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十方骸 > 第141章【VIP】
    第141章


    简雪烟觉得真真是荒唐!


    多年前,莫名其妙被冠上了公主头衔,时至今日,又莫名其妙地被冠上了皇后头衔。


    但现在不是她觉得荒唐的时候,这会子,她身处小佛堂,仔细查看,四周的门窗全部被钉死,她根本没有从窗口爬出去的可能。


    怎么办?


    她忽而想起,前世的小佛堂里,她为了让太后躲避被追杀,把太后的尸身藏于佛像后头的空隙间。也许,现在她自己藏进去,等有人进来时,她再趁机溜出去,也许会有一线机会?


    然而,她也想多了。


    燕玄什么都准备好了。就连佛像后头的空隙,也早已被砖石瓦砾用石灰给堵死了。


    想要藏于这里,绝无可能。


    怎么办?!


    严律这会子人在哪里?


    他将何时被审判?


    阿酒和其他弟兄们现在如何?


    从冀州带来的那么一大帮子百姓们,他们又是什么情况……


    这一切的一切,对简雪烟来说,全都是未知。


    她着实恐慌,坐立不安。幽沉阴暗的小佛堂里,只有那尊与屋顶同高的金尊大佛,陪伴着她静默不语。


    不知是过了多久,忽而看见门外身影一闪,旋即,便是一声“打开”的熟悉的男人声调。


    简雪烟着实一愣,向着门扉方向踏行几步,却见木门大开,一张顶着严肃神情的面孔,便出现在她的眼前。


    是姚洲!


    他的双手端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可口的饭菜,润喉的茶饮,还有简雪烟素日里最爱的锦绣小点。


    简雪烟只觉得想要作呕。


    她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却听见姚洲恭恭敬敬地大声道:“请皇后娘娘用午膳。”


    简雪烟将脸偏向一旁,毫不掩饰的蔑视出现在她那张惨白的脸庞上。


    姚洲也不在意,只将木门用脚“哐”地一声踢合上,并将托盘“砰”地一声,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他大声地道:“皇后娘娘,属下劝你识相点,你若是不用了这些,到时候皇上见了,是强迫你吞下去,还是灌下去,都未可知。”


    简雪烟再度后退了几步,鼻腔里忍不住地“哼”了一声。


    谁曾想,姚洲转而踱到她身侧,压低了声儿,快速地道:“左边第三扇窗棱上的木封条是松动的,没封死,一盏茶的时间后,我在那扇窗的后头等你。”


    说罢,姚洲扬长而去。


    简雪烟怔愣住了,她看着紧闭的门扉,恍惚间,只觉得刚才姚洲所言的那番,都像是在做梦。


    几乎是一瞬间,她赶紧奔向左边第三扇窗牖,微微一推,窗牖纹丝不动。简雪烟在心底里琢磨,这扇窗牖她先前检查过了,不见有什么松动的呀!


    可她不死心,顺着窗牖上的木封条用力掰去,谁曾想,那木封条果然是松动的。只是,木封条交叉在一起,形成个“米”字形,摸上去相对稳定,但用力去掰,还是可以掰开的。


    简雪烟心头大喜,待她将木封条全部掰下来,撑开窗牖,恰好一盏茶的时间,姚洲从对面小花园里疾步而来。


    简雪烟挣扎着爬上窗,翻了过去,姚洲帮了她一把,稍稍拉了一下,便将窗牖重新合上了。


    他带着简雪烟从无人经过的慈宁宫后方疾步而行。


    姚洲快速地道:“午时三刻,将在午门公开庭审严大人。今儿庭审,是对天下人敞开的,会有好些百姓来围观。届时,一定会四下混乱。”


    姚洲的话里有漏处,但简雪烟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深想,便听见姚洲又道:“距离庭审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你……来得及。”


    “你为什么要救我?”这是简雪烟最想问的。


    姚洲没有回答。


    直到两人快要走到宫门边儿时,他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声音极其低沉,但恰好又是能让简雪烟听见的音调大小,说:“我说过,鱼符在谁的手里,我的主子便是谁。严律,便是我现在的主子。”


    *


    今儿天色阴沉。


    刚入深秋的时节,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太阳早已藏匿了金光,伙同天边的浓云一起躲在天高之外,观看这一场热闹非凡的午门庭审。


    由于这场午门庭审是对天下人开放的,因而午门四处,早已堆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们。


