓点燃,她不想姐妹重逢变得这般难堪,可简雨烟的这番话,真真是让她气得说不出半个字儿来。


    “告诉你罢,简雪烟,”简雨烟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我不仅恨透了你,我就连爹娘都恨死了!我恨透了他们把你我生下来,我恨透了跟你双生,我恨透了曾经跟你竟然一起在娘亲的肚子里!对于那两个人,死了便是死了,反正人终有一死,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


    宁瓷只觉得全身的血脉被简雨烟的这些话给冰透,整个身子着实颤抖。她寒声道:“雨烟,我劝你留点儿口德。爹娘生养我们,恩情如山海,咱们今生没有机会报恩……”


    “要报恩的是你,要讲孝道的是你!跟我无关!”简雨烟冷笑着道:“全族上下所有人,真的是所有人,都在拿你我做比较。他们都在说你的好,都在数落着我的不是,这些源头是从哪里起的?还不是爹娘说出去的?!从小到大我事事被你压着,没有一次是能被他人看得起的,你自然不懂我心里是什么感受了!”


    “我也不是什么都压你一头啊!”宁瓷的心已经凉透了,可她还是辩解着道:“当初,皇上太后他们钦定太子妃,选的是你,不是我。你想啊,如果你在旁人眼里真的那么不好,他们为什么还要选你呢?太子妃的身份,自当是要在世间女子里,选择最好的那一个。”


    “瞧瞧,瞧瞧!我的好姐姐当年真的是端庄贤淑啊!明明燕玄从小到大喜欢的人是你,你也知道你自己一定是未来的太子妃。可那太子妃头衔落到我身上时,你竟然不难过,不心痛,竟然当初还在为我高兴!简雪烟,你还真是高尚啊!”


    “小时我不懂得男女情爱,虽然知道太子妃人选可能是我,但,如果不是我,我也没有什么难过和失望。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当燕玄是兄长,并非儿女情长,所以并非是我高尚。雨烟,你真的要误会我到这个地步吗?”


    “呵,简雪烟,实话告诉你罢,你知道当初为什么那个太子妃头衔落我身上了吗?”


    “因为皇上太后他们南下住咱们府上的那段时日,你可爱,乖巧,讨人喜欢,逗他们笑,他们自然是选定你了啊!”


    “因为,我巴结了太后娘娘。”简雨烟轻笑一声,道:“因为我恨透了家里上下所有人,我就把爹爹藏在书房里的一样物什,交给了太后娘娘。只要给了她这个,所有人,都不可能再看不起我了!至于后果如何,又与我何干?我没有什么别的愿望,我只希望那些个看不起我的,那些个平日里奚落我的人,统统给我消失!”


    宁瓷的大脑一声轰鸣,严律对她所言的那些个真相,再度在她脑海里浮现。


    可她还是死死地盯着简雨烟,不甘心地,全身颤抖地问了声:“是什么物什?”


    “你还记得金雕飞镖吗?”简雨烟笑着道:“爹娘曾背后说,这个东西绝不能让外人知晓,更不能让太后娘娘知道。既然他们想藏,我就偏不让!”


    “你知不知道金雕飞镖是什么?!”宁瓷气愤至极地道。


    “是太后娘娘的私有之物,可能跟金人有关,但又如何?大虞已经完蛋了,未来的天下是金人的,我把这个东西献给她,她定然能保我一世荣华!爹娘藏着这个是要做什么?他们简直是对太后娘娘不忠,对大金不义,巴着一个腐朽至极,内里肮脏混乱的大虞不放的窝囊废!”


    “啪!”愤怒至极的宁瓷,她直接扬起手来,冲着简雨烟的脸颊,狠狠地用力地扇了过去。


    第124章


    简雨烟捂着瞬间红肿的脸,怔愣了三五个呼吸间,方才像是发疯了一样地尖叫:“你竟然敢打我!”


    手心里的镇痛感,带着火辣辣的麻,仿若这一巴掌打的不是简雨烟的脸,而是宁瓷自个儿的心。


    此时,她咬牙切齿地恨声道:“若非你给太后娘娘献上金雕飞镖,咱们简家上下近百口人命也不会惨遭如此浩劫!你竟然还没有一丝半点儿的悔意?!简雨烟我告诉你,你恨我也就罢了!可你现在身上背负着的,是近百人的人命债!我今儿打的就是你!”


    “我跟你拼了!”简雨烟崩溃大叫着扑向宁瓷,口中还骂骂咧咧地道:“你有什么资格打我?!你以为你现在是个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你在皇室宗亲里头,算哪根葱哇?!人家皇上祭祖都不带你,你还真以为有个公主头衔,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啊?!我告诉你简雪烟,我最恨你这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数落我!我何错只有?!金雕飞镖献上去了又当如何?灭门咱家的是那三个山匪,根本不是我!”


    宁瓷念在简雨烟的腹中还有胎儿,不便如此剧烈拉扯,她只是轻轻巧巧地让开了去,简雨烟顿时扑了个空。


    可新仇旧恨全部堆积在简雨烟的心口,她那双通红的,充满恨意的双眼仿若死死盯着仇人一般,再度尖叫着冲向宁瓷。


    许是她怀有身孕,动作终究不如宁瓷轻巧,宁瓷瞅准间隙,对着她的另外一边脸颊,再度用力地扇了过去!


    瞬间,又是一大片红肿在简雨烟的脸上浮现。


    “第一个巴掌,打的是你对爹娘大不敬。第二个巴掌,打的是你的愚昧无知害死了近百口人命!简雨烟我告诉你,你生生世世,死多少回,都偿还不了你的罪孽!”


    “我杀了你!!!”没曾想,简雨烟竟然是有备而来,带了一把短刀在身上防身,随着这一声尖叫,她抽出短刀,直接冲着宁瓷的面门刺来!


    宁瓷大惊失色,她再也没想到,多年前,两人就算是闹了矛盾顶多是个拌嘴而已,绝不可能动刀子。多年后的如今,简雨烟竟然能对自己拔刀相向!


    她震在原处,简雨烟的速度极快,可严律的速度更快!


    雅间的门轰然撞开,严律带着三五个壮汉冲了进来!他以极快的速度反剪了简雨烟那只拿着短刀的手腕,短刀自然滑落,那三五个壮汉再是微微踢了一脚她的双膝,简雨烟登时被这些人摁押着,冲着宁瓷下了跪。


    她崩溃地哭喊着:“从小在府中,你跟爹娘就不待见我!现在没了爹娘,你竟然还这般欺负我,造谣我!简雪烟,我恨你!我恨死了你!我恨不能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我跟爹娘何曾不待见你了?”宁瓷的手脚冰冷,仿若血脉尽失一般,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就连此时,严律来到她身边,将她拉到怀里紧紧地抱着她,以防简雨烟再度发作伤害她,可宁瓷还是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她痛苦地道:“我根本不喜欢针术和药草,可我只是想让你能多吃一口糖糕不那么痛苦,才跟着娘亲后面学了那么多年。你说我扎你了,可我每次拿金针给你施针之前,我已经在自己身上尝试了千百回!”


    简雨烟被壮汉们摁押着,可她还是不住地挣扎道:“你少在那假惺惺的了!”


    “你说爹娘不疼你,可每回爹娘要给咱们买个什么,都是先问你喜欢什么款式,想要什么色泽。都是你先选了,挑了,才会轮到我!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因为是我姐姐,你是妹妹,我理应让着你!”


    “因为我喜欢的款式你不爱,怎么到你口中,好似说得自己多委屈一样!”


    “你我从小到大,从衣着,到首饰,从脂粉,到出行。哪一样不是爹娘先问问你,再考虑我?爹娘一直都很疼你,可你每次都要做一些个出格之事,难不成,还不能说你两句?在我记忆中,爹娘从未对你动过一次手,根本不曾因为你做了错事,就对你动过一根手指头!”


    “他们打我了!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你跟着太后他们来幽州了,你自然不知我被打得有多惨!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没有人听我的想法,若非燕湛,我早就被那三个莫名其妙的山匪给杀了!咱家上下那样多的人都被杀了,那只是天意!谁让爹娘他们不顺着天意,归顺太后,归顺大金的?!人不灭他们,自有上天来灭!”


    “如果爹娘打你,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你给太后献上了金雕飞镖!你弃全家人的性命于不顾,你只是为了巴结太后,想要一世的安稳荣华,可你想没想过咱家上下那样多的人的性命!你想没想过,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山匪灭门,而是太后痛下杀手!”


    简雨烟怔愣了一瞬,却听见宁瓷又斥声道:“我们全家这场灭顶之灾,不过是来自于你所谓的不甘心,不过是来自于你心头对家人的恨!可这些恨,只不过是你自己凭空捏造,胡乱臆想的结果!简雨烟,我曾在心底一直感恩上苍,我来到人世间的时候,有你在身旁作伴,你我和旁人不同,终究是有着相依相伴的共同血脉。可是今儿看到你这副肮脏下作,不知爹娘恩情,不知族人安危,不知国之大义,不知天地正道为何物的嘴脸,我现在的心情……就跟你刚才所言的那番心头恨……一样。我想到我身上流的血脉,竟然跟你是同生同出,我都感到恶心!”


    “哈哈哈……简雪烟,既如此,你我从今往后,恩断义绝!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绝不再见!”简雨烟愤愤然地说着,可止不住的眼泪,却是轰然而下。


    宁瓷将眸光偏向门外,不愿再去看简雨烟一眼,可她周身的颤抖却是更甚了几分。


    不待宁瓷回答,严律直接冷冷地道:“你所谓的生生世世,跟阎罗王说去罢!把她押入刑部大牢!”


    “是!”壮汉们像是拎着一只脆弱的鹌鹑一般,将简雨烟拖走了。


    也是直到这时,简雨烟才反应了过来:“好哇,严律!你是个叛徒!你根本就不是太后娘娘的人!你他娘的就是个骗子!你跟简雪烟二人蛇鼠一窝,都不是好货!太后娘娘,您被骗了!您被骗了啊啊啊……”


    她愤怒的谩骂渐渐地消失在门外浓墨的夜。


    直到简雨烟的声音消失后,宁瓷整个僵住了的身心,才稍稍松缓半分。可这么一松缓,崩溃了这么长时间的情绪,一下子仿若奔涌的山洪,顿时倾泻天地。


    她伏在严律的怀中,大声痛哭了起来。


    严律心疼地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脊,拍着她,直到她哭够了,哭累了,方才在她耳畔轻声安慰道:“哭出了好点儿了吗?”


