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势◎
“怎么?你以为瞒得严实, 老夫不知?”
沈老一双浑浊的眼半眯着,虎着脸看过来,祖孙两人目光交接。
沈玄并未狡辩, 坦然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天子都能夺儿媳,我看上豫王妃又算得了什么。”
沈老盯着他看了半晌,道:“豫王可不是吴王, 若知道你觊觎他妻, 只怕弄死你的心都有了。”
沈玄眉梢一挑, 神色淡淡的。
沈老神色烧缓,劝道:“美人何处寻不得,便是如贵妃这般,未必不能找到第二个第三个……何必死脑筋,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 便知这些个女子,不过是皮囊不同罢了。”
沈玄并未接话, 面露沉思之色,道:“祖父时常教诲我们要懂得忍,家里等了这么多年, 可曾见过天下有如今日这样乱过?”
沈老听了这话,拧起眉头,叹气道:“康福海气势如虎,朝廷颓势已显, 确是几十年未见的乱相。辅文,你在想什么?”
“宫中内乱外患,这个时候祖父不该为我亲事操心, 叔父已有一段时间没来书信, 或许是康福海那儿有什么事, 我派人去探听一二。”说着他便告辞离开。
沈老并未开口阻拦,看着这个孙子修长挺立的背影,他神色复杂深沉。沈玄虽未明说,但他已猜到什么,过了许久,才悠悠喟叹一声,“老了……”
沈玄来到书房,将家中侍卫叫来,吩咐几句,侍卫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有鸽子振翅离开。沈玄朝夜空望去,富贵险中求,沈老谨慎圆滑一生,如此趁乱取利的良机到了眼前仍有所犹豫。
沈玄却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他勤勉苦读多年,可不仅仅只为搏一个才子的名声。
……
次日一早,肖稚鱼醒来发现自己依偎在李承秉的怀里,心下还有些奇怪。他胸膛肩膀硬梆梆的,靠着的滋味并不好,她轻手轻脚往一旁挪开。
李承秉睁开眼,眼风扫了一下身旁,起身坐起,只是肩膀僵硬麻木,他顿了顿,缓了片刻才继续动作。
肖稚鱼翻过身又阖眼小憩,外面侍卫进出几回,都是来报信的,李承秉在院中练武小半时辰,回到寝殿,肖稚鱼才起床,睡眼惺忪,头发披散在身后。
李承秉到后面擦洗更衣,出来时已换了身绛紫澜袍,腰系蹀躞,脚穿乌皮靴。
婢女将早饭端进来,是菜粥馎饦。李承秉刚坐下,门前侍卫将一张纸笺呈上,他看过之后脸色微沉。用过早饭,李承秉对肖稚鱼道:“这两日京中还有乱子,没事你就别出去,若是闷了想找人说话,就把人叫到府里来。”
肖稚鱼点头应下。
李承秉站起身。门旁伺候的宦官立刻将披风取来,抬头却见豫王目光一直落在王妃身上,站着没动,跟着向王妃看。
肖稚鱼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擦了擦手,将披风接过,走到李承秉身前。他人高腿长,她伸手往上,像是要勾着他脖子似的,又被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脸上不禁有些泛红。宦官婢女早避了开去。
李承秉感觉她的小手在身前移动,心里微微发痒,握住她的手,道:“这几日还有的忙,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肖稚鱼双唇微动,正想着婉转为兄长说上两句,对上李承秉炯炯目光,她忽然心领神会,道:“正是多事之秋,殿下小心,无论何时都以自身为重。”
李承秉脸色缓和,不由露出些许笑意来,在她脸上亲一下,道:“我去应付朝里那些老狐狸了。”说罢出门带着侍卫走了。
肖稚鱼叫人进来收拾残桌,想着等下朝的时候,再派人去肖家打探消息。昨日李承秉提过赵家在朝中的应对,世家大族如此做法不稀奇,幸好赵家也是聪明人,谏议大夫赵堂选择站在太子这边,想必也是考虑肖家这门姻亲的缘故。她想了一回,门外有婢女来报,吴王妃和齐王妃前后派人来送东西。
肖稚鱼知道送东西是假,打听消息是实,这回逼宫是李承秉与太子谋划,吴王与齐王事先并不知情,可事到如今也不能装聋作哑。齐王妃与肖稚鱼交好,吴王妃待人一向客气,这个时候便想着来试探口风。
两人谴来的都是贴身侍婢,肖稚鱼笑着召了人来说话,回了份礼,便打发人回去。
吴王妃听婢女回来,忙叫到跟前,问她去豫王府的经历。婢女一五一十地说了,吴王妃眉头紧锁,想了许久,这才回到寝殿,和坐着看书的吴王道:“我叫人送了些点心果子去,豫王妃说送的正好,豫王这两日胃口很好,吃的也多。”