    燕玄因为是刚登基,急需得到天下人的认可,因而就连紧闭了多日的城门也大开了,更是邀请了周边其他州县的百姓们一起前来观看。


    一起来看看,那个自以为是,横刀夺爱,野心勃勃,精明世故,阴谋心机的兵部尚书严律,到底是怎样从泥淖到云端,再从云端到地狱的。


    此时,燕玄端坐在午门正前方的龙椅上,他的前面,是三司会审的核心人物。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右御史全部在燕玄的龙椅前一字排开。


    所有当朝大臣们,在幽州城内外驻守的兵将们,全部列队站在午门两旁,恭敬陪审。


    而在午门的正中央,被官兵摁押着的,是两个白衣死囚。


    一个是严律。


    一个,是燕湛。


    两人似是皆被死牢中的重刑所伤,身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就连那触目惊心的“死”字白色囚衣上,都是血迹斑斑,早已被打得皮开肉绽,囚衣撕裂。


    燕湛因金人的缘故,又因简雨烟和腹中孩子被杀缘故,他已经对这个人世间失去了太多的希望,这会子,他颓然丧气,早没了主心骨,更没了求生的信念,唯有求死的意识。无需官兵呵斥他几分,他早已身子骨一软,瘫倒在冰冷的地砖上。


    反观严律,他仿若浑然不知危险为何物,昂首挺立地站在萧瑟的秋风里,一身傲骨凛然,双眸炯炯有神,四顾在周围喧闹且拥挤的人群里。他无需下跪,也不准备下跪,他心无杂念地等待着一场好戏上演。


    好似他不是命悬一线的死囚,而是怡然自得的看客。


    距离严律和燕湛十几步开外之处,便是拥挤的人潮。大伙儿都由官兵持剑拦截,却根本拦截不了所有人激昂热切的心情。


    那此起彼伏的“请求皇上开恩放了严大人”、“求皇上法外开恩赦免严大人”等言辞,不绝于耳。


    “啪!”


    惊堂木一拍,仿若震颤了天地与日月,喧闹的午门内外,霎时安静了下来。


    率先开口的,是刑部尚书莫迁。


    他手握画押状词,喝问眼前一站一趴的两名死囚:“九月初八凌晨丑时三刻,严律和燕湛,你二人是否在幽州城南郊外的凉亭处见面?”


    “是。”严律毫不回避地大声道。


    燕湛“哐哐哐”地对地点着头,亦或是磕着头,权当回应。


    “你们难道不知道,现在城门紧闭,没有令牌是不能随意出城的吗?你俩这个时候出城是要做什么?!你俩又是如何出得了城的?是哪个守城兵将放你们出去的?”此番如火星子四射一般地连番斥问,是来自于大理寺卿许龄。


    许龄原是太后的亲信,却在金人兵临城下之时,审时度势,立即站队到当时身为太子的燕玄身边。燕玄本就恨透了太后一党,奈何,这会子他刚刚登基,朝堂内外不满燕玄登基皇位的是为大半,而这位许龄因是坚定地站在燕玄这里,因而堪堪逃过了一劫。


    面对这么一连串的斥问,燕湛早已吓得全身颤抖,但他已经没了求生的信念,便任其目前的上位者胡乱猜测,随意造谣,他也浑然不顾。


    燕湛他只想求死。


    因而,回答落到了严律这里。


    “我早一日拿了令牌,有了出城的权利。只要不回城,我在城外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无需任何守城兵将擅自开门放人。燕湛自有出城令牌之前,就已经不在幽州城了,他在外当然是个自由身。”


    “你们深更半夜的,在那个凉亭里做什么?”莫迁沉着一股子怒气,喝问道。


    “拿金人的金雕飞镖。”严律凛然道。


    此言一出,整个午门内外一片哗然。


    “你知不知道金雕飞镖在金人那里意味着什么?!”莫迁气得站起身来,单手一指,冲着严律斥责道:“一个金雕飞镖,会泄露多少大虞军情,会断送多少大虞兵将之血脉,你身为兵部尚书,你难道不知道?!”


