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交锋◎
他嘴里说的调笑, 但眼底却是一派肃然。
肖稚鱼淡定自若,丝毫不担心他会做什么。
杨杲是最擅观人眼色的,立刻明白她已猜到外面的情况。方才侍卫来报, 天刚亮之时就有两个斥候从山道遛了过来,被村前戒备的侍卫发现,两厢打了个照面, 斥候转身即走, 雪天山道难行, 侍卫也未追上。杨杲没料到朝廷反应竟这般迅速,纵然他再有一身本事,也没想过要凭手中这几十人与朝廷对抗,刚才已命侍卫收拾行礼准备出发。
他本打算说两句就走,可对上肖稚鱼灿若星辰, 极明亮的一双眼,想好的借口都梗在喉咙说不出口, 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说来也奇怪,杨杲练就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唯独对着肖稚鱼, 不自禁就多了几分慎重。先前只觉得她是万里挑一的国色,倘若权势煊赫,哪个男人不想拥有这样的美人,可她着实让他看不懂摸不透。
“昨日你说过, 大都督起兵必败?”杨杲忽然开口道。
肖稚鱼微微一怔,还以为他赶着要走,没想到说起这个, “一时或可称雄, 时日长了恐难以平定天下。”
杨杲道:“本朝先祖的江山难道不是起兵打下来的, 如今不过换个人罢了,前朝天下还姓杨不姓李呢。”
肖稚鱼瞥了他一眼,心想:从古至今起事造反的人就不曾少过,可有几个成功的?能成事的,当时不是朝局动荡就是民生困苦,如今天下承平,八方来朝,康大都督却无故起战事,与民心相背,也无世家大族支撑,如何能成?
她并未说话,杨杲却好像明白了几分,笑道:“其实你说的不错,可惜长安世家勋贵子弟众多,我若是按部就班,何时才有出头之日。良禽择木而栖,眼下康大都督对我,已是最好的一根良木了。”
车外有侍卫唤杨校尉。
杨杲神色一敛,推开车门,外面冷风立刻便卷了进来,他下车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巧儿飞快上车掩上车门,挡住视线,他也没看见肖稚鱼最后是什么表情。侍卫又催促一声,杨杲忙收束心神,喝令下山。
一群人骑马离去,溅起地上雪泥,很快便消失在山道拐角处。
马车就拴在农家院子里,巧儿掀起一条车帘缝朝外张望,惊讶道:“这群贼子怎么突然走了?”想了一下,又道,“他们不会又回来害我们罢?”
肖稚鱼被她口气逗得一笑,道:t?“应该是嫌弃路上带着我们多有不便,所以才将我们扔在这儿。”
巧儿一听又急了,“那如何是好,眼下去哪儿找个会赶车的?”
肖稚鱼咳嗽被冷风呛了一下,咳嗽几声道:“等着吧,或许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了。”
巧儿点头,肖稚鱼便让她睡一会儿。村庄里的人大多都在家中,昨夜见着杨杲一行人知道不好惹,此时虽然马车留下,也没人来敢来打搅。巧儿观察片刻,安下心来,这才觉得身上累,窝在马车角落睡了过去。
肖稚鱼刚服了药,身上困倦,见巧儿睡了,便强打精神守着,一时想着昨天水悟庵中的惨状,一时又想杨杲如此着急离开,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昨天只有齐王妃逃了出去,莫非是她到县中调来人马相救。她想了许多,这一夜经历如此离奇,此刻回忆起来恍惚如梦一场。
杨杲带着众骑士在山路上疾驰,路上不敢耽搁,途中有马在雪地踩空断腿,换了两匹马后,杨杲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从山道出来,有一片树林,冬日枝叶凋零,全是光秃秃的树干。他挥了挥手,叫身后人全停下。众侍卫不解,有人道:“杨校尉,已耽误了一夜,还是快些赶路吧。”
杨杲看了此人一眼,道:“入林。”
“为何?”
杨杲看向此人,双目凌厉,“听我命令行事,若不听自去便是。”
侍卫跟着他入林,因树木众多,速度不得不放缓下来。刚才说话的那人不由暗自与人抱怨,才说两句,就听见身后一声“嗖”,侧过脸一瞧,一根箭矢落在雪地里。侍卫们惊呼:“有埋伏。”
箭射出的位置正是刚才的山道,这下倒是有不少侍卫对杨杲越发信服。
杨杲头也不回,喝道:“快走。”
众侍卫左冲右突,骑着马绕树木而行,让身后大半箭矢都落了空,可依然不时有人中箭落马。
杨杲骑马走在最前面,心中一突,互生警觉,他扭头看去,远远看见林外有一队人,此时居中而立之人,身穿荼白披风,手持长弓,正搭在弦上,对准自己。来不及想此人身份,杨杲立刻朝一侧躲避。箭如闪电般激射而来,擦着他的肩膀而过,衣裳破开,带起一串血珠。
侍卫们惊呼,杨杲道,“怕什么。”不顾伤口,又回头大喝一声,“豫王妃在前面山庄快病死了。”
侍卫们便跟着叫喊。
声音传到后面,沈玄看着杨杲渐渐逃远的距离,将弓收起,正要命人追击,这时听见这些人喊的声音,脸色微变,将两个兵士喊到面前,问他们天亮时探路的情况,知道水悟庵附近就有村庄。沈玄暗道:逃走的这些不过是范阳大都督府的侍卫,没什么要紧人物,他们只说豫王妃,莫非真在前面。一念至此,便放弃追击,留下十来个官兵看守山道,自己则带着人顺山道而上。
他这次所带的除了官兵,另有十来个家中带来的侍卫,其中一个道:“刚才那领头的倒是狡猾,我们藏得这么好,他是怎么发觉的?”
其余几人也都是好奇,议论纷纷。毕竟沈玄自斥候探路回来。就设下埋伏,计划周全,没想到还是让那些人逃了。
沈玄沉吟片刻,道:“雪上太干净了。天亮之后并没下过雪,斥候下山时也该留有痕迹。”
侍卫几个这才明白过来,刚才他们清理行马痕迹,将那一段山路整理地太过干净。
说着话,他们已到了村庄口。
162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心意◎
沈玄在村前稍停, 呼吸之间吐出淡淡白雾,他指了几处,让官兵将村子前后出入都看守起来, 这才带着亲信侍卫几个骑马入村。
外面寒冷,村里昨夜又被杨杲等人折腾一回,此时无人在外走动。侍卫敲门问了两家, 确定有马车留下来, 就在村子西边采药人的院子。
沈玄听了一拉缰绳, 调头向西而去,行马的速度比刚才更快了几分。
很快寻着静静停在农户院子里的马车。
沈玄下马,几步走你过去,不等侍卫动手,直接打开车门, 只见有个十五六岁的婢女四仰八叉睡着,打着轻鼾, 睡地很沉。肖稚鱼则蜷起身子靠内而卧,身上罩着件玄色披风,衬得脸色苍白憔悴, 仿佛要化在风雪里似的。
沈玄伸出双臂,将肖稚鱼从里面一头抱出来。巧儿这时翻了个身,嘴巴动了两下,又再睡沉过去。
车外守着的侍卫都是从沈家带出来的, 见着眼前这幕,脸上都有些意外。其中一个道:“郎君,这是?”
沈玄道:“啰嗦什么, 去要一间干净屋子。”
侍卫在附近几家转了一圈, 很快找着一间屋子可用, 让人收拾干净。侍卫过来,见沈玄抱着人一直没放下,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走过去说了两句,伸手要将人抱过来,沈玄侧身让过,道:“领路。”
隔壁农户家中有一间土坯的屋子,外面连着烧灶,屋内不进冷风,比外面暖了许多。床上铺了一层干净被褥,沈玄将肖稚鱼放到床上,一手将那件玄色披风抽走,叫人扔了。
这时另一个侍卫跑来,手里拿着一卷厚毛皮子,正是刚才沈玄叫他去取的。
沈玄将皮子搭在肖稚鱼身上,见她睡得沉,低头看了片刻,这才走了出去。
侍卫将隔壁识药草的农户叫了来,此人耷拉着一张脸,心里直道晦气。抬头一看沈玄,虽然不似昨天那伙人气势汹汹,但一身气度也不是乡野能见着的。听沈玄问起昨夜的事,农户不敢隐瞒,将昨晚被叫门起来熬药一五一十全说了,“……不是小人吹嘘,那位娘子湿寒入体,若非夜里找到这儿,只怕要落下重症。”
沈玄让侍卫赏他一串钱,又让他再去熬一帖药。
农户见着钱乐得眉开眼笑,不住称谢,赶紧去家中找药草去了。
侍卫见沈玄亲自处理这些琐事,劝道:“郎君先前便让人盯着康庆绪,现在他犯了事,我们就该趁这个时候追上去,莫错过了功劳。豫王妃既已寻着了,先让人往县中报信,留下些人看着,齐王妃会派人来接应的。”
沈玄道:“我自有打算。”
侍卫还想要再说,沈玄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侍卫记起如今沈家已由这位瞧着风度翩翩实则有雷霆手段的郎君做主。又想着,刚才来的时候,沈玄就将带来的官兵安排在村子前后看着,只带着他们几个沈家的侍卫过来,难道是那个时候就有打算?
侍卫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小半个时辰过后,农户就将熬好的汤药送了来,沈玄亲手拿了碗进了屋里。几个侍卫守在院子内外。
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晦暗,他坐到床边,低头看去。肖稚鱼仍是朝内侧睡着。他将碗往一旁搁住,忽然开口道:“既然已醒,就别装睡了。”
肖稚鱼纹丝不动。
沈玄将她身上皮料子掀开,露出她的脸和脖子,伸手就要往她脸上摸过去。
肖稚鱼立刻睁开眼。刚才她在马车上困顿难耐,身体酸痛,忍不住打起盹来,睡得浅,在沈玄将她抱出车的时候已经醒了。她暗自心惊,不想当着侍卫的面争执,便装作未醒。哪知眼下被沈玄看了出来。
“沈舍人怎么到这儿来了?”肖稚鱼避开他的手,虽然身上没什么力气,她仍是强撑着坐直身体。
沈玄道:“公务在身,正好在普县待了几日,听说水悟庵里出了事,马不停蹄赶来搭救王妃,听说王妃染病,我连贼寇都未追击,只为快些过来,如何?王妃听了可感动?”