吴王放下书,若有所思,道:“都说豫王妃出身不好,可我瞧着,这行事做派,比宫里贵人也不差,哪里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吴王妃笑道:“半句没提宫中朝堂,意思却传到了。豫王对王妃也是宝贝的很,当初毫不犹豫就将康庆绪斩了,听那夜宫中有动静,豫王最着紧的就是王妃,她说的应该不会错。”
吴王叹气道:“宫中是非我不会去掺和,太子府那边准备份重礼送去。”
吴王妃立刻去办。他们夫妻在老皇帝眼皮子下日子过得憋屈,心里还真期望太子能快些继位,再如何也不会比现在差。
这日长安城中各家勋贵官员都十分忙碌,百姓也都听闻皇帝退位的消息,暗自喊好占了多数。皇帝宠信奸相和杨家,弄得朝廷内外乌烟瘴气,又养出康福海这样的大患,实为不智。太子素有仁名,有明君之相,在叛军南下之际,倒让百姓多出一丝期望。
朝中连着几日争吵不休,一批老臣嚷嚷着要见陛下。这日豫王陪着几位老臣入宫,在太极殿与皇帝见面。众人见宫中禁军森严,再看向御座上,只几日未见,皇帝脸上全是褶皱,头发苍白,病态尽显。
豫王大马金刀坐在一旁,皇帝目光躲闪。
众臣都是官场浸淫多年,极有眼色,这时心中都泛起一个念头——大势已去。
192 ? 第一百九十二章
◎无题◎
几位老臣与皇帝聊了一回, 谁也没提诏书的事,倒像是君臣闲话谈笑似的。这日之后,朝中便无人再议论诏书由来有异的事, 而是商量着新君如何继位,先前叫嚷最凶的几位老臣陡然一变,为登基仪式出谋划策起来。
可那日在太极殿中见过几位老臣, 让皇帝又生出一丝希望来, 眼见太极殿外看守的禁军少了, 他在殿中来回踱步,命冯元一传令,召几位老臣前来议事。冯元一有心要劝说什么,可对上皇帝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长叹一声后出去传令。
老臣以各种理由推搪不去, 便有去的,也只是虚应其事。
皇帝连着两天召见臣子, 都无人阻拦,可到了第三日,已无老臣前来。皇帝大怒, 将手边之物全砸了粉碎,他在殿中呼哧呼哧喘着气,仿佛一头困兽。
“逆子,反贼……”皇帝喃喃自语着, 忽然从榻上坐起,对冯元一道:“去召杨忠。只要他还活着,只剩一口气也得给朕滚过来。”
杨忠处境也是艰难, 先前朝中对杨家的攻讦, 全被皇帝暂时按下, 他称病躲避,如今正是皇帝退位太子即将登基的时候,他像是被朝廷遗忘一般,杨家门庭冷落,根本无人上门。杨忠惊恐地发现,他竟成了朝廷里的瞎子和聋子,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是哑巴,无处可说。
他惶惶不可终日,得到宫中传信,还一时恍惚,赶紧换了身衣裳去宫中。一路并无阻拦,来到皇帝面前。
一段日子未见,皇帝老态龙钟令人心惊,杨忠越发惶恐。
皇帝拉着他的t?手道:“朝中已被太子与豫王把持,你去陇西,告诉郡守李中石,朕如今被逆子所困,命他召大军勤王。”
“诛豫王与太子。”皇帝恶狠狠道。
杨忠目瞪口呆:“啊??我?”
皇帝状若癫狂,一时要他去潼关,一时又说去陇西。杨忠答应出来,浑浑噩噩来到宫门,却见一队黑甲禁军正等在甬道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杨相,豫王殿下有请。”
杨忠面无人色,脸色发白,犹如游魂似的跟着走了。
杨忠被下狱关押彻查罪行,家产充没。燕国夫人吓得一病不起,可很快杨家做过恶行都被翻了出来,她与杨家诸人一起因罪入狱,短短几日花容月貌都折了去,她从来只知富贵享乐,哪知朝廷变动,仍叫嚷着要见陛下。
长安的形势一日一变,肖稚鱼在王府也听说了杨家倾覆的事,心生感叹,想当初刚到长安之时,杨家何等风光,后宫有贵妃盛宠不衰,朝中有杨忠,燕国夫人搬迁府邸时,满朝勋贵高门都来庆贺,以与燕国夫人同席为荣。这才几日功夫,就已是树倒猢狲散了。
眼下正是叛军造反,兵逼潼关的关键时候,皇帝退位太子登基,拿杨家立威,倒也让朝廷上下风气一正。肖稚鱼又想到自家事,兄长肖思齐计军资粮仗得力,太子也有所耳闻,召了他去问话,大为赞赏。谏议大夫赵堂也是见着诏书后率先站出来支持太子的,在太子面前也颇有脸面。中书侍郎赵岚在太极殿中见过皇帝后,便以年事已高为由致仕,太子未允,反而温言安抚,君臣相对长谈一番,赵岚含泪对人道:新帝乃仁君。成全一段君臣佳话。
到了三月初,老皇帝退位,新帝登基,因叛军逼迫,舍去了繁文缛节,只当朝宣读了传位诏书,接玉玺,便登上大宝。
这段日子,李承秉整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夜里回来倒头就睡,早上天不亮就走了。每回肖稚鱼一个入睡,醒来时却被他手臂搂住。李承秉体格健壮,身上也热,幸而刚入春,天气还寒冷,靠着他还能取些暖。
这日李承秉留在府中得了空闲少许,见肖稚鱼坐在榻上,拿着几张帖子翻看。
李承秉见她专心,问道:“都是谁送来的?”