    幽州城内的百姓们,原先有多支持严律,这会子就有多震撼。更有反应极快者,从一开始的“请求皇上开恩放过严大人”一词,转瞬间,改成了“赐死严律个反贼”。


    坐在最上首龙椅中的燕玄,冷笑一声,非常满意地看着前方严律的表情。


    严律泰然自若,没有燕玄期待许久的一丝慌张,他大声地道:“我所取来的,是会宁那边的金雕飞镖。而这些,全部都是当年太皇太后发往会宁府,交给金人王上的大半罪证。这些,都是由燕湛深入敌军,冒险盗取。并非是我显露大虞军情给金人。还请各位大人审查清楚,再做判断。”


    “放肆!”燕玄恨极了严律那一副泰然自若的清高模样,他猛地站起身来,冲着严律大声地道:“金雕飞镖上所写的,朕已经全数看了,都是咱们大虞的军情,你竟然还狡辩将这罪证放在一个已然薨逝的人身上?!怎么,你是不是想来个死无对证了?”


    “既然你已经看过金雕飞镖上的内容,你应该非常清楚,那上面所写的一切军情,都是数年前的,而非现在的。”严律冷笑地盯着燕玄,他不唤燕玄“皇上”,更对燕玄没有半分尊卑之礼,他只是轻蔑地讥讽着燕玄:“你既然已经看过那金雕飞镖了,你应该非常清楚,那上面所盖的印章,是多年前太后的玺印!”


    原先改口辱骂严律“赐死个反贼”的百姓们,顿时噤了声。


    谁知,燕玄毫不介意严律的反驳,而是大声地道:“想必,大家都知道,咱们的兵部尚书严律严大人,曾经是太皇太后的最大亲信。咱们这位兵部尚书,为了巴结太皇太后,小到古玩字画,大到珠宝金银,朝堂内外的全部大人们的私家背景,他全都一一为太皇太后详细查明。太皇太后曾经党羽众多,但他,咱们的兵部尚书,为了能获得太皇太后的唯一信任,他一一拔除其他党羽,让他自己,成为太皇太后最为信任的重臣!”


    严律微微蹙眉,他其实早已料到,燕玄有可能会做出这番颠倒是非黑白之事,但他没想到,燕玄是打算利用百姓的民心,来作为燕玄自个儿胜出的筹码。


    燕玄高声对着午门内外在场的所有人,大声地道:“他,严律,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将近四年间,从最低阶的九品小官,爬到现如今的兵部尚书,他背后动用了多少肮脏的手段,我们无法全数尽知。但我们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他,严律,他巴结金人,愿意做金人的狗,方才能走到今时今日!”


    此言一出,所有不明真相的百姓们顿时沸腾了起来。他们口中谩骂着,愤怒着,为先前想要帮严律开脱的言辞在痛恨着。


    却在此间,燕玄将百姓们的愤怒,推向了最高潮:“我们前一个月,好不容易把金人给打跑了。这并非严律的功劳,而是严律的罪孽!若非他巴结金人,金人大军又怎么会来?若非他巴结金人,太皇太后当时又如何能跟金人这么频繁地私通军情?若非他巴结金人,这一场咱们大虞和金人之间的战役,又如何会打得这般惨烈?!国之上下先前为了征兵,只为对抗金人。可征的这些兵,都是天下百姓们的弟兄,父辈,亲人,他们可怜地死在金人的铁蹄之下,而他!严律!便是这其中的罪魁祸首!而朕的四弟齐王燕湛,更是身上流淌着金人的血脉!严律否认与金人的一切,那又为何与金人燕湛私下暗通罪孽深重的金雕飞镖?!”


    怒火,仿若滴入火星子里的一滴浓油,瞬间在百姓之间炸开了。


    所有人推搡着,愤怒地,向着严律和燕湛的方向挤来,若非官兵们持剑阻挡,这帮百姓们恨不能直接将严律和燕湛踩死在乱足之下。


    “啪!”惊堂木倏地一拍,再度震住了所有人。


    刑部尚书莫迁指着严律,恨声道:“死囚严律,你到底是不是私通金人,是不是通敌卖国,是不是巴结太皇太后,以获得仕途高位?!”


    严律大声地道:“我当初确实赠送一些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什么的给太皇太后,我也确实站队在太皇太后身边,只想成为她最大的亲信。将近四年来,我之所以仕途能走得这样顺,太皇太后确实在背后稍微帮衬了些许。但是,最大帮衬的不是别人,而是先帝!”


    不管严律说了什么,在场但凡能听见他所言的百姓们,再度骂声一片。


    惊堂木再度一拍,莫迁大声道:“安静!”