    宁瓷难过地摇了摇头,止不住的眼泪还是在往外奔流:“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今儿这般结果了?”


    严律拉着她到一旁的圈椅中坐下,他依旧抱着她,让她坐在自个儿的腿上,用自己的衣袖为她擦着流不尽的眼泪,心疼地吻了吻她那双哭得红肿的双眼:“是有预感,但是,也没想到她对你的恨意这样深。”


    “你是什么时候有这个预感的?”宁瓷身心俱疲地在他的脖颈间依偎着,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带给她些许的力量:“从你知道家门被灭的真相开始吗?”


    “不是。”严律吻了吻她的额头:“是今儿在西山庄子里。”


    宁瓷愣了愣,仰起头来瞧他:“她在庄子里怎么说我的?”


    “我跟她没有提到你,但是,她曾说了一句话,让我觉得事情不大妙。”


    “什么话?”宁瓷着急追问道。


    “她说,‘有的人,跟我长得相似,却能在慈宁宫里吃香的喝辣的’。当时我就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了。”


    宁瓷的眼睫垂了下去,在他的脖颈间拱了拱,难过着道:“原先我不知道你和弟兄们的时候,一直都在想,只要我报了大仇,我就自刎,好把这条偷来的命还给她。”


    “她不值得。”


    “嗯。”宁瓷用力地点了点头,抬起眉眼,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道:“现在我有你了,其他任何人,都不值得。”


    严律心头一暖,对着她哭得红润的唇瓣轻轻地吻了吻:“饿不饿?想不想吃点儿东西?”


    “我不想。”宁瓷缓了缓情绪,道:“时候不早了,我赶紧回宫罢?不知道金人大军他们什么时候来,我得回去先准备着。刚才出宫之前,我给太后喂下了幻药,等会儿回去还要叫醒她。”


    “前边儿皇上得到消息,金人大军已经到了沽水对岸。他们的传令兵来报,说是夜深露重,水流湍急,怕有什么不利险况发生,打算就地驻扎,明儿一早再来。”顿了顿,严律又道:“但这只是他们的说辞,我们很担心这帮金人会不会来个夜袭,现在已经全城上下准备备战中了。”


    “那你呢?你要不要去准备什么?我是不是耽搁你正事儿了?”宁瓷担心地坐直了身子。


    严律笑着道:“我的人生里,只有你是正事儿,其他都不是。皇上那边我已经说过了,他知道我这边在忙四殿下之事,不会多言什么的。”


    “那你跟我说说,你今儿去西山庄子里发生了什么好吗?”宁瓷抚着他的侧脸,担忧着道:“我总觉得,你今儿从那边回来后,神情不大对,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


    “……不是。”严律的双眸看向宁瓷。


    却让宁瓷意外的是,自己的情绪好不容易平复了,怎地在严律的双眸里,竟然看到那倏然而起的潮红和水雾?


    “那发生什么事儿了?”宁瓷看着严律的神情,她的心好似被碾压了一般,跟着抽痛了起来。


    “洛江河……没了。”


    宁瓷只觉得大脑轰然一震,没听懂:“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各位宝宝们,祝大家九月快乐,一切平安,健康,天天爆金币~~~~


    第125章


    严律痛苦地将洛江河的事儿告诉了她。


    洛江河被人劫了捆绑丢在西山庄子门口。


    洛江河全身被打得遍体鳞伤。


    洛江河见到严律,为了不出卖他,开口闭口骂严律是太后的狗。


    洛江河成了严律的替身,一个名为“奸细”,替严律遮挡了所有质疑的替身。


    这些事儿,听得宁瓷从震惊,到崩溃,再到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度奔腾而下。


    她跟洛江河接触不多,只知道这人一直都非常起劲儿地喊自己“嫂子”,但她痛苦的是,洛江河这个人的存在,是她从阿酒口中得知的。


    现在洛江河身陷西山庄子,必死无疑。阿酒那边该怎么交代?


    更何况,洛江河是跟着严律从金陵来的幽州,为的也是帮自己报家仇。她听阿酒说,洛江河曾发愿,不把简家大仇报了,他就绝不成婚,因而才耽搁了阿酒。


    若非这么一遭,他在金陵城应该早已结婚生子,生活得好好的,绝不可能有性命之忧。


    所以……


    宁瓷非常痛苦地落下泪来:“若非你们帮我简家报仇,他也不会落得这般地步……洛江河,是我对不起他。”


    “在我离开那个铁屋子的时候,洛江河口中虽然是在谩骂,但他言下之意,是透露给我一个讯息。”


    “什么讯息?”


    “他用暗语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严律顿了顿,方才道:“木峰子。”


    宁瓷蹙眉深思,口中喃喃地道:“木峰子……这名儿,好熟悉。”


    “太子殿下的死卫之一。”严律提醒道。


    宁瓷顿觉大震,她不可思议地,震动地望着严律:“燕玄?真的是燕玄做的?!”


    “不错。”关于对燕玄的立场,严律对宁瓷丝毫不曾隐瞒:“燕玄早就想对我动手了,只可惜,目前金人之事,他不好动我分毫,便从洛江河开始下刀。”


    “可是燕玄他……”宁瓷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她心底里非常清楚,严律说的应该是对的。但是,从小到大她一直认识的那个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不管她怎么联想,都很难跟这个幕后下死手的人联系起来。


    “因为洛江河的关系,他曾折了他的死卫之首南洲子。”


    “可南洲子是自己作的孽啊!”


    “洛江河之于我,就像是南洲子之于燕玄。纵然南洲子曾犯下这些罪孽,理智让燕玄将他处死了,可从情感上来说,燕玄一定是要为南洲子报仇的。”说到这儿,严律将墨漆一般的眸子望向宁瓷:“接下来的一切,我都要万般小心谨慎,否则,他下一步,还要动我的弟兄们。”


    “让大家避一避罢!”宁瓷着急地坐直了身子:“他们现在是皇上的锦衣卫,那就直接告个假,又或者……”


    “现在幽州城内兵力不够,皇上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放人。”严律手捧着宁瓷的脸颊,认真地对她道:“洛江河出了事儿,弟兄们一定会非常小心谨慎。但是雪烟,我现在担心的是你。”


    “你担心我作甚?!”宁瓷着急道:“燕玄对洛江河痛下杀手,确实是给你一个警告。但是,他就算是动其他弟兄们,最终目的,是你啊!”


    “金人大军撤兵之前,燕玄不会对我动分毫。我不会有事。雪烟,我真正担心的,是你。这两人金人跟太后之间接触过,就可以对太后动手了。只要太后一死,雪烟,我让弟兄们立即把你送往太湖小蓬莱。你们直接去那边避一避。到时候,我对皇上说,你三年多未归家,想回金陵城去看一看,让弟兄们护送前往,皇上应该不会拒绝。”


    “可是你呢?”宁瓷颤抖着道。


    “我还不能走。”


    “可是……”


    “我答应你,只要金人有撤兵的苗头,我立即就夜逃出城,好不好?”严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并对宁瓷撒了个谎。


    “不行!我总觉得你是在骗我!”宁瓷站起身来,离开他的怀抱:“我怎么觉得,你所言的这些都像是故意哄我的?”


    “我何曾骗过你?”严律苦笑道。


    “还有我爹爹的卷册怎么办?既然在雨烟那边,现在你把她关到刑部大牢去了,那爹爹的卷册该怎么拿到?”宁瓷只觉得自己一团混乱:“总之,我还不能走!”


    “既然我要深入西山庄子,肯定还要来回去几趟的,到时候我去简雨烟的屋子里找就是了。”严律如实道:“我甚至想了,若是找不到也没事儿,皇上已经说过了,西山庄子终究是要毁掉的。如果那一块非常难办,皇上打算直接放火烧山。”


    宁瓷倒吸一口凉意。


    “因为西山那边有大量硝石,西山庄子里也有大量的硫磺。到时候一旦放火烧山……”


    “西山会炸毁……可是,西山距离幽州城这样近,到时候会不会伤及城里百姓?”


    “皇上的意思是,如果走到这一步,应该是我们已经挡不住金人大军了,这是最后的法子。不过在这个之前,他会提前疏散城内百姓。”严律担忧着道:“其实,听到风声的一些个官宦人家,已经有不少逃出城了。”


    “那你呢?”宁瓷颤抖着道:“你明着身份是太后的人,暗着身份是皇上的人。西山那一块需要你来周旋,到时候会不会……”


    “不会。”严律虽然也想过这般最坏境况,但面对宁瓷,他还是耐心宽慰道:“这些天,皇上都在计划这件事,我们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不会出事的。”


    “可是……”


    怕宁瓷再继续深入问下去,严律自个儿都无法回答,他赶紧扯开了话题:“雪烟,我想提前跟你说一下,待得大仇将报,金人退军,我虽然会想办法全身而退,但是燕玄那边……我想为洛江河报仇。”


    “你怎么报?!”宁瓷总觉得严律这人胆子太肥了,不论是西山那边,还是燕玄那边,还是金人那边。


    她承认,若非严律有勇有谋,他也不可能走到如今的地步。


    但现在她在他身边看着,望着,却因为她太过在意,所以她太过恐慌。


    “燕玄既然有想成之事,我就让他不要成。又或者,他不想做的事,我会让他达成。”严律正视着她,将心底的计划全部隐瞒了:“至于该如何报仇,我还没想好。等金人之事结束了,再说罢。总之,燕玄我不会放过他。”


    宁瓷怔怔地看着他,她哑口无言。


    “还有简雨烟。”严律坦诚地对她道:“虽然她是你的妹妹,虽然她是简家人,但是……我从头到尾,都没打算留她的性命。”


    宁瓷忽而想起前世,在那个着了火的小佛堂里,怪不得严律会那般憎恨燕玄,也那般憎恨戴着“简雨烟”头衔的自己。


    她甚至明白,严律所言的那番报仇,也许跟夜袭有关,也许……他最终还是要走上起兵之路。


    宁瓷心头五味杂陈,混乱至极,她咽了咽心头的苦水,方才对他道:“燕玄之事,你自己做决定就好。但是,可不可以留雨烟一条性命?”