肖稚鱼将帖子递给他看。李承秉眼风扫过,见都是宗亲女眷相邀,最上一张署名却是沈霓。他眉头微挑,“若不想去,备厚些礼送去就是。”
肖稚鱼道:“未来皇后娘娘摆宴,我哪敢不去,恶了她日后可没好处。”新帝才登基,太上皇住在太极宫未搬,新帝只能暂居东宫处理政事,沈霓的立后诏书未下,与潘良娣等女眷仍留在永兴坊太子别院。
李承秉听她口气揶揄,别有意味,不禁瞥了一眼过去。
肖稚鱼召了婢女过来,认真吩咐准备什么衣裳,带什么礼过去。李承秉等她说完婢女走,似笑非笑道:“说什么恶了她没好处,我看你是半点不怕。”他只听了两句,就知她这样用心打扮,定然会压沈霓一头。
肖稚鱼坐在妆奁前,正想着如何搭配衣裳,头也不抬道:“她这个时候急着展示肚量,说不定还该感谢我。”
李承秉听她一本正经地狡辩,眸光闪烁,像只小狐狸似的,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换了外衣出门去。
肖稚鱼所料不差,沈霓将众多宗亲女眷请来,正是笼络人心,以示雍容。女眷们心知肚明,也都乐意配合。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她。沈霓是太上皇指婚的太子妃,背后又有京兆世家为支撑,迟早会是皇后。
肖稚鱼来的时候掀起又一回热闹。谁都知道新帝登基,豫王功劳最大,现在朝中许多事,新帝都是先与豫王商量,可见豫王如今的份量。
女眷们纷纷向肖稚鱼问好,口中争相说着讨好奉承话。
沈霓脸上含笑,招呼肖稚鱼落座,没半点异样,举止比之从前又更沉稳了。
肖稚鱼与众人寒暄一阵,好容易到花园角落透口气,忽然有个妇人靠近过来,双膝一软,跪在她跟前。肖稚鱼吃了一惊,低头看去,只见这妇人高髻插梳,一身水绿衣裳颇为淡雅,倒是个熟人——杨十娘。
当初御前献艺,太上皇指婚将她嫁给莱国公长子冯焕。
“十娘,这是怎么了?”肖稚鱼问。
193 ? 第一百九十三章
◎盒子◎
杨十娘垂着头, 神色局促,唤了声“王妃”后,半晌讷讷说不出话来。
肖稚鱼朝身边婢女使了个眼色, 景春和巧儿站得稍远些,各看着院子一头。
“十娘何必如此,当初我来长安什么都不知, 还是十娘照顾我, 快起来说话吧。”
肖稚鱼伸手去扶, 杨十娘慢慢站起身,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华服美人,心中百感交集。两年前,在梨园初见肖稚鱼时,她才初至长安, 身上穿的戴的都普通,在一群高门贵女之中几乎可说是穷酸, 全靠一副好样貌撑着。自己却是杨家女郎,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可哪里能想到, 世事多变,如今形势易转,杨家人诛的诛流放的流放,短短几日家族已没落下去, 她因为嫁给莱国公长子,免受牵连,但已是尝过人情冷暖的滋味。
“豫王妃还记得当初之事。”
“怎么不记得, 十娘剑舞出众, 伺候我可再没见过有胜过你的。”
肖稚鱼笑着和杨十娘客套几句, 见她神色已放松下来,便又问她来意。
杨十娘犹豫半晌,开口道:“现在别人都避着杨家,我实在没有法子,这才厚着脸皮来求王妃,其实这也是贵妃的意思。”她说着顿了顿,余光注意着肖稚鱼的脸色。眼下杨家成了过街老鼠,谁都不想沾惹。太上皇及时退位,杨家倾覆,只有宫中的贵妃并没受到任何责罚。朝中对杨家的怨气已经撒了,贵妃成了太妃,日后再难生事,太子又是宽厚性子,并不想太过逼迫,如此杨氏才算保全下来。
杨十娘想着宫中派人来说的事,暗地咬紧牙关,道:“太上皇年迈虚弱,娘娘也别无他想,只想平稳度日,这些年他们已在太极宫住惯了,实在不想再另迁他处……”
肖稚鱼听着眉头蹙起,这也是近日宫中一桩大事。太上皇住太极宫不肯让开,新帝十分为难,退位一事本就来之不易,若刚登基,就逼着太上皇迁宫,难免要落人口舌,如此朝中便僵持着,每日倒是有官员轮番去劝太上皇,却都是无用。
肖稚鱼道:“这该与陛下商量,你怎么来和我说了?”
杨十娘嘴唇发干,轻抿了抿。如今杨家已没什么人了,贵妃好不容易从宫中往外传消息,只找到了她。杨十娘能从乡间来到长安,全靠了贵妃,她又是个知恩图报的。宫里传话的宦官告诉她这件事后,她便上了心,只是苦于没什么法子。宦官指点她不如来找豫王妃。杨十娘当即便采纳了,外间都在传,太上皇退位,全是豫王手段,新帝行事也多有依仗豫王。而杨十娘最是清楚枕旁风的作用,便答应了宦官。
“若豫王能与陛下说情,太上皇便不必受迁宫之苦,到底是父子,能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杨十娘从袖中取出一块绢帕,掀开展露在肖稚鱼面前。只见上面放着一只七彩宝石发簪,肖稚鱼一眼就认出,这是贵妃的饰品,发簪上每一块宝石都是龟兹波斯等国上贡而来,凑齐七色,打造成整套首饰,价值不菲。
杨十娘道:“这是娘娘托人送来的心意,若王妃能帮着劝和此事,娘娘还有厚礼酬谢。”
肖稚鱼微微一笑,道:“这是高看我了,这样的事该去找太子妃才是。”
杨十娘见她只粗粗看了眼簪子便不在意,不由着急起来,道:“王妃,说句不当的,太上皇年迈,还有几年可活,何不让他顺遂心意,太上皇对豫王最为爱重,便是为了孝道,也该多容让几分。”
肖稚鱼听她说了许多话,却并不接口。
杨十娘红了眼,泪水已是悄悄在眶中打转。
肖稚鱼轻轻叹口气,想了想,道:“十娘,来找你传话的宦官你可认识?”
