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化瘀◎


    那人头微胖, 断颈处一片光滑,还能看见红白皮肉,是利刃切断, 整张脸被冻得青白,一双眼圆睁着,怨毒不甘, 转动停下时正对着肖稚鱼方向。


    李承秉暗骂一声, 一手去遮肖稚鱼的眼, 拦腰将她抱起来。


    肖稚鱼脸上血色尽褪,紧紧咬住唇。


    “不怕,不怕……”李承秉声音立刻便低了下去,不住哄着,抬脚一踹, 把人头踢开,抱着她要放到榻上。


    肖稚鱼眼角看见长榻边也有木箱放着, 下意识僵住,双手攀着李承秉的肩膀,紧攥不敢放。


    李承秉满腹的怒气和烦躁瞬间没了影踪, 重又把她抱起来,摸到她身上的衣裳已被扯得散开,他太阳穴直蹦,大氅往她身上胡乱一裹, 将露出的皮肤遮得严严实实,李承秉对着外面大吼一声,“都死哪儿去了, 给我滚进来。”


    两个亲兵守在院子里, 先前就听见里头有争执的声音, 豫王与王妃的争吵谁敢去听,便又走远几步,这时听豫王含怒的叫声,两人心惊胆战,手搭在佩刀上推门冲进书房。


    只见豫王面色难看至极,怀里抱着个人,大氅从头到脚都包着,只露出一头乌发。


    侍卫也没细看。豫王抱着人往外走,对两人道:“地上的那玩意收起来,找个锁锁上。”


    侍卫应诺,低头一看是康庆绪的首级,这是豫王吩咐过留下有用,因为现在天寒地冻,早冻得梆硬,毋需另外保存,便随意找了个箱子存放。


    两人忙将首级捡起,放进木箱,又另去找锁。


    李承秉抱着肖稚鱼往内院走,手里感觉到她身子微抖,不知是冻着还是吓得狠了。他咬牙切齿,暗骂一声活该,脚下却又走得更快。


    景春与巧儿在寝屋里翻着炭,李承秉抱着肖稚鱼大步进来,放到床上,扯了一旁的锦被,将她包住。他扭头一看,两个婢女都傻愣愣地看着,刚才压下的火气又有些网上冒,“你们是木头做的?去找件衣裳出来,再烧一碗安神汤。”


    巧儿放下钳子一溜烟就往外跑,景春则去箱笼里将今天午后齐王妃送的来的衣裳取了件出来。


    李承秉只觉得这短短半刻时间里,心情大起大落,头昏脑涨的。景春给肖稚鱼换衣裳,他往帐幔里瞥了一眼,看见肖稚鱼腰上似乎有黑色印子,他心头闪过一丝疑,来到门外,刚压下去的一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正好把陆振叫来骂一顿,说康庆绪的首级随便扔哪儿都行,放书房里想吓死谁?


    陆振一头雾水,老实地连连点头,却忍不住暗自嘀咕,在县外杀了两百多t?人,豫王眼皮都没眨过一下,区区一个死人的脑袋,又怎么会吓着人。他见李承秉站在门前,却不时往屋里看去,立刻又猜到什么。


    肖稚鱼换过衣裳,景春将手炉塞到她的手里,轻声道:“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这样了,难道是又和殿下吵了?”


    肖稚鱼脑里闪过刚才看见的那个首级,面色难看,摇了摇头。


    李承秉走进来,叫人去把郎中请来。郎中又跑一趟,下了定惊安神的方子,取材煎药,等送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肖稚鱼先喝了小半碗汤,又吃了药,满嘴苦涩,不由蹙起眉头。


    李承秉坐到床沿上,没好气道:“刚才不是挺精神的,那么冷的天,就敢随便解衣裳。”见她耷拉着脸,小脸发白,整个人都蔫了,又觉心疼,眉头紧拧。


    婢女收拾出去,留下一盏灯。


    肖稚鱼刚才受了冷,身体便有些反复,此时咳嗽两声,想拉被子躺下。


    李承秉突然抓住她的手,只觉得她手微凉,便握在手心里,道:“刚才那是康庆绪的首级,人都死透了,没什么好怕的。”


    肖稚鱼双眼定定的,不知在想什么,只顺着他说了句,“不怕。”


    李承秉一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神情似是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书房里让你说明白,不是怀疑你什么,怎么就那么大脾气,你看你,折腾一圈,反倒把自己给吓住了。”


    肖稚鱼默不作声。


    李承秉又道:“沈玄那个人,别看表面风光霁月,实则一肚子心眼,上一辈子,你家和沈家这么不对付,现在就忘了?这回可不是沈玄的救的你,他避开康庆绪,在山下埋伏半日也没抓着杨杲,上山就成他救人了?”


    肖稚鱼原本已有些倦,听到这儿,眼皮一抬,看向他,心想这倒是新鲜,前世最倚重沈玄的不就是他自个儿吗。


    李承秉道:“看什么,你在想什么我知道,前世用他也是没有办法,各地跟着反的人不少,我总得先稳住京兆世家。”


    说着,他忽然轻咳一声,飞快说了一句“让沈霓做贵妃也是这个道理。”


    肖稚鱼愣住。


    李承秉见她没反应,语气又转而生硬起来,“沈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深着呢,沈玄和惠安私下没断过往来,十句话里九句都是假的,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不能信。”


    肖稚鱼道:“殿下前世疑心我与齐王,现在倒换了沈玄?”


    李承秉脸上还是有些不自在,“是你自己说得急了耍脾气,我什么时候疑过你和沈玄。”


    他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微有些冷,大手往下,搭在她的腰间,轻轻捏了一下。


    肖稚鱼身子一颤,疼得倒抽一口气。李承秉见状立刻掀开被子,去解她的衣裳。


    肖稚鱼要躲避,被他制住。


    李承秉沉着脸,扯开衣摆,露出她纤细薄韧的腰,肌肤白腻如玉,足以让人血脉(累)喷(累)张,只是现在上面有一道乌青泛紫的细痕,环绕在腰上一圈,看着仿佛要把人斩断似的。


    李承秉目光一凝,手指轻轻抹在淤伤上,“怎么弄的?”


    肖稚鱼将衣服拉紧,遮住面前,淡淡道:“躲进井里的时候,把绳子缠在身上,昨天颜色还没这么深。”


    李承秉先前知道她曾躲避追兵藏身井下所以才着凉发热,可这一刻看到她身上的伤,才觉其中凶险,伤痕那么刺目,像一道无形的绳索,把他的心狠狠勒住。


    肖稚鱼觉得背后袒露着,冷嗖嗖的不舒服,伸手要将衣服穿好。


    李承秉已是下了床,叫外面服侍的人进来。


    片刻过后,陆振又被叫了过来,站在门前,听李承秉吩咐,“去把祛瘀止痛的伤药拿来。”


    行军在外,伤药总是常备的,亲兵身上也都有带,但李承秉特意提及,便不是那等平常伤药,陆振转身立刻去找,从李承秉行李中把宫中太医所调配的伤药找了出来。


    婢女将屋中灯烛点亮,李承秉拿了药来。


    肖稚鱼道:“叫景春来。”


    李承秉板了脸道:“叫她来做什么,去瘀的药抹上还需要按揉化开,她能有什么力气。”说着便欺身上来,不由分说将肖稚鱼肩膀按住,不许她乱动,解开(累)衣裳,露出腰间的伤,将药膏均匀地涂上,然后掌心按压上去。


    肖稚鱼原先当他只是随口所说,没想到等他真的开始按揉,会这样痛,仿佛针刺进皮肤里,她如同脱了水的鱼似的,身体猛然抽搐,泪珠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往下掉。


    李承秉沉凝道:“忍忍,揉开了才好得快。”


    肖稚鱼紧咬牙关,眼前一阵青一阵黑,忍了许久,剧痛的感觉才渐渐散去。此时身上已出了一层冷汗,她微侧身子,朝后看去,“好了么?”


    李承秉给她系好衣裳,下床洗了把手,回来看见肖稚鱼依着软枕正缓着气。他心下一动,伸手将她搂到怀里。


    肖稚鱼刚才疼得全身都没了力气,任他动作。


    “身上有伤怎么不早说,”李承秉环着她,闻到她身上一股极淡的幽香,还有略有些刺鼻的药膏味道,心里那些余怒与猜疑,渐渐被什么抚平。他想起这些日子远避至五龙山的日子,竟有些孤寂,此刻将她抱住,却是有股说不出的踏实感觉。


    李承秉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柔和,“这次是我不对,走的时候太匆忙了,也没给你留些人手。”


    肖稚鱼道:“殿下不是说了,日后再生事,仔细我的性命。我又怎么敢多说多做什么。”


    李承秉心口仿佛被扎了一下,沉默半晌,他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下,“气话当不得真,你不是还叫我昏君。”


    肖稚鱼垂眸不语。


    李承秉见她粉腮上还挂着刚才忍痛的泪痕,心越发软下去,给她拭去眼泪,道:“争吵无好话,都是气头上乱说的。你也不想想,昏君岂是能乱骂的,叫外人听去,足以给我们安一个忤逆犯上的罪名。日后可万万不能这样喊。”


    肖稚鱼轻哼一声,正要张口。


    李承秉看着她,道:“其实你上回说的,我让人查过。”


    “查什么?”肖稚鱼眸光动了动。


    “你在太子府里是不是帮潘良娣找出一个作恶的婢女?名叫岁红,是前生在你身边服侍的。”


    172  ? 第一百七十二章


    ◎回◎


    “你为何要除了她?”


