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小发雷霆 “去见他,和他好好磨”……
“师兄半夜过来, 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叶霁被噩梦吓醒,懵头懵脑地过来,的确没准备什么腹稿。于是如实道:“没有, 今晚只是想来看看你。”
他静站了一会,李沉璧迟迟没开门。
叶霁本来打算走, 这下反来了点气:“你非要和我隔着门说话?打开门看看都不行?”
李沉璧道:“师兄在冷红浦溆的那位‘朋友’,不也是这样和你隔着门说话的?”
叶霁被他翻旧账翻得哑口无言,耐心解释:“我和那位‘朋友’是萍水相逢,清白无比,再见面至多点头之交,也许此生都不会再见面了。”
“即便无法再见,心里未必就能停止惦记呀。”李沉璧又凉凉地说, “师兄这样长情,对死去的朋友尚且如此, 何况活着的朋友?”
“……”叶霁犹如被一头按在醋缸里,呛得满口酸味, “我和知白之间, 也是清清白白,不是和你再三保证过了?不要一直拿出来说。那时我和他才多大,能有什么事?”
李沉璧坦然地道:“我从小就喜欢师兄,十五岁时就想爬你的床。”
床李沉璧是从小就爬起的, 至于十五岁起他想爬的是哪种床, 就心照不宣了。
叶霁被天雷击中, 深吸一口气,拔腿就要走。转念又想踹开门,把人揪出来狠锤一顿,好把他脑子里晃荡的荤水锤出来。
还未付诸行动, 门里,李沉璧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知道了。”
叶霁没好气地道:“知道什么?”
“知道师兄今夜来找我,是为了何事。”李沉璧慢吞吞地说道,“要尽快恢复修为,双修的确不可落下。今夜我可以开门放师兄进来,但我要遮住我的脸。以免师兄躺在我身下,忘乎所以时心里想着的,确是另一个人。”
叶霁踉跄了一步,那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以为我来找你,是故意委屈求全,与你双修借此恢复修为?你还要把脸遮住和我双修?”
李沉璧的心绞痛如割,咬破嘴唇,含着鲜血,才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些话。
从策燕岛回来后,他故意躲着师兄,是与他的本能反其道而行,实则内心无比煎熬。但却怕此刻打开了门,自己隐忍多天后的一腔暴虐、酸怒与恨苦,会把对面那个人撕碎。
因为哪怕隔着门,他都锁不住心中猛兽的铁笼,一次次任它出闸,去冲撞激怒他的心上人。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叶霁重重扬起脚,把眼前的门板踹出一条裂缝。要是在昔日,这结实的门板,连同贴着门板的那人,都能被他踢得稀碎。
“李沉璧,”叶霁咬着牙,气息不稳地警告,“别乱揣度我,也别羞辱我。你之前冲我关窗,今夜不对我开门,最好以后都别开了。”
他这话说得重,李沉璧头顶犹如蒙受巨锤一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匆匆拉开门。
门外只有月色照进,叶霁的影子也没有了.
一连十几日,叶霁屏蔽外界,谢绝一切访客,在居所静心修养。按时服用各类仙丹灵药,每日打坐运息好几个时辰,一身皮肉之伤倒也好得颇快。
只有两片肩胛,被鬼血藤洞穿之处至今还在隐隐作痛,牵制着日常的行动。
但叶霁却不太在意,这点痛对他来说轻如鸿毛,趁清晨日色入院,从墙上取了剑,准备去院子里行几遍剑法,晒一晒快发霉的筋骨。
“哥,祖宗,你快歇着吧!”上官剪湘抱着一叠书札踏进他的院子,高呼,“小心你的伤!”
叶霁垂下剑尖,对他一笑:“我已经好多了,不妨事。”招招手,让他把书札抱过来,“这是潇爽台的卷宗?”
上官剪湘端端正正地抱着卷宗,让他在自己怀里翻阅:“苏师妹的手笔,请你拨冗过目一遭。这些日子积了不少,有得你看的。”
叶霁一目十行,大略翻了翻:“……这段日子,派里接了这么多委托?看来今年不怎么太平啊。”
“你这阵子闭门修养,多少人心里挂着大师兄,眼巴巴想来看望你,都被内侍弟子挡回去了。我看你精气神养得不错,今天要不要见见谁?”上官剪湘叹道,“尤其是小钟,快把你门槛踏破了。”
叶霁从苏清霭灵秀的字迹里抬头,琢磨着道:“行,你告诉燕星一声,我今天问问他的武学课业。还有苏师妹,晚些时也请她过来一趟。”
上官剪湘去传话了。
山间微风和畅,上官剪湘慢慢蹓跶,转过一处石峰后,被刮来的凛冽剑风掀起了额发。
他嘟囔一声,手搭在眉毛上,朝剑风的来处望去。
一片林木环合的空地上,果然有人在练剑。
身形潇潇,剑刃雪亮,都笼在一团碧光中,偶尔看清那人的一突一刺,像是在海浪中瞥见惊鸿游龙。
真是好剑法!
有师父的真传!
上官剪湘几乎要拍手叫绝,飞快地思索着门派中谁已达到了这种境界。
思来想去,除师父外,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人,现在还连剑都拿不利索呢。
那人察觉到了他靠近,剑招一收,站定在那儿。因他骤然收回剑气,被圈在剑风中的树冠枝桠,竟纷纷朝他倾倒下来。
等一片浓翠弹回了原地,露出张白璧无双的脸来。
那脸上还覆着细细薄汗,一双凤眼冷冷睥睨着他,似是不满被打扰。
“李——李师弟?”上官剪湘咽了口唾液,干笑道,“真是你啊。你进步如此神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觉着你的剑法,已快有师父他老人家的火候了,真是了不起。”
李沉璧没搭他的腔。
上官剪湘轻咳一声,试探着问:“大伙儿明明学的同一本剑谱,却比你差远了。回头去武场赐教一番?教教那帮不长进的。”
李沉璧言简意赅道:“不想去。”又补充一句,“我的剑法都是叶师兄所教。”
上官剪湘知道他脾气乖僻,只有叶师兄吃得消,也不在意,笑道:“叶师兄养伤期间,去不了武场,也管不了那帮爱偷懒耍滑的小子们。你为他分分忧,不是挺好的?不然以叶师兄的脾气,恐怕伤还没养全乎,就要拖着剑去武场训人了。”
李沉璧也有这层担心,目光沉沉,思虑了起来。
“沉璧师弟,我知道你很聪明,也有天赋,”上官剪湘见说动了他,从无形的压迫感中解脱,舒了口气,“你要是乐意用心上进,必然是叶师兄的左膀右臂,他就不用一人操全派的心,又要带伤看那么多卷宗,还要抽出心思照料师弟师妹们了。”
李沉璧倏忽朝他转过脸,皱眉道:“他很忙么?”
“你应当知道啊,”上官剪湘有些不相信,“这么多天了,你都没去看过他?我以为他至少会见你的。”
李沉璧擦擦脸上的汗水,吐出五个字:“……他才不想见。”
这脾气闹的,果然还是个半大孩子。上官剪湘对这小师弟的一点忌惮全然消散,甚至生出些怜爱来:“你和叶师兄的关系,我其实早就已经看出来了。吵架了?”
李沉璧这才认真地瞥了他一眼,虽然仅此一眼,还是用“瞥”的。
上官剪湘见得到了默认,都恨不得搬个板凳来与他促膝长谈了,抚掌道:“那也不该这么多天不说话,总得有人先开这个口,不然感情都淡了。我认识他比你早,叶师兄这人吧,和你闹着玩时,道个歉就和吃饭喝水一样容易,若是较真起来,只要他觉得自己没错,你就是用刀子,都撬不开他认错的口。”
李沉璧想着他的话,凝然出神:“那我该怎么办?”
“去见他,和他好好磨,把事情吵个清楚明白。”上官剪湘热衷地道,“但你得把握分寸,别把人激恼了,他的身体现在还受不起。不过今天叶师兄没空应付你,他要见小钟呢,那也是个不省心的。”
“钟燕星?”李沉璧语气陡然转冷。
“还有苏清霭师妹。”上官剪湘见时候迟了,拍拍袍袖,准备就走,“师兄今天也打算见见她。你若真有心,等明日他不忙了再去吧。”
话音未落,李沉璧雪白的衣摆在他眼前流星般划过,人已经不见踪迹。
“……真厉害啊。”上官剪湘揉着鼻尖感慨-
叶霁将厚厚一叠卷宗放在床头,仔细翻读。
领会过苏清霭那奇异莫测的想象力后,叶霁就对她的这些记录存了一份谨慎。生怕苏姑娘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被装订进册里,今后几十年被人拿出来翻阅,那可太不体面了。
好在苏清霭大部分时候,都认真严谨,对派中弟子接的每一项任务的情况都详列清楚,俨然一个刚正不阿的史官。只是为何写起他和李沉璧时,就有了种奇奇怪怪的味道?
在文字海里读着读着,叶霁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的纸页盖在脸上,倒在床上。
他昨夜处理积压的山门事务,一夜未睡,有些撑不住,想今日还有安排,便打算浅眠片刻。
半梦半醒之际,叶霁隐约感到耳边有微风撩动,脸上的纸页被轻轻揭走了。
即使还没醒,多年的反应力也让他意识到有人靠近了床边。但那人的气息是熟悉安全的,叶霁便懒于将自己从睡梦中拔出,仍旧闭目沉沉呼吸。
一只手抚上了他的眉头。
那只手像是点水的蜻蜓,掠上挺翘鼻梁,又向下去,碰到两片软润嘴唇。那手指在他唇边留恋片刻,又去柔捏耳垂。
每个动作都极其轻微,却压抑着浓烈的情绪与渴求。叶霁心有所感,一下知道了此人是谁。
第52章 醋海翻波 醋坛子翻了又翻。……
李沉璧的手掌热乎乎的, 有些微湿,估计是刚练过武。抚触着他的皮肤,牵引起熨贴的痒意。
叶霁只觉得那手指一下下揉着他耳垂, 却是在揉他心头上的软肉,禁不住地倒吸一口气, 准备睁眼醒来。
院子外传来一个兴冲冲、清亮亮的少年声音:“师兄!师兄我来了!”
屋里的两个人都是一愣。
叶霁听李沉璧冷而短地哼了一声,衣料簌簌,滚身钻进了他的床底下。
这是做什么?
难道是怕面对自己时尴尬,所以藏了起来?
叶霁也不去戳穿他,做出一副刚醒来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揉揉眼睛,起身将腿垂到床边, “无意”连带着被褥落到床下,遮住床底的缝隙。
少年呼唤“师兄”的声音, 转眼就在门口响起。钟燕星一身利落的浅蓝劲装,推门快步走进来, 一见他便露齿而笑, 眉目飞扬,两个靥涡有几分可爱之意。
他的热情劲头有些猛,叶霁故意威严道:“进师兄屋子,连门也不会敲?”
“啊, 啊, 我忘了, ”钟燕星猛地后退一大步,退到门后,手忙脚乱地重新把门关上,“对不起, 师兄!你现在方便么?”
叶霁扶额叹气。
钟燕星顶着一张红通通的脸,谨慎地重新走进来:“师兄我错了。”
叶霁都要被他逗得笑了,语气转和:“没事。你跑着来的?自己倒点水喝吧。”
一来一回的几句话,在床底下的人听来,却怎么都不是滋味。
钟燕星这小贼,见了师兄就装得如此乖顺,其心可诛!
自行倒了杯茶一饮而尽,钟燕星搬了张矮凳,在叶霁床对面正襟危坐,等着对方考校课业。
叶霁随口问了他对近来修炼心法的领会,又问他可否遇到什么困境,有什么突破。钟燕星显然是早就打好腹稿的,对答如流,有些理解还颇具见识,令叶霁不时满意点头。
“师兄在我刚入门时,教我的那一招剑式’月下倾梅‘,我迟迟练不好。每次到末段,剑尖总是颤抖不止,气也聚不起来,说是’乱梅‘还差不多。”钟燕星愧然地道,“这都两年了,我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叶霁凝思一下,替他解惑道:“那一式虽然是最简单的入门式,却藏着极大的变化,就算你贯通了整部剑法,最后还是要回头锤炼它。不必沮丧,怀着平常心去体会练习即可。”
钟燕星依旧垂着头,嘟囔:“可和我同期入门的赵师弟,曾师兄,他们却比我上道得多。师兄,我是不是有些笨?要是再练不好,我都不好意思去武场了。”
叶霁卷起手边纸页,敲敲他脑袋:“那就不去。长风山那么大的地界由你撒欢,不一定非得去武场才行。只是学剑最忌自卑,你要把胸膛挺起来,出手每一剑才有洒脱出尘的境界。”说着,笑了起来,“我刚学剑的时候,连剑柄都抓不稳,还差点砸到师父呢。”
“真的?”钟燕星一扫阴霾,杏眼瞪大。
“只是后来被人强行矫正了……”叶霁噙笑道,“算了,不说也罢。你回去好好练吧,实在不行,就先把它放在一边。等你练好了其余的招式,这一式说不定就融会贯通了。”
“师兄……”钟燕星还不想走,他还想多听叶师兄“拿不住剑”的那些故事,借此获得心上的安慰——这么厉害的叶师兄都尚且如此,他又担心什么呢!