杨十娘一怔,“先前并未见过。”
“那你怎么就确定是贵妃所派?”
杨十娘手中握着簪子道:“这是贵妃之物,天下绝无第二件,不会错的。”
肖稚鱼道:“你并未受杨家之事波及,别人避之不及,你何必又要往这潭浑水里淌。我出身低微,当年蒙你不弃,多有照拂,今天便与你说两句知心话,杨家遭此祸事,全是从前仗势欺人,行事不端,所以并不冤枉,太妃娘娘能无事已是侥幸至极,这个时候最不该做的就是惹人注目。”
“可是……”
“持贵妃之物,也未必就是贵妃的意思,你还是回去好好想一想,切莫再t?这样鲁莽行事了。”
杨十娘听她如此说,知道多说无用。这时有其他人进了花园,她赶紧将绢帕收了起来,以袖蘸泪。
肖稚鱼将巧儿叫来,附耳吩咐几句,让她陪杨十娘去整理梳妆。巧儿答应一声,扶着杨十娘往花园外走,借了一间厢房,左右无人,巧儿开口道:“刚才冯夫人提起太妃娘娘,我倒想起一个人来,是太妃娘娘身旁的婢女,不知冯夫人可认识?”
杨十娘一脸疑惑,随口问是什么模样。
巧儿形容了一遍,杨十娘立刻就知道是谁,道:“她好像是不见了。”
巧儿道:“哪里是不见了,是人没了。”
杨十娘道:“你如何知道?”
巧儿将那一夜在宫中见着的情形说了,在杨十娘惊愕的目光里,她道:“刚才王妃不方便说,这件事是婢与王妃亲眼目睹,绝不会有错,冯夫人要为太妃娘娘考虑,就该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她。”
杨十娘听了这话回去一夜都没睡好,第二日那传话的宦官便悄悄找上门,杨十娘将簪子放入一个木盒,交给宦官,问了太妃在宫中的情况,宦官全据实以告,对答如流。杨十娘将木盒交给宦官,告诉他难以说服豫王妃。宦官脸色有些不好,接过木盒去了。
宦官回到宫中,立刻找到冯元一,转述杨十娘的话。冯元一闻言叹气,道:“太上皇面前我去回禀,你把首饰给太妃送去吧。”
宦官领命行事。
太妃杨氏收下木盒,并未多问什么,等人走后,打开一瞧,发簪如旧,一根黑色发丝夹在木盒缝隙之中,杨氏手指捻住轻轻一抽,木盒底板轻轻一动,露出纸笺一角。
杨氏吃了一惊。
194 ? 第 194 章
◎无题◎
她半生都在世间最有权势的富贵乡里待着, 一看盒里藏信,心跳不由加快。
杨氏左右瞧了瞧,并无宫女靠近, 她指甲轻轻一挑,把纸笺从盒底夹层中抽出,展开看了一遍, 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两行眼泪无声滑落腮边, 片刻过后,将纸笺放到烛火上烧尽。
不知过了多久,宫女进来换茶,见杨氏独自一个坐着,走近才发现她形容萧索, 一双眼却格外亮,与平日瞧着有些不同, 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宫女道:“太上皇刚才发了脾气,娘娘快去看看罢。”
杨氏抚了抚鬓发, 道:“陛下这些日子多思多虑夜里总睡不好,难免脾气不好。”
宫女点头,他们这些在太上皇太妃跟前伺候的最是清楚,自退位之后, 太上皇的脾气一日坏过一日,也就贵妃能稍作宽慰。
杨氏道:“去把我的香料都拿来,给陛下配些安神的香。”
宫女答应一声去了, 很快又叫了个宫女来, 两人将各色香料全摆放在殿中, 仍由贵妃挑选。杨氏不禁精通音律,更有一手品香调香的功夫,这些年长安时兴的香料,有许多都来自宫中。
杨氏一面摆弄香料一面和宫女聊天,心却如油煎般难熬,她不动声色将吴茱萸单独用帕子包了,掐着时间带宫女去太极殿。到了门前便闻着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皇帝旧疾未愈,近日身体不好,每日都需服药,杨氏便说要去看看药熬得如何。
小宦官在偏殿小院单独起了个炉子熬药,见太妃过来忙行礼。
太上皇还未退位之前,杨氏曾亲自为他熬药几回,宫人也不觉得奇怪。杨氏将宫女遣开,弯腰去查看药罐,小宦官让开几步,只见贵妃背影挡住了炉子,道:“娘娘当心被火熏着。”
贵妃悄悄取出帕子,将吴茱萸抖落在药灌中,站直身子,心如擂鼓似的,脸上却半点不露,含笑吩咐小宦官将药三碗熬做一碗,便款款离开。
从太子别院回来,过了几日,肖稚鱼听说宫中又有了些变故,太上皇身上起疹,头胀腹泻,这日发脾气时不慎摔倒,身旁服侍的人没扶住,一摔之后竟不能起来,原先残留的后遗症全引发出来,眼歪口斜,话不能句。
新帝及诸王都赶到宫中探看,太上皇见着几人却是双目圆瞪,脸色涨得通红,不知是喜还是气。趁着太上皇难以言语,朝中大臣进言请太上皇移居兴庆宫,新帝则搬入太极宫。
李承秉在家中说起此事,肖稚鱼暗自犯嘀咕,那日与杨十娘说的话与太上皇突然病重也不知是不是有些关系。太妃杨氏一直都是温柔性子,年少做吴王妃时被逼着出家,后来又入宫为妃,万般委屈无奈却又只能受人摆布,能有那样的胆子?