    “因为我蛇蝎心肠。”肖稚鱼撇嘴道。


    “又说气话, ”李承秉语气颇为无奈,手臂又将她搂紧些,低声道, “她前世就算计了你。前些年我把府里的人清过一遍,她被送走,却能去太子府, 还到了潘良娣身边, 两世都有害人, 之所以所害的人不同,全是背后指使她的人决定。这样看来,她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沈霓。”


    肖稚鱼有些意外,上次他暴怒离去,那副决绝的样子, 还以为他不会再理会与她有关的事,没想到他还派人去查了岁红。


    李承秉道:“你直眉瞪眼地和我吵, 总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就放过。岁红留下的痕迹不多,许多事也难以考证了。可事出必有因,只看她行事图谋, 就知与沈家脱不了干系。”


    “从前你身边服侍的,一个是她一个是朝碧,心思太深,许多事有她们掺和插手, 故意使坏你也难以察觉。”


    肖稚鱼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睁开,“是我识人不清, 用错了人。”


    李承秉摸了摸她的头发, 想到她前世在宫中孤立无援的处境, 心下也不知是何滋味,过了许久才又道:“我有时也想,什么前世今生,或许就是一场梦,如今许多事都已经变了,既是如此,过去之事就该忘了。”


    他说这几句话似是想了许久,肖稚鱼诧异地看过来,李承秉侧身对着她,背着灯火,脸色晦暗不明。


    肖稚鱼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又喉咙发干。也不知是不是她在书房闹地太厉害,李承秉的态度竟是从来没有的反常,他行事向来霸道肆意,现在竟然说不再计较前世的事。她眨了眨眼,心中一时有些乱,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承秉动作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今天累了,先睡吧。”


    他将被子拉上来,替她盖好,轻拍两下,转身将银钩和帐幔放下。


    这一晚肖稚鱼睡得格外沉,第二日醒来已是辰时末,梳洗的时候,景春悄悄道:“殿下出门的时候还嘱咐过让王妃好好睡养身子。”巧儿笑嘻嘻地递帕子来,也凑趣说了两句。


    内院气氛如何,她们这些做婢女的最清楚。豫王今早说话的样子,似乎与大半年前没什么两样。昨日晚上还闹的不可开交,她们跟前服侍时大气都不敢喘,今早就突然和好如初,让她们齐齐松了口气,大为欣喜。


    肖稚鱼梳好头,又擦了香膏,还有些迷糊的感觉。昨夜的经历起起落落,仿佛虚渺不真。t?这时李承秉从外面进来,走到跟前来看她的脸色,道:“看起来好了不少,宁神的方子今天再吃两帖。”


    肖稚鱼抬头看他一眼。李承秉脱了大氅,里面穿着一身石青色窄袖锦服,腰配玉带,一身强悍锐利之气。此时神色却温和。她与他目光相触,有些别扭地挪开。


    李承秉不以为意,坐到她的身旁,道:“今天就不要出去吹风了,养好身体,最多只能再待两天就必须要走了。”


    肖稚鱼听了,想到什么,朝左右看了一眼,景春和巧儿在刚才就已经退下,她便问道:“是范阳?”


    李承秉点了下头,道:“他是想动手了,最迟就在这个月。”


    肖稚鱼心咚咚直跳,前世把山河搅得天翻地覆,害她全家惨死,又几次将她逼到生死边缘的滔天大祸这就要来了,比前世提早了四年。她一想到其中的凶险,便觉胸闷气短。


    李承秉拍了拍她的肩膀,“怕什么,他这一回的准备还不如前世那时候,不会再和从前一样。”


    肖稚鱼轻轻“嗯”了一声,想着该如何兄长阿姐传消息,让他们也有所提防,照前世的情况,长安可不是安全地方,该早些找好退路才是。她脑子里已飞快转过好几个念头,一抬头,与李承秉的目光撞个正着。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肖稚鱼要开口,可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提及肖家,“我叫景春她们几个快些收拾,什么时候都可以走。”


    李承秉见她行事果断机灵,心下也欢喜,又说了几句朝中情况。倘若是从前,他绝不会与一个女人讨论政事,但现在既然已经将两世的事情都说穿了,便没了那么多忌讳,且肖稚鱼经历过那场宫中变动,许多事他只需一提,她便立刻便明白过来,胜过朝中那些不懂居安思危的大臣多矣。


    院内侍卫已经开始收拾东西,肖稚鱼往外望了一眼,看见两人抬着木箱子经过,想到昨日那个首级,问道:“那那个头,你要如何处置,送去骊山还是……”


    李承秉笑了一下,道:“你觉得该送去哪里?”


    肖稚鱼反问道:“陛下可知道康庆绪已死了?”


    李承秉在她脸上捏了一把,道:“问到点子上了,县里的文书我没让报上去,不过也是瞒不住了,这两日长安就该知道了,圣上必然雷霆大怒,怎么样,害不害怕?这一回去,说不定你就要陪我去过一段苦日子。”


    肖稚鱼顿时有些发懵,后知后觉道,“你来这儿,不是陛下的意思?”


    李承秉道:“听到消息,还没来得及请示圣意,直接来了,感动吗?”


    肖稚鱼深吸一口气,哪里感动,现在简直不敢动。当今圣上什么性子,防儿子更甚于防贼,看太子如何行事就知道了。堂堂储君,畏首畏尾。太子又不是天生窝囊性格,都是被圣上逼成这样。李承秉督建皇陵,在没圣旨的情况下直接往王顺山来,还一刀砍死了康庆绪。


    以皇帝对康福海的信任,不会轻易相信康福海会反。就算李承秉是他宠爱的儿子,一无圣旨离京,二私斩大都督的儿子,这辆桩加在一起,也绝讨不了好。


    她脸色发白,瞪圆了眼睛看他,“殿下是好日子过腻了吗?既然已逮着康庆绪,抓起来押去长安,也不会落人口实。”


    “口实?”李承秉冷笑一声,道,“与山河破碎比起来又算得什么,康福海一反,我就把他儿子的头送去,让他尝一下丧子之痛,也正好留给他祭旗,至于陛下那里,他再狠心,也要顾及名声,总不至于再杀个儿子。”


    肖稚鱼听他说的轻描淡写,心中却没那么轻松。


    李承秉脸上淡淡的波澜不兴,叮嘱她用饭,自去外面处理公务。


    肖稚鱼心事重重,再无暇去想其他,事情的发展与前世迥异,眼下回去成了一个要过的大难关。


    她将景春巧儿叫来,让她们收拾东西,又派人去通知齐王妃。


    到了晚上,李承秉回来,肖稚鱼和他商量回去的事。


    依她的意思,事情已经做了,总要想办法将麻烦降低,不如先将康福海要反的消息传扬开,只要造反的消息先到长安,再提李承秉杀了康庆绪,皇帝说不定就没那么生气,再由裴相等人出面劝解,事情由大化小,便没那么严重了。


    李承秉看了她一眼,“法子是不错,可惜以圣上脾气,除非乱军已打到城下,他是不会信的。你当朝中大臣没劝过,说他是信任康福海,还不如说他过惯了太平日子,早就忘记天下战乱是什么样,手握十五万重兵的镇将造反,他这明君的名头可就保不住了。”


    肖稚鱼听他口气,对圣上竟似没半点敬畏,心下暗惊。


    李承秉却揽住她,道:“回去之后的事先别想了,你腰上的伤还要再揉一揉。”


    肖稚鱼感觉他的大手正往下探,脸不禁一红,去抓他的手臂道:“都什么时候了,放着它去,慢慢会好的。”


    李承秉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还是揉开的好,不然回去的路上可有苦头要吃。”说着他去拿了药膏来,和昨天一样,替肖稚鱼推揉腰上的淤青。


    刺疼的感觉比昨天稍轻,可肖稚鱼仍是背上直冒虚汗,等一圈揉完,她却觉得不对劲起来,他的手在她腰上徘徊,渐渐变得不老实起来。肖稚鱼还想着回长安的事,哪有心情,朝床里侧躲闪。


    李承秉按住她,呼吸粗重,贴在她耳边道:“行了,你还病着,不欺负你。”说着抱着她又亲了好几下。


    肖稚鱼满面通红,身子整个埋进被子里,感觉到他的手连被子一起抱住,侧过身朝他看过来。


    李承秉瞳仁漆黑,专注地看着她,目光里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如果这回圣上真对我动了杀心,”他忽然开口,“你怎么办?”


    肖稚鱼没想到他会说这话,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她下意识觉得李承秉并不是引颈待戮之人,可想来想去,眼下这个局面实在难解。他再有本事与决断,也抵不过圣上的一句话,君臣父子,是天生注定的。


    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说。


    李承秉手抚在她脸上,“我若有个万一,这么美的王妃……日子也能过得很好罢?”


    肖稚鱼登时头皮发麻,抓住他的手道:“有前世之鉴,殿下不会有事的。”


    李承秉又笑起来,“说笑罢了,不会让你受苦的。”说着在她唇上亲了亲,这才熄灯睡觉。


    ……


    到了第二日,如李承秉所料,康庆绪被斩杀的消息果然瞒不住,已传到骊山。皇帝听到传报,还以为有误,等确认之后大为震怒,在殿中喝骂“逆子”又说“要反不成”,没等他下旨,裴相等几位大臣求见。皇帝气咻咻地叫人进来,很快听到更让人震怒的消息,康福海囤积兵力,有北下造反的意图。


    皇帝先是不信,见大臣拿出几分各地奏报,他一一看过,在殿中来回踱步,焦急道:“莫非是豫王斩了他儿子,他有意恫吓朝廷?”


    裴相道:“康福海拥兵十五万,岂是一天两就能调齐的,他早有意图,与豫王行事无关。”


    皇帝道:“可若不是这逆子行事冲动,此事说不定还有转圜。”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豫王是皇帝最宠的儿子,可这才出了点事,竟像是要全怪罪到豫王身上去似的。


    【📢作者有话说】


    说开,又没完全说开……就那个平衡点,有点难形容,意会吧


    我不行了,码字有点多,我开始头晕了,明天再来修一下……我可能患有“努力过多敏感症”,嗯,病名是我编的,意会吧


    173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慌◎


    这日夜里, 三百里加急快马离开骊山。


    第二日中午,县城官员来到公榭后门,只见车马已准备好, 侍卫搬运行李,婢女收拾被褥手炉等物,又另提了食盒手炉放进车内。


    李承秉见几个县城官员脸上犹豫为难之色, 神色淡淡道:“是长安来消息了?”