但叶霁显然是准备送客了,钟燕星在脑中飞快寻找话题,脑子一热,忽地把衣裳下摆一揭,露出大片胸腹:“师兄看我,是不是壮了些!”
叶霁:“……”
钟燕星也觉得这举动忒傻,又不好收回,只好顺着说道:“这段日子我天天早起晚睡练功,又跟着师兄们在山外东奔西跑,自觉身上壮实了不少,师兄验验?”
叶霁没琢磨出这孩子在想什么,伸出手,准备随便拍拍他腹上肌肉。
李沉璧趴在床下,登时恼了,身上的灵压如霜寒之气,释放出来。
钟燕星不知不觉,浑身生凉。见叶霁的手掌来摸自己,忽地想起李沉璧堵住他时那可怕的威压,“噔噔”往后猛撤一大步。
叶霁正奇怪间,忽然身下床板“咚”地一声,被往上顶起,连带他整个人都被抛了一下。
钟燕星唬了一跳:“什么东西?”
“唔,”叶霁尴尬地咳道,“应该是山里的灵兽,不知怎么钻进屋子里来了。不用管它,一会驱出去即可。”
“我帮师兄赶,”钟燕星撸起袖子,就要往床下钻,“最近天热,灵兽们躁得很,之前还有咬伤人的,师兄千万小心。”
叶霁连忙摆手,不动声色将被褥扯得更下垂:“我看你的确长高了些,也晒黑了点,看起来更有气概了。”
钟燕星嘿嘿直笑,床下的人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时将他锤到地里去。
——皮肤黑些便有气概?那他这天生晒不暗的肤色,就没有气概了?
李沉璧开始真心实意地考虑,要每天去暴沐烈日了。
叶霁用眼神示意钟燕星走,后者却仍旧不明,踌躇着苦寻话题之中,忽然听门被“笃笃笃”叩了三声。
柔亮如水的一把嗓子,在门外响起:“叶师兄可在?我是清霭。”
来得可太不是时候,叶霁怕李沉璧暴起把他床拆了,正犹豫要不要找借口将苏姑娘支走,心念忽地一动。
他怕李沉璧做什么?退一万步讲,天下也没有师兄怕师弟,怕到见人就像偷人的道理。
叶霁不由坐正了身姿,清声道:“师妹请进。”
钟燕星听见她的声音,就跳起来七手八脚理衣服,等苏清霭走进来时,他已经板板正正地站在了一边,红晕从他脖子里一路延伸到脸上。
“钟师弟也在,”苏清霭一身桃红,迈步衣摆飘逸如仙,朝叶霁相互见礼后,含笑对一根杆子似的钟燕星道,“好久没见小钟了。你刚入山的时候,不是最喜欢上潇爽台玩儿么?”
钟燕星抽了抽鼻子,闷声道:“男女有别,总是去打扰师姐,于礼数不合。我如今已经大了。”
苏清霭和叶霁换了个好笑的眼神,她说道:“我们问道学仙之人,不怎么讲人间的礼防,问心无愧即可,潇爽台风景别具一格,你想来玩便来就是了。我和叶师兄也经常见面呀。”
“师兄和师姐,”钟燕星的一双杏眼在两人之间滴溜转动,“你们的关系很好么?”
苏清霭失笑:“这个么……”
叶霁知道床底下有一双耳朵正尖锐地竖着,想起这小子把他关在门外时说的那些混话,至今还让他肺腑作痛,恶意顿起:“自幼相识,算是青梅竹马之谊吧。”
“……青梅竹马?”钟燕星的嘴角瘪了下去,想去验证苏清霭的神情,却只有勇气敢看她的衣角,“我知道了,今后不再躲着师姐了。我先告退,师兄好好休养。”恹恹将手一搭,行礼转身走了出去。
苏清霭在书桌前的梨花木椅上坐下,捧茶啜饮,浅笑着连连摇头。
叶霁打趣道:“清霭还是一如即往地受人欢迎,这都做了第几回春闺梦里人了?”
“你不也一样,可不要笑话我。”
苏清霭瞧着他的模样,心生愧疚感慨:“当时春陵来函,我就该想到此行凶险,劝你多带些身手矫健的同门去的,毕竟你要去的可是策燕岛。管理与安排山门委托,是我的职责,这次是我失职了,请师兄恕罪。”
“哪能怪你,是我托大了。”叶霁道,“其中的复杂关节,你也根本想不到。”
他知道苏清霭要记录造册,便端了碗茶,删繁就简地叙述了这次的经历。当然,其中的爱恨纠葛、旁生枝节和隐秘旧辛都被他删略了。
苏清霭举笔记录,时而提出疑问,叶霁也一一尽可能解答。记录完了,两人又说起近日门派里的公事。
李沉璧在床下卧得周身酸胀,心却更酸苦。
他总觉得师兄对苏清霭格外有耐心,说话也温和款款,先前还承认与她有青梅竹马的情分,难道这两人之间,真有什么没挑明的情愫不成!
苏清霭给叶霁写过情信,对他怀着痴心妄想是不假了,那么师兄呢?师兄会不会也暗自喜欢她,只是不愿意承认?
这种情意,哪怕只有一点,哪怕不足矣成就一段关系,也令李沉璧气得发狂。
他忽然意识到,师兄心里恐怕藏着不少人,只怕对哪个都是情真意切,而他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根本算不上特别。
叶霁太好了,这么一个人,好得世间难寻。难道这么多年,只有他李沉璧一个想在他命里留下刻痕?这才是痴心妄想吧!
苏清霭撂下笔,低眉吹纸,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师兄卧床养伤,沉璧师弟怎么不随侍左右?”
叶霁心里咯噔一下:“有内侍弟子,用不着他。”苏清霭却道:“那是不一样的。若非你们争吵,沉璧师弟又怎么会离你左右呢?”
她一双秀目,有几分目光如炬的味道,叶霁只好佩服她心思细腻。又有点起疑:这姑娘对他和李沉璧是不是太过关注了些?先前在潇爽台,那份差点被他丢进水里的芳菲谷事件卷宗,她又是出于什么奇趣写的?
现在想来,苏清蔼写给自己的那封情信,言语浮夸矫揉,看起来反倒不太真心,用来气一气浓醋乱吃的李沉璧倒是火力十足。
苏清霭又饶有兴趣地问:“师兄这些天,有没有去看过李师弟?”
叶霁对她眨动眼睛,悄悄指向床下,传音入密对她说了几句话。
苏清霭先是一愣,接着唇角微扬。起身走到他身边,坐在了先前钟燕星的位置上。
“看过,”叶霁朝软枕上一靠,“但他不愿意见我。”
苏清霭意外道:“不会吧?”
“不见就不见吧,”叶霁摆摆手,“我在床上躺着多舒服。能与师妹你说上几句话,比去他那儿碰冷钉子心里熨贴多了。”
“那日后我就多来看望师兄。”苏清霭柔声应道。
叶霁笑望着她,转转眼珠,夸赞道:“师妹平时穿白色多,偶尔穿一穿桃红,令人眼前一亮。”
苏清霭也笑:“我就这一件桃红,刚巧今天穿来了。我还有些不自在呢,没想到师兄喜欢。”
一番对话,在床下某人听来,犹如炸雷贯耳,早就晃荡不平的醋海,顿时涌涛翻波。
——你如何知道她平时穿白色多?定是天天观察,把她的衣食习惯全都记在心里了!
——恰好今天穿桃红来见他?鬼话!既然平时爱穿白,见他怎么偏偏就“恰好”穿了红?引得师兄夸赞,果然居心可恨!
李沉璧再也忍不了了。他本来就不是讲道理的脾气,胳膊肘聚力,狠狠地撞在叶霁的床板上,把床板当人锤。
身下“咚咚咚咚”如急鼓乱敲,像是在敲一个杀父仇人的门。叶霁被床板抛上抛下,几乎摔下床来。
苏清霭挑起柳眉,睁圆水目:“这是怎么回事?”
“山里的灵兽跑我屋里了,”叶霁抓紧床沿,“没事,也许是饿久了,来寻东西吃呢。”
苏清霭眼中闪着狡黠,袖巾掩唇,故作大惊:“啊!是什么灵兽,如此凶恶?”
叶霁:“似狼似狗,脾气差得要命。”
他怕再说下去,身下人就要彻底暴起,道:“师妹快先走吧,我把它逮住,莫要伤了你。”
苏清霭干净利落地走了。叶霁见身下动静平息,刚呼出一口气,一个黑影便罩在了他头顶。
“师兄难道不明白,”李沉璧掐着他的双腕,冷嗖嗖地呲牙,“不管是狼还是狗,不论脾气好坏,饿急了都是会咬人的。”
第53章 当局者迷 真是白疼你了!
叶霁见他眼睛都红了, 怕他真给自己来上一口,挣扎着要脱身出去。但他功力全盛时都未必干得过李沉璧,这时李沉璧擒他, 更是如恶狼擒兔子。
挣了半天,纹丝不动, 叶霁只得作罢:“在床底下躺得不舒服,要上床来躺躺?我给你腾地方。”
李沉璧恶声恶气:“师兄接二连三与人打情骂俏,好不快活,原来也知道床下还有个我!”
叶霁被他压制得死死的,说话颇为吃力:“全天下的人都与我有情不成……你心里都怎么编派师兄呢。”
“不要我胡思乱想,师兄就与我把话说清楚,”李沉璧松开他手腕, 却将全身都压在他身上,牢牢圈住, “我已经让师兄想了这么久,不愿意再等了。我凭什么要受这种煎熬?”
叶霁喘气道:“别压那么紧……我肩膀很疼……”
李沉璧猝然起身, 双手将他的脸捧住:“别人我都可以不闻不问, 但只有一个人,我一定要弄个明白。与其等着师兄主动与我解释,不如师兄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他声音微微发颤:“当年师兄遇到我,要我跟你走, 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那个纪饮霜?师兄这么些年偏心我, 也是因为我像他?你对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一连串问题砸得叶霁发懵, 不等他回答,李沉璧凑去将他的嘴唇咬住,狠吮重咬一番,尝着那股久违的气息混着淡淡血腥, 说道:“我吻着师兄的时候,师兄心里是谁的脸?”
又去扯他的腰间系带,“还有做这事的时候——”
叶霁死死攥着他的手指,不准他再下移,目光复杂深重。
他确实一时懵了,等稍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或许有些事,早就在李沉璧的纤细敏感的内心中扎下了根。
只是李沉璧从来不说,他也无从察觉,直到那份埋藏许久的阴暗情绪,终于在见到名为“霜霁”的长剑后,决堤成洪。
想到这里,叶霁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并没有因李沉璧近乎荒谬的胡思乱想而生气,相反的,心里涌出了一种名为“心疼”的滋味。
李沉璧被他的神情伤到,立即以为这就是默认,几乎绝望。
李沉璧用手捂住了脸,五指颤抖,想将这张令他痛苦的面皮撕扯下来,扔在地上,焚烧成灰。
“我以为师兄多年的偏心爱护,都是出于真心。就算对我没有情意,至少……也有亲情友爱。”
李沉璧心痛到极致,眼前昏黑不定,沙哑的笑声杂着哭腔,从指缝间漏出:“既然这样,我当初表白心意,师兄还推拒什么?你反正也见不到纪饮霜了,索性把我当个替代品,一解相思不好么?还是说,师兄对我还有一点微薄的师兄弟之情,不忍心欺骗我玩弄我,舍不得用刀挖我的心?”