可转念一想,兔子急了尚且咬人。杨家家破人亡,太妃没了娘家依靠,知道太上皇原本打算,真做些什么也为未可知。
她将此事烂藏在肚里,并未与任何人提起。
三月一过,春荫渐浓。朝中安稳下来,潼关战事却越发激烈。
潼关城外如黑云压城。
城门紧闭,墙上守城士卒紧紧盯着下方。突然战鼓雷动,咚咚的声音犹如催魂的恶鬼脚步。士卒们大声嚷嚷:
“敌袭!敌袭!”
范阳兵如潮水涌来,城墙上士卒不断射箭,由上致下进行压制,而范阳兵手持木盾,徐徐压近,另有几辆冲车,往城门而来。墙上将士指挥众人射向冲车,护送的军士倒下,又有人不断填补上来。
冲车狠狠撞向城门,如一记重锤敲打而来,震得城墙发颤。
远处营帐之中,康福海坐在宽大的椅子上,面色有一丝灰败,他目光缓缓在众将领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田浩真身上,“潼关易守难攻,他们龟缩不出,接连几日倒让我们折损不少人,真儿,你素来勇猛无敌,等会儿你带人上。”
田浩真领命。康福海又看向杨杲,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杨杲肩膀上缠着布带,背脊却仍绷的笔直,“大都督放心,再休息两日就能上阵。”
康福海道:“昨日我收到长安传信,皇帝老儿退位,太子登基,朝中正是乱做一团的时候,就该趁这几日尽快攻下潼关,此后便可直下长安,你领着前锋,这两日再辛苦一下,若能攻破潼关,你与真儿都是首功。”
众将领都看向杨杲,他神色冷肃,道:“领大都督令。”说完便和田浩真离开营帐。
两人到了外面,各自传令副将,命士卒待命。
走得远了,田浩真朝地上啐了一口,道:“杨兄,你受累了。”
杨杲笑了笑,道:“我护送二郎君去长安,路上二郎君丢了性命,我却单独跑了回来,大都督不计前嫌还能用我,我心中怎会怨怼。”
田浩真拍了他肩膀一下,道:“就是这个道理,现在义父心中还有些坎过不去,等你再立些功劳,义父就会放下芥蒂,他是枭雄豪杰,有那样的胸怀。”
杨杲和他说了两句,各自分开。城门前仍在激战,厮杀与战鼓声交织。他叫上亲兵几个,正要穿甲,有个文士快步而来,将杨杲拉到一旁道:“大郎君让我来传句话,攻城的事让田将军多出些力,等快要攻破的时候,你再上去,大郎君已叫了章、尹两位将军从旁协助你。”
杨杲道:“多谢大郎君相助,这份恩情绝不敢忘。”
文士满意点头,又降低声音道:“大都督这些日子身体是越发不好,昨日夜里突然双眼模糊,阵前不敢扰乱军心,对外没有声张。大郎君还说了,二郎君之死与杨将军全无关系,是他自己行事张狂所致,杨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大郎君记得你的一片赤胆忠心。”
杨杲将文士送走,朝营帐望了一眼,双目深沉如墨,一旁亲兵拿来甲胄。杨杲穿戴在身,提起马槊上马,呼和一声,领着兵朝城门冲去。
195 ? 第一百九十五章
◎闲话◎
时光荏苒, 转眼快至孟夏。
潼关以连山险要城墙坚固守住了范阳大军两次攻城,让朝廷内外都松了口气。李承秉忙着募兵之事,依旧整日忙碌, 家中时常见不着人。
肖稚鱼收到肖家来信,郭令肖如英已在蜀地安置,顺道捎来一些蜀地特产, 有锦缎吃食等物。肖稚鱼将东西分了几份, 见有几样小玩意别致有趣, 特意留着送往齐王府。
如今宋常瑜怀孕月份大了,她本就体弱,对这一胎格外小心,外出应酬往来一概拒了,请了郎中产婆在王府待命, 谨慎到了极处,齐王也以王妃有孕为由, 躲开朝中纷争。
往年入春,太上皇多邀长安子弟跑马踏春,现在新帝继位, 叛势汹汹,免了春日游乐,只在宫中举宴,请了兄弟几人和亲近的宗室子弟, 算是个家宴。
肖稚鱼梳妆打扮一番,跟着李承秉来到太极殿。里面早摆放了几桌酒席。宫女道:“吴王妃和几位夫人都在偏殿说话。”
肖稚鱼点了点头,和李承秉说了一声先去偏殿休息。
殿内果然十分热闹, 吴王妃与杞王世子夫人t?韩圣香等人说着话。肖稚鱼才迈步进去, 众人马上热络招呼。叙过闲话, 宫女来报齐王妃来了。肖稚鱼等人都朝门前望去。宋常瑜在仆妇搀扶下慢慢进来,没有厚重的冬衣遮掩,圆润如球似的肚子十分显眼。
吴王妃让人拿软垫来,宋常瑜坐下,见众人都看着她的肚子,羞赧道:“也不知吃错什么,出门前吐了一回,这才来晚了。”
众人都说“不晚”,吴王妃问她近日用食吃喝,指点她如何修身养胎,肖稚鱼对这些事说不上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韩圣香坐到她身旁,声音轻若蚊吟,道:“王妃可曾听说,沈氏病了。”