肖稚鱼道:“既然如此,我们快些下山去罢。”
沈玄气定神闲,“不急。”他一手将放在一旁的药碗拿起,“先把药喝了。”
肖稚鱼见他坐在一旁,行为举止如同他是此间主人一般,心下别扭,并没有伸手过去接,神色一正,道:“齐王妃何在?我要见她。”
沈玄笑道:“事有轻重,山下我已派人去传信,雪大封山,山道往来不易,王妃又有急症,莫非是想让齐王妃赶来探你?”
听他这样歪曲她话里的意思,肖稚鱼蹙眉,正要说话。
沈玄将碗递到了她嘴边,“王妃脸色不好,还是先将药喝了再说。”
肖稚鱼看了两眼过去,沈玄脸上虽是笑着,瞧着也是风雅的世家公子做派,但一双眼却幽深地直盯着她。
肖稚鱼接了药碗,低头两三口就将汤药喝下去,满嘴都是苦涩。
沈玄从袖子里取出巴掌大的纸包,打开露出其中的果脯,他拣起一块,又往肖稚鱼嘴边送来,“尝尝这个。”
肖稚鱼侧过脸避开他亲昵的动作,伸手去拿。
沈玄道:“昨晚贼匪亲手为王妃喂药,今天我手里的果脯就吃不得了?”
肖稚鱼一惊,神情游移不定。
沈玄将果脯塞到她嘴边,见她还是张嘴吃了,t?心下大为满意。原来农户说的仔细,昨夜熬了药送来,偷偷在窗前看见杨杲在车上喂药的情形,刚才拿钱便全说了出来。沈玄听了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早就憋着一股怒意。
肖稚鱼慢慢嚼着,果脯酸甜的味道压过了苦药味儿。她心里有些发毛,与沈玄同处一室,且他说话举止不经意透着股强势的意味,让她心里不安。
沈玄见她坐在床上不说话,身上穿着尼姑的厚重缁衣,乌发披散,全无长安宴席上的娇姿艳质,却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韵味。
他也有心说两句软话哄她,可心里却清楚,这女子天生狡黠,只要他露出丁点软和的意思,她只怕立刻便要态度一变,对他不待见了。
沈玄嘴角勾起一丝笑,道:“王妃怎么穿了这一身衣裳,若让旁人瞧见,只怕要生疑了。”
肖稚鱼顿时气得脸色涨红。
沈玄又道:“贼寇昨夜就该下山,为了你,又耽搁一晚,若是无脑之辈也就算了,我看那人也算精明之辈。莫非是美色动人,让他昏了头,甘愿冒险也要为你治病?”
肖稚鱼冷笑,“与你何干?”
沈玄皱眉,面色忽地一沉,“豫王在五龙山督建皇陵,若让殿下知道,王妃该如何自处?”
肖稚鱼脸色丝毫未变,李承秉与她早撕破脸皮,便多这一桩也实在不算什么,况且当着沈玄的面她又怎会露怯。
“这话也该豫王来问,与沈舍人有什么关系?”
她说这话时微微抬着下巴,神情冷漠。
沈玄心一跳,猛然欺身而上,捏住她的下巴,漆黑的眼紧紧盯着肖稚鱼,不许她逃避,“说的是,与他人无关,就是我想知道。”
肖稚鱼病得厉害,全没力气,稍一挣扎,骨头散了架似的难受。
沈玄看着她睁大的眼,不知是气愤还是不安,眼角泛着极淡的一抹红,衬在白瓷似的皮肤上,让人心里发痒,想亲手替她抹去。
沈玄心下也奇怪,论美人他见过的也不少,清秀的,艳丽的,风情万种的,只要他想,什么样的美色都轻易可得。况且他从前觉得,美人要性情柔顺为佳,肖稚鱼虽模样娇美,却是精于算计,当初太原对他说的那句话,几乎称得上是狠毒。
沈玄眸光一暗,将她搂在怀里。
肖稚鱼怒道:“沈玄,你疯了。”
沈玄箍着她的腰,制住她的挣扎,两人肢体交缠,他闻到她身上一股极淡的幽香夹杂着药味。
“肖稚鱼,”沈玄直呼其名,“我已经救了你两回,便是豫王对你也没这么用心的,你还不知我的心意吗?”
肖稚鱼愣住,只觉荒谬,前世她与沈家兄妹的恩怨最深,是斗得你死我活的仇敌。先前她假意与沈玄试探调情,不过是心藏恶意,有意给他招惹麻烦,没想到他突然会在这个时候袒露心意。
她只觉身上的寒热症状更重了,脑子都跟着糊涂。
沈玄顺从心意,轻轻揉了揉她的眼角,又亲吻她的耳垂。
肖稚鱼悚然,大声呼喝,“你敢。”
沈玄道:“有什么不敢?”他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手腕抓住,紧紧困在身前,在她身边轻轻道,“你与豫王被陛下指婚,他不情不愿,难道你就不觉得委屈?”
肖稚鱼在心里啐了一口,身上起了虚汗,却是不再无谓地乱动,抬起眼看他,“委屈?你这样轻慢我,才叫委屈。”
沈玄摸着她的手也热度有些高,离得近了,只觉得那一丝丝的香从她皮肤透出来,他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别怕,没要对你如何,只是让你知道我的心。”
163 ?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无题◎
肖稚鱼瞪直了眼, 看着他的神情如同见了鬼。
沈玄俊美的眉眼间露出笑意,“若不是喜欢你,听到有危险我会这么急着来救, 你还不领情。”
肖稚鱼垂着眼,不吭声,心里飞快盘算, 眼下可算是孤身在外, 也没个依仗, 所以沈玄才敢这么放肆大胆。她长睫微颤,在眼下留下一片淡淡的影。
沈玄低头亲她的眼睛。肖稚鱼吓得心砰砰直跳,撇开脸道:“说这些话好没意思,圣上指婚,我也已经嫁给豫王, 如今你还这样……豫王脾气可不好,你是要存心害死我。”
听她说的又气又急, 跟闹脾气似的,沈玄怔了下,随即哄道:“别怕, 外面都是我带来的人,豫王在五龙山,又怎么会知道。”
肖稚鱼暗骂无耻,斜了他一眼, 冷笑道:“你要是想找个露水姻缘,还是去找别人去,我好好的日子不过, 凭什么陪你冒险。”
沈玄盯着她看, 手慢慢抚过她的脸颊, 缓慢道:“豫王这样冷面冷心的人,我妹妹等了两三年,都没能让他心软,你以为他会护着你,像我这样尽心尽力?”
肖稚鱼哼了一声,道:“只要我是豫王妃,荣华富贵少不了,也不需他尽心尽力。”
沈玄听她绕来绕去,都是婉转拒绝的意思,脸上仍挂着笑,但眼中却多了审视,“天下事哪有一成不变的?太子妃都能换,豫王妃又能如何,宫闱之中的凶险历来都不少,若无人护持,你以为只凭一个王妃的名号就能安然脱身?肖稚鱼,我已救了你两回,我们之间的关系能彻底撇清?”
肖稚鱼抿着唇不说话。
沈玄又道:“豫王与太子亲厚,陛下对太子的态度如何,你也清楚,这段日子父子相疑,还不如寻常君臣,太子将来如何,难以预料。”
肖稚鱼瞥他一眼,“你妹妹就是太子妃,莫非你家还能做壁上观?”
“你反应倒快,”沈玄道,“可惜圣上若真有什么打算,无人敢拦,李家不念父子兄弟骨肉之情,豫王去五龙山,未必不是避祸,这还只是摆在眼前宫里的凶险。”
“宫外的呢?”肖稚鱼问道。
沈玄本不想多说,听她问的仔细,一双明眸更是望过来,他想了想,道:“外面自然还有人蠢蠢欲动。”
肖稚鱼道:“范阳康大都督。”
沈玄没想到她说的这么直白,握住她的手道,“知道就好,长安可没有多少兵力,等他真起了兵,天下就要大乱,到时还觉得王妃这个名号能护着你?李家子孙向来反复多变,你可靠他不住。”
这个他,说的自然就是豫王。
肖稚鱼听得眼皮直跳,沈玄说的浅白简单,倒是句句都在点上。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她比谁都清楚。李承秉信不过,他沈玄更不值得信任。
只是眼下却还要与他继续周旋。
她脸色微白,“说的好吓人,好像江山就要易主。若真有那个时候,你能护我?你敢保证无论何时都不伤我害我要我的性命?”