    “你少拿父皇之名来作为你的挡箭牌。”燕玄冷笑着讥讽道:“朕原先真不知晓,咱们的严律严大人,竟然这么喜欢拿死人给自己开脱。”


    “我之所以要成为太皇太后的亲信,并非巴结金人,并非要与金人之间私通军情。而是利用太皇太后的信任,好把她手头的亲信一一拔除,把她垂帘听政时期所霸占的所有皇权,全数交换给先帝。”严律大声地道:“如果我不能站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如果我没有一一拔除她手中的党羽和亲信,时至今日,大部分皇权依然在金人的手中。而太皇太后之所以这般,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金人的势力全数渗透到咱们大虞的国土。这条路,非常难,但我不是孤身一人,因为我有先帝在我身后做后盾。”


    “一派胡言!”燕玄骂道。


    “先帝曾手写一份明黄手谕给我,这份手谕,便是证据!”严律冷冷地盯着燕玄,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百姓们纷纷安静了下来。


    因为,坐在燕玄龙椅前方的莫迁,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个小布袋,那布袋子一抖,露出了那份明黄手谕。


    场上再度一片哗然。


    燕玄眉头一皱,死死地盯着莫迁:“这又是从哪儿弄来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莫迁低下目光,恭恭敬敬地道:“回皇上,这两日将严律捉拿归案后,在他府邸搜出来的。”


    明黄手谕展开,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是先帝的字迹,先帝的玉玺所印,先帝的一切。


    明黄手谕上,明确写明了,严律为了深入金人内部,不得不站在太后身边,不得不深入金人敌营,不得不做着一切看似叛党,实则忠臣的事。


    浓墨云层中,一缕阳光幽幽地投射在午门正中央,映照在依旧挺立站在那儿的严律脸上。


    严律死死地盯着燕玄的表情,他知道,燕玄也早已知晓这份明黄手谕,但燕玄只想扳倒自己,一切的证据,在燕玄那里,都不是证据。


    果然如严律所料。


    燕玄将明黄手谕“啪”地一合,冷声道:“恐怕,父皇也被你给愚弄了。”


    严律眯了眯眼,看着燕玄在这儿颠倒黑白地道:“父皇原以为你是为了帮他拿回皇权,才故意站在太皇太后这边儿,他原以为你是为了大虞江山,才一一铲除太皇太后的亲信党羽,殊不知,这些,都成了你攀爬到高位的筹码!如若不然,你又为何在九月初八凌晨时分,跟身为金人的燕湛在城郊传递金人飞镖?!你说那金人飞镖是当年太皇太后跟金人私通的罪证,是太皇太后传给金人王上的罪证,这些,又如何能证明?!你说那上面有太皇太后的玺印,可朕知晓,你早就开了个黑金铺子,专门售卖铁器之类,制作一个小小的玺印,恐怕,根本难不倒你!”


    黑金铺子一事,是在朝所有官员们都知晓的,此言一出,顿时将风向再度转变。


    更有目前坚定地站在燕湛身侧的大理寺卿许龄,冷声地提醒了大家:“恐怕,这位严大人当年入朝为官,也不是那么光明正大的罢!”


    都察院左右御史互看了一眼,将调查出来的严律过往抖开,其中,由左御史站起身来,大声地道:“我们已经背后调查,当年,你不过是金陵城的乞儿出身,根本没有分毫银两,而要入朝为官,则需要大量真金白银,这些钱银,你又是从何而来?!”


    *


    庭审到了这里,简雪烟已经坐不住了。


    此时此刻,她人在忆雪轩的二楼。


    出了皇宫之后,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寻找阿酒和众弟兄们所在之处,但是她知道忆雪轩的方位,知道严府所在。


    她便去忆雪轩碰碰运气,没想到,阿酒和弟兄们都在。


    忆雪轩所在之处,正对着午门。简雪烟在二楼看到这里,跟弟兄们气得愤恨不已。


    她从不知晓,原来在背地里,燕玄竟然是这种颠倒是非黑白之人。


    燕玄明明都知道严律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他明明都知道严律深入金人所为何事,他什么都知道!


    但他就是故意掩盖真相,故意颠倒黑白,故意想要置严律于死地!


    此时,已然换上一身簇新大红嫁衣的她,对阿酒和弟兄们道:“燕玄现在只想让严律死,这势头不妙,我去救他。剩下的,你们和冀州百姓们一切都按计划行事。但是……如果真真救不了,那我和夫君的身后事,就要麻烦各位了。”


    说罢,简雪烟对着他们盈盈就是一拜。


    如果是素日,大伙儿一定会拦着。


    但是,今时今日,阿酒和弟兄们皆为含泪抱拳,对着简雪烟道:“嫂子,我们定不负所托!”