    当即有人将加急送到的公文递上。李承秉接过一看, 皇帝命他立即启程前去华清宫, 路上不得耽搁。格外嘱咐沈玄随行,回京禀明康庆绪闯水悟庵之事。


    只看文书用词严厉,就知皇帝是如何生气。李承秉却并不在意,问几人是否通知沈玄。正说着话,沈玄骑着马, 带着侍卫随从巷子另一头走来。


    李承秉斜睨他一眼,笑道:“沈舍人消息灵通, 长安消息才到就已经准备好了。”


    沈玄作揖道:“我原就是公干到此附近,既殿下来了,危难已解, 我也该尽快回去。”


    李承秉让一旁官员把公文给他。


    沈玄看过之后神情如常,道:“既有上谕,一路请殿下多多照拂。”


    他说的客气,似完全体会不出公文里让他随行是有监察之意。


    李承秉脸上挂着笑, 与众t?人闲聊。县城几位官员暗自感叹到底是天潢贵胄,处变不惊,对公文里的凌厉紧迫也不放心上。


    肖稚鱼走到院外, 李承秉与众人说了一声便走过来, 抬手将她的披风兜帽拉了拉, 几乎把脸全遮了,几位官员过来见礼,一瞥而过,也没瞧清,依稀觉得豫王妃是个美人模样。


    肖稚鱼进马车时余光扫到一旁的沈玄,李承秉走过来,高大的身影挡在车前,眉头挑起,“身子还没好,外面风大,愣着做什么。”


    又等片刻,齐王妃带着婢女仆从出来,高衍在雪地里跪了一个多时辰,走路有些不便,由两个侍卫扶着出来。


    当地官员一路送至县城门口。沈玄带着侍卫跟在齐王妃马车之后,对着前方看了许久,他问身旁侍卫:“豫王的手下看着身手不凡。”


    侍卫放缓马速,压低声道:“一看骑术,二看行止坐卧的规矩,豫王府这些都可称精锐,原胜各地府兵。”


    沈玄双眼黢黑,如黑玉一般,“听说康庆绪急奔而走身边带着二百多人,也是范阳带来的精锐骑兵。”


    侍卫沉思片刻,才听懂这话的意思,道:“县外那块地方我去看过,收拾的很干净,已看不出痕迹,让人觉得最奇怪的是,若只有这百来人,范阳那些人怎会被轻易击杀,又不是纸糊的。”


    沈玄眸色转深,若有所思。


    马车行得快,一路颠簸,幸而车内垫了厚厚的褥垫,肖稚鱼在车里睡了小半日,吃了些干粮糕点,与景春巧儿闲聊度日。


    一路没有耽误,第二日未时已抵达骊山脚下。


    千牛卫大将军守在城外,见着豫王一行,便带人走了过来,行礼喊了一声“豫王殿下”,千牛卫众人立刻散开,将李承秉与亲兵团团围住。


    马儿受惊,发出唏律律的叫喊,马蹄乱踏。


    车里听见外面的动静,婢女吓得噤若寒蝉,肖稚鱼心跳亦快了几分,一把推开车门往外望。


    李承秉骑马立于车前,回过头来喝道:“看什么,老实待着。”


    他看向大将军道:“父皇只叫了我一个去?”


    千牛卫大将军点了点头,暗道昨日说的可是“把那逆子给我看住了,直接带来。”这说法已如同押送,豫王这些年最受圣宠,千牛卫众人也不敢行事太过,面上仍是客客气气。


    李承秉道:“我先安顿府上的事,你们稍等片刻。”


    大将军有些为难,但豫王说了这句,下马便走向马车和王妃说话,他便也没做阻拦。


    李承秉来到车上,挡住外间目光,伸手摸了摸肖稚鱼惊疑不定的脸,“没什么好怕的,你好好休养身体,我去去几天就回。”


    说完他就要走,袖子忽然被拉住。


    肖稚鱼心头惴惴,这一幕前世从未发生过,想到这些年皇帝的昏庸荒唐,越发感觉不安,若此时李承秉有什么万一,情况只怕比前世更糟。


    她一双秋水剪瞳看向,眸光映着的满满都是他的身影。


    李承秉一言不发,盯着她看了两眼,靠近贴在她的耳旁,道:“若有什么急事,去找太子,唯有他一个可信。”说罢他将肖稚鱼的手拉开,轻轻揉了一下便走下马车,跟着千牛卫大将军走了。


    陆振带着王府侍卫仍守在马车旁未动,直到人影走远渐渐瞧不见,陆振开口道:“王妃,我们先回去吧。”


    肖稚鱼点点头。这时背后马蹄声靠近过来,沈玄带着人来到马车旁。他目光笔直看过来,飞快在肖稚鱼脸上转了一圈,行礼道:“王妃放心,水悟庵里的事我定会如实上禀,康庆绪全是咎由自取,并非豫王殿下滥杀之罪。”


    肖稚鱼心下冷哼,当着众人的面,却也只能道一声谢。


    皇子居所都在华清宫内,肖稚鱼与宋常瑜往宫中北苑走,刚入宫门就遇见特意来迎的齐王。隔着马车他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不外乎是康庆绪掳杀在前,应有此报,朝中大臣为豫王说话者众多。


    肖稚鱼与齐王夫妇话别,回到豫王所居殿室,内外都已打扫干净,肖稚鱼收拾住下,到了晚上,用过药,困意上来,她却强撑着没睡,一直到半夜,李承秉都没回来。


    第二日一早,巧儿着急忙慌地跑进来,进了门就道:“遭了,王妃,殿下被看管起来了。”


    肖稚鱼心头猛然一跳,叫她仔细说。


    巧儿忙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原来昨日豫王到了御前,被皇帝一顿责骂,豫王提起范阳异动,直言康福海早有反心,已将康庆绪的首级送了过去。两父子在殿中不知说了什么,皇帝大怒,命千牛卫将豫王看守起来。


    巧儿越说脸色越白。


    肖稚鱼想着李承秉在车上说的那句话,长吐一口气冷静下来,将陆振叫来。


    174  ? 第一百七十四章


    ◎瞧见◎


    陆振来到门前行礼。


    肖稚鱼屏退婢女, 又让巧儿去院外看着,对陆振道:“殿下此番可有什么安排。”


    陆振道:“殿下吩咐我等护卫王妃,并无其他安排。”


    肖稚鱼道:“殿下一夜未归, 若事前早有安排,你也不必透露详细,只需说一句让我稍稍安心即可。”


    陆振面露苦色, 王顺山回来的前一晚, 李承秉亲自手书一封信交给王应青, 又留下他说话,陆振只当殿下有要紧事交代,哪知李承秉却吩咐他带一队人保护王妃。陆振跟在李承秉身旁,这些日子早看出来,不管之前争吵的多厉害, 外面那些传言也统统不作数,王妃在殿下心里始终是不一样的。他并无隐瞒, 老实道:“殿下并没说其他的,王妃安心等上几日,陛下待殿下一向最为优容, 说不定过几日就气消了。”


    肖稚鱼见他这儿打听不出什么,点点头便放他去了。


    日子飞快,转眼就过去七日,李承秉却一直没回来。往年在骊山避寒, 皇帝与贵妃喜欢宴乐赏曲,丝竹之声不绝。但这几日,宫中气氛却格外不同。朝中大臣每日往来宫中与皇帝议事。不久便有康福海要反的风声传开了。


    肖稚鱼在殿内住着不曾外出, 觉得实在闷, 也只在院子走动。两三日前她有些耐不住性子, 想找兄长说说话,找来陆振一问,才知皇帝在诸皇子所居的北苑增派禁卫,殿前殿后进出都有人看着。


    如此以来,肖稚鱼也不敢轻举妄动,心下却越发烦躁。


    这日夜里,肖稚鱼才睡下没多久就被婢女叫醒,“王妃,不好了,范阳反了,陛下下旨即刻回京。”


    门外不断有侍卫纷乱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景春和巧儿正指挥着婢女收拾行李,婢女们面色发白,惊慌失措,忙乱之中时不时犯错,惹得景春呵斥不断。肖稚鱼被人扶着起来,梳头换衣。她望着眼前这乱糟糟的,仿佛是前世宫中动乱一幕重现。她长长吐了口气,让略有些快的心跳缓下来。


    华清宫上下皆是忙忙碌碌,清晨时分,天边泛起鱼肚白,禁卫已是整装待发。


    陆振到殿外等候。


    肖稚鱼走出门外,朝他看来。陆振轻轻摇头,这些日子他也不曾与外面有过消息,心里已开始有些慌了,只是牢记豫王吩咐,便打定主意其他事不理,先守住王妃。


    肖稚鱼上马车时,陆振有些沉不住气,道:“范阳已起兵,陛下知道殿下杀康庆绪并非私心,殿下应该无恙了。”


    肖稚鱼看他一眼,想的却是截然不同,若康福海不反,李承秉这事也就含糊过去了,康福海一反,依皇帝薄情寡义的性子,定会责怪李承秉,只怕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她四下一扫,看见不远处巡视的禁卫,并未多说什么,到了车内坐定,想到李承秉的处境,接着就想到自己身上。李承秉被禁卫看管起来,没有一丝消息。中上下都长了双势利眼,这几日送来的吃食都是最平常小菜,华清宫的婢女仆从有意无意也躲着她。这些细微之处,让肖稚鱼心中更觉不妙,心想:可恨康福海造反竟提前整整四年,让人措手不及,皇帝声色迷醉,哪里还有年轻时征战的果断。


    怕就怕。她重活一世,好日子过得还没上一辈子长。


    肖稚鱼思来想去,眉头皱起,对眼下这个困局越发担忧起来。


    这时只听外面一声传令,吴王太子都已经进发,陆振带着侍卫护送着肖稚鱼的马车前行。


    一路走的急,禁卫大多拱卫御驾,后面渐渐就有些乱。


    这时忽听到马车外有道尖细的嗓音喊“豫王妃”。巧儿问道:“是谁在外面?”