    严律怔了怔,不解地道:“简雨烟的愚昧无知害死近百条人命,她本就不当活在这个世界上,更何况,她刚才口口声声都在说的是恨你啊!”


    “我知道。”宁瓷哀求道:“但是,我们简家上下已经没有旁的人了。她终究身上流的是简家血脉啊!”


    严律冷冷地笑道:“她根本不配为简家人!”


    宁瓷拉了拉他的衣袖,缓声道:“这我都知道。但是,你不觉得直接杀了她,太过便宜她了吗?就让她带着罪孽的心,这辈子忏悔恕罪,不是更好吗?”


    “你看她有没有一点儿忏悔恕罪的样子?”严律反驳道。


    “慢慢来啊!你刚才没听见她说吗?她一直以为是那三个山匪灭的门,看来她根本不知道是太后娘娘做的事儿啊!虽然我刚才跟她说了,但是,她这会子根本听不进去。等她心头平息一段时间,我再跟她说真相,也许她就能接受了啊!”


    “她都说了,生生世世都不想再见到你,你还怎么跟她说真相?雪烟,有的人犯了罪,适合用今生恕罪忏悔,或者戴罪立功的法子来应对。但是有的人,比如简雨烟,她就算是死,都恕不了她的罪孽!”


    终于,宁瓷着急了:“我知道她恨极了我,可她太多的恨,是她的不理解和误会造成的啊!现在她已经把她的恨意都说出来了,那今后,我可以慢慢跟她解释啊!”


    “她的误会和不了解都已经那么多年了,你真的以为能解释得通吗?”严律耐心地道:“也许换做其他人还有一线可能,但是她简雨烟,绝不可能!而且,简雨烟犯下这般罪孽,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去偿还罢?!”


    “可以让她出家做姑子,让她这辈子一心向佛来恕罪。”宁瓷再次哀求道:“又或者,咱们再狠心点儿,她孩子生下来后,我们抚养,或是送人,让她这辈子见不到自己的骨肉,这多可怕啊!是不是?咱们也让她尝尝,什么是失去至亲的滋味,好不好?”


    “雪烟,老实说,简雨烟这种人,就算是把她孩子送人,让她这辈子见不到,她都不会有丝毫感觉的。”严律直白地道:“她根本不在乎她的爹娘,不在乎近百口人命的族人,不在乎同血脉的你,她甚至都不在乎跟她相恋多年的燕湛。她压根儿就是个没有心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在乎她的孩子呢?”


    “你为什么这么武断呢?!”宁瓷不悦地道:“或许你根本没有我这样的体会。我跟她来到人世间,是共同连着娘亲的血脉,是共同跳动着彼此的鲜血。虽然刚才我对她说了那番话,但是这种共同命运的感情,你是不会懂的!”


    “雪烟,或许我是不懂双生的情感,但是我知道,什么叫做杀人偿命,什么叫做罪孽深重。雪烟,对于她这种人,我们怎能用慈悲之心,去感化她呢?若要感化她,只有刀斧,只有白绫,只有毒酒,只有火海和乱箭。”


    宁瓷不可思议地看着严律,看着他平静地对自己说着刀斧,白绫,毒酒,火海和乱箭,她的脑海里,想到的全是前世那个着了火的小佛堂。


    “所以,我这般哀求你,你还是想要置她于死地,是不是!”宁瓷失望地,痛苦地,继而愤怒地道。


    “是。”严律不愿对她隐瞒:“简雨烟不死,百年之后,我无颜去见恩公!”


    宁瓷彻彻底底地对他失望了,她忽而可笑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严律,如果你真的要杀了她……那我们之间……就此止步罢。”


    说罢,宁瓷心痛地看着不动如山的严律脸上,出现彻彻底底的崩塌神情后,她转身便离开了。


    第126章


    金人大军抵达幽州城下,是第二日清晨卯时。


    彼时,皇上已经带着所有朝臣良将,在城南郊外相迎。这一夜,包括皇上在内的所有兵将们都没有办法安睡,他们生怕这帮金人来个奇袭,那这大虞就是不攻自破了。


    好在,一夜安稳。


    可众人没想到的是,率领金人大军前来的,除了两个副将以外,威风凛凛地骑马站在大军最前列的,却是格敏公主。


    说是前来和亲,可这位格敏公主身披朱红战甲,着黑风战袍,胯下一匹赤兔战马在勒停之时,发出一声仰天嘶鸣,顿时让南城郊外的所有皇室宗亲,功臣良将们,纷纷纳罕了起来。


    就连站在太后身侧的宁瓷,都在心底忍不住地惊叹。


    她原以为,金人公主前来和亲,定是坐着大红花轿,亦或奢华马车,由万人保驾护航。可没想到,这帮金人大军前来时,要数这位格敏公主的战马骑得最快,冲在最前方。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窃窃私语中,太后非常满意地看着格敏笑了。


    格敏翻身下马,带着众多兵将,与大虞皇帝抱拳为礼,道了一声:“大虞皇帝御驾相迎,实乃我大金的荣幸。”


    两方以国之重礼相互寒暄过后,格敏在人群里一扫,便对着太后颔首,继而微微一笑,道:“皇姑母!”


    太后笑眯眯地走上前来,忍不住地感慨道:“格敏竟然长这么大了!上一回见你,还是……”


    “那会儿我三岁,随皇兄们一起偷跑到金陵来找你,事后回去,被父皇好一通责罚。”格敏虽是笑着说,可她脸上的笑意却好似阳光下的山石,虽是暖的,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让他人亲近的冷毅。


    一股子像是金戈铁马般,铮铮铁汉一般的冷毅。


    宁瓷在一旁细心观察着,心头有着微微地震撼。反观大虞这边皇室里的女子,没有一个,是如她这般上得了战马,领得了大军的。


    宁瓷扪心自问,就连自个儿,都不曾有这般的魄力。


    早就听说大金对大虞虎视眈眈,一直都想吞下大虞广袤的疆土,看来……传言不虚。


    皇上引着格敏向着城内走去,口中还不断地感慨:“格敏公主真是好记性,三岁之事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朕的诸多皇儿们,也只有太子才有这般好记忆。”


    格敏微微扬了扬一双秀眉,双目坚定地看向皇上:“太子?就是我那未来的夫君?”


    “不错。”皇上点头道。


    “他在哪儿呢?”格敏毫不扭捏地回身向众人望去。


    燕玄刻意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冷冷地观察着这些金人们,却在听到他们在讨论自己时,立即换上一副温和俊朗的笑意,对格敏点头,道了声:“本王便是。”


    格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继而也对燕玄点头为礼,道:“还不错,那就你了。”


    旋即,却是太后忍不住地“哈哈”笑道:“格敏啊格敏!这么多年不见,哀家一眼就能瞧出,你是被你那几个皇兄带的,这性子就跟男儿似的。”


    格敏也笑了,但笑容并不张扬,也不爽朗,她只是定定地回应道:“因为我的血脉里,随了皇姑母你呀!”


    此言一出,不论皇上和诸多朝臣兵将们是否处于真心,总之,大伙儿都笑了。


    格敏一边向前走去,一边瞄了一眼太后的身侧,直接问:“想必,这位姑娘,便是宁瓷公主了罢。”


    宁瓷点了点头,回应她一个微微一笑,道:“正是。”


    格敏忽而站定了脚步,正视着宁瓷,她的脸上有着不怒自威,似笑非笑的果敢之态:“早就听我父皇说,皇姑母的身边有一个很懂药草,针术的江南奇女子,虽是民间女子,却还是被册封了公主头衔。我还听说,寻常皇姑母的身子,便是由你来调理的。”


    “不错。”宁瓷的心头有着一丝不祥的浓云,缓缓笼罩。


    “看着你的年岁似乎也不大,与我大概不相上下,你怎地药草,针术这般厉害的?”格敏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宁瓷。


    “我自幼跟随娘亲研习,起步得比寻常大夫早一些,练的正是童子功。不过,医理相关内容博大精深,纵是我研习多年,也不过窥得一二,寻常只是给太后娘娘调理身子,舒缓情绪,活络胫骨而已。”宁瓷的眼眸也定定地回敬着她。


    “皇姑母不过刚刚到了知天命之年,也并非年岁有多大,做什么需要这番调理身子了?”格敏冷笑了一声:“还是说,皇姑母的身子,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宁瓷心头一凛,稳了稳心神,回应道:“调理身子不一定非要有什么难言之隐,有时候,是在‘养’,不在‘治’。”


    格敏冷笑着“哦”了一声,就这么站定在城门边儿,不肯进城了。她摁住腰间佩剑,对宁瓷笑着说:“既然是‘养’,敢问宁瓷公主,皇姑母是打算‘养’什么呢?”


    太后的脸色变了变,沉声道:“格敏,有些话,到哀家的慈宁宫再说。”


    “皇姑母,格敏性子不好,遇到事儿就想当下解决,绝不拖拉。再说了,身子调理之事,有什么不能当面说的?”格敏寸步不让地看着宁瓷:“还是说,你想在皇姑母的身上动手脚,怕我们知道?”


    宁瓷低垂了眼睫,没有回答,却是太后的脸上早已挂不住了:“格敏!”


    宁瓷其实根本不担心,因为这几日,为了金人大军前来一事,她暂停了给太后汤药里下毒一事,只用严律给的南洋药草作为致幻作用给太后服了。


    而致幻作用,遮蔽的是人的脑髓,控制的是人的心念,在脉象中是根本觉察不出来的。


    唯一能通过脉象觉察的,是太后的身子目前已经有了将近八成的毒性。但宁瓷这几日,已经用针术将毒性封存在脉象之下,若非精湛的诊脉之术,是觉察不出什么的。


    更何况,她从小就听她娘亲所言,诊脉之事,是大虞特有的行医之道,其他外族对这方面根本不懂。


    宁瓷甚至想过,就算金人也懂诊脉之术,但若要发现毒性之事,也非易事。


    更何况,太后的身子里,还有喜脉来遮蔽。


    此时此刻,格敏这么一副毫不相信,不依不饶的架势,恐怕最担忧的,应该要数太后她自个儿了。


    格敏只是死死地盯着宁瓷,根本都没有搭太后的腔,她忽而扬起手来,冲着宁瓷喊了一声:“达伽!”