    简雪烟站在二楼窗牖边,她再度向着窗外望去,乌泱泱的,午门内外全都是人。


    这个时候,如果她只身前往,定会被阻拦。


    那便只有一个法子。


    策马而冲!


    *


    午门庭审还在进行。


    面对都察院左御史的这一声斥问,严律凛然地回答道:“我确实本为金陵人,也确实是金陵城郊外的乞儿出身。”


    此言一出,午门内外的百姓们皆为震惊一片。


    “我之所以要从九品小官儿这样快速到这等高位,为的,便是为我恩公简明华一家,报家仇!”严律死死地盯着燕玄,大声地道:“我本出身贫寒,没有家人,没有背景,什么都没有。是简明华恩公一家,给了我生而为人的机会。简明华恩公赐我姓名,教我读书识字,更教我腿脚功夫防身。自简明华恩公出现的那一天,我便为他做事,为简家做事。简明华恩公向来对先帝忠心耿耿,对大虞鞠躬尽瘁。当年他发现太皇太后利用金雕飞镖与金人互通咱们大虞军情,便立即上表给先帝。奈何,当时的先帝手中并无实权,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多年,先帝便以暗藏太皇太后的罪证为由,让恩公将那些个金雕飞镖保存下来。不曾想,这件事,成了当年简家被灭门的原因。”


    这件事发生时,大理寺卿许龄那会儿还是太皇太后的亲信,当年,他也曾参与了那场判决,面对真相即将被揭露,许龄大声道:“皇上圣明,你说死囚严律喜欢拿死人来做挡箭牌,果然是真的。这种死无对证之事,严律不论怎么说,都无法查明了。”


    百姓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简明华?就是原来的那个内阁首辅简明华?后来不是说他通敌叛国的吗?”


    严律冲着那人点头道:“不错。只因太皇太后发现简明华恩公藏了她通敌叛国的罪证,太皇太后便痛下杀手。将简家满门屠杀于一夜,并以一场大火烧了个虚无。后来,又找了三个可怜的贫寒之人,给了他们家人一大笔银两,让他们三人扮作山匪,故作幌子,说那场简家被灭满门是山匪所致。我和一众弟兄们,曾因得了简家恩惠,从那一日起,我们便有了报仇的信念。而我,之所以要这么快地从九品小官,爬到高位,为的,便是站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夺走她霸占多年的皇权,而后,为简家报仇!”


    百姓人群中,已经有一些感伤的心软之人开始啜泣了。


    “是,我确实原本身无分文。我确实没有银两。当年,我之所以能入九品小官,实为捐官而来。而捐官的银两,便是简明华恩公藏于庄园里的钱财。不过这些,这么多年我已经全数偿还。”


    燕玄冷笑一声:“挪用他人钱财,来谋取自己高位,还把这些过往说得这般大义凛然,这般感人肺腑。严大人,朕今儿看来,你不适合做兵部尚书,你倒是非常适合去做一个说书人。呵呵,你以为,虐杀一个家族的满门就那么轻而易举的么?你以为,通敌叛国之罪证,就是这么好判的吗?你以为……”


    “我什么都不以为。”严律大声地道:“我只知道,你之所以想要掩盖这个事实,是因为当年带队去虐杀简家满门的,正是你的死卫之首,南洲子!而南洲子前段时间死于一场东宫大火,正是因为你知晓了真相。可你知晓真相也不愿意将这件事公之于众,是因为你当南洲子是自家兄弟,想为他最后的名声做一些个掩护。可是简家呢?简家近百口人命呢?简明华恩公背负多年的骂名,那被胡乱撰写在身后名卷册上的通敌卖国罪名呢?又当如何更改?!”


    “严律,你别以为……”


    正当燕玄想要痛骂严律之时,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旋即,四下混乱。就连那些个持剑官兵们,都无法阻拦这一场混乱背后的明红倩影。


    那一袭明红嫁衣,骑在高头大马上,向着午门方向奔马而来的明红身影!