沈玄微怔。
肖稚鱼看了他一眼,心下冷哼,正要别开脸。他突然俯身,在她粉嫩唇上亲了下,炽热的呼吸罩在她的脸上,“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伤你害你,更不会要你的命。”
他不知她哪来的奇怪念头,或许是被他刚才说的几句话给吓住,但看着她点漆分明的一双眼,他心忽地软了下来,未及细想就先给出承诺。
肖稚鱼心想,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别看现在说的多真,回头说变就变了。便是他赌咒发誓,或是亲手写下字据,她都不敢全然相信。
沈玄将她拉进怀里,“说什么害你纯粹是无稽之谈,我们两个之间,倒是你,太原那回把我害的不轻。”
肖稚鱼敷衍着他正觉心烦,趁机推开他道:“说的好听,原来要和我算旧账。”
沈玄笑了笑,凑在她耳边道,“行了,从前的事一笔勾销。”
肖稚鱼不信他如此大度,却乐得将话题岔开,道:“任你说的如何动听,我都不会背着豫王行龌龊事,”怕沈玄立刻翻脸,她又苦着脸,低声道,“豫王什么脾气,鞭打御史的事都做过,我也没有得力的娘家,不敢惹他。背着他私下往来的事,说什么我都不能答应。”
沈玄若有所思,还没开口。忽听外面闹起来,有侍卫与女子争吵的声音。他暗叹一声,松开手起身道:“我去外面看看。”
沈玄走到门外,两个侍卫正拦着个脸微圆的婢女。
“我要见王妃,你们拦着我做?”巧儿大喊道。
沈玄摆摆手,让侍卫将巧儿放进来。巧儿走近过来,瞧见沈玄有些意外,皱眉苦思,只觉得是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沈玄自报身份,巧儿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闻名长安的沈郎君,立刻见了一礼。
沈玄道:“豫王妃饮了药,刚才特意嘱咐过让你休息。”
巧儿对沈玄并无疑心,又见他是翩翩佳公子,刚才与侍卫吵闹的劲全收了,安心去休息。
沈玄回到屋中,见肖稚鱼抱着被子已经睡了,她本就病着,又吃了药,强打起精神说了一回话,已是有些撑不住了,只是此时睡得不太安稳,蜷缩身子挨t?着墙,仿佛受了惊的雏鸟。
沈玄抚了抚肖稚鱼的长发,她刚才不情不愿的,他哪里看不出来,只是眼下时机地方都不适合,她又病恹恹的,他也就没做计较。况且看她神情举止,对豫王也只是平常,并没有什么夫妻情分。
他有耐心,等着范阳起兵,长安的天很快将变。豫王妃又如何,迟早会变成他的人。
门外侍卫轻轻敲了下门,又唤了声郎君。沈玄低头见没肖稚鱼并没被吵醒,很快走到门外,又轻合上门。
侍卫道:“刚才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说那一伙人已经跑了,县里也来了消息,康庆绪带着的人身手着实厉害,闯过包围去了,惠安公主还在他手里,真让他跑了,恐怕朝廷颜面无存。”
164 ? 第一百六十四章
◎遭遇◎
沈玄默然不语, 目光远眺,看着檐角垂落的冰柱,心道:朝中多次进言, 皇帝这才下旨召康庆绪来,康福海既想造反,看样子这个儿子已经成了弃子, 康庆绪行事如此疯狂, 也是为自己搏出条生路。
沈玄行事向来是走一步望三步, 康福海兵强马壮,俨然已是一方枭雄,但他身体肥胖,身上本就有些病症,这回在秋狝中身受重伤, 还没养好就匆匆离了长安,途中奔波, 身体越发不好,只是在人前还装作无事罢了。
沈玄叔父就在范阳大都督府上,寄回来的家书里已隐晦提过几回。
往屋子紧闭的木门看了一眼, 沈玄双目幽深,对左右道:“山路难行,豫王妃身体有恙,先暂歇两日。”
侍卫是他心腹, 一听就明白郎君是不想去掺和,有意放康庆绪一马,犹豫了一下, 他道:“若是惠安公主说些什么……”
别人不清楚, 他们这些沈家的侍卫都知道, 惠安公主痴缠沈玄,每次从宫中打探到什么消息,她都会派人往沈家递送消息,便是自己也来过几回。
沈玄道:“她知道什么,不过都是些官场人情罢了。”
侍卫便不多言,领命而去。
……
正值隆冬时节,寒风凛冽,山间又下了一场雨,山石冻得如铁疙瘩一般,道路结冰,坚硬难行。这日一匹快马入山,马蹄打滑,将骑士摔下山道,人事不省。这骑士尚算命大,很快被人救起。到了第二日,骑士所带的消息传到山中。
王应青捏着两封信笺走进屋中,揉着冷得僵硬的脸,向豫王禀报:“人还在养伤,耽误了一天的功夫。”说着双手将信笺呈上。
这间屋子原是督监建陵的官员所住,自李承秉来到就让了出来。里面屏风桌椅长榻等物齐备,四周布置炭盆。
李承秉坐在书桌前,拆开信笺看起来,脸色蓦地就是一沉。
王应青偷偷看去一眼,不过他天生忍得住性子,便没有问,而是朝陆振使了个眼色。
陆振道:“殿下,是长安出了什么事?”他心里也有猜测,毕竟这些日子传来的消息,都是皇帝对太子诸多打压。
李承秉将信笺拍在桌上,“你们都看看。”
王应青立刻伸手拿过来,陆振慢了一步,凑着脑袋看去。
两人齐齐变色,“范阳要反?”
原来信笺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范阳雄武城兵器战马与粮草等物都已经囤积满,康福海命手下几回练兵,看样子并非针对藩族,范阳各地悄悄集结兵力,绝非寻常举动。
陆振自幼学武,也通兵书,王应青则是精通探听消息,对此各自都有判断。
李承秉沉思不语,前世康福海造反的日子在四年后,只是如今已改变许多事,不能全依照前世经验。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指尖碰到信笺,这才想起还有第二封,立马拆开,看了一遍后,眉心不由紧蹙。
陆振心想,难道还有比范阳消息更坏的?他是直性子,当即就问出了口。
李承秉将这封信笺反盖,说了一声“无事”,与两人谈及范阳之事,一面命人快马加急给裴相送信,一面叫人去将陈德义请来。
等陈德义来了,听到范阳调兵,深吸一口气,双目圆睁,“豫王不是同我说笑吧?”
李承秉瞥了他一眼,“火烧眉毛了还说笑?快些报给你父亲。”
陈德义道:“殿下这些日子借着我的口与我父亲说了这么多,莫非是真打着那个主意?若是让圣上知道,只怕我父子性命难保。”
李承秉点了点纸笺道:“等范阳大军打到长安城下就迟了,父皇真起了杀心,先杀我就是了。”
陈德义面色发苦,:“我知殿下全无私心,只是这事要成了,只怕殿下的名声就要毁了。”
李承秉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名声算什么。”
陈德义见他神色淡然自若,目光坚定,起身就要走,到了门前站定道:“听说康大都督把儿子都送来了,他这一动兵,岂非连儿子都不顾了?”
李承秉道:“他自家性命都豁了出来,儿子又算得什么?等范阳真有动作,就先宰了他儿子。”
陈德义摇头叹气地去了,李承秉叫王应青来,问到康庆绪的行踪。王应青道:“原先还奇怪,这小子一路磨磨蹭蹭,跟小娘子似的,几天也没走几里路,原来是为了这个,前两日听说他快到蓝田县了。”
李承秉点了点头,本不在意,突然一皱眉,“蓝田县,离王顺山是不是不远?”
王应青想了想道:“二十余里不到。”
李承秉若有所思。
王应青与陆振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
忙碌处置公务半日,李承秉到了未时才回到屋中休息。因山中并没有几个伺候的人,他脱了外衣扔在一旁,仆从端了热茶进来。李承秉喝茶之时,低头又看见桌上覆着的纸笺。
他将纸笺翻开,又看了一遍,神情有几分复杂,猛然站起身,走到屋外,对着陆振道:“备马,我亲自去一趟骊山。”
陆振道:“殿下何需亲自跑一趟,山路都冻着了,行马不便,前两日来传信的摔伤了还没起来。”
李承秉道:“啰嗦什么,快去安排。”
陆振一看他脸色,马上找人备马。这一去还要准备行李等物,他进屋去收拾的时候,看见桌上信笺,不由一愣。
王应青听说豫王要走,忙过来问情况,“就算是十万火急的军情,也已派人三百里加急送信去了,何必让殿下再跑一趟,况且现在都要未时都过了,出了山,今晚往何处安置,天寒地冻的,凭白受苦。”
陆振神情古怪,见王应青还要找豫王劝说,忙拉住他,“兴许殿下未必是为了军情。”
“不为军情为了什么?”
陆振道:“刚才我瞧见那张纸,王妃要陪齐王妃去王顺山水悟庵还愿。”
王应青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半晌才“嘿”的一声,对陆振道,“给我拿条厚毯子带上。”
陆振着人匆匆收拾一通,李承秉催了一回,很快便带上亲兵几十人,马蹄上裹了布,踩着硬土碎冰出山去了。
五龙山地势险峻,山路崎岖难走,进出栈道极为狭窄,如此拖慢了行马的速度,一日一夜路上仅休息了几个时辰,侍卫们不敢抱怨,他们是豫王亲兵,都看出来自决定出山以来,豫王脸上虽未表现,实则隐隐有些急躁,似乎有什么在背后催着一般。
紧赶慢赶,两日后傍晚来到了骊山脚下,李承秉一身风霜还未上山,就有人来报,豫,齐两位王妃和惠安公主在水悟庵遇袭。
李承秉面上一僵,手里抓着马鞭没放,指着来报信的人厉声道:“说的什么?你再说一遍,不许有半点遗漏。”
报信人又说了一遍,这时只知有匪贼闯入庵堂杀人,却还不知其人身份,只说得含糊,见豫王脸色越来越难看,那人声音也低了下去,“只齐王妃囫囵逃了出来,其他人还不知如何……豫,豫王妃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的。”
李承秉半晌没说话,陆振心下担忧,别人不知道内情,他却清楚成亲之后豫王身上的锋利渐渐被抚平了似的,脾气都温和许多。王妃哪是外人口中不受宠。
他正要劝两句,就见李承秉抹了把脸,声音近乎冷酷地叫人去换马,又把王应青叫到面前吩咐两句。
王应青听完倒抽一口气,道:“殿下,那可是私兵,这个时候露出来,岂不是让人生疑,秋狝的事也会被牵扯出来。”
李承秉道:“只调用两百,兵贵神速。杀人的不会是匪贼,只有康庆绪才有这样的胆子。”
“若让圣上知道了,只怕……”王应青话还没说完,就见豫王面色阴沉,身上戾气森然犹如实质,握着马鞭的手上青筋崩起,已然是怒气压抑到了极点。他说不下去,低头应是,“我这就去传令。”
很快换了一批上好战马,李承秉让亲兵都带上烈酒防寒,并不耽搁,快马加鞭往王顺山方向而去。
一路风驰电掣,t?第二日日暮时分,一行人已临近蓝田县。
李承秉这路上甚少说话,远远看见县城轮廓,一夹马腹,速度又快了几分,这时忽听见厮杀征战声,只见县外郊野,几百官兵围堵着,一群精锐卫士,身手过人,下手又狠,将官兵杀得四散,很快撕裂开一个口子,卫士们呼喝着冲出包围,居中还护着两辆马车。
陆振惊道:“马车里莫非是……王妃?”一扭头,他就瞧见李承秉眼里凶光毕露,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殿下,王应青已悄悄调兵,昨日才传信来,就在西边山下埋伏,不到十里,还是等等和他们合聚,歇歇再动手不迟。”
康庆绪带着卫士将官兵杀退,不由哈哈大笑,“瞧这些废物,不堪一击,等我父起兵,天下岂敌手?”