叶霁双目微微睁大,一把扯下了他挡在脸上的手。
“微薄的师兄弟之情?李沉璧,你敢和我说微薄?”
叶霁怒了,狠狠搓着他脸上的指印:“你现在讨厌自己的脸了?就因为你这张脸,因为你从小不上进,我生怕你被欺负,怕你受辱遇险,事事护你教你,为你操心无数。别说是捡来的便宜师弟,我就是养亲生儿子也没这么上心,不是想听你有朝一日胆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推翻这么多年的一切的!”
他越说越气,连师兄的风度也顾不得了,扑上去把李沉璧按倒在床铺上,就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李沉璧被他用力捣了几下肋骨,心潮翻涌。越是眷恋这么多年的美好,越是被那嫉妒怀疑折磨得恨意淋漓,恨不得把这人揉成团,一口气吃下去。
“嘶……”叶霁痛哼一声,抓着他的长发往外扯,“你敢再咬我试试?”
李沉璧叼着他不放,眼眶赤红:“你不给我咬,想给谁咬?纪饮霜?他睡过你吗?”
叶霁眼前天旋地转,一巴掌抽在了他脸上。
李沉璧心伤地想,你听不得我说这样的话,是因为纪饮霜在你心里犹如神明,不准我亵渎他。他在你心里重于泰山,我却是一根任你抽来抽去的鸿毛。
叶霁愤恼地想,你仅凭虚无的臆测,就断定了我与师叔之间有苟且,我还未置一言,就认定我对你的心不真,白疼你了。
两个人谁都憋着一口气,四肢纠缠,气喘吁吁地翻来滚去。
李沉璧不断在他身上咬出齿痕,叶霁竭力踹开他,不断推开那张绯红的脸,用手肘捣向他的腰部和肋骨。
在李沉璧的湿热唇齿与馥郁体香的夹攻中,叶霁只觉心跳得极厉害,喘不上气似的,深呼着仰起头
旷得太久,身体的反应根本不受控制,也经不起这样打闹。
李沉璧当然有所察觉,昏暗发红的眼底,有簇火花闪烁了一下。
叶霁偏过头,了无生趣地想:不如就此装晕——
李沉璧将他翻了个身,就着这个匍匐的姿势,压覆了上来。
“做什么……”叶霁支起一边手臂撞他,连连喝止,“还不快放开!”
李沉璧不放。
叶霁急喘着,握住他垂下的发缕,侧头质问:“李沉璧,是不是我无论怎么答复你的心意,你都非要与我相好不成?”
李沉璧咬紧他后脖肉,如同野兽叼住猎物,却舍不得一口断喉,又担心一旦稍稍松口,猎物便会一挣而脱。
叶霁道:“从一开始,你就打定主意不给我任何选择。我无论是爱你,还是不爱你,你都有千方百计将我抓住。”
他放轻了声音:“沉璧,你第一次对我这样做的时候,可曾想过我高不高兴,愿不愿意?”
李沉璧骤然僵住。
过了好一会儿,叶霁差点以为两人要维持这个姿势过夜了,李沉璧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充满心酸。
“我知道师兄在提醒我什么。我对师兄的所作所为,是强|暴凌辱,我也下作得很,有什么立场指责师兄拿我作替身。何况师兄对我,本来就没有任何情爱……都是我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罢了。”
愣了一愣,叶霁低声道:“你说得竟然还挺有道理。不过……”
李沉璧不想听他的“不过”。
“不过”之后,或许是安慰,或许是解释,但都抵不了前面的那句“有道理”。
他欲哭无泪,将叶霁的头按进了枕头。
叶霁鼻腔都是酸的,颤巍巍握住李沉璧手腕,声音零碎:“真的够了……我身上还有伤……”
“在陨星谷里,师兄比现在伤重十倍,不也对我求欢?现在想必也不在话下。”李沉璧明白重提起这段事,乃是愚蠢至极,却什么也顾不上,“那时师兄想的人是我吧?是不是?”
叶霁哪还听得进他说了什么,半阖双目,手指倏乎用力,抓破了身旁的枕头。
他头昏且困,弄不明白小师弟究竟在想什么,握住他手腕:“咱们还有话没吵完……等我休息会,头脑清醒了再说。”.
他体力透支,这一休息,竟是睡到了黄昏薄暮。李沉璧早就不见了。
叶霁翻身从床上坐起,觉得腿根间摩擦着生疼,红着脸暗骂一声,起床清洗穿戴整齐,径直去了李沉璧的居所。
李沉璧却不在,叶霁扑了个空,觉得有些意外。这个时辰,山里都快黑了,这小子还能跑去什么地方?
想到李沉璧通红的双目,那些自暴自弃的话犹响在耳边,叶霁按住胸口,像有人在他心里狠掐了一把。
叶霁再也等不了了,翻遍长风山也非要找到李沉璧不可。
演武台不在。
食庐不在。
潇爽台不在。
赏瀑的小亭不在。
山路上的弟子们见大师兄四处奔走,形色匆匆,不由纷纷关切询问。叶霁立即问他们见到李沉璧没有,一连问了十几个,结果人人摇头。
“李师弟么?我见他申时从山门外回来,提了好多坛酒,谁叫也不理会,应该是往枕草坡的方向去了……师兄慢点小心伤!”
叶霁头也不回,遥遥地对那弟子道:“——我已经养好了!”
第54章 云开月明 “你肯不肯与我相好?”……
枕草坡, 故顾名思义,山坡一片绿草如茵,可供枕藉、打滚。
叶霁赶到时已经明月在天, 清风和畅,送来阵阵酒香。
闻出了酣春酒的暖甜气息, 叶霁又朝草坡走了十几步,果然看见月色下,一棵古树隐隐绰绰的影子里,卧着五六个圆圆的酒坛,中间还躺着个人。
“真是疯了,”叶霁走过去踢了一脚酒坛,“你才多大, 就这样酗酒?可别喝傻了,我又要重新教起。”
李沉璧呼吸沉沉地躺在酒香中, 凤眼睁开一线看他,又重新闭上。脸颊一抹残霞浅红, 嘴唇鲜艳润泽, 像是晕在水里的胭脂。
真美啊,叶霁瞧着小师弟心想。
“三年前,我带你来这里练角摔,还记得么?”
叶霁见他不理会, 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次你我在草地上滚做一团, 你忽然跳起来, 红着脸跑了,怎么也叫不回来,我还对你发了脾气——毕竟可是你自己主动想学的。”
叶霁在他身边盘膝坐下:“现在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跑了。”
他弹了下李沉璧的鼻尖,笑道:“那时候你多羞涩啊, 为什么大了几岁,就变成这样了?”
李沉璧不装醉了,目含怨怒:“反正不管我什么样,师兄都不喜欢我。”
叶霁正色看他:“李沉璧,不管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李沉璧蓦睁双眼,思索着“此喜欢”是否是“彼喜欢”。叶霁这才发现他眼底尽是血丝,眼眶比哪一次都要红肿狼狈。
“沉璧,你是不是哭了很久?”叶霁含着丝丝心疼,皱眉问。
李沉璧声音沉闷沙哑地道:“我今日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师兄不必担心我会再哭,徒惹人烦。”
叶霁想象着他边哭边灌醉自己的模样,心疼之余,哭笑不得:“你喝了五坛酒,现在却还清醒得很,可见酒量太好也是个缺点,借酒消愁时格外费酒。”
李沉璧气得翻身背对他。
叶霁:“不理我?好,那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别在这儿喂蚊子。”
他起身走了十几步,忍不住回头,李沉璧还躺在那儿。叹了口气,慢悠悠越走越远。
身边的空气如水一荡,像是撞进了什么结界中。叶霁转过石峰,眼前又是一树一人,草地上散落着五六个酒坛。
叶霁都忍不住要笑了,却故作被戏弄的样子,愤愤折身又走。每次都走不出几十丈,就又鬼打墙地走向了李沉璧。
用脚尖“骨碌碌”拨走几个空酒坛子,叶霁重新坐到了李沉璧身边,先是噗嗤一笑,接着哈哈笑个不止,后背乱耸。
见李沉璧眼神越来越不对,叶霁才敛笑摇头,推他肩膀:“不想我离开便直说,悄悄使得什么伎俩,害我白走那么多路。”
“这是境。”李沉璧说道,“境中一切都任我变幻。我想用这个境困师兄一生一世,也不是做不到。”
“这是在威胁你师兄?”叶霁支着脸颊,指尖一下下敲着地面,“我不合你心意,便要关我一世?”
“师兄哪里都合我心意,是我不合师兄的心意。”李沉璧眼中的冷厉疯色越来越重,微微扯动嘴角,“既然这样,与其等师兄将来弃我而去,不如趁早将你关起来,藏在境里,谁也找不到我们。”
叶霁在他说出更多的疯话之前,抬起他下巴,吻住了那张酒香弥散的嘴唇。
“看来真没少喝,”叶霁抿了抿口中余香,“弄得我都有些醉了。”
李沉璧为这猝不及防的吻傻了一下:“师兄……”
叶霁竖起一根手指,对他轻嘘:“听我说。”
“如今我就在你面前,把一切都剖白给你。”
叶霁慢慢笑了起来:“当年我一眼见到你,发现你长得像对我有深恩的故人,当然会对你偏心,这不是人之常情么?可我没想到,这一偏心,竟偏了这么多年。”
用手指抹去他唇上酒渍,叶霁叹道:“李沉璧,长风山所有弟子都叫我师兄,可我唯独偏心你这一个师弟。”
若是没有“发现你长的像故人”这句前提,李沉璧也许会因为最后那句话而做一整年的美梦。
可多了前面的那句话,这份偏心,就变成了刮骨钢刀,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从□□里生刮出来。
李沉璧不甘心地哭了。
“嘘——别哭,”叶霁把他潮湿的凤眼捂住,“动不动就掉眼泪,你这毛病改不掉了。可别到了八十岁,在我面前还这样。”
李沉璧哭得无法喘气:“你会陪我到八十岁么……你早就跟着那姓纪的奸夫跑了!要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一定杀了他……”
叶霁被奸夫这个词所雷击,在李沉璧臀上狠抽了一记:“胡说八道什么!”
李沉璧此刻已变成一块滚刀肉,咬牙切齿地道:“师兄听不得我要杀他这话?我偏要杀,你且看我做不做得到!”
“只要他敢回来,我就要他生不如死,再烟消云散!这世上没了他,只有我长着这张脸,我看你还能拿我去替代谁!”
在叶霁惊愕又复杂的神情里,李沉璧露出一个神志混沌的苦笑:“……对,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铲平。”
“不,说错了,没这么麻烦。”叶霁看不惯他这副笑,轻拍他的脸,“手伸出来,握紧我这只手。”
待两人十指紧紧交握,叶霁坚定地道:“你只要做好这一件事就行了。”
李沉璧愕然发怔,结结巴巴地道:“师兄,我、我不懂……”
“这有什么不懂的。”
叶霁想表达心意,却奈何羞耻得很。但他是大师兄,不能在师弟面前扭捏如小儿女。
要怎样才能不扭捏呢?
向来克己守礼的叶仙君骤起翻身,将梨花带雨的小师弟压在了身下。一掀衣摆,穷凶极恶地骑在他腰间。
李沉璧促喘微微,迷茫地看着他,眼波里倒映出一个叶霁——万物消散,只剩下一个叶霁。
“我只问一句。”叶霁将他下巴抬起,怀着一腔决然与珍重,低头目不错珠。
“沉璧,你肯不肯与我相好?”——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了这里,感慨万千
翻翻进度条,还有一百章……小情侣加油吧,走到第二个春暖花开
第55章 爱念无穷 “我想得要命。”
叶霁在李沉璧那张完完全全愣住的脸上, 落下一个又一个的亲吻。
李沉璧难耐地低吟一声,握住他手指,像是喘不上气来, 下一刻就要晕厥:“师兄对纪饮霜……究竟有没有苟且之心……”
“对他,没有。”
叶霁又好气又好笑地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对你有。”
凑在他耳边,叶霁低声吐诉:“这些天并非故意不理你。我想了很多,在策燕岛上我曾说过,我从不轻易许诺,对人的爱也不会轻易说出口。其实还有一句话,我没有说完——我若说出了口,那就真如金石, 绝无虚假。”
“你以为我在透过你思念纪师叔?我承认有时候是,你们两个容貌肖似, 看见你的脸,我偶尔会想起以前师叔还在门派的那些日子。”
不等李沉璧发作, 叶霁紧接着道:“可是沉璧, 从捡回你开始,我从没有一刻把你当成他。”
叶霁甚至想象过,若是师叔得知了李沉璧的存在,定会对这个和自己顶着肖似面皮的后辈大为嫌弃, 甚至无法共处一室——纪饮霜讨厌粘糊腻歪的腔调, 瞧不上动辄掉泪的德性, 警惕阴阳面切换自如的人。
……可叶霁喜欢。
或者说,叶霁喜欢这样的李沉璧。
也许是老天故意雕琢出了这样一个鲜活的、独一无二的小师弟,只为来和他做伴一生。
“你若是领略过纪师叔的风采天性,再观照自己, 就会明白,我绝不会将你与他混淆。师兄希望你,不要把纪师叔视作成仇敌,视为你我之间的业障。”
叶霁深深地望入李沉璧那双令人心折的凤眼:“沉璧,师兄不愿你心里有一丝不甘,更不想见到你有任何的妄自菲薄。”在他额上落下一印,“今后不要再动这些傻气的心思了,徒惹我心疼。”
“怎么不说话?”见李沉璧兀自神游天外,叶霁叹气,“不想和我好?”