    旋即,便有一个身着褚色长袍,头戴布巾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对着格敏抚胸一拜:“格敏公主,属下在。”


    “去为我的皇姑母瞧瞧,她身上,是不是被什么人沾染了邪祟。”格敏的眼眸依旧死死盯着宁瓷道。


    宁瓷报之以回敬的眸光:“格敏公主当真要在这里给太后娘娘难堪吗?”


    “还不知道是给谁难堪呢!”格敏嘴角微微向一侧勾起,引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意:“我的巫医达伽神通广大,不论是阴间邪祟,还是阳间小鬼,都能瞧出一二来。若是身子里有什么病痛,或是被下毒,或是被陷害一事,达伽也能精准拿捏。怎么,这位公主殿下,你到底是在怕什么?”


    皇上和太子他们想要拖延时间,或者把这件事大而化之,便赔着笑,想要带格敏他们入了宫后,再商讨。谁曾想,格敏就是一个不依不饶的性子,她的双脚站定在城门边儿,这么一副架势瞧来,却是让大虞这边的所有人,纷纷恐慌不已。


    若是太后身上有个什么小病小灾的,万一这位金人公主以此作为契机,发作起来,她所站的这个位置,正好可以让金人大军冲进城门。再仰头看看格敏身后的金人大军,他们没有一个是肆意闲聊的,而是个个将手摁在刀剑上,仿若随时准备一场血战。


    而城内大虞兵将并没有那么多人,若是以此两相厮杀起来,恐怕不利的还是大虞一方。


    此时此刻,站在人群里的严律,更是着急不已。他虽是权臣,明面上也是太后的亲信,但皇上为了不让他在第一时间展露出来,便让他扎在人堆里,暂且不要靠近。


    这个节骨眼上,他靠近不了,也帮衬不到。但他作为兵部尚书,早已安排了弟兄们,以及其他兵将们,在城门楼上整装待发,若是格敏他们一旦发作,有起兵之嫌,第一时间就直接射死格敏。


    两方阵营看似谈笑风生,实则两边都已做好最坚实的准备。


    只待一个契机。


    只待一触即发。


    宁瓷何曾不知晓眼下的境况。


    她更是早已眸光四顾,看清楚格敏身后的那些个乌压压的金人大军。


    她知道,当下的核心看似是自己,实则,非也。


    于是,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对格敏道:“我为太后娘娘调理身子,从不惧怕任何。我怕的是,太后娘娘的颜面,怕的是当着诸多人的面,你作为她的亲侄女,却要面临让她颜面扫地之事。”


    “真真是笑话!”格敏扬声道:“达伽!你还不快点儿给皇姑母瞧瞧!”


    “格敏,不得放肆!”太后终于不悦地斥声道:“你作为哀家的娘家族人,来了大虞,应当恪守礼仪之道,而非咄咄逼人地站在城门边儿给这人难堪,给那人难堪的!你若是真有什么疑心,去哀家的慈宁宫里再说!”


    谁曾想,格敏根本不听太后所言,她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太后一眼,而是继续死死地盯着宁瓷:“我是为皇姑母着想,皇姑母,似乎已经不辨是非了?”


    “你!”太后气得脸色煞白。


    “既如此,”宁瓷退让了一步,对太后道,“只能遂了格敏公主的愿了。”


    太后恐慌。


    因为南洋幻药之缘故,再加上宁瓷曾对她说,只要自己有了孩子,那便是最大的阳气傍身,是可以让自己的身子恢复康健。这些时日,她为了怀上孩子,纵然身子疲乏,昏昏欲睡,却日日夜夜让达春在她这块略显贫瘠的土地上,辛勤耕篱。


    太后现在为了孩子,茶不思饭不想,虽然她知道,自己小产没多久,这会子若是再想怀孩子,根本没那么容易。


    但是,这个节骨眼上,她就是心虚!


    她知道大金的巫医是有多么神通广大,她生怕这个巫医瞧出来,她一个年过五十之人,竟然还妄想要个子嗣。


    她想阻拦,她气得脸色惨白,不过是想遮掩心头所虚罢了。


    奈何自己的亲侄女在这里不依不饶,而宁瓷也终于松了口。


    怎么办?


    太后唯有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这个巫医别看出她想要子嗣的念头,就够了。


    谁曾想,这巫医达伽一开口,所言的话,却让太后登时大震,心头恐慌,在大虞建立的几十年的颜面,终究是瞬间扫地,一败涂地。


    城门内外,不论是大虞人,还是金人,所有人个个目瞪口呆,惊诧不已。


    因为这位巫医所言的是——


    “咦?好似这位太后娘娘,腹中有喜了!”


    太后晕了过去。


    第127章


    城门内外,登时大乱!


    太后应声向后晕了过去,宁瓷和身边一众人等纷纷搀扶,格敏和两名大金副将因太过震惊,都呆愣在了原地。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严律却在此时终于能挤上前去,他冲着城门内外大喝一声:“保驾太后娘娘回宫!其余人等,不得擅自离开!此番消息做不得真,勿信谣言!”


    严律以极快的速度封锁城门内外所有消息,并调理清晰地安排好兵将们全面守护,再护送了太后回宫一事,待得所有事情全部处理完毕,方才对格敏拱手一礼,道了句:“宫里有美味佳肴在等着为公主接驾,还望格敏公主随我们移步入宫。”


    皇上因太后有了身孕一事,一时间脑海里混乱不安,直到这时,他才略显尴尬地对格敏道了一声:“请。”


    这么一番混乱下来,纵然金人他们有意想要挑起事端来起兵,也是不能够了。


    但格敏此人遇事沉着冷静,毫无慌张,虽然被自己皇姑母怀有身孕一事给怔在了原处,但她绝不会因为是自己挑起事端就有几分汗颜。


    此时,她没有理会皇上,而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严律,方才问:“你是谁?”


    “一名不足挂齿的小臣子而已。”


    格敏笑了笑,眼光在严律的脸上来回逡巡:“小臣子,你叫什么名字?”


    严律淡声道:“严律。”


    “哦!”格敏的声调抑扬顿挫了起来。


    严律适时地道了一句:“还请格敏公主移步宫中,微臣还需继续下令封锁此番消息,以保太后娘娘的清白名声。更要安排一些个侍卫,把格敏公主慷慨带来的赈灾粮全数搬运。”


    “赈灾粮”这三个字,被严律重重地咬着,清晰地说着。


    格敏心领神会地笑了。


    严律见状,并再度拱手一礼:“请格敏公主移步。”


    格敏的脸上终于有了一分暖色,她点了点头,跟着皇上一起离开了,途径严律身边,她的口中,还在十分玩味地道了一声:“小臣子。”


    严律作为兵部尚书,自然不能立即离开,他和几个守城将军们一起商议接下来的境况,末了,他对手下几个自家弟兄,低语道了一句:“你们几个,换上百姓常服,这两日在长街上或溜达,或采买,总之,把太后娘娘有身孕一事,散播出去。就说,是太后的娘家族人,金人巫医亲自诊出来的。若是有人再多问一些个内幕,你们就说,金人巫医说了,太后腹中的孩子,是大太监达春所出。”


    “是!”


    太后的腹中有喜一事,事关重大,回到宫里后,整个太医院的御医们都出动了,纷纷为太后把脉,这些人,原先早就把出过太后的喜脉,却因为高院使被杀一事,他们一个个愣是憋着都不能说。


    这下可好,幽州城上下全部都在讨论这件大事儿,并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周边城镇,乃至整个九州上下蔓延了开来。


    太后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破口大骂!


    她气愤至极,怒不可遏。


    她再也没想到,自己的一世英名竟然被自己娘家族人给毁于一旦!


    “格敏呢?!她人呢?!”太后气得双手发抖,嘴唇乌紫,全身发颤:“哀家的好王兄,竟然养出这么个不顾大局,不知体面的女儿来!”


    宁瓷一边给太后沏茶,一边安慰着她:“皇上他们在前边儿设宴为格敏公主接风洗尘呢!太后娘娘,您且消消气,别伤了腹中的孩子。这孩子来之不易,又是能让您阳气傍身的,绝不能有丝毫的闪失了呀!”


    此时,最为兴奋的,其实要数达春了。


    在太后尚未苏醒时,他已经开心地给宁瓷鞠了好些个躬,感谢她这段时日的调理。这会子,就算太后已经醒来,达春也是毫不掩饰心头的喜悦,他对太后道:“宁瓷说得对,咱俩这孩子来之不易。纳苏,你就消消气,好生让宁瓷给你调养着。”


    “那个乱嚼舌根子的巫医是什么来头?”太后问宁瓷。


    宁瓷摇了摇头,道了个“不知”。


    太后对达春道:“你去查查看。反正这段时日那个巫医也会待在幽州城,你找个机会把他给杀了!”


    达春愣了愣:“纳苏,咱俩都有孩子了,就不要再行这般血光之事了,好吗?”


    “哀家咽不下这口气!孩子总算是有了,可你要看到哀家日日夜夜因为这件事气死吗?”太后缓了缓心神,方才温声道:“哀家答应你,这是让你杀的最后一个人了。”


    达春左右不愿:“要不让姚洲……”


    太后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宁瓷,方才道:“姚洲还有其他事儿要办。”


    达春一脸难色,却在此时,慈宁宫宫门口两三个身影一闪,走了过来。


    宁瓷抬头一鞜樰證裡瞧,却是由守门小太监领着,严律作陪,带着格敏一起走了过来。


    “呵,皇姑母你醒啦!”格敏见到太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刚才他们皇帝还说,你若是再不醒,就让达伽来瞧瞧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太后阴阳怪气地道了一句:“哀家再不醒,还不知道你会怎么败坏哀家的名声呢!”


    格敏不以为然地往一旁圈椅中一坐,道:“皇姑母你介意这事儿做什么?腹中有喜是好事儿啊!怎么能说是败坏名声呢?”


    “哼!”