165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救下◎
他正笑着, 身旁两个亲兵左右护卫,指着远处一处坡上道:“那里好像还有埋伏。”
康庆绪顿时阴了脸,抬眼一瞧, 却又不在乎道:“才不到百人,怕什么,杀过去就是。”说着一指前方, 便喊人冲杀过去。
李承秉速度不减, 从鞍后拔出一柄雪亮的陌刀。陆振与亲兵已是严正以待, 拱卫左右,一行人浩浩荡荡迎了上去。这些亲兵都跟着李承秉平日大鱼大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体格身手都是一流,见着范阳卫士也半点不怵。
李承秉刚才喝令, “逼着他们向西。”
众亲兵应诺一声,很快与范阳卫士短兵交接, 厮杀在一处。
康庆绪刚才战官兵时只觉得对方不堪一击,只当李承秉带着人也是如此,这一碰上, 才发现不对。迎面撞上的一瞬间才知道厉害,迎面被砍杀十几人,都是轻敌之故。侍卫列阵如尖刀,直刺入范阳卫士之中, 康庆绪这才反应过来,忙叫人稳住。
一场惨烈厮杀,康庆绪惊讶地发现己方居然损失惨重, 先前从官兵埋伏突围而出他已损失了几十个手下, 如今连番征战手下人都已经有些疲惫, 一波没占着上风,有人已生退意。康庆绪从水悟庵出来拢共带着两百余人,这些人还有要护送他回范阳,万万不可折损在这里。
他心生退意,对身边亲兵下令,很快边打边退,从县城外的郊野往林中小道走。他自觉指挥得当,却不想背后追着的人时紧时松,他们渐渐便往西边走。
不知跑了几里地,康庆绪一面逃着一面回头张望,脸上全是恨色,只觉得这一回颜面尽失,他咬牙道:若是让我知道这是谁带的兵,迟早有一日弄死他了事。
前方已到了个山谷口,康庆绪也是知晓兵事的,这时才回过味来,“糟了,快撤。”
来不及掉头,山谷两侧林中已射出箭来,如下了一阵急雨,中箭者哭喊着落地。康庆绪大怒,身旁两个亲兵以身挡住他,当场一死一伤,康庆绪推开死尸,指着马车道:“快,把人绑出来,看他们还敢放箭。”
马车刚才已落到队伍最后,躲过了飞箭。卫士这就要进车里抓人,这时王应青搭弓,对准方向就是一箭,卫士中箭倒下,吭都没吭一声便断了气。一旁几人都连忙缩了脑袋后退。康庆绪大怒,对着山谷方向喊道:“我父范阳大都督康福海,你们敢行刺我?不怕我父起兵为我讨公道?”
他声如洪钟,大喊之后,山谷两侧一片安静。
康庆绪自认已将来人吓住,脸上的仓皇顿时没了,换做得意之色,又道:“你们可知我这马车里带着何人?”
不等他说完,就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杀了他。”
康庆绪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瞳孔之中映着一轮飞箭而至。身上剧痛传来,他茫然四顾,这才意识到什么,缓缓低头,只见身上扎着不知多少只箭,他仰面倒地,至死也没闭上眼。
康庆绪一死,剩余卫士大慌,四处逃散,很快便被山谷中伏兵与后面追赶上来的王府亲兵所杀,山谷内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李承秉来到马车前,将陌刀交给身后亲兵,打开车门,想也未想,两个字脱口而出,“稚鱼……”
可车里绑着三个年轻女子,都不是肖稚鱼,居中那个头发蓬乱,脸上肿起好大一块,眼睛眯了起来,见着李承秉却激动起来,手脚都绑着却挣扎着往外扑来。李承秉心下有些烦乱,勉强认出这是惠安,对陆振说:“照看着些。”说着转身快步向第二辆车去。
车上依旧是绑着几个女子,李承秉朝内扫了一圈,指着角落里的景春道:“给她松绑。”
亲兵立刻上前给景春松绑,她哭得满脸是泪,刚得了自由,便要磕头,但身上血脉不通,却是软倒在车前,“殿下,您可来了……”
李承秉问道:“你怎么在这儿,王妃呢?”
景春呜咽哭泣,结结巴巴将当时情形说了,她去找庵中管事添炭,却不想庵中突然就乱了起来,她回头直奔客堂,被范阳的人发现,绑了起来。康庆绪在庵中大开杀戒,只有惠安公主和几个稍有姿色的婢女侥幸留下性命。景春一路上都被绑着,听见这些人议论的都是如何造反如何杀人,吓得魂不守舍,这两日仿佛噩梦一般。
李承秉手握成拳,紧又松,“可曾有听到王妃的消息?”
景春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只听他们说齐王妃逃出去了,却没听见王妃……”说着她便嚎啕大哭起来。
李承秉见问不出什么,心头烦躁。又让亲兵满地找找,有活着的范阳卫士提来问话。还真找到两个活口,和景春说的一样。
陆振此时却是头疼无比,刚给惠安公主松了绑,她便哭闹起来,任他如何劝都不听。眼见李承秉正找人问话,惠安抹着眼泪,推开陆振,跑了过去,伸手就要扑到李承秉怀中,“七哥。”
李承秉皱眉让开,后面赶来的陆振赶紧拉住惠安。
“七哥,你要替我报仇,康庆绪那厮竟敢对我动手,”惠安哭诉着,忽然看见侍卫提刀将不远处一具尸体砍下头颅,那张浮白圆脸,不正是康庆绪。她登时瞪大眼,吓得手脚发软,“这、这,七哥你这就将他杀了,若是父皇知晓……”
李承秉冷笑道:“他掳掠公主,还不够死罪?”
惠安却心知自己在父皇心中分量,恐怕是远远不如康福海父子的,一时之间脑子都乱了起来,再看一周围,地上躺着全是的尸体,李承秉站在其中,身上还染着血,浑身一股肃杀之气。刚才她是突获解救,一时激动还没注意,这时看清之后却吓得后退两步,只觉得眼前这位七哥似乎和往常大为不同。
“七哥,是父皇让你来的吗?”惠安问道。
李承秉却是没耐性再应付他,摆手让陆振带她下去。
战场清理一番,王应青走过来,道:“王妃许是逃出来了,躲在附近村子也说不定。”他是看着李承秉脸色难看,才赢是找了理由,但心里却不抱什么希望,天气寒冷,又下过雪,若王妃真逃出来,恐怕也挨不住。
李承秉听了若有所思。旁人不清楚,他却知道,肖稚鱼何等机灵,不会轻易陷入绝境。他想了想,又将刚才救下的婢女叫来,“你说离开的时候,庵里还留着人?”
那婢女是齐王府的,忙不迭点头,“婢是最后一个被他们推上车的,看见走的时候还留了人下来,听他们称呼校尉。”
李承秉刚才心情起起伏伏走了一遭,听见这句,长吐了口气,这就迫不及待要带人上山。
……
肖稚鱼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
从昨晚到今天,几帖药下去,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症状好了许多,可又添了头沉鼻塞的毛病,她刚才醒来,正是鼻子堵的难受。正缓着气,忽然有人推门进来,肖稚鱼浑身一紧,等抬头一看,发现是巧儿时便又安心下来。
巧儿端了热茶进来,笑道:“还是沈郎君算的准,王妃果然这个时候醒了。”
她倒杯热茶,肖稚鱼喉咙正干,先喝了半杯才张口,“外面如何了,可还有别人来?”
巧儿大惊,“王妃的嗓子怎么哑了。”
肖稚鱼原本轻声清越,此时却是变得沙哑。
“不妨事。”
巧儿道:“怎么不妨事,王妃还没遭过这种罪。外面无事,沈郎君说积雪封了路,看天色今晚又要下雪,只怕要耽误两天才能下山了。”
肖稚鱼听了心头闪过微微不妙。
巧儿又道:“沈郎君已问过那个采药的,王妃的药还足够,这两日不需担心。”
肖稚鱼胡乱点头,想的却全不是药的事,也不知沈玄说了什么,竟叫巧儿如此相信。
正胡乱想着,沈玄已是推门进来,叫巧儿去拿粥。巧儿应声去了。沈玄坐到床边,看了过来,却是笑出声来,“原来美人也会流涕。t?”
肖稚鱼鼻塞毫无所觉,鼻下却淌了一行清涕,她左右看看,沈玄已将一旁放着的帕子拿起,放在她鼻子上。
她一时头昏,呆楞着,换做前世,便是梦里也没想到会有一日沈玄为她擦涕。
肖稚鱼想着,干脆用力擤鼻涕,叫他恶心躲远点才是。
她用力通气,却是堵得严实,只憋得两颊和鼻子通红。
沈玄见状莞尔,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道:“行了,小心透不过气。”
巧儿很快拿了刚熬的粥来,轻轻吹着喂肖稚鱼吃下。沈玄便坐在一旁,肖稚鱼好几次瞪眼过去,他都不走,巧儿虽有些别扭,倒也没有多想。
166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无题◎
肖稚鱼头昏鼻塞, 嘴里没味,吃了小半碗粥便已觉得饱了,再不肯多吃一口。巧儿去打了盆温水来, 拧了帕子给肖稚鱼洗脸擦手,又给她梳了头发。沈玄这时不便再坐着,便离开了。
肖稚鱼悄悄松了口气, 和巧儿说了一会儿话。快入夜的时候, 只听得窗外沙沙的一阵轻响, 又下起了雪,夹杂着细碎的雪霰,飘飘扬扬,纷纷洒洒。
巧儿算着时辰,道:“睡觉前还有一碗药, 我去外面看看。”
肖稚鱼坐在床上,正觉气闷, 伸手要将窗户推开条缝,指头刚碰到窗棱,门打开沈玄端药走进来, “想看什么,别吹着冷风,等病好了就可以出去走动。”
他在门旁拍了拍衣裳,走到床边。
肖稚鱼依着垫枕, 朝门看去一眼,“巧儿呢?”
沈玄将药碗递到她面前,“叫她吃饭去了, 一碗汤药, 你还非要她服侍不成?”