    陆振道:“王妃,是太子府的人。”


    肖稚鱼忙叫人掀开帘子,朝外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宦官骑马跟在车旁,瞧着有些眼熟。肖稚鱼道:“原来是公公。”


    当初她把太子从河里救起,太子几次三番派人往肖家送礼,出面的就是眼前这位宦官。


    “豫王妃,”此人骑术倒是不错,t?跟在马车旁,道,“太子让我来传一句话,请王妃安心再等些日子,自有分晓。”


    肖稚鱼笑着对他致谢,“多谢公公特意来这一趟。”说着要让巧儿给赏。


    年轻宦官笑着接过,渐渐加快速度,不动声色跟上前面太子府的队伍,去复命了。


    别人都未注意到,这时却有一辆马车里探出一双眼,将宦官举动看在眼里。青亭掩上帘子道:“姓孙的那阉货,前些日子对我还姐姐长姐姐短的喊,这些日子竟避得远远的,实在气人,这么一个势利眼,惯会扒高踩低的,怎么跑去豫王妃那里去了。”


    沈霓单手支颚,靠着锦垫休息,原本听青亭说宦官的事,心下略感不快。太子府里的人都知道,自从潘良娣孩子没了,反勾起太子旧情来。她虽说生了个儿子,太子待态度仍算不错,可相比刚成亲时却已是淡了许多。这小半年太子为避外面流言,对府里上下约束极严。她身为太子妃,行事却还不如从前在闺中的时候畅快,心里说不出的憋屈与烦闷。


    沈霓忌讳别人在面前提起这些事,听到豫王妃,她才稍稍抬起眼皮,“豫王妃?”


    “就是她,”青亭道,“我刚才看着他过去的。”


    沈霓没说话。


    青亭极擅察言观色,轻声道:“豫王触怒陛下,险些没命。她这个豫王妃,只怕也不好过。这些日子连面都不敢露。”


    沈霓道:“说这样的话,若太子听见了要重罚。”


    青亭道:“太子是念兄弟情谊,可豫王妃对您可从无敬意,上回还帮着潘良娣说话,哪里把你当嫂子看待。再说如今弄成这样,也无人去害他们,还不全是豫王自己讨的。”


    沈霓并不言语。


    青亭便知自己说对了,又道:“豫王冲动跑去王顺山,还杀了大都督的儿子,说什么英雄救美,我瞧啊,是迷昏了头,铸成大错。”


    【📢作者有话说】


    我以为我很懂湿冷,直到昨天我在贵阳没有空调的房子里住了一天……呵呵,我对湿冷真是一无所知


    175  ?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题◎


    沈霓坐了起来, 从一旁几子上拿起茶喝了口,冷笑道:“他算得什么英雄,不过是好勇斗狠的莽夫罢了。”


    青亭给沈霓重添上茶, 道:“还是太子妃有眼光,豫王平日行事就没个分寸,前些年在宫门前就敢殴打朝廷官员, 哪有皇室宗亲该有的稳重, 不过就仗着与太子是嫡亲的兄弟, 这才肆意妄为,如今竟还杀人,康大都督反了,恐怕有一半也是被他给逼出来的。”


    青亭自幼便在沈霓身旁伺候,对她喜好厌恶都心中有数, 知她对未嫁成豫王心中始终存着根刺,又与豫王妃不对付, 说的这些全为投她所好。


    沈霓横她一眼,“找死,朝政大事你也敢随意议论, 平日里真是纵你的没分寸了。”


    青亭委屈道:“都是那些华清宫的人嚼舌头,说豫王冲冠一怒,全是为了王妃,说什么患难才见真情, 呸,真是久闭宫中没甚见识,若陛下狠心些, 只怕豫王妃日后没了着靠, 那才凄凉呢。要我说, 情啊爱的虚名有什么要紧,太子潜龙在渊,太子妃才是真正有福气的人。”


    沈霓听着心里也觉舒坦。天下几十年间都没有战事,虽说康福海出兵北下的事已是板上定钉的事实,但沈霓自小在长安长大,所闻所见都是四方来朝,繁华豪奢之像,只觉得各地藩镇众多,朝中又有那么多将军,康福海一个胡杂出身,就算兵力强大,也未必能如何。


    沈霓认定反贼只是一时之乱,并未放在心上,真正在意仍是太子府后院。


    青亭又奉承几句。沈霓道:“太子就是太念旧情,对兄弟也是如此,你刚才说的那个去找豫王妃的,叫什么?”


    青亭道:“孙寿。”


    沈霓淡淡道:“盯着他些,看还做些什么。”


    青亭忙答应下来。


    马车摇晃,车轮辘辘,往长安疾驰而去。


    御驾携百官及眷属回到长安,康福海造反的消息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朝中内外皆是风声鹤唳。康福海兵强马壮,辖范阳,河东,平卢三地,此次又携各路藩族兵马,不下十五万,挥师南下,一时朝堂为之震荡。


    皇帝下旨令博陵,常州太史沿途拦截叛军。又命左金吾卫大将军高芝为帅,收边军,募新兵,发兵北上迎敌。皇帝忙着调兵遣将,豫王的事暂时搁置并未处理。


    肖稚鱼回京七八日,在豫王府中都没有外出,这日肖思齐来探过她。肖稚鱼见了他大吃一惊,道:“阿兄怎么这个时候上门了,这里里外外都有人瞧着。”


    肖思齐道:“这些日子我调拨粮草有功,陛下有赏,我便请了来看你。我们肖家本就全无根基,与世家大族毫不相关,就算此时有往来,陛下也不会有疑。”


    肖稚鱼道:“原来是阿兄立了功,难怪已换了绯衣金带。”


    绯色官服已入五品官阶,先前皇帝对肖思齐有意提拔,一则看他少年老成,是个英才,二则有意抬举肖家,未免豫王姻亲太差,脸上无光。但这些日子,豫王为陛下所厌弃,肖思齐在这个当口还能升官,凭的全是自己的本事。


    肖思齐仍是四平八稳的样子,道:“打仗可不仅仅只关系武官,粮草军需才是最要紧的,这些事太过琐碎庞杂,不和你多说,我担心豫王殿下不在,你一个人在府中害怕,便来看看你。”


    肖稚鱼心中一阵暖意。


    肖思齐见她脸上并无半点憔悴之色,也安下心来,道:“水悟庵的事我已知道,不怪豫王,若是换我,也定要斩杀康庆绪。只是叛军势头猛烈,才几日就已经攻下博陵。陛下骑虎难下,如今正在气头上,豫王的事便扔在一旁未理,等再过些日子或能再想起骨肉亲情。”


    肖稚鱼道:“陛下如何想谁也料不准,阿兄要做好准备,叛军凶狠,河东道兵捏在康福海手中,良马利器齐备,别说博陵,常山,陈留,荥阳恐都无力抵抗,过了这些地方,便只有潼关可守,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尽早准备退路。”


    肖思齐听了这话,暗自惊叹,这个幼妹打小机灵,可军国大事,她竟也能说的头头是道。他沉默片刻道:“纵然如此,为人臣子,食君俸禄,逢此危难之际,又岂能独善其身?”


    肖稚鱼愕然,怔怔望着兄长,“可、可若是有性命之危,难道阿兄也不逃?”


    肖思齐笑道:“阿兄又不是傻子,若真有祸事临头也会躲避,只是如今正是朝廷平乱安定四方的时候。有道是笃信好学,守死善道,既已为官,不能只受富贵而不忠其事。不说那些为国为民的大话,我是尽为官本分而已。”


    肖稚鱼心中百般滋味突然都涌了上来,好一会儿才道:“阿姐呢?”


    肖思齐笑道:“郭令是个聪明人,又是太原郭家的子弟,世家大族,最懂得避祸,他早已与我谈过,倘若见机不对,马上携家眷孩子往西南避世。”


    肖稚鱼松了口气。


    肖思齐又安抚她几句,离开时道:“家里都已有安排,你不必担心,豫王现今情况不明,有我在朝中,也不至于让你耳目闭塞,不知外头的消息。”


    肖稚鱼送至门口,看着肖思齐上马离去,背影渐远,心中一股莫名的怅然涌了上来,她前世只知兄长为官钻营手段了得,却不知他原来也有一腔方正的为官之道。鼻子都有些泛酸,肖稚鱼扭过脸去,巧儿要递丝帕过来,她也没接。眼下她受身份所困,却是什么都做不得,不免心生沮丧,独自站了一会儿,她很快又打起精神,前世那样艰难的处境都过来了,还怕些什么,事情迟早会有转机。


    过了几日,常山太守降了康福海的消息快马传至京中,皇帝为此大发雷霆,命京畿加快募兵。临近年关,往年这个时候长安城内早已张灯结彩准备过年,可今年却格外萧索。康福海起兵的檄文已开始在民间流传,意指贵妃杨氏祸国,杨忠身为左相,把持朝堂,胁迫皇帝,他是为忠君铲奸而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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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6  ?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东宫◎


    腊月寒天, 冷风簌簌,这日夜里月色倍明。沈霓在寝殿内听管事说着年关如何安排,与往年相比何止冷清。眼下战事吃紧, 河北道已全落于康福海之手,朝中安稳多年,突逢大变, 上至皇帝下至百姓, 都觉紧张。


    沈霓听管事说完, 让仆妇将孩子抱来,逗弄片刻,又仔细问过今日孩子吃些什么,知道他活泼好动身体建康,她摸了摸孩子的小t?手, 心中一片柔软,嘱咐仆妇小心抱回去休息。


    婢女这时来问:“刚才耽误了时辰, 庖屋热着粥,太子妃可要用一点?”