    “哎,皇姑母,真没想到,这位兵部尚书严律,竟然是你的人!”格敏非常欣赏地看着严律道:“我原先还一直担心你身边就只有一个达春作伴,身边也没几个机灵的人该当如何是好,现在,看到这位严大人,我可真真是放心了。”


    严律笑了笑:“格敏公主谬赞了。”


    “对了严大人,我与太子大婚之后,你可愿意当我男宠?我会保你一世荣华富贵,如何?”格敏毫不忌讳地道。


    宁瓷脸色登时惨白,冷了下来。严律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后,方才对格敏道:“谢公主抬爱,男宠之事,实属不愿,而且,我已经成婚过了。”


    “成婚又如何,杀了便是。”格敏笑笑着看向宁瓷:“你是这位宁瓷公主的驸马吗?你好像喜欢她。”


    太后在一旁听着,早已不耐,不待宁瓷和严律二人反应什么,她直接道:“格敏!这种难言之事,是能上台面说的吗?!王兄难道不曾教导你这些个吗?!”


    格敏大喇喇地端起一旁的茶盏一口饮尽,道:“罢了,此事以后再说。皇姑母,我有闺房秘事要问问你。”


    “你们三个就先退下罢。”太后开口道。


    “严律不是你的心腹吗?他可以留下罢!”格敏看向严律。


    严律只是对着太后行礼作罢,没有回应格敏一句,便转身跟着宁瓷和达春后头离开了。


    出了正殿门,达春一边跟着宁瓷往偏殿方向走,一边对宁瓷还在感激着:“其实奴才跟你爹娘曾有过缘分,他们曾帮助过我,没想到,多年后,你又再度帮了我一把。”


    宁瓷心头正不快着,突然听到达春提及自己爹娘,便好奇了起来:“你认得我爹娘?”


    达春笑着道:“奴才年轻时,曾遭遇一场浩劫,身子骨被奸人所害,后来逃到金陵城想去投奔纳苏,奈何遍体鳞伤,濒临死亡。也正是你爹娘所救,我才有了今时今日的生活,更是因为你的相助,奴才我还能有孩子的机会。”


    这么一说,宁瓷脸色一松,方才温声道:“怪不得我进宫的前些年,偶尔被太后娘娘苛责,你在一旁为我打圆场。”


    “奴才也只是想行报恩之事。”


    “慈宁宫的生活也没那么平安,想来,是达春公公在我身边遮挡了许多。”


    “可宁瓷公主却用妙手回春之术,让我在这把年纪,还有了孩子的可能。”达春再度一揖到地,行了个大礼:“奴才我,今生今世,也没什么遗憾的了。”说罢,他又看了一眼早已跟在身侧的严律,方才道:“奴才去为太后娘娘做事儿了,就不叨扰你俩了。”


    宁瓷瞪了严律一眼,扭身就回偏殿去了。


    但她没有关殿门,严律疾步闪身而进,生怕宁瓷脾气上来,碰他一鼻子灰。


    待得他一步跨进寝殿,将殿门猛地关上后,方才抱住宁瓷,轻声细语地道:“雪烟,还在生我的气?”


    谁曾想,宁瓷却一改刚才那副横眉冷对的模样,叹了口气,贴在他的脖颈间,环抱住他的腰,道:“我是那种不可理喻的人吗?格敏是金人,在你我之间成不了气候的。”


    严律一愣,方才开心地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那昨儿之事,你也不要再生气了,好吗?”


    他指的是,要杀了简雨烟一事。


    宁瓷微微一怔,虽然经过一晚上,有一些事儿她也想明白了几许。但眼下重提此事,她依旧心里头不大痛快。


    于是,她推了推他,离开他的怀抱,扭身坐进一旁的圈椅中,口中冷言冷语地道:“这是两码事!”


    严律看了一眼轩窗外的正殿方向,方才在宁瓷身边,蹲下身来,他轻轻将宁瓷的双手拢在自己的手心里,用一双渴望的眼睛看着她,说:“雪烟,接下来之事非常重要,也非常紧急,可能我在你这里说不了多久,就必须离开。有些事儿,必须要安排起来了。”


    宁瓷一张小脸儿顿时冷静了下来,她将严律拉起,并郑重地点了点头,回握住他的手,沉声道:“嗯,你说。我自当全都听你的!”


    第128章


    “金人大军目前在城南郊外确实只有三十万兵将,还有二十万大军在哪里我们根本不知。而且,金人带来的赈灾粮的数量根本没有多少,格敏他们说,还有一部分在来的路上,我们跟皇上在背后分析,也许赈灾粮是个幌子,目前在来的路上的,应该是剩余那二十万攻打咱们幽州城的金人大军。”


    宁瓷大震。


    “所以接下来,幽州城内外十分危险。那三十万大军在城南郊外安营扎寨,还有二十万大军估摸着,会从其他方向袭来。我们现在就怕他们四面包抄,将咱们幽州城全数围攻,那就完了。”


    “咱们的援军什么时候才能到?”宁瓷追问道。


    “在没有任何突发状况的预估下,最快五天。刚才大宴之上,皇上正以太子大婚一事,需要仔细筛选良辰吉日,递交庚帖等诸多事宜来拖延。而且,前段时间东宫暖阁那场大火,燕玄也以此为契机,说暖阁必须重建完毕,才能成婚。刚才来慈宁宫的路上,我带格敏公主也去东宫瞧过了,明面上看,她是答应了的。”


    “这么看来,时间足够。”宁瓷堪堪放下心来。


    “很难说。我们这边来的第一批援军是从渤海那边过来的,人数也只有十万人,根本抵抗不了多少时日。”严律一边说,一边不时地扫视着窗牖外正殿方向的动静,他道:“格敏现在跟太后有要事在商谈,恐怕,根本不是什么闺房之事,而是跟起兵有关的。”


    “你现在有什么计划?皇上有没有怎么说?”


    “皇上现在只能按兵不动,拖延时间,他让我密切关注太后这边,城南郊外那三十万大军,我们已经时刻盯着了。”严律说到这儿,方才郑重地对她道:“这是外部情况,雪烟,关于我们报仇之事,我另有想法。”


    宁瓷只觉得心口一窒,胸前的轰鸣却是越发震颤了起来。


    只听见严律说:“既然援军最快是五天抵达,恐怕,这是我们跟金人发起兵变的第一时间。在这个时间内,我们得全方位布局,防守,他们那边应该是在等着剩余的二十万在其他方向围攻。所以雪烟,在我们和金人兵变之前,我打算让弟兄们送你直接回金陵。”


    宁瓷大震:“我做什么要回金陵?!我不回去!”


    “你且听我说。”严律还是一边瞄着轩窗外正殿方向的动静,一边快速地道:“这五天内,格敏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在幽州城内外全数布局,将所有金人兵将渗透进城内的大街小巷,到时候,一场战乱无法避免。别看着我们现在表面祥和,实际上,内里都是在暗自争取时间。他们现在需要一个起兵的契机,我们也需要。”


    “起兵的契机不就是问斩燕湛之事吗?”


    “不错!”严律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说:“但是我现在想了,燕湛的力量也许不足够。他甚至连金人国都会宁都不曾去过,这个人的存在,对金人来说,其实是可有可无的。但是,燕湛的存在,其实可以左右很大一部分兵力。”


    宁瓷瞬间明白了:“西山里的三万八兵将!”


    “对!”严律点点头,道:“那里不仅有三万八的兵将,而且还有数千人的妇孺大军。这不是个小数目。我打算跟皇上提议,将西山里的所有人全部招安,为我们所用。”


    “既然要为我们所用,那就要扭转乾坤,所以……”宁瓷联想道:“你打算制造舆论,在西山那边颠倒是非黑白,是吗?”


    “是。”


    “那我跟你一起去!”


    “雪烟,西山那边很危险,你不要去。因为颠倒是非黑白一事,若是一个弄巧成拙,恐怕会满盘皆输。”严律双手捧着宁瓷的脸颊,一瞬不瞬地道:“我们需要一个两方都能起兵的契机,那便是……”


    “宁瓷公主!”轩窗外,有达春公公的声音。


    宁瓷吓得几乎快要跳将起来,她和严律都止住了话头,佯装无事一般,打开了殿门。


    “达春公公,怎么了?”宁瓷笑了笑道。


    宁瓷的笑容其实不大自然,但达春一看,两人在宁瓷的寝殿里待了这样久,定是有情人之间依偎呢喃,互诉衷肠。


    于是,达春笑了笑,道:“太后娘娘在正殿里跟格敏公主商议要事,前边儿来了好些侍婢,抬了好多箱子的献礼,都是格敏公主他们从会宁那边带来给太后娘娘的,劳烦你去前头看一下,清点一下。”


    *


    正当宁瓷和严律跟着达春一起向着慈宁宫的宫门处走去时,尚在正殿内议事的姑侄二人都顺着他们的身影向外望了望。


    “皇姑母,你觉得如何?你倒是表个态啊!”格敏有些不耐烦地道:“这些计划,可都是父王他们商议了很久的,绝对万无一失!”


    “你的意思是,三天内就要对幽州城起兵?”太后担忧着道:“就三天啊……时间会不会太赶了?”


    “呵,我还觉得三天太宽裕了呢!”格敏不以为然地道:“事实上,今儿夜里,咱们剩下的二十万大军会从城北,城东两个方向包围。你原先在金雕飞镖里的消息我们都看到了,西山那边也都是你的人,既如此,咱们等于是把整个幽州城全部包围了。皇帝老儿他插翅难逃!”


    太后拧眉深思,没有搭话。


    格敏着急地道:“皇姑母啊!你原先不是发来密信说,狗皇帝一定会问斩燕湛的吗?到时候,咱们就以这个为契机啊!明天……不,最好是今天,就让燕湛拦下那番死罪,然后你跟他们皇帝吹吹风,让他直接问斩了去。你就说,我和太子马上就要大婚,不适合在大婚之内动用斩刑,最好直接判个斩立决是最佳。”


    “话虽如此……”太后担忧道:“这三天,西山庄子里的所有兵将不一定能赶得及罢?”


    “怎么赶不及?前边儿我问严律了,严律说,这两日他还要往返几趟西山,就让他在庄子里把里头的兵将全部集结了便是。哎呀,皇姑母,你到底在犹豫个什么劲儿呢?父王说,你以前是个非常干脆利落,行事果断的人呢!”