肖稚鱼知道他又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也不多说,接过碗不觉得烫,张嘴便饮,两三口就喝得精光。
沈玄知道这农家熬药也没配什么甘草,闻着味都觉得苦涩,见她喝得爽气,问道:“不觉得苦?”
“还行,”肖稚鱼老实道,“正好尝不出什么味,也不觉得特别苦。”
沈玄和上回一样,从袖子里拿出包着果脯纸包,拣了块大的给她。
肖稚鱼含在嘴里,勉强尝到一丝甜津津的味道,朝沈玄上下打量般看了一圈,道:“想不到沈舍人还有随身带着这些零嘴的习惯。”暗地里还多加一句,小娘子都没这样贪嘴的。
沈玄也吃了一小块,道:“从前在祖父身前读书,不敢有丝毫懈怠,日夜苦读,在身上放些甜嘴的吃食,读得苦烦的时候吃一口,便能继续熬下去了,后来就有了这习惯。”
肖稚鱼听了并不做声。
沈玄又说了两件身边的事,见她不痛不痒的,盯着她看了看,“寒窗苦读的事王妃不喜欢听?”
肖稚鱼笑了一声道:“你世家出身,奴仆如云,不过专心读书不问外事,这算什么苦。我阿兄一面读书一面奔波生计,冬日省下炭火给我们姐妹用,一边搓着手一边写字,冻得双手都是疮,手指都弯不过来,那才叫苦呢。”
沈玄微微皱眉,很快又舒展开,道:“肖郎君才学气度都是一流,没想到你们从还曾有过这样的苦日子,如此听着倒更为难得了。”
肖稚鱼还有前世芥蒂,不想和他继续谈论肖家与兄长,打了个哈欠道:“我困了。”
沈玄坐着没动,这时门外传来巧儿声音,问王妃睡下没。沈玄起身,将空碗带了出去,倒让门外巧儿愣了一下。
巧儿拿了茶进来,肖稚鱼漱口过后,留她一起睡,巧儿答应下来,收拾一番便躺下休息。
有巧儿在身边,肖稚鱼裹紧被子,刚吃了药身上还暖,在黑也中隐隐听见外面落雪的声音,很快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早,巧儿先起来,摸了摸肖稚鱼的额头,只觉得依旧有些发烫,不禁担忧起来。
肖稚鱼除了头疼脑热,还有鼻塞声哑,与昨日相比似乎稍好那么一点,又好得不够彻底。
沈玄将采药的农户叫来。
那农户愁眉苦脸道:“村里人得了寒热症,都是几帖药下去就好转的,若是不够,便两帖药一起熬一碗浓的。”
沈玄听了脸色已有些沉下去。
那农户又赶紧说:“娘子身娇体贵,当然和我们这儿的粗人不同,但我只会采药,并不会开方,这一帖药还是从前我跟着走方郎中学的。”
沈玄拦住他唠叨,让他再去熬一帖药,巧儿不放心,跟着看去了。
沈玄走进屋里,只见肖稚鱼坐在床上,透窗而入的光像是一层银霜罩在她身上,脸色白的近乎透亮,她轻轻抽着鼻子,身影看着越发单薄。沈玄道:“再喝一碗不见好,今天就下山去找郎中。”
肖稚鱼扭头看他,声音嘶哑,“不打算再等上两天了?”
沈玄心下意外,坐在床沿上,“你怎知我还要再等上两天?”
肖稚鱼道:“康庆绪还带着惠安,你不去堵他,却来这村子,肯定是不想和康庆绪对上,趁机避事呢。”
沈玄闻言笑道:“原来你都明白。”
肖稚鱼腹诽,你沈家做事,不都是喜欢背后使力,康福海手握重兵,对付他儿子的事沈玄肯定不会主动去做。
沈玄道:“你猜的不错,可现在你的身体要紧,总不能反贼都怜香惜玉为你求药,我却让你病加重罢。”
听他语气含着几分调笑,肖稚鱼双手揉着额角说头晕。
沈玄知道她又是有意躲避,但看她面色憔悴,也不想逼迫太过,只好让她休息。
等熬好药,肖稚鱼又灌了一整碗下去,这两天吃的东西少,药却是一碗跟着一碗,喝得胃里难受。
临近午时,沈玄见她仍是没什么精神,便让侍卫收拾,准备下山。小半时辰过后,一行人从村子离开,官兵在前面开路,沈玄则带着侍卫护卫马车。
肖稚鱼被巧儿扶着上车时,看见侍卫将沈玄的马牵来,马鞍后箭桶和弓箭各放一边。她心里有些不舒坦,进了车里脑袋有些发胀。
马车缓慢在雪地中行走,一路发出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
肖稚鱼坐了一阵,身上发软,便干脆卧倒,在轻微的颠簸中迷糊睡着。
走在前面的官兵忽然停下。
沈玄朝前望去,只见山道蔓延的一头,缓缓出现了骑马上山的人影。沈玄拉住辔绳,命官兵前去打探。
官兵过去很快折返,那群骑士紧跟在官兵身后,沈玄见状脸上并无表示,心里已是戒备起来。只看这群人行动有素,就知非寻常兵马。沈玄片刻间已想到几个可能,周围能调兵的去处他都清楚,可很快都否了。正思索着,他已经看到被这些骑士拱卫在当中的人。
“豫王殿下?”
李承秉带着侍卫来到众人面前,四下一扫,最后与沈玄的目光撞在一起。
“本王王妃呢?”
不等沈玄回答,他已经快马冲上来,雪朝两旁溅起。
沈玄微怔,拉着马头稍稍朝一旁让开。
李承秉来到马车前。
【📢作者有话说】
我是个废物,居然有点卡,明天会多更点
167 ? 第一百六十七章
◎醒◎
车门推开, 冷风灌入,巧儿跪着行礼。李承秉越过她,看到车里躺着的人, 肖稚鱼几乎缩成一团,背对外面,只露出一头乌发。他抬脚迈入车里, 拨开被子, 看见一张泛着些许潮红的脸蛋。
他不小心碰到她脸上, 温烫的皮肤仿佛被他指间冰冷刺到,肖稚鱼又往后缩,直抵着车壁无法动弹。
李承秉面无表情,心下却是微微一叹,狠狠盯着肖稚鱼看了一眼, 紧绷的几日的心弦总算松了下来。自打知道康庆绪发了疯似的到水悟庵里掳人,他心急如焚, 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往这里赶来。在县外将康庆绪围堵诛杀,马车里却没找到肖稚鱼, 那一刻他几乎如坠冰窟。幸好从救下的人口中得知线索,康庆绪带来的人分做两拨,肖稚鱼或许正在那些人的手里。
李承秉派人将惠安送去县城,才知原来齐王亲信高衍带着齐王妃逃下山, 命县中官兵支援,沈玄恰巧就在临近县中,收到消息后带着人匆匆上山营救。李承秉听闻此事, 眉头越发深皱。今天一早, 天边才露白, 他就带着亲兵冒雪上山。风雪交加,直到天大亮才停,一路走得艰难,每人身上皆覆上一层冰雪。李承秉走在一片茫茫雪色中,心中诸多念头闪过。
若肖稚鱼落入反贼手中,如何保全性命,沈玄又安的什么心思,来的时机这么巧,偏又赶来救人。他咬牙将杂念全抛之脑后,一心记挂先将肖稚鱼救回。
此时见她睡在马车里,心起起伏伏,仿佛已在千沟万壑里经历一遭。
巧儿见他有些发怔,小声道:“殿下,王妃受了凉还在发热,吹不得冷风。”
李承秉“嗯”了一声,将被褥拉了一把,在边缘又塞了塞,不露一丝缝这才退了出去。
沈玄在车外一旁看着,不知作何想法,等李承秉转过身来,他驱马上前两步,t?脸上带着一丝笑道:“殿下从五龙山赶来,是收到了报信?”
李承秉眉头挑起,看了他一眼,忽然合手一拱,道:“沈舍人当此危急时刻搭救本王王妃,这份情日后定当厚报。”
沈玄忙翻身下马,做出谦逊避让的姿态。
李承秉笑道:“在长安时见你整日舞文弄墨,倒不知你还有这份带兵的本事。”说着目光缓缓扫过他身后侍卫。
沈玄面不改色,“殿下说笑了,若我真有那样厉害本事,怎会还让那群贼人走脱了。”
“放走几个无关紧要,能救下人就是大功,这份人情我记下了,少不了要重礼酬谢还要请你喝酒。”
寒暄两句,李承秉想着身后马车里的人,叫左右将马车护住,掉头下山。李承秉与沈玄刚才一番谈笑,脸上热情客套,可转过身走出一段,他脸色一变,立刻便沉了下来。陆振在一旁瞧着,心里直打突突。
沈玄跟在李承秉等人身后,看了李承秉背影一眼,又看向马车,只见前面这些人越走越快,渐渐已拉开一段距离。他眸光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行人前后下山,直奔县城。
县中大小官员这两日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听到李承秉带着王妃安然回来的消息,上下如蒙大赦,赶紧妥善安置众人,叫人去通知忧心不解的齐王妃,又请了县中最有名气的郎中来,为肖稚鱼治病。
肖稚鱼睡得稀里糊涂,一时耳边听见不少人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一时又感觉有人拿帕子擦她的脸。只是她身上又酸又疼,实在不想睁眼,便忍了过去。过了不知多久,她感觉到颠簸忽然停住,身体忽然一轻,好像躺在云端似的。
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抱起,肖稚鱼睁开一条眼缝,看见李承秉鼻梁和下巴挺阔深刻的线条,她重又闭上眼,怎么突然梦见那厮了?