    简雪烟真真是没有想到。


    前世,她身着明红嫁衣,向着皇宫方向奔马而去,为的是救那个不值得救的人。


    今生,她再度身着明红嫁衣,向着皇宫方向极速奔马而来,为的,却是她前后两世的夫君。


    她更没想到的是,在自己的身后,自己已经集结了那样多的冀州百姓们,为的只是一场叛乱,为的是能够在最后无法转圜命运之时,给两人的命运最后一搏。


    她从来都没想过。


    前世的严律,起兵围剿,冲入皇宫,一把大火烧尽了皇宫内外,只为自个儿简家报仇。


    她更没有想过,今生今世,竟是自己带着一众弟兄和百姓们,想要围剿,想要冲入皇宫,想要为了严律而正身。


    前世的她,是孤身一人。


    但是今生的她,不仅会有即将一起赴死的夫君严律,更有身后的阿酒,身后那么多的弟兄们。


    以及,她怀中所带的证物。


    她翻身下马,眼中再也看不见旁人。


    唯有严律。


    距离上次离开皇宫,两人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到了。此番相思,最是难熬。却在此间,幻化成汩汩清泉,充盈在简雪烟的眼底。


    她在严律的震惊中,缓缓地走向了他,并站定在严律的身边。


    比严律更为震惊的,却是燕玄。


    明明刚才还在慈宁宫后头的小佛堂里圈禁了她,怎地这才几个时辰过去,简雪烟竟然换上一身嫁衣,策马从宫外奔来。


    一时间,燕玄的脸色精彩纷呈,神色莫辨。


    他死死地盯着简雪烟和严律二人的脉脉向往,旋即,便冲着身后的侍卫们呵斥道:“把皇后娘娘请回宫里去!”


    却让燕玄更为惊诧的是,他身后的这帮侍卫们,一个个低下头去,没有一个人是敢动的。


    “还愣着干嘛!”燕玄大喝一声。


    却在此间,简雪烟从宽大的嫁衣袖袋中,摸出一份泛黄的纸张。她没有将其递给燕玄,而是为了安全起见,交给了莫迁。


    但她转而却对燕玄道了一声:“此为我和严律的婚书,请皇上明鉴。”


    燕玄大震!


    婚书?!


    何来婚书?!


    严律也是怔愣了一瞬,旋即,却笑了。他柔声对简雪烟说:“你在庄园里找到的?”


    “嗯。”简雪烟点了点头,虽是低语一声,却瞪着他娇嗔道:“若非弟兄们告知我这些,我还真不知你曾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地娶过我。你倒好,天天难过地以为自己与我冥婚了,等我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你也不曾跟我说一句实情,还到处逢人就说,你有亡妻。”


    “原先怕你不信。后来,我希望如果没有我,你可以不用有婚书这道枷锁。”


    “现在呢?”简雪烟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这一身破烂的死囚衣衫,看着他浑身上下遍体鳞伤的模样。她又是心疼,又是欣赏地道:“我现在知晓一切了,你还要推开我吗?”


    严律满心满眼的都是她,可纵到此时,他对接下来的一切,也没有把握。


    他没有回答。


    但是简雪烟不介意,她一把搂住他的胳膊,娇声道:“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娘子,你到哪里,我便在哪里。你在午门被庭审,我就在这里同你一起庭审。若是等会儿咱们时运不济,你去了奈何桥边,我也随你一起去奈何桥看风景。”


    严律那双被捆绑了铁链的手抚上简雪烟的脸庞,他唇瓣微动,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但是,简雪烟发现了不同寻常。


    怎么……


    怎么严律双手套着的铁链……是松开的?!


    此时此刻,燕玄的脸色惨白,因为除了眼前这帮三司会审的大臣们,一旁的户部尚书也赶来查看,跟燕玄道:“婚书是真的,若去金陵那边查,估计也是能查出户籍之类的。”


    “有婚书又如何?!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更说明不了严律擅自盗取他人钱财,利用他人银两,巴结金人,通敌卖国之罪名!”燕玄咬牙切齿地恨声道。


    简雪烟一听,眼锋一扫,对燕玄道:“回禀皇上,婚书上所写时日为元和四年五月,严律捐官入朝,是元和四年七月。那个时候,我已与他成亲了。他所动用的所有银两,只拿取我简家部分银两,那些,都是我娘家给我的嫁妆。我的夫君所用,并无不可。”


    “你!”燕玄大震。


    简雪烟又从袖袋里取出一本蓝封小书册,递给莫迁,道:“这上面所登记的,全部都是严律在朝为官时,拥有的所有俸禄,利用酒楼,商铺等赚取的银两,全数返还给我简家的银两,不仅全数补全了我当年的嫁妆,更比当年所拿取的,翻了数倍。这些,全都是我和严律夫妻二人的共同资产。”