“……想。”李沉璧像从噩梦中惊厥而醒,声音如呜,“我想得要命。”
叶霁擦擦他的眼泪,微微而笑:“想要什么,师兄都答应你。”
李沉璧终于不哭了,脸烧成晚霞,分不清是醉是喜还是羞:“我想睡师兄,想得要命。”
叶霁:“……”
他提起喝剩的半坛子酒,仰头一饮而尽。脸含红云地把坛子丢远,犹如一个摔碎酒碗就提槊上沙场的将军:“来!今日陪你做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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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朗照,枕草坡上长草如茵,被滚得横七竖八,犹如被情人揉乱的头发。
两颗心刚刚相通,叶霁本想循序渐进,好好完成这两情相悦下的第一妙事,结果一眨眼就被扯裂了内袍,拔掉了玉簪。
叶霁长发狼狈散落,胸中顿时不平。这是一答应他,就连装也不装了?
“胡来什么?”叶霁咬牙斥道,“你撕碎我衣服,一会我怎么回去,被人看见……”
李沉璧焦急地喃喃:“师兄,我真的忍不住……我心跳得太快了……”
他掐紧了叶霁的腰,手还在剧烈发抖不止。
叶霁将头靠在他“砰砰”作响的胸腔上,佯装听了听,笑了:“果然跳得很快,不会就这样蹦出来吧?这可不行,我替你堵住它。”说着将嘴唇凑过去。
抱着眼前这人,李沉璧的心情终于从焦虑、狂乱、渴望、不知所措,变成了一腔纯粹热烈的——狂喜。
他不知说什么才好,既想笑又想哭。叶霁衣襟敞露,满身伤痕映入眼帘,令李沉璧一个恍惚。
他曾亲手将这些伤口洗去污秽,在心里叩天祈祷它们快些愈合,至少不要再那样痛。
在陨星崖下,他多希望师兄能彻底敞开心扉接纳他,愿意今生以他为倚靠。在高烧中,他甚至做了个怪梦,梦里自己溶成一团血肉,流向叶霁的身躯,将那些沟壑伤疤裹住、填平。
李沉璧认为那是个美梦。
现在呢?也是美梦么?
……他的好师兄,此刻正坐在他的身上,忙出了一头汗。
忍着一腔羞耻,叶霁额头渗汗,怎么弄怎么觉得不对,嘀咕:“你平时是怎么做的,无师自通?我怎么感觉不太行……”
主动到这份上,李沉璧心尖都为之战栗,努力平复激动的呼吸,勾住他腰身,将他压倒下去。
叶霁扶住他肩膀,蹙着眉,呼吸渐渐急促。
李沉璧和他耳鬓厮磨:“师兄,师兄,你真好……”
叶霁捂住他的嘴,猛然推他肩膀,令他重新躺在草地上。垂下头,微微一笑:“知道就好。”
这一笑自带风流,月光之下,说不出的俊洒动人,又因为脸色晕红,还有些奇异的妩媚。
李沉璧看得呆了,心中爱意无限,喑哑地控诉道:“这些天我什么都吃不下,片刻也睡不着,比行尸走肉还不如,都是因为师兄又是戳我的心,又是故意气我。师兄要是最后告诉我,不喜欢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叶霁听他说话像个小孩似的,胡言乱语毫无逻辑,摇头好笑。回味一番,却只有怜惜。
“你说话就饶人了?我也被你气得不轻。”挠了挠李沉璧热乎乎的下巴,叶霁温言安慰,“好,我这便对你道歉——李师弟心胸宽广,还望原谅为兄不解风情,长久怠慢。”
明月高悬,绿云似的草坡上露水淋漓,犹如一粒粒珍珠。
叶霁以手遮眼,仰倒在绿云间,漫长的波浪推着他,一直到月落西沉。
他起初还能回应李沉璧的亲昵,听进去他大把乱撒的情话,到后来,连骨头都消融成一团春水,尽数灌溉给了这片绿草沃野.
叶霁是正午时在自己床上醒来的。
他没立即睁眼,习惯性地感受了下灵力运行,虽然仍感受不到什么灵力,却气流顺畅,筋缓骨舒,灵台也清明非凡。
一想到这归功于何事,叶霁耳根一热,瞪开双眼。
身边赤条条侧躺着一人,双颊透出好气色的淡红,不是李沉璧是谁。
李沉璧正观察他的睡颜,见他醒来,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
李沉璧张口就道:“如今我是师兄的人了,师兄可不要对我始乱终弃啊。”
叶霁就想揶揄他,想了半天,却勾唇应了声:“嗯。”
李沉璧快活得心似插翅,要从腔子里飞出来,但他的一颗心飞来飞去,最后还是栖在了叶霁怀中。
他伸出手,覆在叶霁空荡荡的丹田上,说出想了一夜的话:“从此以后,我和师兄之间有如夫妻,同舟共济,再无隔阂。师兄损毁的灵脉,我帮师兄一点点修补,师兄肩上的担子,我为师兄尽数挑起,将来有什么风雨巨浪,叫它全部打在我身上,绝不让师兄再受一点伤痛委屈。”
“沉璧想替我挑担子?”叶霁心头发热,捏捏他鼻尖,亲昵地玩笑,“你想当所有人的大师兄?”
“才不想,”李沉璧恨恨道,“我想你只当我一个人的大师兄,再也不要理会旁人!”
“好好好。”叶霁胡乱应道,“别人我都可以不理会,但有一人,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关心到底的。”
李沉璧含酸拈醋,质问:“谁!”
“当然是师父。”叶霁在他额上弹了一记,“今日已睡饱,我们去向他问个安。”.
山岚缭绕,空翠湿衣。李沉璧怕叶霁染了深山寒气,给他披了件玄青斗篷挡风,把帽沿拉下来,连他的头发也一起罩住。
“往上都是峭壁,又容易踩着青苔滑倒,”李沉璧有些担忧,“我抱师兄上去吧?片刻间就能到师父门口。”
叶霁以躺得太久,要舒筋活络为理由拒绝了。
李沉璧没办法,牵着他的手在前面引路,走着走着,也不知想到什么,抿唇而笑。
叶霁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你当这是花烛夜后拜见高堂?”
李沉璧红了红脸,隐隐兴奋:“师兄和我互证过心意,已是道侣了,师父再点了头,今后派中谁敢说闲话?那些心怀鬼胎的土鸡瓦狗们,也应当懂得避嫌了。”
叶霁道:“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告诉他。”
他半玩笑,半试探地问,“你怎么知道师父会认同我们?万一他不同意呢?”
李沉璧怔住。若是漱尘君不认同他们,觉得有失颜面或不合适,师兄那样爱敬师父,会不会有所动摇?
他立即打起了退堂鼓:“那我们今天先不提,不,要不干脆改日再来……”脚步拖沓了起来,竟是一步不想再往前走了。
叶霁推一把他后背:“哪由得你,接着走。”
李沉璧深想片刻,道:“师父不会阻挠的。”
“为什么?”叶霁朝他转眸。
“直觉。”李沉璧缓缓道,“哪怕我是个青面獠牙的修罗恶鬼,只要师兄牵着我的手信誓旦旦地站在他面前,师父就不会拆散。”
他顿了顿,嘟囔:“更何况我既不丑陋,也不凶恶,我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徒弟啊。”
叶霁心怀里涌上一股暖流,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羁绊。
他展颜而笑:“沉璧,其实你心里比谁都看得透,只是平时懒于关心而已。你有这样的玲珑慧心,能照彻万物,可不要只用在我身上。”
李沉璧道:“我的心已是师兄掌中物了,师兄想拿来照谁,就拿来照谁。”
两人登上山崖高处,隔着云雾,眺看对面峰头上一座兀立的山斋。
李沉璧要召出长剑飞过去,被叶霁按下,折一片叶子,吹了几声清哨。
不一会儿,从山斋后走出一名内侍弟子,隔空与他们拱手见礼。
内侍弟子遥遥比了个手势。叶霁一阵失意,淡声道:“师父闭关,今日见不成了。”
“那就改天再来。”李沉璧安慰他,“今日全当散心,我看师兄走一走,气色好了不少。”
叶霁望着那座孤零零的山斋:“沉璧,我真怕他有一天撑不住。”
李沉璧极少见他露出这样的脆弱茫然,心疼地把他揽到怀中:“不会的。在我记忆里,师父大半年岁都在闭关修养,这么多年不也好好的么?”
叶霁沉声道:“师父的山斋,原本是让犯错弟子自省的悔过室。普通人住进去,才知道什么叫山中无岁月,滋味苦寂无边。师父执掌门派以后,就不再用这种法子惩罚弟子,因为觉得此法太过苛严,白白损磨人的心志——可他自己却搬了进去,就在纪师叔离去,他身体垮下去的那年。”
捕捉到“纪师叔”三个字,李沉璧的眉头不悦地一抽。但叶霁神情严肃,让他不由地忧起意中人所忧:“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略有迟疑,说道:“总不见得是自罚吧。”
“我不知道,”叶霁心里一刺,“也不敢想。也许师父只是需要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地方静养,而此地恰好合适,仅此而已。”
李沉璧轻抚他绷紧的眉头,柔声细语:“我总觉得,师兄担心的不只是师父的身体。师兄在想些什么,能不能和我说说?我想为你分忧。”
叶霁深深看他一眼:“沉璧,这么多年,我身边有你。可师父身边,又能有谁呢?”
李沉璧说不出话,眨着眼琢磨。
他不想让叶霁继续沉闷,微笑道:“师父身边有师兄和我呀。师兄与我一体同心,将来一起孝顺陪伴他。”
叶霁果然笑了:“你居然说得出这么孝悌懂事的话,我都有点不太习惯了。”
他却不知道,李沉璧现在顺心遂意,浑身的炸毛被梳理得油光水滑,一心只想做他最贴心顺意的道侣。
一笑过后,叶霁垂眼看着自己掌心,无声攥紧了:“师父的结界术高深如瀚海,他把绝学尽数传授于我,我却还不能触及他那层境界,接下他的衣钵。他一身病骨,还要苦苦支撑着四海八方的各个结界,我很惭愧。”
“怎么能这样想?不让师兄接管结界,是师父自己的主意,并非师兄能力不足。”李沉璧一把将他手抓过,不准他继续多虑,“收了个师兄这样的好徒弟,我都替他老人家偷着笑呢。”
叶霁脸上终于稍微转晴,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坚定道:“我准备给自己一年时间,尽快重回巅峰境界。既是为自己,更是为了师父和长风山。”
第56章 为君分忧 凭他资历深,凭他脸蛋美。……
青天无云, 长风山演武台。
白衣少年揣着心爱的长剑,在四散习武的新弟子中找了一处空旷地,潜心运气, 在脑子里演练了一遍剑法纲要。
他想起叶师兄的谆谆教诲,顿时多了几分信心, 握紧剑柄,作势起手——
然后被人从后推了个踉跄。
钟燕星回身怒瞪:“作死么!”
几个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围着他:“钟少爷好长情啊!都一年半了,对这剑法第一式还念念不忘,舍不得丢开手呢!”
“就算是个姑娘,被你天天这么追求着, 也磨出一片真心了吧!”