先前吵成那样,几乎是完全撕破了脸,且前世的事说破,几乎没了转圜余地,只怕他听到她要死在水悟庵的消息,还得松一口气罢……
鼻子本就不通顺,偏又想起这些不顺心的事来,她越发觉得难受,手脚无意识扭动。
李承秉将人放到床上,摸着她的脸和手觉得格外发烫,偏她还睡不老实,动来动去没个消停。
这份磨人的本事两辈子都没变,李承秉冷哼道。
景春听到消息忙小跑过来,和巧儿在门口已是抱头痛哭一场,只说了两句劫后重生的经历,她擦了眼泪进来看肖稚鱼。这时正瞧见李承秉抽了一床被子盖在肖稚鱼身上,动作硬邦邦的,她有些心疼,便道:“殿下,还是我来照顾王妃罢。”
李承秉拉长着脸,站起身让开。景春坐在床边,将肖稚鱼头发撩开,轻轻拍她的背,三两个动作,就让肖稚鱼眉心舒展开,也不再乱动。李承秉看了两眼,大步走出门去,催促人去问郎中怎么还不来。
他刚走到院外,侍卫来报,县中官员求见。李承秉杀了康庆绪,消息还未传出去,可县中这些官员已经从官兵口中得知,一个个都是瞠目结舌。若说康庆绪此次在水悟庵中行径,确实也是重罪,可康大都督还在,且深受圣宠,便他真该死,朝中也无人敢这样不问圣意就直接下死手。官员们是旧愁未去新愁又来,都等着要见豫王一面。
李承秉一心都挂着屋里的人,不耐烦应付这些人,叫陆振出去回绝,只说“人是我杀的,不想来一起担罪责的就赶紧走远点。”县中官员立刻如鸟雀散尽。
处理了一下昨日战场上的余波,李承秉重又回到房中。恰在此时,郎中亲自将熬好的药送来,嘱咐必须趁热喝下。
李承秉走到床边,见肖稚鱼闷头睡觉,伸手在她背上推了一下,她仍是未醒,他便直接将人扳了过来。
肖稚鱼恍惚觉得自己成了一尾鱼,被翻了个个,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张开眼看见李承秉的脸,不由怔忪。
李承秉见她鼻子红红 ,傻愣愣的,心里不觉又气又好笑,还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这个女人,几个月前,瞪着眼对他大骂昏君,两世加起来李承秉都没受过这样的气,当时只觉得怒火直冲脑顶,五脏六腑都被气得生疼,他恨不得当场掐死眼前这个女人,可隔了这许多日子没见,听说她落于险境,他却根本什么都想不到,只想将她救回来。
“发什么愣,”李承秉拿来一件外衣,罩在她身上,动作说不上轻柔,但也不重,将她包裹住,他这才又道,“先吃些东西,再喝药。”
肖稚鱼一听见喝药头也大了,嘴唇微动,突然喉头发痒,张嘴便是一阵咳嗽。
李承秉抬手要拍她的背。
肖稚鱼侧身躲开,李承秉眉头拧起,唇紧抿成一线,转身从木几子上拿起温着的水壶,倒了一杯水。肖稚鱼也顾不上别的,赶紧从他手里接过来,一口喝干,李承秉又给她倒一杯。
连喝三杯,肖稚鱼这才感觉好些,眼角却是不由沁出泪水。
李承秉看着她,脸色紧绷,似乎有些怒意。
肖稚鱼不禁偷觑他。
李承秉手指擦在她眼角,粗粝的指头摸索在脸上有些难受,肖稚鱼却是怔住了,脑子里有些乱,不知他怎么突然在这儿,又一副古怪的样子。她想不通,却又不想在病弱的时候去惹他,便默不作声。
李承秉给她擦了眼泪,对外喊了一声,立刻便有婢女推门而入,将刚才准备的餐食送了进来。
是一碗滋补的汤,一小碟炒素菜,还有一碗清粥。
景春和巧儿也跟着进来。
肖稚鱼惊喜低呼,“景春。”
【📢作者有话说】
抱歉……我白天突然多出来事,又不能熬夜,今天先恢复一下,我一定能雄起的,等等我
168 ? 第一百六十八章
◎涕◎
景春快步上前, 泪汪汪脱口喊了声“幺娘”,又忙道:“王妃嗓子哑了,少说些话。”不等肖稚鱼问, 便把自己在庵中如何躲藏又如何被人搜出,随后和几个婢女一同被绑着上马车。她擦着泪,眼角余光看见李承秉坐在一旁, 道:“我只当这回命都要没了, 幸好殿下来的及时, 这才得救了。”
肖稚鱼眼圈也有些红,这两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主仆两个说了一回话,李承秉等了片刻,开口道:“先用饭。”
景春便服侍着肖稚鱼净手,桌上只有汤菜粥三样。
两人已有段日子没见, 李承秉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薄册看着, 没事人似的。
肖稚鱼看了他一眼,喝了小半碗汤,经景春劝又将粥和菜吃了一半, 才放下筷子。
李承秉朝桌上看去,将薄册收起,道:“过两刻钟再吃药。”
景春应下来,他便起身走了出去。婢女进来将碗筷收拾干净。景春留下陪肖稚鱼又聊了一回。
“我都听巧儿说了, 王妃生这场病全是躲藏时受寒受冻所致,回去要找个郎中好好调理,万不可忽视, 亏损了身子, ”景春拉着肖稚鱼的手, 又说起从庵中分别之后的事,“那领头的贼首是范阳康大都督的儿子,行事残暴至极,就连公主都不曾放在眼里,昨日还将惠安公主狠狠打了。”
肖稚鱼对惠安可没半分怜悯同情,又问起齐王妃。
景春道:“齐王妃好好的,没一点损伤。她也记挂着王妃,你睡着的时候她派人来问过两回。”
肖稚鱼点了点头,道:“你也累了,我这儿不需要你守,快去休息吧。”
景春只说要等看着她喝了药再走,想了想,张口道:“殿下这回突然而至,昨夜风雪这么大,他都要上山,只是火把熄了两回,才不得不等到天亮才动身,虽然殿下什么都没说,我瞧着全是为了王妃。”
肖稚鱼微微一怔。
景春又道:“如今已算经历生死,从前那些不开心实在不必过多计较,不如趁着这回和殿下好好说一说。”
肖稚鱼听她一阵絮絮叨叨,头更晕了,只好敷衍答应几句。等药熬好送来,她皱眉喝下汤药,起来在屋里走了两圈,梳洗更衣,重新躺到床上。
戌时三刻,天色漆黑,李承秉来到院外,侍卫小跑而至,低声禀报王应青领兵已回去的事。李承秉这次动用的人手全是这些年畜养的私兵,如今露了痕迹,首尾必须料理干净。他在院外走了一圈,见亲兵已轮流安置歇息,便往回走。到了屋外却又停住脚。
寒风簌簌之间,屋里一些只言片语漏了出来,景春劝说肖稚鱼放下从前那些不开心。李承秉听了两句,往窗前一瞧,灯火映照着女子虚影投在窗纱上,他微微挑眉,这时有婢女送药过来,他并没有进屋,转身走开。
巧儿和肖稚鱼一起被带下山,到了县城被安排和景春一起住,也歇息有半日时间。这时忽然有侍卫来叫她过去,说t?豫王有请。巧儿忙收拾一下出来,跟着侍卫一起去了院子里独一间的屋子。这原是一间雅室,暂作书房,四角都烧着炭盆,李承秉站在窗前,却是将窗推开少许,一股冷风钻进来,冲淡了屋里暖意。
巧儿规矩行礼,口称殿下。
李承秉转过身,道:“你们在庵里是如何逃出,这两日是如何过的,老实说来,不许有半点隐瞒。”
巧儿心下打鼓,新说这话听着像有几分审问的意思,她抬头,只见李承秉脸上并无表情,也瞧不出喜怒,他目光一扫过来,巧儿垂头,开始述说庵里的情况。她已斟酌了言辞,提到杨杲时尽量轻描淡写,但说到趁夜往村里去寻药,李承秉的脸色微变,巧儿心颤了颤。
“继续说。”
巧儿便又说了第二日杨杲带人逃了,沈玄找了过来。她心下并未觉得沈玄有问题,当他是个谦谦君子,见着什么便说了什么,没半点隐瞒。
李承秉的脸色不见好,挥手让她退下。
侍卫将人送走,屋里再无旁人。李承秉脸色登时沉得如黑底锅一般。杨校尉……虽巧儿说不出名字,他却立刻想起一个人——杨杲。前些年他就让人去找过此人行踪,可惜前世所知杨杲身世来历全是假的,弘农杨氏并无此人,遍寻无果,他时搁下念头,只等杨杲在齐王府冒头,再找机会收拾。可没想到,他居然已经投奔了康福海。
李承秉心想若非杨杲,肖稚鱼落到康庆绪手中更讨不到好,康庆绪是个急色性子,对女子动手半点不见手软。倒是杨杲,肖稚鱼两世经验,在他这儿还更安全些。看杨杲如此要紧关头还不忘给她寻药就知道了。
李承秉暗自捏拳,一股嫉妒与怒意忍不住从胸膛窜了起来,更别提后面还有一个沈玄……
他先前对齐王多有提防,如今看来,沈玄才是背地里觊觎之人。
李承秉砰的一下合上窗,转身离开书房。往寝屋走的路上,他胸口如同火烧,心绪起伏不定。离开长安时,他曾想过日后一刀两断,她要做什么随她去,两不相干。可他奔波几百里赶来救她性命,身体本能比脑子更先做出判断。直到亲眼看见她无事,一颗心才落到实处。也是这一刻,李承秉也明白过来,两不相干,谈何容易。
到了寝屋门前,从窗里透出的灯光,让他脚步稍缓,脸色竟有几分复杂。
冷风吹在脸上,李承秉回过神,推门而入。
肖稚鱼已经躺在床上,药性上来,困顿想睡,可心里绷着根弦,让她迷迷糊糊的,没睡过去。
推门声传来,她立即清醒了三分,接着又听见李承秉更衣梳洗的声音。
声旁有被子掀开的动静,肖稚鱼是彻底醒了,身体不禁僵硬了一下。当初吵到那地步,他掐住她脖子的力道半点不留情,她能清晰地感觉他心中的恨意。以他的脾气,日后两人就该形同陌人,可眼下,他怎么又若无其事睡到她身旁了?
肖稚鱼怀疑自己是不是头上烧得更厉害了,竟出现了幻觉。
一只大手从背后伸出,搭在被上,肖稚鱼身体一缩。
李承秉也察觉到她并未睡着,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冷了?”