肖稚鱼讶然,难怪今日赴宴没见到沈霓。
韩圣香翘了下嘴角,贴在她耳边道:“陛下迟迟未立后,沈氏最近一直都病着,想打听宫中情况的人可不少。便是先头出家那位,韦家都在托人试探陛下的意思。亏得杜家是京兆名门,到这个时候还沉得住气。”
肖稚鱼闻言只是一笑,道:“许是叛军之事紧急,陛下难以分心。”
韩圣香皱了下眉头,“这战事一起,闹得鸡犬不宁,不知何时才能安定下来,不瞒王妃,前些日子都说叛军要打到长安,我整日睡不好吃不香。”
肖稚鱼对潼关情况并不陌生,李承秉在家时并不避讳,偶尔会提起一二。两人谈论一回,韩圣香眼珠滴溜溜地转,打量周围情况,忽然抿嘴笑道:“这下可热闹,潘良娣来了。”
新帝后宫还未封赐,潘良娣等人仍用旧称,众人也知情况特殊不会长久,只含糊以“娘娘”称呼。潘良娣笑着进殿,与众女眷寒暄,举止落落大方,仪态万千。她特意来与肖稚鱼单独说了几句,亲热拉着她的手道:“上回受你恩惠,我们母子才能平安无事,如今我儿云岐也乖巧许多,改日让他给你好好请安。”
肖稚鱼道:“娘娘客气了,我也不过是见着什么说什么,算得了什么恩情……”
潘良娣道:“我心里明白的,客套话就不说了,日后还长,若你有什么为难之处,也可以与我说,能帮的了我绝不推脱,咱们平日也要多多来往。”
两人说了几句,有其他女眷过来凑热闹,话题便岔了开去。一时气氛热络,肖稚鱼余光注意到宋常瑜两颊泛红,说话时悄悄用手朝自己轻轻扇了两下。
肖稚鱼走近问她身子如何。
宋常瑜道:“从前我是最畏寒的,自打有了身子,反而变得怕热,这儿有些气闷,陪我去外面走走如何?”
肖稚鱼答应下来,两人走到殿外,院子里有几株海棠,正值花繁叶盛的时节,一簇簇粉白压在树梢。宋常瑜赏花透气,过了片刻,对肖稚鱼感慨道:“上一回来宫里担惊受怕,这才过了多久,处处都好像变得不同了。”
肖稚鱼道:“陈设没有改动,是陛下登基,气象便不一样了。”
宋常瑜道:“就是这个道理。”
肖稚鱼指着花园中的石凳让她去坐。
“如今是第七个月了,太医说该也该多走走,对生产有利。”宋常瑜将太医叮嘱的几句话说给肖稚鱼听,忽自己觉得不妥,道,“瞧我这啰嗦劲,这些话常记于心,便忍不住要说。我与齐王成亲四年,才怀上这胎,你千万别心急,迟早会有好消息。”
肖稚鱼心说我可不急。前世她指着来一个孩子巩固地位,久候无果,如今早看开了,全凭缘分。
她笑着移开话题,闲聊一阵。宋常瑜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可听说叛军之事?”
肖稚鱼道:“潼关守住了是好事,你怎么反倒愁眉苦脸的?”
宋常瑜左右看了看,道:“叛军之中有个新冒出头的将军,名叫杨杲,就是陪着康庆绪入京,在水悟庵也曾动手的逆贼,你可知道,他原是我府上的亲兵。”
肖稚鱼心里清楚,脸上却只能佯作不知。
宋常瑜皱眉道:“当时他要跟着康福海去范阳,我还觉得惋惜,此人行事周到,是个难得的人才。哪知他后来……竟跟着造反,听说攻下洛阳时就是他带兵先攻,立下大功,被康福海重用。若是杨杲籍籍无名便也无事,如今名声都传到御前,我家殿下已经是尽量避开朝政,这件事却躲不过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肖稚鱼劝道:“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道理谁都明白,圣上宽厚,又念兄弟情谊,不会计较从前之事。”
她宽慰几句,宋常瑜道:“听你说的我这心也踏实些了。实话跟你说,刚听说这件事的那几天,我还做了噩梦,梦见杨杲领着叛军杀入长安,从前他在齐王府里做事勤恳,仔细周到,哪里看得出还是个煞神,现在想起来我背后还凉呢。”
肖稚鱼道:“人心隔肚皮,如今全露出来总比他还留在齐王府里的好。”
宋常瑜要说什么,忽听韩圣香声音从海棠树后传来,“两位王妃,快跟我去前头吧,陛下快来了。”
196 ?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无题◎
肖稚鱼与宋常瑜跟着韩圣香来到正殿, 各自入席。
豫王齐王分坐两侧。宫女扶着宋常瑜往对面走去。
杞王世子李茂一席与豫王相邻。韩圣香是个最喜欢探听八卦的,刚才在小院听见两人只言片语,心里一阵好奇, 她出身名门,素来是个直爽性子,快走两步, 凑在肖稚鱼身边问道:“王妃刚才说的叛军将军, 叫杨杲的, 原来曾是齐王麾下?”