“师弟此言差矣。这剑法就像姑娘,你对她有心, 怎奈她对你无意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钟燕星七窍生烟,举起剑朝几人劈去, 暴涨的灵气沿着剑刃, 将地上的石砖劈出了一道长缝。
周围的弟子都被声响惊动,纷纷投目,打量着满脸涨红的钟燕星,不知这小公子又在发什么脾气。
几个少年哪里怕他, 又是一阵嬉笑:“听说这砖石, 是两百年前从璧墀山运来的, 可不便宜!还好钟师弟出身钟鸣鼎食,砍碎了一块,家里想必也赔得起。”
钟燕星扯出一个堪称狰狞的笑:“砍坏一块砖算得了什么,小爷当然赔的起。别说是砖, 这一剑哪怕砍在人身上,赔点真金白银也不在话下。”
一个身材健硕,面上微麻的少年“呸”了一声:“钟少爷拿什么砍我们?用你那一辈子也学不会的第一式?”
被四面八方的目光注视,钟燕星心里的委屈与屈辱无可复加。
大伙明明是同一批入门,却抱着团来排挤他一个!
钟燕星大喝一声,举起碧光刺目的长剑,与这几个同龄的少年战成一团。
“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上官剪湘匆匆赶来,见他们越打越凶,连连喝止。钟燕星好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就挂了彩。
上官剪湘资历虽深,却是个松弛随和的棉花性子,在师弟们前立不起铁威,见又是这几个兔崽子掐架,头疼得直叹气:“再打试试!我这就去请示叶师兄,让他来收拾你们!”
演武台上顿时静了。打架的不打了,劝架的松了手,看热闹的也没了心思。
所有人都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上官剪湘:“叶师兄究竟何时才能回来带我们?”
“带什么带?还没断奶?”
上官剪湘把脸一板:“我看你们这阵子也太不像话了,离了叶师兄就和丢了魂似的,连每日的点卯也敢迟到!小心着点吧,说不定叶师兄早就来瞧过你们,只是没露面而已,到时一起算总账,罚得你们鬼哭狼嚎!”
一番训话劈头盖脸,说得人人缩紧脖子,心中讪讪。
按长风山的门规,新弟子刚入门的三年内,吃得苦最苛,规矩也最严。每日清晨点卯做日课,培养体魄、坚定道心,要整整熬打三年,才能稍微自由。
他们都是十几岁最跳脱恣意的年纪,哪里耐得住寂寞。管束稍松,又没了主心骨,就要躁动生事。
一个细微的声音,讷讷说道:“我们骂也受得,罚也挨得,只要叶师兄还管我们就好。”引发一片附和。
新弟子的培养是叶霁最看重的一件事,有空就亲自教导,就差陪着同吃同寝了。上官剪湘不禁长叹,叶师兄啊叶师兄,这么大个摊子,你如今自顾不暇,准备丢给谁?谁接得住?
钟燕星唯独不忿:“我若是叶师兄,见你们如此偷懒成性,我也不乐意管!一个个装模作样,平时嘴上说着多么爱戴他,他一不在就变着法子耍滑,对得起大师兄的一片心么!虚伪!”
上官剪湘清咳一声:“总之,大伙儿心里有数就好。都散了,用功去!”
他虽然欣赏钟燕星率性豪爽,却又恨不得揪过这小子,耳提面命:知道为什么受排挤的总是你吗?
“我们哪儿能和钟少爷比呀,”一人酸寒地回敬,“也不知是谁向大师兄讨教的最多,却连长风剑法的响当当第一式都学不清楚。大师兄浇灌你的这片心,就是拿来浇根木头,也能长片叶子给他瞧瞧了吧。”
钟燕星冷笑:“小爷这就削下你的脑袋给他瞧瞧!”
演武场上炸开了锅,闹闹哄哄,刀光剑影混战,灵气剑风乱撞。
上官剪湘连连喝止,却按下这头,翘起那头,他一拍大腿,彻底死了心——
闹去吧!打去吧!演武台不就是打架的地方么!别闹出人命来就行了。
正不可开交之时,演武台上空一暗,像有一片黑云掠过。
接着,一道长鞭犹如闪电般抽下来,发出炸裂心弦的风声暴响,将一干人震得七荤八素!
上官剪湘举头仰望,双眼发亮地“嗬”了一声。
头顶上空,四足双首的赤水神鸟扇翅盘旋,身形巨大,神威凛凛。它像受了什么人的命令,凌空降下,带起的烈风将一圈人刮得东倒西歪。
李沉璧一身玄黑劲装,马尾高束,站在羽色如火的神鸟背上,手持戒律长鞭,冷冷下视。
众弟子从吃惊中反应过来,还是吃惊。
西面山峰上那只见神挠神,遇鬼啄鬼的神鸟,居然被人降伏了,还坐骑似的骑在身下!
骑着它的那人,美如姑射仙子,气势冷峻如山崖。方才那震天价响的杀威鞭,正是此人手笔。
李沉璧在一片抽冷气中,目光逡巡一圈,嗤笑:“打得好热闹。看来还是精力太足,不如绕山跑十圈,消耗消耗,顺道磨练一番筋骨。”
众人还没从状况中回神,就有一人迟疑着发问:“李师兄这话是建议,还是命令?”
李沉璧没有做声。他身下的神鸟却长啸一声,低空掠飞,翅膀刮起滚烫的烈风,气势汹汹把人往演武台外驱赶。
这架势,让所有人心中一凛——李沉璧这是在管教他们呐!
可是,凭什么?
凭他资历深,凭他脸蛋美?
立即有人出声抗议:“李师兄莫要开我们玩笑了,今天这十圈跑下来,我们明早还有腿起床?”
“大师兄也不忍心这样罚我们!”
“李师兄又是奉了谁的命,来演武台发号施令?”
“不是我们不服气,”钟燕星在一旁抹鼻血,杏眼忽灵灵一转,“我们这一批里,就数赵师弟、曾师兄他们最成气候,私底下常说要以叶师兄为标尺,来日还要超越他的境界呢。他们有这样的壮心,李师兄却让他们把力气白白浪费在跑圈上,也太屈才了点。”
被他点到的两个人,有些站立难安了。
钟家小子居然替他们说话,这究竟是真心,还是在阴阳怪气?
……不必说,定是在阴阳怪气!看来刚才还是揍得轻了!
李沉璧听了,凤目朝这两人寒嗖嗖移过来,抬起一边眉毛:“超越叶师兄?——你们?”
赵、曾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被那明晃晃的不屑给伤到了。
赵姓少年按剑怒道:“有志者事竟成,李师兄既然看不起我等,不如下来赐教剑法!将我们尽数败于剑下,我们自然听任驱遣。”
李沉璧:“好。但我没带剑,也用不着。”
众目睽睽中,他从神鸟身上抽出一根艳丽如火焰,轻飘飘的长羽,弹了一下:“这就是我的剑。谁先来?”.
在这之后,叶霁的小院里,上官剪湘坐在笑个不住的某人对面,无奈地擦拭脸上被喷的茶水:“总之就是这么个情况……还笑呐?”
叶霁笑得伤口痛,茶杯都握不稳了:“那么多人,被他拿一根毛打成这……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觉得在意料之外,却又合情合理,连连摇头笑叹,“唉,沉璧,沉璧。”
上官剪湘:“不管别人服不服气,反正我是服了他了。”
叶霁好容易才收住了笑,迫切好奇地追问:“那么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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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台上,弟子们四仰八叉摔倒一片,长剑刀戟乱扔一气,只听得“哎呦哎呦”呻吟不绝。
他们没想到,千等万等,没等来可亲可敬的大师兄,却迎来了这么个瘟神!
那根让他们胆战心惊、落花流水的鸟羽,收敛了光华杀气,在众人眼前飘忽、打圈、落下——确乎只是根毛而已。
李沉璧一拽神鸟,凌空飞起,声音如寒水击石,传遍演武场。
“叶师兄亲笔手书,盖掌门山印,授我掌教弟子一职。演武台今后由我监管,有偷懒怠惰、混账搅事的,休怪我不客气!”
第57章 流连两心 叫哥哥还是叫夫君
李沉璧坐在案桌前, 沉着脸,提笔在卷册上疾书。
木窗“吱呀”一声,被一人用肩推开。
叶霁轻轻巧巧地翻了进来, 手里提着个小桶,里面盛满冰凉溪水, 浮沉着新鲜可爱的各色瓜果。
他跳进来,桶里的水却纹丝未动,可见功夫深湛。见了李沉璧,就是一笑:“我们山里别的没有,就是地聚灵气,果实不论季节,结得又多又甜。师兄一大早去给你摘的, 给你降降火。”
李沉璧哼了一声,八风不动, 心却早已经动了,忍住不看他:“这算什么降火?师兄又不肯坐到我怀里来。”
叶霁道:“早说么, 这就来。”
他长腿一胯, 坐在李沉璧腿上,手臂圈着他的脖子,低头看他:“谁又惹我家沉璧不舒服了?说出来,师兄帮你出气。”
李沉璧一板一眼地道:“我不说你也明白, 又何必要我说出来?”
叶霁安抚地摸着他的后背:“怪我插手你管教新弟子?”
“师兄才不会帮我出气, 只会帮着别人气我。”
李沉璧被他越摸, 气越是不顺,将他往怀里一搂:“他们有意见,来找我便是,做什么拉帮结派告状, 打扰师兄清修。师兄竟也不闭门拒绝!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叶霁拿了个李子,塞进他口里:“虽然我之前也有想法,要对他们严加训练,但这样雷厉风行,是否有些太过?他们说,你吓得他们每晚都做噩梦。”
“一群胆子比纸还薄的废物,”李沉璧咀嚼着清甜的果肉,十分鄙夷,“我不过捉了几只凶些的灵兽让他们斗一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在旁边盯着呢,还能让他们被吃了不成?”
“多实战几回,确实管用。”叶霁认可道,“我暗中看过,许多人的身法、反应和胆量都提升了不少。算是利多害少吧。只是要把握分寸,别惹出危险的乱子。”
李沉璧握住他手指,亲了亲:“师兄放心。”
叶霁道:“听说你还做了件‘好事’。”
春陵宁家许诺给长风山修建一座清修塔楼,并没有食言。不久前,受雇于宁镜馥的营造工匠们到达了长风山的地界,就地采购了大批的建造材料,分批运进了山里。
至于苦哈哈运送建材进山的倒霉蛋们是谁,就只有问这正捏他手指玩的小师弟了。
叶霁抬起李沉璧下巴,半带笑地审问:“你清点花名册,把前阵子卯时点名迟到过的人,全都打发去搬木料砖瓦了?把他们累得魂不守舍,给我写信控诉你虐待同门,信纸哭得皱巴巴的。”
李沉璧抱着他纤韧的腰身,回味这腰摆动时的样子,翻身将他压倒,乱摸一气:“不提别人了。师兄说要帮我降火,我身上现就有一团火,烧得我难受,师兄浇不浇?”
叶霁笑着去捉他的手:“我提了桶冰水来,正好浇一浇你的色心。”
两人在榻上打闹,隔着衣衫,同时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热度。
叶霁一把护住腰带:“大白天的,脸也不要了么?”
“不要。”李沉璧斩钉截铁。
“太纵欲不好,”叶霁道,“大前日、前日还有昨日,你半夜爬我的墙,我都没有拒绝。一连三日可以了,歇一歇,可怜可怜师兄的腰。”
李沉璧的关注点,却偏离了方向,含屈抱怨:“我究竟何时才能搬去和师兄住?我看书上说,夫妻分床,不利于感情和睦……”
叶霁心想,不住在一块儿,都能钻一切空子爬床,要是住在一起,那他今后还有下床的机会?
当即拒绝:“平时少看些无聊的书。我们的屋子,在门口扔块石头都能砸到对方屋顶,何必非要凑作一块?让人看见了也不好。”
李沉璧十分不满:“有什么不好?”