    沈霓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起太子。婢女出去打听, 快步小跑回来道:“太子与人在书房议事,已经有一个多时辰,尚未用餐。”


    沈霓又问议事的还有谁。


    婢女报了几个名字,全是太子心腹左右及幕僚。


    沈霓叫人将粥拿来, 却没有吃,坐着静静出了一会儿神,想着前两日母亲来太子府看她, 说的那番话, “太子并非寻常少年郎, 先前早就有妻有妾,自你嫁来,待你极好,可你偏偏想不开,心急要去与潘良娣为难,如今事情没处置好,又与太子生分了,孩子这么小,日子还长,你该是好好想想如何将他的心笼络回来。”


    “眼下外面已乱了起来,陛下已这个岁数,日后说不定还要太子出来收拾乱局,你呀你,明明是个聪明人,怎么做事就这么急躁,家中当初为你筹谋准备那么多,可千万别辜负了家中的期待。”


    想到此处,沈霓有些坐不住了,太子为战事愁眉不展,多日不曾来后院,她叫婢女再去打听,又让庖屋把粥温着。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听说书房里议事已散了,沈霓便让婢女提着粥往书房来。


    太子府东面一带,庭中植松柏,修竹数竿,虽是冬日,枝头仍有绿意。静忠站在门外将沈霓拦住,热情客气道:“太子妃这份心意交给我就好,等太子饿了要吃,我这就送进去。”


    沈霓心里不悦,知道静忠久伴太子,虽是宦官,却是太子最信任的人之一,脸上便没露出什么,笑着嘱咐他别把粥凉着,便带着婢女折返。


    静忠找来个小宦官,叫他去把粥热着,想着自己在外头站了一个多时辰,手脚都冻麻了,他又道:“还是我亲自去吧。”


    说着便提着食盒去后头茶房,顺便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走了没多远的青亭回头看见静忠走开,忙拉住沈霓,嘴朝后一努道:“好个势利阉人,太子妃趁这个时候快进去,好好说几句,太子定会念你的好。”


    沈霓赞她一句机灵,转过身,快步从花园小径穿过,来到书房门口,正要敲门,忽听见里头有说话声。


    她鬼使神差放下手,贴近门扉听了一句。


    “殿下既已知豫王打算,可有决断?”


    沈霓先是皱紧眉头,随即心急跳起来,她扭头不远处看去,与青亭对了个眼色,青亭心领神会,站到一旁松柏下望风。


    沈霓轻手轻脚走到窗下,听得比刚才又清楚了点。里面说话的有两人,除了太子,还有一个名叫周鸣山,是太子最为倚重的幕僚。沈霓听说过,前太子妃韦氏和离出家,便是这周鸣山先出的主意。


    只听太子道:“七弟这番冒险全是为了我,我又怎会临阵退缩,只是他先前要我答应两件事。”


    周鸣山道:“还未曾听殿下提过,是什么事?”


    太子道:“一是将来立小郎为储,二是不能重用沈家之人。”


    沈霓瞳孔猛然一缩,险些脚下不稳,她紧咬双唇,有意听里面如何说。


    周鸣山道:“豫王行事一向极有远见,这是提醒殿下提防外戚之祸。”


    太子沉默片刻,道:“事情轻重我自是清楚,沈家是京兆士族,背后牵连不小,至于太子妃,端庄娴雅,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只是那份狠心与手段,也是名门大族才养得出来,小郎身边我已派人看着,平日还请先生多费心看顾教导。”


    周鸣山道:“自当尽力,小郎年少聪慧,小小年纪已瞧得出是良才美玉……”


    沈霓深深吸一口气,手兀自颤抖,她朝青亭看去,只见她手连摆几下,示意该走了。沈霓头昏目胀,刚才听见的那几句话,仿佛一记重鞭狠狠抽打在她心上,后面的话无心再听,她转身匆匆离开。


    房中议事的太子忽地朝门看去,眼中藏着犀利,“谁在外面?”


    里外都安静了一瞬,很快便响起静忠的声音,“小人在外看着,时辰已晚了,殿下可要用饭?”


    太子想着刚才议事已久,又留下周鸣山单独说话,便对外面说了一声摆饭。


    沈霓扶着青亭的手,快步离开书房附近,一直回到寝殿中,她才急促地呼吸,跌坐在榻上,青亭大吃一惊,要去叫人,被沈霓叫住。


    她往后靠着身子,两行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青亭在一旁劝些什么,沈霓耳边飘飘忽忽,翻来覆去想着刚才在书房外听见的话,她咬牙道:原先只当他对潘良娣是旧情难忘,原来是防着我,防着沈家。最可恨就是豫王,太子府的事与他何干,当初拒婚不理的是他,我好不容易忘记前事,做了太子妃,他竟还要来绝我的后路。这种时候还不忘与太子商量为小郎铺路。实在可恨!


    若等太子登基,立小郎为储,她这个太子妃又如何自处,莫非要等太子去将韦氏从庙里接回来。沈家为她倾注了多少心血与功夫,却让李业李承秉兄弟小瞧了去。


    沈霓目光渐渐怨毒起来。她的儿子才出生没多久,生得白嫩可爱,所见之人无不夸赞。太子平日扮作一副慈父模样,背地里却一心只为韦氏留下的儿子打算。沈霓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为着沈家,为了儿子,她也该好好谋划应对。


    青亭倒了碗热茶过来,只见沈霓脸色青白,在灯下瞧着竟有几分可怕。


    沈霓擦干眼泪,慢慢将茶喝了,青亭伸手拿茗碗时被她一把抓住,吓了一跳,“太子妃?”


    “你明日去找兄长……不,直接去找祖父。”沈霓幽幽道。


    ……


    康福海喊着铲除杨氏一门奸佞的口号,一路摧枯拉朽,不到半月已连下清河,魏郡,邺城多城,转眼就到灵昌城外。各地求援的书信发往长安,皇帝急怒攻心,险些引起旧疾,在大臣与太医劝说之下静养了两日,偏在此时燕国夫人行事不改作风,仍是张扬奢华,惹得长安百姓不满,流言四起,推说到贵妃美色误国。


    杨家从前行事嚣张,得罪许多宗亲勋贵,到了这时没人帮他们说话,反倒是附和之声不少,提起康福海造反便说与贵妃脱不了干系,杨忠察觉不对,等要查禁时才发现红颜祸水之说早已传播开。


    已有宗亲大臣向皇帝进言,处置杨氏一家,以安民心。


    皇帝斥责了几人,可见众臣为战事人心惶惶,各地都有谏言说杨家之事,甚至将杨氏一族恶行都翻了出来,便也不能太过维护。


    很快到了腊月末,临近年关,康福海大军在灵昌休整,朝廷也得了喘息之机。


    这日太子府宦官孙寿悄悄来到豫王府,请肖稚鱼去往宫中一趟。


    肖稚鱼好奇问道:“去宫中做什么?”


    孙寿道:“豫王就在宫中,年关将至,陛下的气也消的差不多了,太子为豫王求情,今日豫王妃可以去宫中与豫王相聚,也好劝一劝豫王,康福海反了,可见原先杀康庆绪也不是什么大错,只要豫王殿下在陛下面前认个错服个软,年关一过,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这一个多月,肖稚鱼也曾为李承秉担忧过,自从康福海起兵,每日都有战报传来,皇帝迟迟未处置,便知道李承秉性命无忧。眼下叛军势大,比之前世相差无几,肖稚鱼心下不安,只担心旧事重演。既然太子府派人来,能见李承秉,正好她也想问他如何打算,便稍作收拾,跟着孙寿去宫城。


    孙寿领路,马车从延喜门走,悄悄入宫。


    北接皇城,宫城向东,原是太子与诸皇子居所。


    进了宫门便不能再乘坐马车,孙寿带着肖稚鱼从东宫殿穿行而过,到了偏僻一个小院内,对肖稚鱼道:“豫王妃多日未曾与豫王相见,机会难得,该打扮一番才是,快进去换身衣裳罢。”


    肖稚鱼不在意地说了句“何必麻烦”,孙寿堆着笑道:“豫王也想念王妃多日了,这里是东宫,里外都是曾经服侍太子的旧人。”


    肖稚鱼目光四下一转,道:“公公带路罢。”


    孙寿往前推开角落一间屋子,转头招呼:“王妃这里来。”


    肖稚鱼缓步走到他身后,突然伸手一推,孙寿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哎呦一声还没喊出口,就感觉背脊被踩住,一根冰凉的东西抵在他后颈,他心下一凉,一个挣扎,顿时颈侧被割破口子,血流下来。孙寿又惊又怕,“豫、豫王妃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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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7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巧◎


    屋里还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女, 此时被惊得张大嘴,尖叫一声。


    肖稚鱼喝道:“闭嘴,我是豫王妃, 待一边去不许声张。”


    宫女满面惊恐,看着肖稚鱼手持一支钗t?子架在孙寿脖上,一时呆愣住, 肖稚鱼又催促她一声, 宫女哆嗦着躲到角落, 面壁而站,不敢朝这儿看。


    孙寿嚷道,“我是太子派来的,王妃到底何意?”


    刚才入东宫时孙寿让景春留下,肖稚鱼只略感怪异, 却并未起疑。可他引路往这偏僻院子来,又说豫王多日不见思念云云, 顿时让她疑心大起。


    此时环视屋内,里头摆着长榻圈椅,还有一面绣花鸟的屏风, 一看就是暂歇之所。此时榻上摆放着一套衣裙,团花纹窄袖衫,团花织金的裙子,还有整套金花宝石钗。


    肖稚鱼看了两眼, 备着的这身衣裳与发钗都是贵妃喜欢的颜色式样,她很快便想到一个可能,心头火起, 手腕一抖。


    孙寿吃痛抽气, 只觉得颈子又添了道口子, 刚还想挣扎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王妃有话好好说。”


    肖稚鱼道:“到底谁派你来的?”