肖稚鱼猛然回头,和他目光撞上,夜色太黑,却是巧不清底细。她无从分辨他的情绪,沉默了一瞬,她塞着鼻子瓮声瓮气道:“风寒易传人,殿下不如另寻一处休息罢。”
李承秉无动于衷,“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睡吧。”
肖稚鱼只觉别扭,又道:“我已多日未曾沐浴洗漱,身上有垢,殿下还是……”
李承秉坐了起来,一掀幔帐,肖稚鱼还当他这就要走,哪知他点了蜡烛,借着灯火来看她,上下打量一圈,蓦地伸手抓着她的下巴,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正好,我一路赶过来也没洗过,谁也别嫌弃谁。”
肖稚鱼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语塞。再仔细一瞧,虽然背着光,但也能看到他下巴冒着一层短短的胡渣,更添风霜之色,凭空老了几岁似的。
李承秉道:“已经晚了,别折腾了,有什么等明日再说。”
说着将她往被子里一塞,他下床吹熄蜡烛,又重回到床上。
漆黑一片的幔帐中,能听见两人的呼吸,肖稚鱼堵了一边的鼻子,吐息还更重些。
李承秉确实累了,没一会儿就睡沉。
肖稚鱼还以为这一晚会很难睡,哪知片刻不到,跟着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她吸溜着鼻涕醒来,掀开眼皮就看见李承秉正脸色复杂纠结地看着她。
肖稚鱼忙往后移,顺着他目光低头看去,只见他衣服肩膀上有一小块湿渍,是她鼻塞张嘴所流的口水。她脸色不禁一红,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往被子里钻了进去,把头深深埋住。
李承秉叹了口气,对着外面叫了一声,很快便有婢女端了热水进来。李承秉擦了把脸,嚼过齿木,回头一看,肖稚鱼仍睡着未起,他大步过去,把人从被子里拉出来,先探了她额头温度,道:“烧好像是退了,等会儿再让郎中看看。”
肖稚鱼默不作声。
李承秉见她睡得头发松散,额头还有碎发卷曲,垂着眼,说不出的可怜又可爱。他心下一动,在她头上揉了一把,肖稚鱼怔忪,李承秉自己也是一愣,立刻又回神,道:“快起来,等用过饭还有事要问你。”
他语气转而有些严肃,肖稚鱼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说】
[爆哭]我是个渣作者,觉得自己行,又不行的样子
169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处置◎
昨夜身上发了汗, 肖稚鱼身上的热已是退了下去。她想起在帐幔里说的话,不由赧然,自打进水悟庵一直未曾沐浴, 这两日在山上更是顾不上,出过一身汗后,更觉得浑身不舒服, 于是赶紧叫人准备热水。
李承秉听见, 扭头看过来道:“病还没急着洗什么, 着了风身上又不好了。”
肖稚鱼不吭声。还是景春机灵,叫人将屏风展开,各抵一面靠着墙,又将炭盆烧得旺些,打了两盆热水进来。
肖稚鱼简单擦身梳洗, 这才觉得身上舒坦了些。
用过了饭,婢女几个收拾残席。
这时院外来报郎中来了。侍卫将人带进来, 是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者。肖稚鱼坐在桌前伸手给郎中把脉看诊,郎中抚须,微微点头, “热已经退了,再吃两帖药休养休养便无事了。”
郎中放下手,并不朝屋里多看,便到一旁写方子。
这时陆振走进来, 凑到李承秉身旁,低声说了两句,李承秉面色微冷, 目光在肖稚鱼身上一掠而过, 又看了看郎中, 起身往外走。
到了院外,他不悦道:“不是让你们看住她?”
陆振面露苦色,“昨日安排轮值,侍卫们大多都休息了,门前留两个看着,惠安公主闹着要出去,那两个拦不住她。”
李承秉心里清楚,惠安性子骄纵蛮横,侍卫不敢用强硬手段,自然是拦不住的。他揉了下眉心,抬脚就要走。陆振忙指向院外道:“公主往沈舍人居处去了。”
这几日县中官员将官衙公廨让出来,沈玄暂时安置在西侧相邻的独院里。
陆振带路,过了角门,很快便来到一处清静院子,木门没落锁,开了一道缝。里面的声音已传出来。
“……你不来救我,却赶着去救那个小狐狸精,难不成真是看中了她不成,这两日在山上你们两个单独在一起做了什么。那女人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胜过我的?”
陆振一听就知这是惠安公主的声音,只是以往语气从没这么尖锐刺耳过,如今倒像市井泼妇似的。他听侍卫提过,惠安公主在康庆绪手里没讨着好,还挨了毒打,这两日脾气格外暴躁。
但心情脾气再坏,也不该说这些话。陆振早就听出惠安辱骂之人是王妃,面色为之一变,忙朝身侧看去。
李承秉站在院门前不动,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里面沈玄不疾不徐解释了两句,与那伙反贼是碰巧遇上,并非早就知道绑的是谁。
惠安听不进去,红着一双眼哭道:“我在那恶贼手里的时候,你却和她在山上逍遥,你敢不敢当着我的面发誓,对那妖精没起任何心思……”
沈玄早不耐烦惠安的歪缠,只是内外还有县城里的官兵巡视走动,他也不好翻脸,可听到这句,脸色便沉了下去,目光冷冷地看着她,还没开口。
木门忽然被踹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如炸开一般。
惠安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对上李承秉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她心下一凛,结巴道:“七、七哥。”
“别喊我七哥,”李承秉道,“张嘴不是狐狸就是妖精,说的是谁呢?”
惠安脸色顿时煞白,说不出话来。
李承秉又道:“早告诉过你,既然出家了t?就该收收心,凡尘俗世的事少管,可你如今闯到沈舍人这里又哭又闹,要做什么?这些年少管教你,到让你染上满嘴闲言秽语,不知廉耻的毛病。”
惠安行事一向大胆,从没人当着面训斥过。如今被李承秉当面一顿训,她脸色涨得通红,又羞又闹。可又不敢驳斥。这些兄弟之中,其他几个还要顾及些手足情谊,但李承秉是个比她行事还肆意妄为的主,尤其是昨日,惠安亲眼见豫王府侍卫割下康庆绪的脑袋,她对这位七哥越发敬畏害怕起来。
“七哥,我错了……”
李承秉冷冷道:“错也不止这一回,该是让你好好长长记性。”说着便对着外面喊一声,几个侍卫冲进来。李承秉指着惠安道:“将她看起来,马上送去延生观,路上不许耽误也不许见人。”
“我会给观主写封信,好好教你些静心养性的法门。”
延生观受皇家供奉,前后有几位公主在此出家为道,观中清规不少,观主权柄极大,对公主也能束缚管教。
惠安听了这话,就知李承秉已是狠下心来,转圜无用,立刻又羞又恼,眼色也变得不善起来。她任性妄为惯了,一时头脑发热,便不管不顾地吵起来,“七哥,我也是为了你好,莫非你也被那狐狸迷了眼,她那模样瞧着就不是安分的,落到那些反贼手里还能有清白?那么多人死了,怎就她无事回来了……”
李承秉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惠安半边脸肿起,嘴角隐隐见血,她不敢置信,双眼瞪直,突然对着李承秉尖叫:“你带来的那些人……”
陆振已经抢先一步将一团不知哪寻来的布团塞进她的嘴里。侍卫左右架着惠安的胳膊往外拖,这一回没人敢留力。就刚才她前后说的那些话,听见的侍卫已憋出一身冷汗来。
李承秉神色冷峻,处置了惠安,又看向沈玄。
沈玄穿着一袭紫青锦袍,外罩大氅,站在一旁,神色自若,仿佛刚才眼前发生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惠安此番受了惊吓,神志有些糊涂。”李承秉不咸不淡地开口。
沈玄接口道:“公主刚才说的一些胡话,我也未曾听清。”
李承秉摆手道,“说的不是这个,出了事她头一个便来找沈舍人,这份深情厚谊倒真是不一般。”
沈玄道:“公主已是出家人,谈何情谊。”
李承秉脸色平静,哈哈笑了起来,看过来的目光却如刀剑一般锐利,“沈玄,你才名远播,又到这个年纪,是该成家了,也省得惠安总惦记,做些不顾脸面的事。”
沈玄面露一丝苦笑。
李承秉掸了掸衣袖,又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
寝屋里,肖稚鱼嘴里已恢复些味,喝了药,顿时被苦得脸皱作一团。
巧儿忙将一小块饴糖塞进她嘴里,笑道:“前两日还当王妃真是不怕苦呢。”
正说着话,齐王妃来了。
肖稚鱼站起来要迎,宋常瑜已是快步走到门前。
分别不过两三日,却恍如隔世一般,宋常瑜擦着眼泪,哽咽着道:“都怪我,当日若回去救你,也不会叫你吃这么多苦。”说着掩面哭起来。
从水悟庵逃出来,宋常瑜心中有愧,吃不下睡不好,眼下见着人,泪水再也忍不住,一个劲地流。
肖稚鱼忙劝道:“我已经听说了,反贼早有预谋,你也是侥幸才逃出去,如何能怪你?”
宋常瑜轻轻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齐王府侍卫高衍,赤裸着上身,背负荆条跪在院外。当日他带着齐王妃闯出重围,没顾着其他人,如今肖稚鱼回来,他便来负荆请罪。
肖稚鱼问宋常瑜,“你叫他做的?”
宋常瑜连连摆手,脸上全是惊讶,“我不知他会如此做,这就叫他回去。”说着匆匆起身就要出去。
肖稚鱼忙拉住她,“不是你让他来的就好。他没顾着我,未尽护卫之责,该罚。但当日冒死将你护送出去,对你却是忠心耿耿无可挑剔,这样的近随亲兵实在难得。”
宋常瑜道:“你这样大度,让我无地自容了。”
肖稚鱼道:“人生为己,天经地义,那日的情况,生死都在一念之间,谁不想着先保住自家性命,现在既然平安回来,我真的不怪你,若有一日再遇着这样的情况,或许我也会抛下你独自逃命。”
“瞧你说的,哪还会再遇着这种事。”宋常瑜抹着泪道。
两人又聊了片刻,商量给在庵堂中死去的仆从婢女家中送些银两。宋常瑜想着这次带来伺候的人,最后只活下三个,又感伤一回。小半个时辰过去,肖稚鱼始终未提起高衍,宋常瑜又频频看她,欲言又止。
肖稚鱼拍了拍她的手,“让他在外面跪着,是有意罚他,他护送我们一路过来,不仅是我,还有惠安公主,出了这种事,回长安后肯定还有责罚,今天让他跪着,对外也有个交代,你回去的时候把他一起带走就是了。”
宋常瑜细细一品,叹道:“你想的可比我周全许多,先前你就对齐王府有恩,如今宽仁大度,不和我们计较。自打认识以来,我受你好处不止一两桩,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报你。”
肖稚鱼笑了笑。事已至此,再去追究高衍不回头来搭救有何用。刚才她说的那两句话全出自肺腑,若真有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候,肯定是先顾自己,哪能全指望别人来救。况且,康福海若是提前造反,与齐王府结个善缘,日后未必没有需要帮忙的时候。
她将宋常瑜送走,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巧儿拿着个绿釉绞胎瓷瓶进来,里面插着一枝刚从树上剪下的梅枝。
肖稚鱼赏玩花枝,心情好了几分,巧儿见屋里没人,来到她身边,悄声道:“王妃,我刚才听说了些事,和惠安公主有关。”
170 ? 第一百七十章
◎意外◎
肖稚鱼将花枝插回瓶中, “她怎么了?”