叶霁摸摸他脑袋:“我突然将一些公事交割给你,给你管教新弟子的职权,别人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你李沉璧根本就是攀着大师兄的衣带才上的位,大家不服气,你在门派的事情就难做了。”
李沉璧真个用牙叼住他衣带,毫不在乎,还有点乐意:“他们要这么想,也没错呀。”
叶霁将湿漉漉的衣带从他嘴里抠出来:“错了。我放心把这些事交给你,是因为信任你的本领和头脑,而不是……不是因为和你有……唉,别咬……”
李沉璧埋在他胸口,隔着中衣咬他锁骨,含糊不清地道:“和我有什么,师兄接着说啊。”
他一边催促叶霁亲口说出来,一面用唇舌亲吻他正在愈合的敏感伤疤,弄得对方半个完整字也吐不出。
叶霁身上的伤疤结痂,正是又痛又痒的时候,李沉璧又爱蹭,弄得他更痒了。李沉璧也看出了这一点,最爱在那些淡红的疤痕上又舔又咬,直到把对方逼出眼泪,才肯心满意足的罢手。
李沉璧在他耳边吹气:“师兄还推拒什么?我借手指给师兄用,开门拓径,保管比师兄自己的灵活方便。”
叶霁被他臊得血气冲头,拍案而起,就要出门,李沉璧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回来,牢牢压在身下。
话说前几日,肌肤之亲中还是潜心双修居多,过程要固守元阳,不能放浪形骸,让李沉璧极不爽利,但为了叶霁也只好拼命压抑。
今天师兄自己送上门,李沉璧铁了心要把人逮住,绝不放走了。
日影投射在床铺间,在叶霁不断晃动的视线里,幻化成星子迸射。
朦胧之中,忽然听得李沉璧在耳旁道:“……师兄叫我哥哥。”
听到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叶霁差点背过气:“什么?你再说一次?”
李沉璧不知死地重复了一遍:“叫、我、哥、哥。”
叶霁豁然翻身而起,抽身就走。李沉璧一把握住他脚踝,服软道:“师兄别走。”
叶霁被气得直笑:“你原来还知道我是师兄?竟敢让我叫你哥哥!”
他忽然振作,在李沉璧扑来之际,横过手肘挡在两人之间,握住他肩膀,利落翻身反压。
他将膝盖顶入李沉璧腹下,将人按趴在大腿上,抬手就在他臀上抽了一记,又脆又响亮。
叶霁慢慢露出个笑:“再说一遍,谁叫谁哥哥?”
李沉璧毫不反抗,被打得哼唧一声。怀着点隐秘的坏心,他壮着胆子,嘴硬:“想、想听师兄叫……”
“你想得美,”叶霁抬起手,毫不客气地一连抽了好几下,“小混账,我看你越来越忘了自己是谁了!”
小混账任打任骂,反正不疼。忍了半天,又蹦出句挑战底线的话:“我是师兄的道侣,就算不叫哥哥,也该叫声‘夫君’来听听呀。”
叶霁怀疑这小子乃是故意,越打越高兴,这几巴掌说不定还打在他心坎上了。
就算认了这段关系,要他叫一个男人“夫君”,还不如拿刀来杀。光是想想,头皮就炸成一团,恨不得找个悬崖来跳。
叶霁恶向心边生:“冷红浦溆那次的苦头,还嫌没吃够?要我帮你回味回味?”
这话兴许不该说,很快就一语成谶。
叶霁将大腿上伏着的李沉璧一推,就要站起身,想尽快走出屋子。李沉璧眼疾手快握住他脚踝,往后一拽,叶霁便失去平衡,重重仰摔在软枕之间。
这个姿势,顿失优势,凭着多年来的武学直觉,叶霁下意识抬起脚,踹向饿虎般扑上来的人——
“嘭”一声,李沉璧滚落在他身边,脑袋撞在床板上发出闷响。
这一下撞得重,李沉璧一声不吭地慢慢蜷起身体,肩膀细细颤抖,显然是疼。
也显然,疼的不是脑袋。
意识到自己那一脚踹在了哪里,叶霁脸色一变,坐立起来。
刚才那一下,完全出于意外。李沉璧扑得太急,叶霁又反应太快,竟是谁也没把握好分寸。
“是师兄没注意,今后再也不欺负你了。”叶霁爱愧之心大作,吻着李沉璧冷汗打湿的额发,不住安慰。
他不放心,俯身下去,想看看那里是否真有那么严重。
这举动不知碰到李沉璧哪根弦,脸一瞬间涨得通红,飞快扯过毯子,裹在自己身上,死活不让叶霁看。
“别生气。我去医庐给你讨点药膏,乖乖等我。”叶霁一边头疼要怎么和司药弟子形容伤势,一边下床,想给李沉璧倒点水喝。
李沉璧一掀被子,腾身坐起,眼中精光闪烁。
裤子都脱光了,还想走?
叶霁脚还没踩着地,李沉璧牵住他后背青丝,软软哀求:“师兄别走。”
叶霁本就愧疚,一腔柔情地哄道:“不走,师兄很快就回来。”
李沉璧眼神一动:“哥哥别走。”
一股电流扫过天灵,拂过胸腹,叶霁深吸口气,闭上了眼——这可太要命了。
李沉璧双手从后面缠过来,箍住他腰,下巴垫在他肩头,温热吐气:“哥哥没错,是我说了哥哥不爱听的话,惹得你难为情。”
“沉璧……”叶霁几乎压不住自己的心弦,头脑熏蒸得发热,强自镇定,“你还疼么,让我看看行不行?”
李沉璧一门心思只顾撩拨,哪还管这个,软绵绵地道:“不行,我也难为情呀。夫君疼我,下次小心点就好了。”
饶是块巍峨冰山,也被李沉璧这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夫君”给融成了一湾春江水。
叶霁耳中嗡嗡作响,脸红似残霞,被轻易推倒在床榻间。
……
等到骤雨疾箭的攻势降临,叶霁被颠簸成了狂风中的一片单薄树叶,才依稀觉得上了当。
至少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好哥哥”、“亲夫君”,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作者有话说:李娇花小讲堂:当你想拆窗户的时候,先说要拆屋子,当你想叫一个人哥哥的时候,就先逼他叫你哥哥。
第58章 不问年光 一辈子都这样过,那就好了……
自从那两个新称呼, 被印进了李沉璧的字典,叶霁每日被那电流刮身的腻歪滋味缠绕着,躲也躲不开了。
因为李沉璧看出了他竭力镇定的面孔下的羞腆, 出于一种不可告人的心思,觑空就要叫他哥哥, 在床上更是“夫君”“相公”不离口。
叶霁全部心力都付在重修境界上,几个月来好几次试图入定,都被脑中萦绕不去的声音弄得破了功。
他决心找个机会,与李沉璧谈谈:你以为这样叫我,我就会次次心软任你摆弄么?须知万事有度,我一旦听惯了,任你日后叫破天也不灵验了。
叶霁把腹稿打好, 反复措辞了一遍,觉得颇有说服力了, 就准备去找李沉璧。
他知道这时候李沉璧守着弟子们刚下了晨课,正有空闲, 就在演武台下的一处水井边等人。
李沉璧将神鸟放归西山, 沿着深窄的山梯迤逦而归,老远就看见一俊美青年坐在水井沿上,手中捏着根长草折小动物。在微微洒落的日光下,侧颜如画, 眉目十分柔和。
师兄是在等他。那一刻, 李沉璧想, 若是一辈子都这样过,那就好了。
他压着喜悦悸动,一掠便至叶霁面前:“师兄等了多久了。”
叶霁把手里草编的四不像丢掉,笑道:“没多久, 算着你们散练的时辰来的。怎么样,给他们布置了什么任务?今天有没有人耍赖偷懒?”
“一如往常。他们没胆子在我眼底下耍滑。”李沉璧故意抿起唇,“师兄只挂心他们,怎么不问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累不累,渴不渴啊,”李沉璧半跪下来,枕在他膝盖上,“我口渴了,师兄打点水给我喝吧。”
叶霁纵容地拍拍他脑袋,手指一勾,垂在井中的绳索瞬间发出灵光,嗖搜上升,带出一桶清凉井水。
李沉璧眼眸中迸出光彩,无不欣喜地道:“师兄已经能动用灵力了!”
“和巅峰时比起来,还不到十之一而。与强敌打架、御剑一类的事还不行,但至少能动用这些小伎俩了。”叶霁拿起葫芦瓢,舀了勺清水递给他,打趣道,“有沉璧师弟一大半功劳,赏回春甘泉一口,以资鼓励。”
李沉璧一动不动,却暗示地眨了眨眼,努了努嘴。
叶霁早就习惯了他动不动占便宜的调调,故作不懂。
李沉璧见催促不动,便拿出了杀手锏:“我今早在演武台累了两个时辰,到现在没喝一杯水,口干舌燥。好哥哥心疼我,喂我一口吧。”
叶霁眉心直跳,忽听得一阵脚步杂沓。
一大群少年已经从山道上钻出来,个个大汗淋漓,神情极不自在。
他们是散了晨练后,结伴抄近路来喝水的。虽然眼前的两人,各站一方,看起来毫无瓜葛,但李沉璧的那句“好哥哥”,却是切切实实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钟燕星酸得气鼓鼓的,觑面便质问:“李——李师兄,你刚刚称呼大师兄什么?还请赐教!”
面对他们,李沉璧又变成了冷冰冰谁也不给面子的模样:“你既聋了没听见,何不再做个哑巴。”
“李师兄既然对我们有管教之责,就该以身作则,恪守礼法,尊师敬长!”钟燕星的确对他有些发怵,又觉得不吐不快,“对待大师兄,难道不该礼敬有加?怎么能,怎么能叫他……”说不出口,鼻腔里哼哼了一声。
见李沉璧脸色发黑,叶霁赶紧打圆场:“你们李师兄刚刚在和我开玩笑,偶尔一叫而已。大家同门师兄弟,礼法之内,随性相处就行了。”
钟燕星不敢和李沉璧对视,嗫嚅:“只是开玩笑?可是,这未免太过于亲——”
叶霁生怕他当着众人面点破“亲热暧昧”这一层,打断道:“——亲切。‘哥哥’比之‘师兄’,听起来的确更亲切些。”
说着,微微一笑:“我有时候看着你们,就好像看自己家中弟妹一样。”
他牵出个温煦笑容,像股春风,吹得所有人心里暖融融的。
钟燕星的心顺了,嘴角两个浅窝也现了出来。他一高兴,便忽略了李沉璧杀人的目光,带着一点期待与羞涩,代所有人问出了那句话:
“那我们以后,也能叫你哥哥么?”.
由于李沉璧一连几日在晨课猛加训练量,累得一半人起不来床,而另一半能起来的,结队来叶霁门前抹泪告状,甚至惊动了静养的掌门,大公无私的叶师兄决定,必须要插手了。
他认为问题出在李沉璧的心态上。
说白了,就是心眼太小。这缸醋不砸不行。
他对李沉璧道:“让你监督他人修炼,也不能荒废了自己的。择日不如撞日,让我来考校一下你如今的进取。”
南峰山顶有口天池,环境清幽。水面常年漂着一片小竹席,仅容一人团座其上。
李沉璧牵了牵他衣袖,可怜道:“师兄……”
叶霁道:“上去。”
李沉璧无法,只能跃上去,小心翼翼地苦着脸坐下。
竹帘又轻又软,漂在水上,根本支撑不起一个普通人,也只有修为强劲的修仙者吊住了气息,才能勉强在上面坐定,算是个练气涵养的门路。
叶霁见他坐了一会,鼻尖就透出汗来,压住笑意,说道:“你就在这一直坐到傍晚,涵养心性。要是沉下去了,今晚不准踏进我院子大门一步。翻墙也不行。”
李沉璧只觉三魂七魄都被一根细绳吊了起来,泫然欲泣:“师兄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一定会掉下去的。”
叶霁道:“别说丧气话,师兄知道你厉害得很。”
李沉璧沉着脸,一个字都不敢多漏,快被他气哭了。
叶霁盘腿坐在岸边,一手持卷宗,一手支颐:“至少师兄还在陪着你,没空听别人叫哥哥,对不对?”
山居不拘小节,他披了件烟色的薄衫,衣领半敞,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一截锁骨若隐若现。说话时,唇角习惯性一抹似笑非笑,俊美风流极了。
李沉璧被他笑得晕头转向,舔了舔嘴唇,身体里似有一把烈火在烧。
等回过神来,李沉璧品出了敲打的味道,嚷道:“全怪那帮混账太不识相,乱喊乱叫什么?我与师兄是什么关系,竟敢与我相提并论——我还嫌罚得不够呢!”
“还不定心,快沉下去了。”叶霁板起脸,以书敲地,“我怕的就是你意气用事。对你而言,并不存在以德服人这回事,能用强力压制的,根本懒得费任何心思。你这脾气和谁学的?总不会是我吧。”
李沉璧气势立即焉了,从善如流:“我错了,师兄。”
“错在何处?”