    “行罢。”太后点了点头,道:“可哀家现在有了身子,最近又乏力得很,若是到时候咱们两边厮杀了起来,哀家就怕,皇帝他们会拿哀家当人质。”


    “你放心……”格敏想了想:“今晚……不不不,最好是明天晚上,我会来一趟这里,到时候我偷偷带你出宫,我先把你安顿到城南咱们的阵营里,只要你一出宫,剩下的,便是起兵之时!”


    “好,那就……依你说的办罢。”太后终于点头答应了。


    格敏更是再三保证:“皇姑母你放心,他们大虞的兵将并不多,咱们的人,早就查探过了。而且,为了分拨出他们的兵将人数和增援力量,前段时间,父王跟几个交好的西域胡商商议了一下,那些个胡商在渤海一带,集结一些个外族人在闹事儿。好像大虞皇帝派了不少人去平定,这会子,根本回不来。”


    “哼,你当他们大虞皇帝是个傻的?”太后白眼一翻:“他在哀家手中挣扎那么多年,终于把皇权拿走大半,他可不是个孬种。哀家在想,也许他已经让那些个去平定渤海的兵将们回来了呢!”


    谁曾想,这话一说,格敏却是“哈哈”一笑,道:“皇姑母,你当我们没设想过这个可能吗?”


    “此话怎讲?”太后心头一喜,忙问。


    “我王兄他们带着好些个散兵,给了一些山匪们好处,早就埋伏在他们大虞兵将回来的沿途中了。”格敏开心地笑道:“渤海那边的援军,是根本回不来的。”


    如此这般,太后终于放下心来。


    “哦,对了,皇姑母……”格敏呷了一口凉茶,方才用眼神示意太后殿外,道:“你快看,宁瓷和达春他们正在往你这里搬箱子呢!他们搬的,都是我带来孝敬你的献礼。”


    “哼,你总算是有点儿心。”太后想着三天后的两国交战,想着自己的腹中胎儿,想着三天后,大虞国都幽州城将要大破,他们金人终于可以将整个九州吞并手中。


    一时间,太后心头畅快不已,连带着原先对格敏生的那股子怨气,也消失殆尽了。


    “父王让我带了好些个长白山的补药,还有不少在黑河对岸的冻土那边挖来的仙草。正好,你不是身子有喜了么?这些补药可以给你调理调理。”说到这儿,格敏又“哦”了一声,道了句:“其中有一个小箱子里的补药是给宁瓷的。那个箱子你且别碰,父王专门找苗疆巫人在里头加了好些个蛊毒。就算宁瓷这几年对你身子调理有好处,我们也不放心她。”


    “也罢,这些都随你们去。哀家是不想管了。”太后想了想,又道:“那严律呢?”


    “这人看着倒是忠心,你晕倒后,他第一时间封锁城门内外的消息,就怕毁你清誉。”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看出来了,严律这人喜欢宁瓷,但是无所谓,宁瓷死了之后,他就是我男宠。皇姑母,你到时候绝对不可以阻止!”


    “哀家阻止做什么?”太后满心满眼地都在想着金人踏破大虞江河之后的生活:“原先,哀家希望宁瓷和严律成婚,不过是觉得,这两人哀家都不放心。但若是宁瓷死了,你收了严律,哀家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父王也是这么说的。”格敏笑着道:“父王他们已经在会宁准备着了,只要咱们的铁骑踏破幽州城,他会随后跟上。到时候,整个九州江山,都是父王的了!”


    太后愣了愣,心头一股子不悦,缓缓笼上心头:“王兄在会宁那边安安稳稳的不是挺好吗?大虞这边的很多事宜他都不了解,哀家是了解的,到时候哀家来掌握这边,王兄掌握那边,不是正好吗?”


    格敏着实精明,一眼就听出了太后的野心。


    她似笑非笑地,用一股子让太后有些胆寒的,阴恻恻的笑意,冷声道:“怎么的?皇姑母,你是想称帝吗?”


    第129章


    宁瓷满脑子都在想着刚才严律对她所言的那番,以至于,这会子在慈宁宫门口清点金人送来的献礼时,一时间,不免有些恍惚。


    她总觉得,刚才一阵微风拂过,虽是夹杂着即将入夜的凉,可又好似有一股子若有似无的……什么东西在腐烂的味道。


    可再这么仔细一嗅,凉风送爽,却没有丝毫的异味了。


    耳边,却听见达春正在跟搬运献礼的小太监在核对:“哦,这一箱子是甘草,那一箱子是长白山人参……这三大坛我都不用猜,闭着眼睛都知道,那应该是太后娘娘的王兄特意给她捎来的酸菜。”


    “达春公公真是料事如神!他们金人刚才叮嘱我了,说是这会儿虽是夏末,但今年似有秋老虎的架势,这三大坛子酸菜也要小心存放,否则会变了味儿了。你看,他们都是用玄冰在护着的。啧啧,真是没想到,他们金人还真他娘的有钱。”


    这位负责搬运献礼的小太监刚脱口而出,却只觉得周围陷入一阵冰火交融的死寂,却在后知后觉中,他猛然想起,眼前的达春公公也是金人。


    一时间,他吓得心口一窒,赶紧赔着笑意,歉然道:“哎,达春公公,我的意思是,金人他们也是实力雄厚,他们也是……”


    “无妨。”达春并不在意这些,而是招呼慈宁宫里的侍婢们赶紧往小库房里搬运。


    宁瓷在一旁细细地瞧着,见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便岔开话头,问那搬运的小太监:“最底下的两个箱子是什么?”


    这小太监就像是见着救星一般,如释重负地笑着道:“回宁瓷公主的话,那个上了铜锁的小箱子,是金人他们送给你的献礼,里头是一些个滋补身子的药草。旁边那个小木箱是赠给整个慈宁宫的一些个小摆件,听他们说,是他们王上在征战罗刹国的时候,寻来的一些有意思的物什,想着要特意献给太后娘娘,让太后娘娘摆放在慈宁宫的各处,也算是个稀罕物。”


    所有的献礼全部被侍婢们一箱箱地抬了进去,却在他们抬最底下的那两个箱子时,又是一股子若有似无的,好似什么东西腐烂的气味再次幽幽袭来。


    宁瓷心生狐疑,但这是金人所献,就算是这箱子里有什么古怪,问眼前这些人也是问不出个什么。


    自然,若是将这古怪拿去问格敏公主他们,恐怕,也是问不出个什么的。


    “宁瓷公主。”达春在一旁道:“刚才被这些献礼耽搁了一阵子,这会子时候不早了,奴才先行告退,要去为太后娘娘做事儿了。”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慈宁宫的库房里,宁瓷正指挥着侍婢们打开最后那两个箱子,却在听到这句话时,她猛然想起,刚才太后当着她的面儿让达春去杀了那个金人巫医。


    是以,这会子达春前后两次所言的要为太后娘娘做事儿,恐怕,便是要去行那血腥之事了。


    宁瓷心头五味杂陈,不论是达春,太后,还是那个巫医,他们都是金人,宁瓷本不该心头有怜悯的情绪,但这会子,看到达春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忽而觉得,太后真真是残忍。


    残忍到,就连自己的族人都要杀。


    残忍到,哪怕是她自己同塌而眠很多年的枕边人的安危,她都不管不顾。


    宁瓷的思绪又转悠到严律对她所言的那个“五天论”里。


    从渤海那边赶来的援军最快是五天才能抵达幽州,五天……五天……在这五天的时日里,会发生什么惊天巨变都未可知。


    如果金人他们真的想要拿下幽州,吞下整个大虞江山,恐怕,他们绝对不会在这五天里坐以待毙,袖手旁观。


    也许,就像是刚才在城门口那般,他们早已密谋着什么。


    密谋着,一场随时都可以发动的战役。


    宁瓷猛然想到,也许这场战役他们金人已经时刻准备着了,刚才如果在城门口有个差池,恐怕,金人的铁骑当下就要踏破幽州城门!


    所以,他们金人不是密谋什么,而是在时时刻刻准备着。


    只待一个时机。


    是以,咱们大虞援军五天才能到,恐怕……会晚了。


    宁瓷越想越着急,刚才跟严律还没有多商议个什么,就被达春打断了,这会子,严律因时间紧急,先去皇上那边儿了。


    是啊!


    时间紧急。


    看似五天,也许只有四天,亦或只有三天。


    这样的道理,自己都能想明白,想来,严律应该也是知晓的罢!


    ……


    “宁瓷公主,您瞧瞧,他们金人也太抠了!献给您的药草竟然只有小半箱!”库房里,侍婢们在宁瓷的要求下,正打开专属于她自己的箱子在查验。


    宁瓷拉回思绪,将眸光探向那只小箱子,那箱子里的药草确实太少,仔细闻起来……幽幽药香中,夹杂着一股子烧焦刺鼻的味道。这股子味道若是没有从小辨别过,应该很难觉察到。


    宁瓷回忆着儿时读过的药草相关的著作,依稀记得,这种烧焦刺鼻气味的,中间还夹杂着古木香气的,大多是来自于苗疆那边。


    可仔细看看箱子里的药草,不过是一些寻常晒干了的金银花,小人参,柴胡什么的,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按说,不该会有这股子专属于苗疆那边的气味。


    一个莫名的念头在宁瓷的脑海中闪过。


    难不成,这些个看似寻常的药草里,夹杂了苗疆特有的蛊毒?!


    ……


    念头刚一划过,宁瓷赶紧对这些侍婢们道:“这个箱子里的东西你们千万别碰。”


    侍婢们的手顿时一颤,赶紧吓得远离了那箱子几分:“公主殿下,这里头是有什么古怪吗?”


    慈宁宫是太后的地盘,变相着来看,也算是金人在这皇宫里独有的一块领地。若是明明白白地跟这些侍婢们说,保不齐她们转头就会透露给太后。到时候,格敏若是知晓自己疑心他们的献礼,恐怕,又是会以此为契机,来挑起事端。


    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出岔子。


    于是,宁瓷笑了笑,对她们掩饰道:“药草之类的,一般都有相生相克之理,在没有妥善处理之前,是需要拿护具什么的,进行切割,研磨之类的。”


    这些侍婢们想起宁瓷寝殿里的那个专门研磨药草的小屋子,便个个明白了。


    但是……这个小箱子里没有刚才闻到的那股子腐烂之味。


    难道是错觉吗?