巧儿将惠安公主这两日如何和身边人耍脾气如何哭闹不休形容了一番,忽停下话头,面露犹豫。
肖稚鱼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巧儿道:“惠安公主落在反贼手里挨了一顿打, 王妃也没好过,受寒发热,若不是在村里找着药, 还不知会如何。惠安公主今天闹了一回, 听说是在沈舍人的院子里, 说了王妃好些坏话,堂堂公主,污言秽语的,也不嫌丢人。叫殿下听见,叫人把她送会长安延生观看管起来, 真是太快人心。”
肖稚鱼闻言心里一跳,只听巧儿说沈舍人院子与污言秽语, 惠安说的什么她已经猜到几分。前世便是如此,惠安往宫中每来一趟,不是挑她的刺便是背地里找她麻烦, 实在惹人厌憎。
可她心里隐隐还有一层担忧,向巧儿问道:“殿下在哪?”
巧儿道:“刚才被县里的人请走了。”
肖稚鱼便不再多问,和景春巧儿说了一会儿话,独自用午饭, 又喝了一回药,午睡了半个时辰,到了下午, 齐王妃让人送来几身衣裳, 婢女收了起来。转眼到了傍晚, 李承秉还没回来。
肖稚鱼觉得屋里气闷,提出要出去走走。景春劝不住,拿了件毛皮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道:“只透透气便回来,王妃才退了热,可不能再受冷了。”
肖稚鱼来到后院花园,站在银杏树下,透过光秃的枝丫,看见远处红璨璨的余晖。景春陪她站了片刻,就催促着回去。
这时听见院外有人走动的声音,景春循声看去。
李承秉从院外走进来,穿的正是早上那身衣裳,他一路走着,还在吩咐陆振什么,这时扭头看见肖稚鱼,眉头一蹙,还没走近便道:“不长记性,怎么在这儿吹风?”
景春想要说什么,肖稚鱼先一步开口道:“殿下不是说,有话要问我?”
李承秉微怔,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这是早上他说的,后来惠安闹事,他去了一趟,县里官员又来找,一下午都忙着公务脱不开身,有许多事还需好好谋划。他目光落在肖稚鱼身上,她穿的严实,披风兜帽罩在头上,一圈黑色的毛领衬地皮肤越发莹白,一双眼明净澄澈,直直看向他。
李承秉下巴朝旁一抬,对着书房方向,“走罢。”
肖稚鱼跟着他走进书房,白天里面无人,便没烧炭盆,冷热和外面相差无几。刚迈进去,李承秉转身要走,肖稚鱼道:“这里挺好,方便说话。”
景春要叫人去拿炭盆来,肖稚鱼却支开了她。
李承秉见状,也没在椅子坐下,转过身看她。
侍卫将门带上,两人站到院子里守着,不让人靠近。
肖稚鱼四下一扫,书房里摆设简单,看地出是临时布置的,插架旁还摆放着几个木箱。
李承秉道:“你在院里等着,想说什么?”
肖稚鱼双手拢在披风下t?,这时伸出,将披风兜帽放下,开门见山道:“听说殿下今早命人将惠安公主送走,原与我也有些关系。”
李承秉脸顿时有些黑,暗骂一声,他早就吩咐过亲兵,不许他们多嘴。想是沈玄身边的人或是县里的官兵背后议论。想到惠安口无遮拦,他板着脸道:“和你无关,全是她自找的,人已经送走,日后应该会老实些。”
肖稚鱼抿了抿嘴,没想到他这样说,倒像是要将她于这件事撇开关系一般。低头想了一瞬,她道:“先前殿下说有话要问,不就是我在山上两日,没被反贼杀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承秉微眯起眼看她,“那你说说,到底见着谁,怎么过的?”
肖稚鱼来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许多,猜想过他的反应,自觉已做好准备,可真到这一刻,书房中只有他们两人。她不禁想起上一回他暴怒的样子,背上起了一层寒意。可事已如此,她也想说个清楚明白。
“我没事,是因为抓着我的人是杨杲。”肖稚鱼缓缓张口。
李承秉早已知情,但一听这名字,脸色还是有些阴了下来,便听肖稚鱼将如何被抓,发热生病的情形又说一遍。
李承秉眉头越拧越紧,“在这之前,你就见过杨杲?”
肖稚鱼轻轻点头,“见过。”
“在哪见的?”
“四年前,在光州。”
李承秉原本想淡然处之,可听了这话,脸色微变,额头青筋隐隐浮现,他冷笑一声,道:“原来这么早就已见过,你不会还当他是个好人罢。上一辈子,他可是早早就送信来投诚,还把你给卖了……”
肖稚鱼脸色平静,奇怪地看他一眼,“我怎会不知。”
“既然知道,遇着他还能放过,你何时变得如此宽宏大度了?”
“两世为人,本就妖异,我不能与旁人说,也不敢告知兄姐,遇到杨杲又能如何,总不能为了报复搭上自己。”肖稚鱼将光州之事简略讲了,没半点隐瞒。
李承秉听她说如何算计杨杲的经过,不禁想到当年登封县捉着她放蛇的事来。想她那时年纪尚幼,机灵狡诈撒泼装傻没有不会的,还故意气他来着。李承秉神情复杂,盯着她瞧。
肖稚鱼只当他是忌讳自己心肠狠毒,说完之后便静静站着不动。
“怎么不说了?沈玄呢?”
“他?”肖稚鱼道,“他是昨日寻上山的,只待了一日,准备下山的时候殿下就来了。”
李承秉道:“他在山上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肖稚鱼楞了一下,并未实话实说,沈玄那些放肆行径,实在让人难以启齿。她与李承秉也不像寻常夫妻,他心里本就芥蒂极深,说多了只是叫她更难堪罢了。
“我烧得糊涂了,大多半时间都在睡觉。”
李承秉道:“就这些?”
肖稚鱼轻轻点头,“就这些。”
眼见他不说话,脸色阴沉,她撇开脸,拢了拢披风,道:“这两日的事都说了,我先回去。”说完转身就要走。
李承秉喝道:“站住。”
肖稚鱼脚步略一缓,“殿下还有什么要问的?”
李承秉心头一阵烦躁,无论是杨杲还是沈玄,藏的什么心思他不问也知,可她刚才分明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却什么都没说,他顿时心火直冒,面露不悦,“还没说明白,急着走什么?”
肖稚鱼抬起眼,“殿下心中还有什么疑的,莫非是担心这两日里发生什么让你蒙羞之事?”
“放屁,”李承秉一声怒喝脱口而出,面色铁青,“把话说清楚。”
肖稚鱼道:“刚才已经说了,殿下若是不信我也没法。”说着她已走到门前,伸出手去拉门。
李承秉大步流行冲过来,一把抓着她的手肘,把人拽了回来。
肖稚鱼被迫转过身,双目已是微红。
李承秉对上她湿润的眸子,微微一怔,声音略显生硬道:“沈玄眼高于顶,什么时候给人送过药……他什么心思,你瞧不出来?”
肖稚鱼目光一凝,心下微凉,“既然殿下已经打听清楚,何必要我亲口再说,莫非是要知道得更详细些?”
原本她在这半日里已经想得清楚,倘若康福海提前造反,情况与前世不同,她也没有更多时间谋划筹备,目前朝廷之中最警醒,最有准备的就是李承秉。水悟庵这一场风波,肖稚鱼意识到身份有时也是无用,还需有实在依靠。她没想着与李承秉再能修复如初,但若是要借他之力,有些事总要说明白。
上一回他说的那些事,什么与齐王勾连,私放叛军,本就不是她做的,可那些已是前世的事,就算她能解释,他也不一定会信。
她本想心平气和他先说清楚这两日山上的事,省得不知惠安背后说了什么让他听进去了。可哪知,对上李承秉面无表情的冷脸,她不由就生了怯意。方才他质问的语气,让她骤然想到他曾经满面怒色骂她“贱妇”的模样。
肖稚鱼的手轻轻颤抖,胸口仿佛有一口气上不来。
她想强作镇定,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李承秉咬牙,恨声道:“哪些详细的,你说。”
肖稚鱼看着他仿佛利剑的般锐利的眼,只觉得浑身都被刺穿了似的,难堪至极。她双眼模糊,轻轻眨了一下,眼泪便从眼角滴落。
李承秉道:“你……”
肖稚鱼手抓在披风系结上,一抽绳带,披风顿时滑落到地上,她又去拉扯衣襟,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肌肤,“你既不信,就看个清楚。”
李承秉面色悚然一变,抓住她的手,“你疯了?”
肖稚鱼用尽力气推开他,“你不是疑心吗?那看清楚,是不是我又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李承秉动作飞快脱下大氅,往她身上罩去,又去捉她的手。却不知肖稚鱼哪里多出来的力气,挣开他的手。她往后退了两步,挣扎之时,不知踢到什么,只听嗒的一声响,木箱侧倒。
一个人头从里面翻落出来,咕噜噜从两人脚边滚过。
肖稚鱼低头,睁大双眼,惊骇欲绝。
【📢作者有话说】
怎么样,最后这个发展,没想到吧,意外不意外……记下来进入神鬼栏目,啊,错了,拉回来,下面饼子就要软了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