肖稚鱼扭头要提醒她别声张。
忽然有道声音道:“说什么呢,哪个姓杨的?”
韩圣香转过脸看去。
李承秉惫懒靠在椅上,看过来的目光有些迫人。
当着众人的面,韩圣香哪敢提叛军之事,忙笑着道:“我与王妃说笑呢。”
肖稚鱼坐到李承秉身旁, 他皱着眉,似有不悦, 这时有宗室子弟过来说话,他神色恢复如常,与人闲谈起来。
没过一会儿, 皇帝来到殿前。众人皆起身行礼,口称万岁。
皇帝身着朱领黄衫袍,头戴翼善冠,腰系玉带, 缓步入殿。小郎李俶昭紧跟在后,翻过年他十二岁,年纪虽小, 却沉稳懂礼, 左右作揖, 向各位叔伯见礼。
殿中所坐的都是宗室子弟,见太子将俶昭单独带在身旁,互相眼神交流,心思各异。一时倒有不少夸赞,李俶昭已被封为广平王,众人不再以小郎称呼,便说广平王聪明上进,气度不凡。
李俶昭半点不见骄色,乖巧落于御前下座,对着李承秉郑重一拜,道:“七叔。”
李承秉微微点了下头。
因是家宴,没有那么多规矩,皇帝坐下后与众人寒暄,先问几个宗室子弟家中事,又与兄弟闲谈长安趣事。
几杯酒下肚,席间众人放松下来,说笑也不再拘谨。
李茂主动到御座上敬酒,先前还喊陛下,后来见皇帝仍和从前一样仁厚宽和,酒劲上头,兄长都喊出了口。
杯来盏往,气氛和乐。突然有宗室子弟左顾右盼,叹道:“若惠安姐姐在此,就更圆满了。”
立刻有人看向豫王。
李承秉含笑听着,并不说话。
那宗室子弟还要说什么,被身旁人打断,很快岔开话题。
齐王举着酒杯到皇帝面前,恭敬行礼后道:“这几日正找机会要向陛下请罪。”
皇帝道:“你说的是杨杲吧?”
齐王面露惭愧,“正是他,原先在我府里还没显出来,现在倒成了康福海手下一员猛将。”
皇帝拿起酒杯饮尽,道:“你我兄弟,又不是外人,你是什么人朕最清楚,逆贼藏匿的深,怪不到你身上。”
齐王连饮三杯,作揖一礼,出言主动请缨,“京畿新近募兵已毕,我愿带兵前往潼关相援,为陛下尽为臣一份力。”
听见这话,众人愕然,一时殿中骤然安静。
宋常瑜脸上渐渐褪了血色,目光紧盯御前。
皇帝沉吟不语,转过脸对一旁喊了声“七弟。”
李承秉起身走过去,皇帝问他如何看。李承秉淡淡道:“叛军以骑兵见长,从河北道南下,在平原占了地势之利,这才打得各地措手不及,潼关现在已守住两轮攻势,康福海不会死心,清河博平等地仍有兵力,陛下可以下旨,平棘饶阳等地出兵,截断范阳方向援兵,再者冀州太守严守清河信都等地,不能落于叛军之手,再和康福海慢慢周旋,磨光他的锐气。密云郡公已死,朝廷若要派人去,除了镇守潼关,还需兼顾河东何南两路。”
皇帝点了点头,对齐王道:“你的心意我全明白,若只是抓一个叛将,何需你亲自出马。潼关为四镇咽喉,京畿险要,绝不容失,你从未领兵,恐难以在阵前压住那些老臣,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齐王也知其中难处,苦笑着点头应下。
宋常瑜却长松一口气,脸上气色也恢复过来,可见刚才之t?关切。
李承秉余光扫到席间,肖稚鱼与韩圣香聊了两句,似乎被逗笑,眼角眉梢全是笑意,他眉梢一挑,移开眼。
皇帝与两人又说了几句潼关战事,脸上不由忧虑,几个宗室子弟见机奉承开解,一个道:“原本我们几个听说潼关摇摇欲坠,自从陛下登基,这险关却守了下来,让叛军不得寸进,可见都是陛下之威。”
“我虽不懂如何打仗,但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便敢提刀对姓康的去。”
皇帝听他们几个插科打诨,指着他们笑道:“你们几个也好说事,文不成武不就,难道朕还敢指望你们守长安。”
“我们几个是不成,可还有豫王,齐王在,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皇帝高举酒杯,与众人饮,“行了,今天是家宴,不谈战事。”
斛筹交错,又喝了一轮酒,席间谈笑更是肆意,李承秉回到席上,杯中的酒已经喝光了,他将酒杯磕在桌上。一旁有宫女提着酒壶要斟酒,却被李承秉摆手示意退下,他斜睨着肖稚鱼,将酒杯朝她推了推。
肖稚鱼对宫女道:“把酒给我。”说着就将面前空杯倒满。
李承秉拿起酒杯,轻晃了晃,道:“刚才你们在外面说的是杨杲?”