    宁瓷不甘心,让侍婢们把其他箱子也都一一打开。


    长白山人参没有问题,甘草没有问题,这些个装有药草的箱子,都是只给了一小半,根本没有多少。看似大箱子沉甸甸,其实里头只有在箱底儿平铺了薄薄的一层。


    宁瓷将眸光落到那个装有从罗刹国寻来的物什箱子上。


    “这个也打开罢。”虽然宁瓷总觉得,若是真有什么古怪的腐烂味道,绝不可能在这些小摆件里。


    谁曾想,这箱子一打开,若有似无的腐烂之味儿,冲着宁瓷扑鼻而来,瞬间充盈了整个库房!


    好似腐朽的烂叶味,又好似中间夹杂了铁器成锈的味道。


    这么真真切切地嗅来,却让宁瓷越发笃定,这就是苗疆那边特有的蛊毒之味儿!


    若非她的娘亲家族一脉在医理上,是走偏门,儿时也曾看过和了解过这些奇花异草,否则,她也不会知晓这个。


    这种蛊毒之味,乍一下嗅来,倒是没什么影响。但若是日日夜夜在身边摆放,恐怕……会中了怎样的蛊术,都未可知!


    宁瓷回想着,刚才那个小太监所言的金人的嘱咐,说是他们金人的王上特意寻来,让摆放在慈宁宫的各处!


    所以……


    宁瓷在心头轰然发觉,莫非……


    莫非!


    莫非他们金人也没打算让太后活着?


    身边的侍婢们倒是浑然不觉,只有一个小侍婢嘀咕了一声:“这些物什放在这箱子里这样久了,怎么还放出一股子味道来了。”


    宁瓷赶紧招呼她们:“好了,好了,这些物什先放在里头,等改天太后娘娘精气神舒坦了,咱们再拿给她看。这几日,他们金人来朝,先不必拿这些去叨扰太后娘娘了。”


    太后这会子确实没有什么精气神,已经在其他侍婢们的搀扶下,回寝殿歇着了。


    格敏也已离开,说是要去一趟西山庄子,由严律带路。


    这话是慈宁宫门口那个叫做“姚洲”的门神说的。


    宁瓷冷冷地看着姚洲,不明白他对自己说这番的用意是如何,更不明白姚洲特意跑来,非要强调是由严律为格敏带路的用意是如何。


    难道就连姚洲都会以为,严律会成为格敏的囊中之物么?


    真是可笑!


    不过宁瓷转念一想,姚洲这般谨慎的人,却能有这般的提醒,可见,严律是真正融入到金人的世界中了。


    只盼着他在西山庄子里平安就好。


    但不知为何,宁瓷始终都是坐立不安的。


    她的脑海里一会儿想着严律所言的“五天论”,并在心底一直在琢磨着,根本没有五天。


    一会儿又想着严律此时二次入西山,也不知他安危如何。


    左右想来,他身边有格敏公主陪同,应该不会有什么岔子。可雨烟已经被他关押到刑部大牢里,他这会子没有带雨烟回去,会不会被西山庄子里的人质问个什么?


    会不会露馅?


    会不会出现分歧?


    会不会跟洛江河一般,被庄子里的那帮叛党们给虐杀了去?


    ……


    宁瓷越想越恐慌,可她知道自己这会子什么都不能做。


    还有尚在西山庄子里的,专属于她爹爹简明华的卷册,竟然是在雨烟那里存放着。也不知严律这会子去一趟,能不能拿出来。


    又或者,严律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宁瓷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安睡,纵然恐慌无用,可她不知怎的,心头老是在慌乱地跳着。总觉得,有什么未知的事儿将要发生。


    脑海里,却不自主地幽幽想起姚洲所言的那句“格敏公主去西山庄子了,由严律带路的”。


    更是莫名地想起白日里,格敏当着她的面儿,对严律所言的那句“你可愿意当我男宠”。


    介意吗?


    当真介意。


    可她信任严律吗?


    她是信任的。


    她相信严律绝不会为了身份一事,或者大虞跟金人的立场一事,就对格敏怎样委身。


    他那般聪明,从底层爬到了如今的高位,绝非三言两语,又或者与什么人媾合交换而成。


    他很会周旋,很会洞察,很是精明。他那般痛恨金人,怎么可能跟格敏之间有什么?


    真是可笑!


    再说了,金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既然打算伺机而动,准备一举拿下大虞,格敏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严律单独去西山庄子呢?


    肯定是一大帮人一起去的嘛!


    理智是这般想的,可越发恐慌的念头充斥着宁瓷的周身,让她独自一人在自己的寝殿里,盯着自己的竹叶漏,不知疲倦地看着时辰一点一滴地从戌时,走到亥时,到了子时,来到丑时。


    丑时三刻刚过,寝殿门上传来细微的敲门声。


    宁瓷心头一紧,猛地转头望去。


    寝殿内,只有一盏快要燃尽的灯烛在手边,幽幽的,照不亮殿门内外的光景。


    “是我。”


    严律的声音。


    宁瓷激动至极,好似压顶的一块巨石终于安全地放下了。


    她奔了过去,打开寝殿门,便看见严律一脸疲惫地,一身夜露地站在门外。


    她扑上前去,一身暖热温香地钻进严律的胸口。夏末秋初,夜深露重,严律又是从西山里刚回来,身上透着寒气,却被宁瓷缓和了去。


    “我去西山庄子了。”严律抚了抚宁瓷的后脊,两人相拥着进了寝殿,关上殿门后,他又道:“带着格敏和一众金人兵将一起去的。去的时候时间太短,没有机会跟你说。”


    终于,宁瓷放下心来,口中委屈着道:“我听姚洲说了,瞧他的意思,好似只有你俩单独去。”


    严律忍不住地吻了吻她的发髻,说:“怎么可能呢?!格敏和她那两个副将去查看了西山庄子里的所有情况,我在旁边也瞧了,那三万八的兵将这么些年操练得不错,若是能利用过来,会是很大的助益。”


    “你带着格敏他们去了,那西山庄子里的那些人,应该很信任你了罢?”


    “很难说,他们有些话在我旁边说的也是遮遮掩掩的。”严律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赶紧道:“雪烟,现在时间非常紧急,我也是跟门口那帮禁军们说,有要事必须回禀太后娘娘他们才让我进来的。有两件事,你现在必须去做。”


    “你说!”


    “我去了简雨烟的屋子,没有找到你爹的卷册。这个你最好问问她。今儿早朝后,我会想办法安排带你去一趟刑部大牢。”


    “好!第二件是什么?”


    第130章


    严律并没有在宁瓷这里待多久,两人正在商议着,忽而前方慈宁宫宫门大开,有什么人从外头急奔了进来。


    都快寅时了,这个时候前来通传的,必定是什么大事儿!


    宁瓷和严律对望了一眼,赶紧奔将出去。


    来者是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只说了一件事:“四殿下刚刚认罪了。”


    这个节骨眼上,达春没有回来,太后还在沉睡着,皇宫上下早已听说,慈宁宫已经是宁瓷公主在主事儿。更何况,严律与宁瓷之间的赐婚与否,都已在皇宫上下盛传开来,这个不恰当的时间点,严律出现在慈宁宫里,谁都不会意外。


    于是,这小太监将事情的全部都跟宁瓷和严律说了个遍,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皇上说了,务必要让太后娘娘知晓此事,若是太后娘娘这会子能去一趟宗人府,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毕竟,四殿下,也算是金人呢!”


    许是幻药缘故,又或者是喜脉已久,太后这会子只觉得自己困乏至极,她只懒懒地回了两个字:“不去。”


    其实严律这会子也不希望太后去,但明面上,他还是假模假样地站在太后的寝殿外,高声劝了一番。


    太后疲惫极了,眼皮子沉重,似有泰山压顶之重,她翻了个身,敷衍着道:“一切都按计划行事,接下来该怎么做,如何应对,咱们不是早就商议过了么?再说了,你严律是哀家的人,你替哀家出面,也是一样。”


    严律放下心来。


    可宁瓷终究是无法放下心了。


    她现在已经知晓太后和燕湛他们的计划,一切都等着皇上判个斩立决,好让严律调动兵马,与城外金人里应外合,来个劫囚,并以此为契机,踏破幽州内外。


    他们金人想要的契机,恐怕便是这个。


    至于燕湛最终是死是活,金人他们并不在意。当然,太后也根本不在意。


    但是细细想来,金人的王上,竟然连太后的性命也不打算要。可见,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屠杀。


    宁瓷根本睡不着。


    一场事先预谋的浩劫就在眼前,可能是今日,又可能是明日便要爆发。


    她怎能睡得着?


    宁瓷坐立不安,犹豫不决。


    更有严律所言的那两个紧要之事在身,她深知自己已被命运推着走,


    待得严律离开了,待得天光大亮了,待得严律都下了早朝且安排了刑部大牢事宜,并带着宁瓷一同前往去见简雨烟,宁瓷都没有半分困意。


    她的心头恐慌,轰隆乱跳。


    她知晓卷册一旦拿到,复仇之日就要到来。她更知晓的是,也许这场复仇,恐怕会连带着大虞江山的撼动。


    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虽然不知金人那边的动作接下来会是如何,但只要能拿捏住燕湛一事,只要能稳住太后这里,没准,这场战局的主导便是在大虞这里。


    就连太子燕玄,这几日都在为了稳住两国的战局,不得不与格敏,以及金人们在接触着。


    进入刑部之前,宁瓷为了缓和心头燃起的莫名不安,她问严律:“燕湛认罪后,现在怎样了?”


    “现在正在三司会审中,皇上亲自坐镇,看着日头,应当是快了。”


    “皇上今天就会判他斩立决吗?”