李沉璧说不出来。他真心觉得自己没错,但万事以哄叶霁高兴为先,于是乖乖地道:“不管怎样,今后立身行事,我都要先想想师兄在相似情况下会怎么做。师兄怎么做,我便也一样,绝不胡来了。”
叶霁勾起嘴角。想了想,补充道:“不要事事学我,我也有不少毛病。真要立一个榜样,就把师父放在心里吧。”
他又许诺:“你若是能坚持傍晚酉时还没沉,今晚带你去个好地方。”
避开李沉璧灼灼的眼神,叶霁翻开了手里的卷宗。
潇爽台整理出的近段日子仙门邸报的节略,被他借了过来。只因最近潜心埋头修炼,对外界的消息闭塞视听,长风山外发生了什么,竟是毫不知情。
叶霁垂眼看了几页,神色逐渐变化,不可置信:“西南诸派,竟全数覆灭了?”
李沉璧见他由散漫倚坐,变成了盘膝正坐,动动嘴唇想说什么,但知道叶霁并不是在问他,于是重新闭上眼,竭力全神贯注——今晚的“好地方”,他非去不可。
叶霁一目三行,飞快读了个明白。
西南一带巫蛊盛行,邪修横走,没有如长风山、玉山宫那样的巍巍大派坐镇,只有星罗棋布的小宗小帮。这些小门派百余年来攻伐不断,互有夙怨,彼此间吞并灭门之事常有,但也有制约与平衡。
但就在近一年内,也不知因何事而起,西南诸派间的攻讦倾轧,几乎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本地民不聊生。
修仙江湖的恩恩怨怨,勾连错结,连官府也无可奈何,多次致公函给中原的仙门大派,希望几派能站出来做个中间人,秉着救济天下的善心,维持公道。
这样的信当然也寄到了长风山,叶霁当时就和漱尘君猜测,是否有股势力在其间煽风点火,否则为何这烫热了百来年的粥,忽然就沸了锅。
但他没想到,这锅沸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被掀翻了,一滴不剩。
叶霁的视线在白纸黑字间来回游移,努力从简略的笔墨中厘清脉络。
西南七十九个门派,在短短三月内,灭的灭,吞的吞,只剩下三十个。
又三月,不知经历了怎样的风波,三十个门派又是一轮淘杀,仅余七个。
七个门派从腥风血雨里厮杀出来,早就疲惫不堪,个个都在残喘的边沿。却依旧不罢手商谈,至死方休,最终全部土崩瓦解,连个笑到最后的赢家也没留下。
七派精锐折尽,人心涣散,为何还不握手言和休养生息,日后再徐徐图之?非要拼尽最后一口气,走向你死我活的绝境?
他自言自语,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李沉璧在竹席上端坐着,累得汗湿里衣,还是匀出精神,搭腔道:“与人决斗到最后一刻,难道能说丢开手,就丢开手么?如果刚刚松懈转身,背后就送来一刀呢?”
“门派与门派之间的斗争,比江湖上两人决斗复杂多了。一个人可以对自己的命轻易取舍,可一个门派却不能轻轻巧巧就覆灭了,会尽量保存力量,立住脚跟来日方长。”叶霁沉吟道,“但忌惮后背暗刀而不敢丢手,倒是没错。可七派里的上位者——”
他细数:“离云宗的沈飞潺,梅花堡的杜拾花……都是见多识远心机深沉的人物啊。他们是受了什么蛊惑,竟把彼此逼到至死方休的绝境。这其中必有蹊跷。”
他不通外界消息,李沉璧这阵子帮着打理门派内外务,却是知道的。
李沉璧说:“听说是为了争夺一把什么短剑。”
“……为了一把兵器?”
叶霁盯着纸上的几行字:“西南内斗,竟然是为争夺一把忽然现世的神兵短剑?”
手头的卷宗只简记了事件消息的脉络,并没有详细的内情。
叶霁难耐好奇,顶着李沉璧强烈抗议的眼神,暂时离开,跑去潇爽台查阅详细的记录去了。
等潇爽台弟子抱来记载前因后果的仙门邸报,叶霁一查,便觉得十分荒唐。
有人说那柄短剑是旷世神刃,能取摄对手心魂,任你是地仙还是真神,都无一避免地在剑下失态发狂、俯首称臣。剑光拂照处,再无敌手。
也有人说,那短剑中有一张藏宝图,指向埋藏天材地宝的丰盈宝库。任何门派得到这座宝库,可保三百年雄据仙门之首。
西南诸派为这柄名为“星玉”的短剑癫狂。
“这也有人相信?”
叶霁十分无言:“这谣言是谁传出来的?写话本的么?”
但事已至此,修仙界也只好接受了这个令人咋舌的变化。星玉短剑的传闻一出,只怕不仅在西南,就连中原的仙门都会因此蠢蠢而动,还不知要牵起什么波澜来。
如果这把短剑真的存在,也不知如今在何人手中。也不知它锋芒所指,下一处血光会在何处?
叶霁压下心里那丝丝异样的不安,返回天池,背负着手,对黑着脸打坐的李沉璧悠然发问:“知道为什么让你坐在这儿么?”
李沉璧摇了摇汗津津的脑袋。
“第一,自然是为了磨一磨你心性。第二,”叶霁笑笑,“你一口一个夫君哥哥,每天嘴上叫得殷勤甜蜜,我看也并不怎么真心。”
李沉璧被这句话弄破了功,“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他顷刻间就浮了上来,扒着岸边仰头,争辩:“我的心哪里不真?师兄只管拿剑来剖!”
叶霁蹲下来,在他湿漉漉的脑门上弹了一记:“今天是什么日子,我都记得,你却一点也不知道。七夕,懂么?今夜我本打算带你去天鱼镇看灯,再给你买一对鸳鸯‘水上浮’玩。但你没到酉时就从席上跌了下来,现在还差三刻。你也知师兄向来言出必信,因此是不能带你去了。”
李沉璧浑身湿透,眼珠在清波下反着不定的光。忽然飞快出手,把叶霁也拽到了水里!——
作者有话说:今天有点忙,下章明天修后再更新[亲亲]
第59章 好天良夜 许了个什么愿望?
天池里水花四溅, 竹席在水面上像一叶惊舟乱晃不止。水上却不见人影,也不知底下有何颠倒乾坤。
过了半晌,叶霁猛地从水底钻出, 半个身体挂在岸上,死死扣住石缝不撒手。衣袍已经被扯到了腰间, 大口喘息不定,脸上浮着可疑的红霞。
他只歇了一歇,连风度也顾不上,手脚并用地往岸上蹿。
察觉到水下一只手阴魂似的扣住脚踝,叶霁全身寒毛根根倒竖,认输叫道:“——我带你去!”
“……今晚带你去。”叶霁悻然挣脱那只铁箍般的手,“和水鬼索命一样, 怕了你了。”
“哗啦”一声,李沉璧抱着他从水里抬身出来, 眉眼弯弯:“我抱师兄去换衣服。”
“真不必了!”.
天鱼镇坐落在两水相夹之间,自古商船客船来来往往, 养出了个地界不广大, 却繁华盛足的宝地。离长风山也近,弟子们出山采购,最喜欢往这镇上来,美名其曰“山中清寂久了, 沾沾人间烟火气”。
二人套上从春陵带回来的灵驹马车, 一路奔驰如风, 在夜色完全笼罩的时牌到了天鱼镇。
“每逢过节,师父总会把长风山的门禁阵关闭三四个时辰,默许弟子没有外出令牌也能下山游玩。方才我们过山门,我的令牌没有动静。这才知道, 原来七夕这日也不例外。”
叶霁感慨道:“师父宽厚细心至此,若是我在他的位置上,能否想到这一层,做到这一步?”
李沉璧的外衫是天水碧的颜色,乌发规规矩矩用小冠束起,抱着一对蜡鸳鸯,眉舒目展,看上去像个富贵人家无忧无虑的漂亮小公子。听了叶霁的话,他笑道:“我信师兄定然青出于蓝。三四个时辰……就是过夜也行?”
叶霁瞥了他一眼,有些想笑,又有点宛然若失。他放慢脚步,等李沉璧又挑了两盏彩灯,两人一齐往灯辉人流深处走去。
“刷”“刷”几道焰火冲天飞起,落下噼里啪啦的银花火树。
从两旁的酒楼的灯笼纱影里,飞出十几个“瑶池仙子”,广袖飘飘,手里琵琶笙箫吹奏出乐曲,有的怀中抱着酒坛。随着人群的喧哗赞叹声,在竹杖挑起的琉璃灯间飘然穿梭。
杂役小二捧着叠得高高的酒碗,挤在人群中往来奔走,抱着酒坛的“仙子”翩翩降下,含笑给人群斟酒。
“还有更多新奇景儿,各位客官扶仙楼里面请——”
人群看得目眩神移,一窝蜂价朝着酒楼里涌去,要去看表演,喝美酒。
叶霁是头一次见,也觉得奇异。观摩那些涂脂抹粉的广袖仙子,驾气乘风,一眼便能辨出是仙道中人。
但既然是有修为的,又怎么会自降身段,竟在红尘里卖艺,给酒楼揽客?
“不知道他们师从何门,遇到了什么难处。”叶霁朝向他奉盏的杂役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喝这酒。
他瞧着那些仙子,琢磨,“要不我找机会问一问?”
“我替师兄问。”李沉璧身影闪了几闪,截住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问询了几句。
那管事乍见这么个光彩湛然的人物闪到跟前,吓了一跳。直到李沉璧皱眉催了一句,他才有些羞惭地搓搓手背,絮絮说了。
李沉璧顷刻之间又回到了叶霁身侧:“这些人都是西南来的,在这混个立身之所。至于是不是有门派,他也不知道,只是说这些人自称散修,西南起了乱子,他们无法立足,只好背井离乡,另谋出路。”
叶霁沉吟了一下:“西南诸派风流云散,弟子门人奔逃避难,不想透露门派倒不奇怪。这阵子有没有人向长风山投贴,求我们吸纳?”
李沉璧干脆道:“有。我拒了。”
叶霁:“怎么不和我商量?”语气却并无不满。
李沉璧道:“西南的乱子,师兄也觉得不近常理吧?这帮人鱼龙混杂,身上还不知担着什么血仇或阴谋,怎能让他们混入长风山。有几个想做外门长老的,我依然拒了,任他们再有本事也不行。他们便到处宣扬长风山不近人情,斥责我们眼界短,心胸窄——”
叶霁道:“有这回事?你又怎么办?”
“我当然不能让长风山落人话柄,岂不堕了师兄……还有师父的面子。所以什么也没提,只约他们见了一面。”
叶霁知道他后面必有文章,一扯他袖子,两人避开闹哄哄的人群,沿着花灯流泛的河岸散步。
“一见面我就说,长风山收纳弟子长老,都有制度。要当弟子,要身世清白、根骨拔群,过了三年一次的选拔试炼才行。上次选拔是一年前,叫他们两年之后再来。要做长老么——”
李沉璧眼里精光一闪,“当然是要有本事。但我并不了解他们本事如何,只有亲自讨教后才知道呀。”
叶霁先是一愣,接着忍俊不禁:“沉璧,别告诉我,你把他们打了一顿。”
李沉璧毫无惭愧地道:“说是落花流水也不为过,谁让他们嘴贱。我还和他们好声好气地解释,我入门刚满一年,年少无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宗师’们勿要怪罪。”
叶霁失笑:“这话就不太可信了。谁家入门刚满一年的弟子,能在派中这样说一不二的。”
李沉璧:“反正他们败给了我,一个个懊丧得很,什么也没说就滚了。我这招好不好?”