    孙寿还要叫冤,肖稚鱼道:“行,我先在你身上捅两个窟窿,再去找太子评理,瞧你是不是冤枉,若真是冤枉,等你死了再给你家些钱。”


    别人说这话,孙寿不一定能信。但刚才一路都好好的,肖稚鱼突然发难,便是他这样惯会察言观色的都没一点察觉,直接吃了个大亏。孙寿心里打鼓,这时又感觉到冰冷尖锐的细物在背上比划,一股凉意直透全身,冷汗冒出。


    肖稚鱼说到做到,这就要动手。


    孙寿哭道:“王妃饶了我罢。”


    肖稚鱼没半点心软,“还不说?”


    孙寿道:“是……太子妃。”


    肖稚鱼蹙眉,不由奇怪,就算两人互相瞧不顺眼,明年上总还维持着体面,沈霓突然设局来害她做什么。


    肖稚鱼口气不善道,“你莫非是有意脱罪,栽赃给太子妃。”


    孙寿急的脸色涨红,险些哭出来,道:“真是太子妃,前面说的都是真的,太子为豫王求情,带你来与豫王见上一面,太子妃将我叫去,说先带你到此处,换身衣裳,其,其他我便不知了。”


    肖稚鱼冷笑,“你与沈家有什么关系?”


    孙寿道:“并无关系,我从在宫里就跟着伺候太子,只是前阵子打碎了陛下御赐之物,被太子妃跟前的人拿住,我……我在外头置办的宅子也被太子妃发现,只能听她的命令行事。王妃,只是带你来,没要害您呐……”


    说着他已是呜咽着哭出来。


    肖稚鱼见他趴在地上毫无挣扎意图,便不再理会,走到屋子中央,叫宫女转身。


    宫女见她手里一根细钗,还滴着血滴,吓得双腿发软。


    肖稚鱼问她为何在这儿,又听从什么吩咐。


    宫女白着脸,支吾说了几句,却是有些凌乱。


    肖稚鱼听了两遍才明白,原来这个宫女是替她换衣裳,然后带她去西内苑。


    “好,好。”对沈霓这番布置,肖稚鱼咬牙轻轻说了一声。


    ……


    叛军停在灵昌城外,多日都未动兵,皇帝下了一道道圣旨,一面令河北道各地府兵抵御叛军,一面又让密云郡公高芝与安西节度使封云明各领两路兵讨贼。


    高芝能征善战,封云明亦是当世名将,这两人领了军令带兵出征,皇帝也心安了几分,只是这两日又为处置杨家的事而愁恼。杨忠虽是左相,却没有什么才干可以服众,一昧只知打压异已。贵妃性情温和,久居宫中,虽不似燕国夫人那般恣意放纵,可杨家如今的权势大半全因贵妃而起,因此朝廷与民间怨声颇大。


    江山不稳,皇帝也没心情抚弄风月,忙着与众臣商议政事,已有好几日不曾见过贵妃。


    这日午后,皇帝刚又听了各地战报,面色沉沉,心烦意乱。


    冯元一身体不适,请了一日歇息。


    内侍罗历奉上热茶,劝慰道:“太医说过,陛下需时常走动,助气血运行调和,今日在殿中坐得太久,有伤龙体,不如老奴陪陛下出去走走。”


    桌上摆放的奏折,不是哭诉叛军厉害,就是请陛下处置杨家,皇帝也早觉厌烦,放下手中的折子,缓缓起身。罗历忙上前扶住他。


    皇帝自从上回与燕国夫人厮混,脱症过一回后,身子差了许多,最近又忙国事,时常感觉腰酸背疼。


    皇帝站着稍缓了缓,对一旁道:“叫沈舍人来。”


    中书舍人掌制诰,这些日子众臣来御前议事,沈玄都跟随在旁。很快便有宦官将沈玄从偏殿叫来。


    皇帝对沈玄颇为看重,此子出身名门,年纪轻轻做事沉稳,又有才华,闲时聊上几句,既有才华,话也说得好听,没有杨忠那般谄媚之态,也不像那些老臣沉闷无趣。


    罗历劝皇帝往西内苑散心。走到一株梅树前,皇帝驻足观望。罗历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知道他是想起了贵妃,这株梅树原是贵妃命人栽种。


    罗历道:“贵妃对陛下一片情深,必能体恤陛下的为难与苦心。”


    皇帝回过神来,听了这话,长叹一声道:“都是朕纵容之过,杨家也不缺金银,为何背地里还做这么多恶事,如今……让朕如何处置。”


    “陛下对贵妃爱护,本是鸳鸯和美佳话一桩,可杨家人借着贵妃之名行事,全成了贵妃的错,连陛下都一同被非议,老奴听了都要替陛下贵妃抱屈。”


    罗历说的真挚诚恳,又是御前服侍多年的老人,皇帝道:“也就你们这些身边伺候的最明白这其中道理。”


    罗历垂着头,又继续道:“可这些进言的,都是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大臣,说的虽然不中听,却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都是为陛下好。”


    皇帝皱起眉头。


    沈玄刚才被皇帝叫来,便跟随在侧。刚才皇帝赏梅时他一语不发,此时不动声色朝罗历瞥去。


    皇帝面露忧愁。连他身边的宦官都看得出来,朝堂内外对杨家的事都已快闹得沸反盈天,康福海造反,整个河北道都被叛军控制,气势汹汹,各地府兵不堪一击,让过惯太平日子的皇帝心中畏惧。这个时候朝堂内又争相讨伐杨家。


    外有乱,内不平,皇帝害怕若是眼前困局解不开,只怕江山都要不稳。


    梅花也赏不下去,罗历又劝说几句,一行人继续往西内苑走。


    罗历忽然道:“陛下已苦了多日,老奴等人都觉得心疼,从前还有贵妃可以弹琵琶让陛下解闷舒心,现在还不知去哪里找个擅琵琶来。”


    皇帝道:“这时候了,还听什么琵琶。”


    “有密云郡公与安西节度使两位将军出马,陛下也可以松口气,所谓张弛有道,哪能一直绷着,只是要找个与贵妃相当的琵琶圣手却是难了,”罗历说着,话锋一转道,“老奴听说,豫王妃似乎也弹得一手好琵琶?”


    皇帝微怔,回忆片刻,道:“的确弹得不错。”


    罗历提了一句,便不再多言,指了西内苑一些景致与皇帝散心。才走一段,他目光一转,发现沈玄落后几步,便要招呼。


    沈玄目光犀利地看向他,眼中还有几分探究。


    罗历一张老脸面白无须,看着还有几分慈眉善目,回以淡淡一笑。


    冬日植被凋零,只有几株松树苍翠,皇帝暂时压下烦心事,与沈玄谈论几句诗词。罗历也凑趣说了些闲事。西内苑有一座小山,山上建着木亭,正是居高观景之所。皇帝拾阶而上,在亭中赏了一回景,正要下去时,忽然看见有宫苑墙角有女子身影。


    皇帝问左右:“那是何人?”


    侍卫不知。罗历瞧了一眼,道:“昨日陛下答应太子,让豫王妃来见一面豫王,瞧这个身影是年轻女子,应该是豫王妃罢。”


    皇帝“嗯”的一声,心下微微一动,刚才罗历说到琵琶,倒让他想起来,当日为豫王指婚,正是因为当日见那小娘子生得极美,不在贵妃之下,只是年纪尚小风情有所不及。皇帝出神片刻,又往墙角看去,只见人影将要走远,忽然开口道:“去请豫王妃过来。”


    罗历神色依旧平静,答应一声,便亲自往山下走。


    沈玄站在亭外,在众人未曾注意时,在石阶拐弯处拦住罗历。


    自迁任中书舍人,沈玄时常御前走动,与这位御前宦官也是熟悉。


    罗历看见是他,刚扳起的面孔又放松下来。


    沈玄道:“公公今日是怎么了,莫非豫王妃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你?”


    罗历掀起眼皮,有几分古怪地看了沈玄一眼,平日这位年轻的中书舍人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此时一反常态,露出几分真性情来了。


    “瞧沈舍人说的,难道不是得罪你们家?”说着回头瞟了一眼,见亭中皇帝并未注意,罗历笑了一声,撩起袍子让开了他。


    沈玄也向亭中望去,只见皇帝头发斑白,这些日子操劳国事,已有老态龙钟之相,他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有些难看。


    【📢作者有话说】


    就是皇帝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抛弃贵妃和杨家的当口,沈t?霓看准这个时机,想让女主穿着贵妃的衣服在皇帝面前晃一圈,一个儿媳也是抢,万一这第二个呢,如果成了,就已经是废了豫王


    178  ? 第一百七十八章


    ◎无题◎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 罗历带着人顺石阶而上,来到亭外。


    沈玄站在一侧,见着罗历身后之人, 原本极沉得住气的脸忽地一变。


    肖稚鱼跪在亭前一片青砖上,叫了声父皇,又呼万岁。


    皇帝眯着一双眼看过来, 只见她罩着披风, 瞧不出身段, 便语气温和说了声免礼。


    肖稚鱼抬起脸来,皇帝一愣,只见她不知在哪摔着,头发脸上都脏了,粘着泥尘, 兴许是刚才急着弄干净,脸上擦得泛红, 黑黑红红一片,像只花猫似的。肖稚鱼又羞又恼,道:“没瞧见地上有冰, 险些把头都摔破,形容狼狈,让父皇见笑了。”


    皇帝看着,只觉得她一身孩子气, 与风情是半点不沾边,远远不及贵妃风华万千,便摆了摆手道:“你也许久未见豫王, 都要年关了, 该去见上一面。”


    肖稚鱼叩头谢恩, 带着宫女离开亭子,下石阶的路上,还在嘀嘀咕咕埋怨着刚才路不好走。


    皇帝轻轻摇了摇头。


    离开西内苑,宫女一下腿软,扶着宫苑墙壁险些站不住,又敬又畏地看向肖稚鱼。刚才在东宫小院里,肖稚鱼用帕子擦干净钗子,又插回头发里,让孙寿和她该做什么做什么。宫女只当是听错了,后来带着肖稚鱼往西内苑走,就见肖稚鱼突然踉跄往地上摔去,弄的一身污脏。她正不知所措,内侍罗历就找了过来。肖稚鱼也不收拾打扮,任罗历如何劝,她便要这个样子去见皇帝。


    罗历道:“豫王妃这般,是在圣上面前失礼。”


    肖稚鱼却笑着看了他一眼,“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闲等我去换衣梳妆,让陛下久等才是罪过。”


    罗历劝不动,耗了一会儿拗不过只能让她就这样过去。


    宫女想着刚才面圣经过,虽只寥寥几句话,也不明所以,却像是山口刀尖上走了一回似的。她轻轻问道:“王妃可要去收拾干净再去见豫王?”