    “没那么快。毕竟,一切都要按流程在走,虽然结局已定,但若是太快,难免会让旁人起疑。事实上……”说到这儿,严律停下了脚步,两人此时正站在刑部大牢的门口,他定定地看着宁瓷,道:“事实上,早朝后,我对皇上提了个全新的解法,就是不知,皇上是否愿意采纳了。”


    “什么解法?”话音刚落,宁瓷一眼瞥见监牢门口的狱卒们,她赶忙改口道:“罢了,罢了。不论是什么解法,我都不关心,到时候你跟我说一下结局就是。”


    严律笑了笑,对那狱卒递上自己的腰牌后,遂带着宁瓷走进监牢:“卷册拿来后,暂且放你那儿保管。我估摸着,上面那些对恩公的不适罪名若要更改,还是要找翰林院的那帮史官们。这些人又有多少是金人渗透的,都未可知。”


    “那怎么办?”


    “没关系,只要拿到手,今后有的是机会。”严律牵着她的手向着监牢的深处走去,并对她微微一笑:“有我在,别担心。”


    确实。


    严律在身边,对宁瓷来说,确实有一种魔力。


    是一种,哪怕有再大危机,天塌了的灾难阻拦在面前,她都不再惧怕的魔力。


    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心,好似恐慌了一整夜的思绪,也堪堪平稳了几许。


    但是,有一些事儿,并非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就比如简雨烟。


    由于宁瓷拿自己和严律之间的关系来压着,严律就不好直接弄死简雨烟。这会子,简雨烟虽然身处刑部死牢,四面八方也没个其他囚犯在侧,看上去在这逼仄的牢房内凄凄惨惨,实则,简雨烟根本不在意这些。


    更是在这里见到宁瓷的第一眼,她便从鼻腔里,忍不住地哼斥了一声:“这两日真是晦气。”


    姐妹两人谈话,严律不便在一旁待着,待得两人见着面后,他便直接离开了。


    简雨烟身处的是刑部死牢,位于监牢的地下三层,这里幽深潮湿且阴森,但整个地下三层里,只有她一个人在押。


    宁瓷知晓这里再无旁人,有些话,她也可以敞开了说。


    不过,看到简雨烟身处这样的环境,纵然这两日她们第一次见面时,曾爆发了极大的冲突,但是在宁瓷的心底,终究还是留有一分自家姐妹的情意在。


    是以,她站在牢房外,透过腐烂且泛着臭味的牢门,看向妹妹,暖声问道:“你在这里……还好吗?他们没有对你用刑罢?”


    简雨烟“嗤”了一声,白眼并低语了一句算作回应:“虚伪。”


    但这里是地下三层,又没有旁的人在,前后没有门窗,没有任何透风透光的地方,所以她的这句话,在空荡荡的死牢里,纵然是低语,也是异常清晰。


    宁瓷怔了怔,原是料到妹妹会是这般反应,可她心底还是哀痛了一击。


    简雨烟也是略显有些尴尬,随机便是又补充了一句:“没有。”


    宁瓷放下心来:“那……吃的喝的用的呢?”


    “呵,我的好姐姐,你跟那个细作严律亲手把我送进这监牢里,还要这般假模假样地问东问西,有那个必要吗?!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见着我恶心,我见着你讨厌,咱俩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了。你这会子还来做什么?表现出你的伪善吗?!”


    被真真实实地噎了一嘴,宁瓷忽而觉得,自己在心底原本隐隐有一线希望,希望妹妹能够在见到自己后,身处监牢,可以反省自新。


    谁曾想……


    看来,始终都念着旧情,念着亲情,念着是自家人的心思,也只有自己而已。


    宁瓷在心底嘲笑了自己一番,方才收回想要关心的语气,直接步入正题:“我听说,爹爹的身后名卷册在你这里,你放哪儿了?严律在你屋子里没有找到。”


    “哈哈哈……”简雨烟忽而爆出一声大笑。


    这笑声在这地下三层里,有着连绵不断的回音,显得极其空荡,极其阴森,极其诡异。


    “你笑什么?!”宁瓷蹙了蹙眉,不悦着道:“听太后口中所言,那上头写着咱们爹爹的身后名是乱写的,是故意泼了脏水给他。你且告诉我放哪儿了,我好找人更改了去。”


    “我做什么要告诉你?”简雨烟好笑地看着她。


    宁瓷诧异极了:“那是爹爹的身后名卷册啊!你有没有看过那上面是怎么写咱们爹爹的?”


    “当然看过了啊!”


    “写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说咱们爹爹简明华,通敌卖国,私自贩卖大虞所有朝政文书给金人啊!怎么啦?”


    宁瓷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说:“这些都不是真的啊!这都是太后让史官胡乱写的。莫须有的事情若是不及时更改,百年后,世人怎么想?怎么看待咱们简家?太后对咱们留了一手,宫里头有一本爹爹的身后名卷册是副本,你那里的,才是正本。”


    “那些又与我何干?”简雨烟冷冷地看着她。


    宁瓷震动极了,她失望地提高了声音:“简雨烟!那是咱们的爹爹啊!”


    “告诉你吧,公主殿下!”简雨烟阴阳怪气地坐在牢房的干草铺子上,她冷冷地看着宁瓷,道:“自从他打我的那一巴掌起,在我心里,他就已经不是我爹了。”


    宁瓷怔愣了一瞬,旋即便反应了过来:“他打你一定是得知了你给太后献上金雕飞镖一事!”


    “对!”简雨烟仰起头来,正视着宁瓷,大声地道:“是他不识时务,是他不知局势,是他不知道在这个天底下,应该称王称帝的,其实是金人,根本不是咱们大虞!他自己眼瞎,还要说我巴结太后,跪舔金人?!从小到大,这样的爹娘眼里只有你,没有我!他们更是在打了我,骂了我之后,让我更加看清楚他们那张恶心的嘴脸!”


    来时,宁瓷好不容易被严律抚平了恐慌的身心,顿时仿若一粒火星子炸开被命运碾压的尘埃,瞬间在心头燃起熊熊烈焰。


    只听见简雨烟还在继续说着:“我看到简明华的身后名卷册后,我心底那个畅快哇!我恨不得跑到慈宁宫里去亲亲太后娘娘呢!没办法,若是我出现了,你会被判以欺君的砍头罪名,我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啦,我就忍了,没去慈宁宫,留着你的狗命到现在。”


    “你……”宁瓷只觉得自己因气愤,而显得全身都在颤抖,就连声音,都是止不住的颤和寒:“你连‘爹爹’二字,都不愿意再喊了吗?”


    “他打我的那一瞬间,我就不再当他俩为爹娘了。”简雨烟眼睫忽闪,冷笑着道:“反正,他们眼里也只有一个你,你不论今生还是来世,继续做他们的乖女儿就是了。啊!想必,你们一家人,很快就要团聚了!”


    “什么意思?”因死牢里不透光,唯有牢房四面墙上的灯烛映照,方能看清彼此的模样,可纵是如此,光线昏暗,也照不清此时宁瓷脸上的两行泪痕。


    简雨烟忽而站起身来,走到牢门那儿,猛地一把抓住牢门木栅,冲着宁瓷恨声道:“你当西山庄子里的人都是傻的吗?告诉你罢!只要我一天不回去,他们立即会执行最快计划,警惕任何带我离开的人。没错,就是严律!你以为,严律深入西山庄子,贴近太后身边多年,他就万无一失了?呵呵,我告诉你,只要我没有平安回去,你那个好情郎,他!必!死!无!疑!”


    宁瓷虽是彻彻底底地恐慌了,可她明面上还是保持着冷静:“你不要唬人。实话告诉你罢,昨儿晚上,严律第二次去了西山庄子,也是平安归来了。若是真如你所言的这般,他这会子怎么可能平安无事?”


    简雨烟的唇边,却露出诡异的笑:“是吗?我的好姐姐向来冰雪聪明,怎么不曾想过,庄子里的人之所以放他回来,实际上,是为了钓一条更大的鱼呢?”


    一股子不祥的预感轰然笼上宁瓷的心头。


    “我的好姐姐,你猜猜看,庄子里的人想钓的那条大鱼,会不会是一条跟我长得相似的你?”顿了顿,简雨烟又道:“我那般恨你,庄子里的将领廖承安廖叔,他见过你,也见过我,难道他不知道你跟我之间的关系?他之所以对严律不动声色,任其来去自由,没准,廖叔是在伺机而动,在等着为我报仇呢!”


    宁瓷没有回答她,而是绝望地闭了闭眼睛,截断了流淌了许久的眼泪。


    她转身离开。


    “我给你提个醒!”简雨烟却在她的身后大声地吼叫道:“你们若是想动我一根手指头,你,严律,你们必死无疑!当然,只要我离开西山庄子没有回去,你,简雪烟,你也是必死无疑!你真应该感谢我,感谢我这样快地送你下那阴曹地府,下十八层地狱,去见你那亲亲的爹爹和娘亲!”


    宁瓷终于明白,这个妹妹,这个跟自己同胞而出,来到这个人世间,拥有着相同的生命起点,相同的血脉的妹妹,算是彻彻底底地死了。


    她没有再去打她,更没有想要对简雨烟的那张愤怒的脸动一动自己手指头的欲望。


    因为不值得。


    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手,再因简雨烟那张是非不分的脸而震痛半分。


    她想快点儿见到严律。


    她要告诉严律警惕西山庄子里的所有人。


    她想告诉严律也许他是太后亲信的这一身份已经暴露。


    她更想告诉严律,你先前决定拿走简雨烟的命,我还那般阻拦,原来,都是我错了。


    你要拿,便拿了罢。


    此生此世,我不曾再有这个妹妹了。


    地下三层监牢的门打开,外头的光亮透了过来,一时间,让宁瓷的视线有些恍惚。


    可再怎么恍惚,她也没有看到严律的身影。


    地下二层也没有。


    地下一层也没有。


    她越发恐慌,越发着急,满脑子都是刚才简雨烟所言的那番。


    她冲出刑部大牢,问那监牢门口的狱卒们,狱卒们却告诉她:“刚才宫里头来人了,有紧急的事儿催严尚书回去,他安排了人在门口接应你,就直接离开了。”


    严律安排的不是别人,正是宁瓷原先日思夜想的爹爹的旧交,刑部尚书莫迁,莫世伯。


    宁瓷想见的所有人都见到了,严律全都为她安排了。


    可是严律现在人呢?


    越发恐慌,越发不安的感觉,仿若此时天边的墨云,缓缓地将丧钟的悲音,在两人的命运之间震鸣——


    作者有话说:在写结尾了……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