损到家了。李沉璧这一招,相当于明晃晃地说:连长风山初出茅庐的弟子都打不过,还做什么长老美梦,你们这些纸糊的野鸡宗师,赶快含羞滚蛋吧。
叶霁一只手搭在李沉璧后背,心里也不知该夸他,还是说他。
过去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因此不知道,李沉璧的做事风格,颇有雷厉风行、霸道专断的味道。他认为该做的,使出雷霆手段也要推进下去;觉得不该的发生的,便毫不迟疑横刀斩断。
叶霁养伤期间,除了掌教一职外,还把一些权柄暂时移给了李沉璧,嘱咐他万事和剪湘清霭商量着来。但李沉璧不喜欢商量,主见极强,这就是专断的一面了。
思虑片刻,叶霁决定不在七夕这日惹他不快,拍拍他肩:“之前我说你‘凡能用强力压制的,根本懒得费心思’,是说错了。我家沉璧聪明过人,练达玲珑,这叫张飞穿针,粗中有细。”
李沉璧不高兴叶霁把他比作张飞,却高兴叶霁夸奖他,眼睛四下觑着,要找个避人的地方拉他亲嘴,却看见桥下有不少年轻男女在放水灯。
“把蜡鸳鸯也一起放了吧。”叶霁见他对水灯心动,说道,“一直抱着,也不嫌累。”
鸳鸯做工精细,色彩辉煌,又是叶霁亲自挑选的,李沉璧有点舍不得。叶霁答应再给他买一对更漂亮的,一人一只带回山,这才哄他满意。
李沉璧在蜡鸳鸯头顶戳了小孔,注了油塞进一截灯芯,点燃了放进水里。
两只鸳鸯头顶着小小两簇烛光,像是有了魂魄通了灵性,飘了很远也贴偎着,没被满河的灯撞开。
叶霁随口道:“沉璧,你许了愿吧。什么愿望?”
李沉璧想也没想,就答:“祝我和师兄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叶霁故作惋惜:“就这么说出来,这下不灵了。”
“是师兄引我说出来的,”李沉璧回过味来,暗咬一口白牙,“这个不算!我再放一个。”
他转头就要去买灯,叶霁一把拉住他:“谁说不算?别忘了我也放了灯。”
“师兄许了什么……”李沉璧眼里有光流动,展颜一笑,“不不,师兄别说,我不问啦。”
两人目送一对鸳鸯漂远,往下游走去。
各色商铺食摊遍地开花,叶霁惦记着山门里那群半大小子,知道他们初来修道,肯定无聊寂寞,一路买了大包大包的果脯甜糕和时兴小食,将两个人的乾坤囊都塞得无一丝余地。
李沉璧本来因叶霁和他独处时,却记挂着别人,醋坛隐隐晃动。但念及师兄将分发点心的差使交给了自己,因而想:师兄担心我太严格得罪人,这是在为我打算呢。又重归心平气和。
河岸边忽然传来人群惊喜的喧哗,锣鼓丝竹一齐鸣响,焰火嗖嗖窜空。
粼粼河面上,上千盏水灯同时亮起,铺开如银河。一艘搭载戏台的巨大画舫驶到河心,戏子亮相登台。
路旁有人喜滋滋道:“年年都演这出《天河配》,年年都看不腻味。快些走,好位置都站满人了。”
“那么远,听不清也看不清,何必去挤。”
“水灯看不看?烟花看不看?一会还有喜鹊,任谁捉住了都能兑礼,你凑不凑热闹?”
叶霁和李沉璧耳语:“我小时候和同门来这里捉喜鹊,五六个人,把三四百只喜鹊一网打尽。主办的大户脸都青了,去长风山告状,说我们仗着修为恣意妄为。”
他说完,颇为可惜:“那时你还不在,好玩的事多着呢。”
李沉璧想说,你现在带我胡闹也不晚,话到口边,却顿生心眼:“那些好玩的事,都是谁想出来的?师兄小时候都跟着谁玩呢。”
叶霁干咳一下:“……那么久了,谁还记得。走,找个高处坐下看。”
第60章 鹊桥河汉 河面花灯铺成银河,……
河面花灯铺成银河, 戏台的鹊桥上,一对优伶扮成的牛郎织女正一句递一句,咿咿呀呀吐诉相思。
李沉璧携着叶霁, 跃上河岸边一座高台的屋脊,将沁凉的一壶酸梅酒递过去:“这酒小孩子也能喝, 不会轻易就醉,师兄尝尝?”
叶霁道:“这是什么话,拿师兄和小孩子比么?”证明似地灌下一大口,被呛得连连咳嗽。
李沉璧盯着他耳根腾起的红晕,压了压唇角的笑意:“师兄不也总把我当小孩?这下扯平了。”将他搂进怀里,一手在后背轻轻拍抚,接过酒壶也喝了一口。
酸梅汤的滋味, 清甜到了心里去。
屋顶离戏台有些远,唱词被风搅得模糊不清。
李沉璧原本对戏不感兴趣, 但见叶霁看得认真,也耐下性子去听词, 听着听着, 有了点感触:“这样一年才见一回,有什么意思?我若是牛郎,便扭头去学仙问道,待到修成通天本领, 杀上天去烧了鹊桥, 砸了金銮——凭什么叫有情人分开, 偏要搅得天地一团浑水,谁也别想好过。”
他话音一落,如同印证他这句话一般,戏台上的鹊桥果真“四分五裂”。
戏已唱到尾声, 牛郎织女哀哀戚戚,再度分别。喜鹊桥也散了,变成了几百只“喜鹊”,从后台扑棱棱飞出,秋风落叶似的散向河面。
“喜鹊来了!”
“麻利些,快捉!快捉!捉住了就有赏!”
人群欢呼了起来,扬起胳膊你推我撞,不少青壮争相跳下水去,打捞落在河面的“喜鹊”。有人扑得着急,却被树枝刮破了裤子,惹得旁人哈哈大笑,原本愁肠百转的《天河配》,悲情余韵一荡而空。
这也就是主办者的意图了——过节嘛,就是要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
“这些喜鹊是民间巧匠做的,内有机关,能借气而飞。又花钱雇请一些江湖散修,在喜鹊腹中注入灵气,到时触发机关,就能像活鸟一样扇动翅膀,灵气用光了就会落下来。”
叶霁含笑看着其乐融融的情景,和李沉璧解释关窍,一边举起酒壶。
李沉璧见他喝得脸泛薄霞,目光楚楚湿润,欣赏这副动人美色之余,担心他醉狠了,抢过壶把最后一口喝尽了:“灯也放了,戏也完了,接下来该干些什么?今夜全听师兄安排。”
察觉到一只不安分的手在腰上揉捏,热烈放肆,叶霁不客气地拍掉:“戏都看完了,还想做什么。该回山了,明天你不是还有事务要办。”
李沉璧将他扑倒在屋檐上。
两人滚抱一团,压裂了瓦片,碎瓦顺着屋檐的斜坡往下滑。叶霁怕砸到人,眼疾手快抓住碎瓦,放回原处,李沉璧趁机咬住了他的喉结。
正当叶霁被缠得无可奈何,打算寻个客栈之际,水岸边闹哄哄的议论声音,传入了两人耳朵———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没爹妈看着?”
“嚯,本事不小!这么一点点大,竟拉得开弓!准头也好!”
“那弓就是个娃娃的玩具,没看见比一般的弓小一圈么?拉得开也不足为奇。”
“让你拿着娃娃弓,射得中喜鹊么?好!又射中一只!”
叶霁连喝带令,才将李沉璧训得消停下来,展目寻找人们关注的中心。果然在桥上看见个三四岁的小童,正骑在阑干上,握着张黑沉沉的小弓,对准河心,一点寒芒飞出——
两只喜鹊同时扑棱落水,竟然是一箭穿双。
饶是见多了天资出众之人的叶霁,也在心里惊赞:好个小奇才。
小童扬着一张月盘似的团脸,不停张弓搭箭。被他例不虚发射落下来的喜鹊,被人捡走了,也浑不在意。
直到把袋中的小箭都射完了,小童才慢吞吞从桥边阑干爬下来。面对人群的问话,一句也不搭腔,自顾自东张西望。
人们见这神童不开口,还以为是个哑巴,又是唏嘘不已。
叶霁的轻身功法十分纯熟,招呼李沉璧一声,纵跃几下就落到桥上。
他径直走到人群间,抚了抚小童的脑袋,说道:“我认得这孩子父母,这便带他回家了,都散了吧。”
小童迟疑了一下,牵住了他的手。
人群放了心,散向岸边,继续抢所剩无几的喜鹊去了。
叶霁蹲下身来,笑微微道:“我认得你,但你却不认得我。”
小童道:“哦。”
叶霁道:“你不怕我骗你?”
“师兄,”李沉璧跟了过来,有点不悦,“这小孩是谁?你认识?”
叶霁看着那小童,道:“江阙?”
听到这两个字,小童的眸子里才真正冒出光来,对这笑微微的俊美青年顿生信任:“你真的认识我!”
“我认得你的弓。”叶霁打量着他手里的漆黑小弓,款款说道,“也认得你爹娘。你叫江阙,出身关月门,你爹是门主江泊筠,母亲是关老门主的女儿关裁,对不对?说起来,我倒是一年多没见他们了。你这把弓很有意思……你家的关山弓式样特殊,哪怕尺寸缩小了一半,也很容易辨认。”
他揉揉小童乱糟糟的额发,又给他捋顺:“威震四方的关山弓,尺寸变得这么小,还挺可爱的。你爹给你做的?”
江阙皱起鼻子:“爹不见了。”
叶霁:“嗯?”
江阙眼眶红了一下:“娘也不见了。”
叶霁:“?”
他忙问:“你爹娘去了什么地方?”
江阙一个劲地揉眼睛,似乎是要把眼泪揉下去,叶霁温声道:“我是长风山的弟子,长风山与你家关月门百年交好,论辈分,你可以叫我一声师叔。不要哭了,今夜是谁领你出来的,我带你去找。”
“爹忽然不见了……”江阙带着鼻音,嗫嚅道,“人太多,找不到他,我在桥上射鸟,希望他能看见我……人人都看见了我,只有爹没看见,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叶霁在心里大责江泊筠不靠谱,这么可爱的儿子,也舍得马虎大意弄丢。
“去长风山玩怎么样?回头我给你爹发封灵函,让他来接你。”
江阙不哭了:“阿阙要找爹。”
“好,咱们去找。”叶霁抱起他,“走吧沉璧,朋友的孩子,不能不管。”
江阙眼珠移向他身后,小声嘟囔:“要姐姐抱……”
叶霁充满耐心:“哪来的姐姐?我记得你是独子,你还有个姐姐?”
江阙举起小手往他背后一指,点着李沉璧鼻尖:“姐姐抱阿阙。”
叶霁没忍住,笑出了声。
李沉璧一直抱臂冷眼,这下脸更黑了:“谁是姐姐!”又冷漠拒绝,“谁愿意抱你。”
江阙从叶霁臂弯里挣脱下来:“我不要人抱,我自己去找爹,你们别管我了。”
“沉璧,”叶霁劝道,“阿阙喜欢你,抱一下也没什么。把这孩子安顿好,我们今夜就不回山门了。”
李沉璧睫毛下有簇小火苗跳动了一下,热切地看着他。
叶霁微抬眉毛,李沉璧嫌弃地把小孩捞了起来。
江阙如愿以偿地抱住李沉璧脖子,活泼地道:“姐姐身上好香。”
“哈哈哈,”叶霁忍俊不禁,扣住李沉璧手腕制止他把人甩下来,“这孩子,泊筠究竟怎么养的,我定得讨教讨教。”
凭着江阙微弱的回忆,他们离开水岸,往镇里灯火最辉煌的观山楼走,父子二人正是在附近走散的。
叶霁给江阙买了糖画,又教育抱孩子如抱火盆的小师弟:若是这点耐心都没有,怎么带好新弟子?
“师兄很喜欢小孩子么?”李沉璧突然问。
叶霁想也没想,答道:“我若是不喜欢,当初怎么会捡你。”
李沉璧便有点闷闷不乐:“师兄今后会与人生孩子么?”
叶霁愣住,李沉璧小声道:“我生不了。师兄喜欢孩子,将来会不会找别人生?”
“你每日脑子里都在转什么念头。”叶霁好气又好笑,“长风山很缺孩子?”
“那不一样,我是说——”
“沉璧,”叶霁沉下声音,“孩子若不是和喜欢的人生下的,又何必送他来这世上。”
李沉璧欣喜不已,凑过去和他十指相扣,怀里的江阙突然握紧小拳,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阙,怎么?”叶霁立即抚慰,轻拍他后背,“别哭,变个戏法给你瞧。”
江阙拼命摇头,哭道:“我听见,阿娘和爹说了一样的话。她走了,她一定讨厌生了我。”
叶霁听出了家宅不睦的苗头,安抚了两句,还要细问,江阙忽然抬起头,指一个方向叫了起来:“我看见爹了!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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