    肖稚鱼道:“圣上都见过了,何必再麻烦,就这样去罢。”


    宫女讷讷不敢多言,往前领路,穿过西内苑,来到宫苑西面,临近掖庭有一处殿室,内外都有禁卫看守,五步一岗,四下森严。宫女上前说了几句,禁卫看了过来,见着肖稚鱼便觉有些意外,又进殿去禀报,很快便有宦官出来将肖稚鱼请进去。


    进入殿中,外面看着堂皇,里面却极简单,除了床榻插架,还有张书桌,上面空无一物,殿内角落有炭火烧着,室内还算温暖。李承秉坐在榻上,一身长袍,并未系腰带,看着有几分慵懒从容,他笑着望门前看来,等看清肖稚鱼的样子,霍然起身,脸色虽还平静,但眼里已隐隐含了几分怒火,“怎么弄成这样,谁带你来的?”


    一旁宫女扑通跪在地上,身子发抖。


    李承秉看也没看,手指摸到肖稚鱼的脸上,擦了一下,手指粘了些泥,露出下面白皙的皮肤,他握着她的下巴,左瞧右瞧,见并没有什么损伤,这才脸色稍缓。


    肖稚鱼指着宫女道:“太子府派人接我进宫,让她给我换身鲜亮的衣裳,巧的是,刚才来的路上,陛下派人把我叫了过去。”


    李承秉一听就明白其中蹊跷,一颗心在胸膛里乱蹦,气得脸色发黑,他向宫女看去,压着火一字一顿地问:“谁叫你准备的衣裳?”


    宫女当即把事情又说一遍,她并不知是太子妃吩咐,但刚才在东宫已知道前因后果,此时没半点隐瞒,就连孙寿的事也一并说了。


    李承秉看着肖稚鱼脏着一张脏脸,只有一双眼依旧明亮如星,知道她这是自污的手段,不由一阵心疼,叫外面的人去打水。不一会儿就有宦官端了水进来。李承秉绞了帕子,往她脸上擦去。可他习武久了,手上力气比一般人都重。肖稚鱼不乐意扭开脸,说了声“我自己来”。


    李承秉并没把帕子给她,手上放轻了些,像是对待瓷器似的,一点点擦去她脸上蹭脏的地方。


    离得近,肖稚鱼能看见他浓黑的每一根眉毛,和他这个人一样,眉峰锋利如剑。


    将脸擦干净,露出她泛红的脸颊和鼻尖,李承秉盯着肖稚鱼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手在她脸上摸了摸,拇指碰上她的唇角,心下一动便亲上去。


    肖稚鱼眼角看见宫女还在,扭头避开,又拍了拍衣裳,说脏着呢。


    李承秉让人把宫女带下去。


    肖稚鱼见他指派殿外的人做事,每个人都是恭恭敬敬,没半点敷衍,再看他随意的样子,倒不像是被看管起来,心下不禁又多了些猜测。


    李承秉飞快在她嘴上亲了一下,道:“回去的时候我让人送你,别担心,今天的事绝不会再有了。”


    他双眸漆黑,仿佛望不到底的深潭,语气温和,最后那句却有些咬牙切齿的。


    肖稚鱼刚才半点没收拾就过来,就是要让他知道厉害,便点了点头,又道:“陛下还要把你困多久?”


    李承秉此时听到提皇帝便心底窜火,略一沉吟,道:“用不了多久了。”


    肖稚鱼道:“倘若你真有什么打算,不妨透露些给我,省得我提心吊胆过不舒坦。”


    李承秉将她揽过来,道:“康福海还没那么快打过来,有些事我已在准备了,现在还没有把握,你先回去好好待着,外头有什么风声一概别理,这两个月里就该有个了结了。”


    他说的含糊,肖稚鱼只听出他自有盘算,可要再问,李承秉却再没露口风。


    直到外面侍卫来催,肖稚鱼该要走了,李承秉给她系上披风,低头瞧了瞧她,眼里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宫女不知被带去何处,却换了个宦官站在门外,要领肖稚鱼出去。


    肖稚鱼将兜帽戴起,跟着宦官走了。


    李承秉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发现她一路都没回头,不由哼了一声,可想到今天她遭受的惊吓,心里不禁泛起怜意。宫女说她拿着发钗就要将孙寿刺死,逼着他们吐露实情。若非经历过生死,哪会有这份机变与决绝。


    李承秉伫立许久,门前几个侍卫偷偷看过来,他忽然指着其中一个,脸上隐隐有几分煞气,道:“去叫陈德义来。”


    陈德义是天黑之前进宫来,苦着一张脸,看起来比岁数可长了几岁,他一进殿来就道:“殿下,我这条命迟早要折在你的手里。”


    半晌没听见回应,陈德义朝李承秉看去,只见他站在书案前,神情冷肃。


    “殿下?”


    李承秉道:“你父亲可有决定了?”


    陈德义道:“殿下料事如神,我父亲少有夸人的,却对殿下赞不绝口。只是此事牵连甚大,稍有不慎别说祸及全族,只怕这名声……要遗臭百年千年了。”


    李承秉道:“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陈德义大惊,“殿下何意?”


    李承秉捏了拳,道:“便是你父亲不帮忙,我也必须要这么做。”


    “难道就没有转圜余地了?”陈德义道。


    李承秉手指在桌上比划了五个字,道:“回去问你父亲罢。”


    刘德义愣在当场,过了片刻,才又苦恼地走了,他走到门口,冷风刮在脸上,他打了个激灵,只觉得寒意已钻进身体里,刚才那五个字萦绕在脑中不去——欲要亡国乎?


    夜深人静,新月西沉,太子府中一片寂静。


    忽然有人举着火到了后院,将窗纱映地一片光亮,沈霓被外面动静吵醒,睁开眼,听见青亭一声低呼,随即门被推开。


    沈霓猛然坐直了身体,就看见太子缓步走了进来。他两鬓白了许多,一双眼掩不住的疲惫,直直看了过来。


    她心中一跳,温柔笑道:“殿下怎么突然来了,也不叫人提前说一声。”说着就要下床。


    太子来到床边,抬手压住她的肩,道:“我们是夫妻,就这样说话罢。”


    沈霓与他对视一眼。太子向来儒雅斯文,说话也温和,可不知怎的,她却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手指倏地将锦被收紧。


    太子缓缓开口道:“你为何要害豫王妃?”


    一室气氛骤然冷了下来,沈霓脸上的笑也僵住,“殿下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我既然能到这儿来问,就不会是平白诬你,”太子道,“沈霓,我再问你一次,为何害豫王妃?”


    门外透进来的冷风似乎钻进皮肤里,沈霓浑身发冷,紧抿着唇不说话。


    “豫王妃与你并无仇怨,当初不过为潘良娣不平说了几句,你竟记仇至此,不惜以设计害她,你好狠好毒的心。”


    179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冻◎


    沈霓两颊泛红, 却是憋着一口气所致,她嘴唇翕动,似要说句什么, 却未发出声音,只牙齿格格轻t?响——下午孙寿从宫里回来,曾来覆命, 说事已办成, 当时她并未起疑,


    原本交代孙寿做的也简单,只需他带着人去东宫换身衣裳,再由宫女带着肖稚鱼在那个时候去西内苑。如此每人各自做的事都不相同,便是出了差错,也可尽数推脱干净。


    太子满目失望看着她, “我已让人问过孙寿,他全部招了。你如此费心寻他短处, 让他带着豫王妃去东宫,又安排换衣去西内苑,这两桩事已算是难做, 你好大本事,竟还能让御前之人说动圣上在那个时候去苑中走动,宫中和朝廷谁能轻易做到?平日我看你雍容大度,是世家贵女之风, 如今才知是小瞧了你的城府和手段,你知不知道,如此设计豫王妃, 便是谋害豫王?”


    说到最后, 太子脸色已变得严厉责备。


    沈霓听他这话心直发寒, 辩解的话也咽了下去,她睁眼看向太子,两行泪直淌下来。一口气憋在胸口,几乎就要脱口说出“是你们兄弟先背后算计我在先。”可她脑里到底还有一丝清明,倘若真说出口,就彻底撕破了脸皮,再无退路。从前沈霓待字闺中时,曾听祖父几次提点兄长,一时得失都算不得什么,哪怕有一日脸面被踩进泥里,只要有一丝希望,便也要忍下,所谓百忍成金,局势起起伏伏,迟早还会有出头的时候。


    她想着此事,才硬忍着心里翻滚的不甘与委屈,泪如雨下道:“殿下只道豫王妃委屈,却瞧不见我的苦,肖氏她背地里不知几次奚落嘲讽我,我几番示好,她却撺掇着别人一起落我脸面。我实在是气不过,回家时曾埋冤哭诉过。可殿下刚才说的那些事,并不是我的主意。自成亲以来,入宫次数屈指可数,那些人我如何指使得动。更别提还有御前伺候的,殿下见着也要以礼相待,我便是有通天彻地之能,还能让御前宦官听我的?”


    她越说哭得越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没了平日优雅模样,“可听殿下说的,我不敢说完全与沈家无关,或许是家中长辈听了我的抱怨,这才背地里想为我出气。若真是这样,殿下没说错,起因全在我,该有什么责罚我全认,就是陛下要怪罪,我也愿去领着,绝不牵连殿下……”


    太子神色复杂看着她,默然半晌,才道:“听你这样说,倒全是沈家安排,与你无关了?”