    如果说,简雪烟做出这一切让燕玄全身冰寒,颤抖不已,那么,她口中所言的那一句“我和严律夫妻二人”更是让燕玄的心,痛不欲生。


    “你说什么?”燕玄的眼眶早已泛红,他颤声着道。


    “还有皇上,你不是说我夫君私通金人,跟金人之间用金雕飞镖换取咱们大虞军情的么?”简雪烟冷笑着,从宽大的嫁衣袖袋里,又摸出一个大包袱,将其递给莫迁大人,道:“这里,全部都是当年太皇太后与金人互通咱们大虞军情的所有证据,这些证据,是金人王上发给太皇太后的内容。而我夫君这几日跟燕湛交换的,是太皇太后当年发给金人王上的军情。两者全数都在这儿,请皇上明察!”


    原先,群情激愤的民众们,再度呐喊了起来,只不过,现如今所有百姓们却是纷纷磕头下跪,对着燕玄行大礼道:“请皇上明察!”


    简雪烟没有下跪。


    因为她发现,严律不曾下跪,那她也一样。


    “一派胡言!”燕玄恨得话不成语,他斥声道:“这些东西,什么婚书,什么金雕飞镖,什么记录的册子,全部都是你们临时伪造的!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所有大臣们纷纷围观上前,查看这些简雪烟带来的物什,大伙儿没有一个是妄自论断的。


    却在此时,严律忽而冷笑着对燕玄道:“要说伪造,恐怕,我还要向你讨教讨教呢!”


    “你什么意思!”燕玄怒目圆睁,喝问道。


    也是随着燕玄的这一声喝问,他身后的那一大帮子死卫们持剑上前,谨慎地将燕玄保护在其间。


    严律一边说,一边轻松地解开手上的铁链:“先帝明明龙体康健,在先前指挥抗金战役中,思路清晰,运筹帷幄。怎地在一夜之间,突然临时手谕,写下不辨字迹的内容传位于你后,便驾崩了?燕玄,怎么就这么巧呢?”


    燕玄看着周围的官兵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严律,更是发现严律身上的铁链根本就是松开的,他顿时大脑一懵,有一种大势已去之感。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何你登基之后,朝堂上下民心不稳的缘故么?你难道真的以为,天下人都不知晓,你弑君弑父的罪名吗?!”


    此言一出,午门内外顿时混乱。就连一旁的简雪烟,都震惊地看着严律,再震惊地看向燕玄。


    “你临时伪造的那一份传位诏书,根本不辨先帝的字迹,你真的以为,朝堂上下所有人,都信服于你吗?”严律转而对莫迁道:“劳烦莫迁大人,把真正的先帝传位诏书拿出来。”


    甭说燕玄,就连一旁的部分朝臣们都震动不已。


    但简雪烟在一旁瞧着,看那架势,好似有不少大臣们早已知晓这事儿的结果了。


    却见莫迁从怀中摸出真正的明黄传位诏书,对外宣读了起来——


    “……朕恐太子无德,不能胜任帝位,今传位于四皇子燕湛……”


    匍匐在地上,早已对生不抱希望的燕湛愣了愣,旋即,却仰起头来。


    严律大声地道:“抗金一战,你几次三番想在混乱之中对先帝动手,你的太子党们,几次三番将先帝置于危险境地于不顾。先帝也是在那时,才看透了你的真正动机。你更是以不想跟金人公主格敏成婚一事,多次威胁先帝。先帝对你一次次包容,一次次隐忍。却也是在你最后一次威胁他时,他看透了你真正的心思。燕玄,边塞敌军都唤你‘黑太子’,原先我们都以为是你作战狠辣,出其不意。现在看来,实则是你心太黑!来人啊,把这个弑君弑父的刽子手拿下!”


    变数就在转瞬间!


    燕玄的死卫们冲将上前,更有他曾经的太子党大军们要将午门内外重重包围,将严律拿下。谁曾想,更多的兵将们阻止了燕玄的护卫大军,一时间,两方混战了起来。


    其余朝臣和百姓们便在此间,吓得四下奔逃。


    简雪烟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她震动极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严律笑了笑,在周围的厮杀和一片混乱中,捧着她的脸,用力地对着她的唇瓣吻了上去:“为了能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他弑君弑父的真相,你夫君我,以身入局,可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