    沈霓心道:祖父常说要懂得取舍,若让太子彻底厌了我,这太子妃的位置便毫无用处,沈家想要借着太子做什么事也不成,还不如将这事彻底推干净,只要保住我的地位,太子便一时厌憎沈家,日子久了,也会慢慢改观过来。


    这个念头飞快闪过,她呜咽道:“沈家是我娘家,做了什么就是我的错,不敢推脱。”


    太子并不说话。


    这时门突然被一下撞开,青亭跌跌撞撞进来,双膝跪倒,道:“殿下,不要怪太子妃……全是我做的。”


    沈霓瞪大眼往地上看来。


    青亭道:“殿下若是不信,就将孙寿提来,我可与他当面对峙。太子妃从未与他说过一句,是我借着太子妃之名把他叫来,吓住了他,叫他这般行事。”


    太子朝沈霓看了一眼,冷冷道:“沈家教出来的婢女,如此胆大包天,还敢谋害王妃?”


    青亭咬牙,头狠狠往地上磕去,登时蹭了一头血,她道:“豫王妃不过一个乡野女子,也不知撞了什么大运,竟成了王妃,可她虚伪粗野,背地里时常与太子妃为难,太子妃股权大局全忍了,我却看不过眼,沈家也有长辈心疼太子妃,我和家里联系过两回,太子妃全然蒙在鼓里,并不知情。殿下要罚就罚我吧,太子妃自生产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府里上下都需她操持费心,累的狠了背地里也不知哭过多少回了。”


    沈霓喝斥道:“住嘴。”


    青亭膝行往前几步,“殿下,太子妃纵有千般不是,但对殿下一往情深,全心全意都是为了殿下着想……”


    “别说了。”沈霓伏在被子上痛哭起来。


    青亭面色激动,将早就准备的说辞一口气全吐出来,心底却是一片悲凉,她心道:太子既已知此事,我左右逃不过一死,还不如拼死将太子妃保下,日后爹娘兄弟还能有好日子过。


    太子看了看沈霓,又往青亭看了一眼,眉心紧紧拧起。


    正是寝殿内哭哭啼啼抱屈喊冤的时候,门外通报,“殿下,中书舍人沈玄求见。”


    沈霓哭得直抽气,听见兄长来了,不由愣住,这个时候,怎么这么巧?


    太子冷笑,站起身往外走去,路过青亭身旁对侍卫道:“把她拉出去院子里跪着。”


    已是深夜时分,天气寒冷,几乎是落水成冰,这个时候出去跪着,只怕没一会儿人就废了。侍卫应了一声,也顾不得太子妃还在床上,进殿拖着青亭出来。


    沈霓眼睁睁看着,不能制止,不由面露惧色。太子一向儒雅温文,何时露出过如此冷酷的一面。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殿门推开,太子重又回来。


    沈霓身子一动,这才发觉半身都已发麻。


    太子站在床前,眼睛盯着一旁的火烛,道:“你兄长刚才来过,说今天的事与你无关。”


    他忽然顿住。


    沈霓一颗心悬起,想去看太子神情,目光微动,终是没有动作。


    太子语气平淡道:“沈家与你贴身侍婢擅自主张,差点害了豫王妃,既然都是这么说,这件事就此作罢,日后不许再提。”


    沈霓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太子说完这句,又说一句“歇息罢”,便走了出去。


    沈霓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没有半点顺利脱身的喜悦,心里仿佛破了洞似的,不断地灌着冷风,空落落的。


    门外忽然一声叫喊,她的耳朵在此时竟格外敏锐,只听有侍卫道:“没气了,已经冻死了。有罪之人,拿席子盖了,明天一早就叫人拖出去埋了。”


    180  ? 第一百八十章


    ◎滴水◎


    肖稚鱼从内苑出来, 东宫外久候的景春见她身上弄脏的地方大吃一惊,侍卫在侧她也没多问,便扶着肖稚鱼先上马车。


    离开宫门没走多远, 车夫忽然勒马停车。景春将车门推开少许往外张望,便看见沈玄站在车前不远处。


    肖稚鱼在宫中走了一趟,身心俱疲, 进了车内便半躺着闭目养神, 这时睁开眼问:“什么事?”


    景春还没答, 车外沈玄的声音已经传来,“刚才看见豫王妃在西内苑受惊,这么巧又在这儿遇上了,不知可好些没?”


    肖稚鱼听见他的声音脸色便是一沉,对景春递了个眼色, 让她赶紧打发人走。


    景春马上说了几句客套话。


    沈玄往前两步,挡在车前, “王妃入宫探望豫王,怎会往西内苑去,是什么人特意引你去?”


    景春心一跳, 眼前这位丰神俊逸的沈郎君竟像是不通人情世故似的,竟还要追问如此私密内情。


    肖稚鱼本就憋着一肚子的气,听他问的这两句,顿时如野火燎原般怒火重燃, 伸手将车门推开,一瞪眼看向外面,“沈舍人何必揣着明白说糊涂, 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该比我还清楚些。”


    沈玄目光闪烁不定, 想解释两句, 余光扫过景春和车两旁守着的侍卫,终是未说什么。


    肖稚鱼面色冷若冰霜,叫景春掩上车门,很快走了。


    沈玄长长叹了口气,她如此恼怒,若是一旁无人,他也想好好说个明白,可到底不是好时机。眼下他还另有更紧要的事要做,此事是谁背后捣鬼他已经弄明白,想着沈霓行事竟如此狠绝,他便有几分头痛,且还要弄明白此事首尾是谁在帮她。


    侍卫牵了马来,喊了声“郎君”,沈玄一把拉住辔绳,翻身上马,赶往家中。


    ……


    戌时末,天色已黑,寒意冷冽,冷风挟着碎雪,街巷两侧如染轻白。


    沈玄身着一袭绯红官袍,带着几名侍卫直奔太子府。


    看门的宦官认得他,连忙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太子便从内院出来,“这么晚了,沈舍人所来何事?”


    沈玄见他神情不掩冷淡与疏离,心下已确认了两点,一是豫王虽被看管着,与太子却仍有联系,二是沈霓做的这件事已被看穿。他拱手作揖,忧心忡忡道:“怪臣唐突,深夜至此,实在是今天我在宫中见着一事觉得蹊跷,竟与沈家有脱不了的关系……若是不来与殿下说清楚,心里难安。”


    太子道:“什么事?”


    沈玄道:“太子妃与豫王妃私底下不和,为此背后口露恶语,我四叔父一向疼爱太子妃,又是个胆大妄为的,一时蒙了心,竟背后设计豫王妃。此事暴露出来,我四叔父已被家规严惩,打断双腿,若殿下与豫王要追究此事,沈家别无二话,四叔父的命交由两位t?殿下处置。”


    太子眉头拧起,若有所思看向他,道:“太子妃也是如此说。”


    沈玄心下稍定,幸好沈霓没犯蠢,若她一时头昏认下,谁也难救。


    太子却话锋骤然一变,道:“交一个无关紧要的叔父和一个婢女,就想将这事抹过去,你们家真是好算计。这份四两拨千斤的本事,恐怕也是沈老教的罢。”


    沈玄道:“殿下明鉴,太子妃年轻气盛,一时想错,原也只是想吓唬吓唬豫王妃,下人听了不知轻重,险些将此事做得难以收场,其实不能全怪太子妃,要说错,沈家上下都有错,便是祖父也有教导不善之责。请殿下看在她年轻且知错的份上,多宽容几分吧。”


    他这几句说的诚恳,沈家又是京兆世家,太子便不好逼迫太过,沉默片刻,他道:“事关豫王,我不能越俎代庖,如何处置还是等豫王决定。”说完就要送客离开。


    沈玄沉吟片刻,低声道:“请殿下代为转达,王屋山下豫王杀康庆绪所用兵马,我未有一字外泄,圣上也不知情。”


    太子闻言,勃然变色。


    沈玄神色举止谦和恭敬,并无任何僭越,把话继续说完,“豫王所做所为,是为殿下,沈家与殿下休戚与共,也是外人皆知的事,沈家与豫王殿下的用心实则都是一样的。眼下范阳反贼来势汹汹,朝中诸事繁杂,若将此事闹大,对太子妃和殿下都不利,况且其中还关系到圣上,实在不宜声张出去,太子妃知道错了,请太子高抬贵手,饶了她这一回,她素来聪明识大体,经此一事日后定会谨言慎行,不会再给太子添乱多事。”


    太子手握得紧了紧,可听到最后,也不得不承认沈玄句句都说在点上。他叹了口气,目光有几分严厉,道:“豫王那里你不要多事,既然太子妃……也是为人所蒙蔽,把主事之人先处置了。”


    沈玄没半点迟疑,答应下来。


    太子便未多说,让他走了。


    沈玄到了屋外,脸色冷漠至极,一言不发往外走。等到了门前,等侍卫去牵马的时候,就听见太子府有人出来说,太子妃贴身侍婢青亭刚才死了,问沈家要不要带走。沈玄吩咐侍卫:“到底服侍了太子妃多年,找个地方葬了,她犯下大错,不用立碑,也不许人去祭奠。”


    沈玄骑马回去,被冷风细雪吹了一路,回到家中,他将太子府里前后的事又想了一遍,刚才说的那些滴水不漏,总算是保下太子妃,可这夜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梦里见到肖稚鱼怒视着他,没给半点好脸色。醒来之时他按了按额角,只当昨天的事已了结,可没想到心里对她却是过不去,只能日后再找机会好好补偿她了。


    肖稚鱼回到家中,立刻洗澡换衣,景春给她头发绞了许久,直到入夜的时候才干透。肖稚鱼坐在床上,想着今日的事,对沈家的恨又多一层,只是现在苦于并没有机会还回去。她在心里小声对自己道:再等等,两辈子那么长都等过来了,这仇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了了,迟早要有一日要全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