肖稚鱼点了点头,轻声道:“齐王妃心里不安,找我说话。”
李承秉道:“康福海拿来当刀使的小将,也值得当回事。”
肖稚鱼因着前世之事,也不敢在他面前随意评价杨杲,“嗯”的一声含糊过去。
李承秉道:“方才说的你可听见了?”
肖稚鱼道:“方才?”
李承秉眉头拧了起来,眼神已逐渐有些危险,肖稚鱼赶紧道:“殿下说的全是潼关战事安排,我虽不懂用兵,但听着也觉得很有道理。”
李承秉哼了一声,看着她不放,忽然贴近了些,凑在她耳边道:“若是我请命为帅,带兵去援,你看如何?”
肖稚鱼惊了一下,随即想到前世他便亲自带过兵,两年不到就能重回长安,本事是肯定有的。想了想,她也只以两人之间能听到的声音道:“殿下肯定能行。”
197 ? 第一百九十七章
◎离开◎
李承秉垂眸看了她一眼, 唇紧绷成线,声音冷冷的,几乎从牙缝中挤出, “你倒是放心的很。”
肖稚鱼眨了眨眼,正要开口。
几个年轻宗室子弟来敬酒,李茂挤眉弄眼道:“七哥有什么话和王妃回去再说, 且先来饮酒, 今日不醉不归。”其余几人也跟着起哄。李承秉笑笑, 提着酒壶就与几人喝酒耍乐去了。
李茂几个在宗室之中先前就与太子豫王亲近,如今太子成了皇帝,他们倒也听说过不少逼宫传闻,都说豫王动手,将太上皇软禁在太极殿中, 传位诏书也威逼而来。李家子孙自幼就听过不少各种宫变争斗,只要不牵连到自己身上, 便也不当一回事,反而对李承秉越发追捧。
酒过三巡,已是入夜时分, 宴席上杯盘都空了。不少人都喝了个大醉,韩圣香粉面隐含一丝恼,对皇帝豫王等人告罪一声,这才叫人扶着烂醉的李茂离开。
宴席很快散了, 肖稚鱼见李承秉半阖着眼靠在雕花木椅上,刚才来敬酒的他都来者不拒,喝的着实不少, 她伸出手, 在他肩上拍了拍, “殿下?”
李承秉倏地睁开眼,大掌捉住她的手。
肖稚鱼闻着他身上酒气,微微皱眉,将一旁伺候的宫女唤来。
忽有小宦官跑来,道:“豫王殿下,陛下请您过去说话。”
李承秉鼻子里“嗯”了一声。肖稚鱼将手从他手掌里抽出,又在他身前推了一把,“快些去吧。”
李承秉慢慢悠悠站起身,跟着小宦官往殿后走。
皇帝坐在内殿休息,身边矮几上还摆放着一摞奏疏公文,他脸上露出些微疲色,见李承秉进来时酒醉的样子,笑骂一声,“这几个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劝酒倒是卖力。”又吩咐左右,“快去拿碗醒酒汤来。”
静忠递上帕子,李承秉接过在脸上抹了一把,酒就醒了个四、五分。
皇帝道:“刚才你说对敌之策正合朕心意,只是这领兵的人难定,刚才八弟请缨要去,朕觉得不妥,你心里可有人选?”
李承秉不假思索道:“还是我去吧。”
皇帝吃了一惊,眉头皱起,“朝中才安定,朕还需要你在长安帮衬。”
李承秉道:“把兴庆宫看住,有裴相在朝中,陛下便可省力许多,叛军对潼关志在必得,清河博平等地调兵截断他们后路,唯有殊死一战,潼关未必能守住,还是我带兵去更好。”
“你是什么身份,岂能亲赴险地?”
“若是不去,长安就要变成险地。”
皇帝连连叹气,可再一想,京畿募兵交给谁都不如交给李承秉让他放心,“既然如此,你回去准备准备,再几日就该去了。”
宦官将醒酒汤送来,李承秉拿起就喝了半碗。
皇帝又道:“八弟我不放心,可让你去我也不踏实。齐王妃有身孕,你这到现在也没个消息……”
李承秉将碗重重放下,没好气道:“急什么,迟早会有。”
肖稚鱼坐在车里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掩唇打了个哈欠,车门突然打开,李承秉进来坐下,对外喊了一声。马车动了起来。
他背靠软垫,紧闭双目,没有理睬她。
回到王府,肖稚鱼除了钗环,卸妆擦洗,沐浴出来时,李承秉已躺在床上。景春几个退出寝殿,肖稚鱼走到床边,半跪着往床内爬。李承秉翻过身,一把将她车过来,压在身下。手臂撑在她身旁,居高临下,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肖稚鱼眉心一蹙,抿了抿唇,“殿下怎么了?”
“刚才我说要去潼关,你倒是半点不担心。”李承秉冷笑道。
肖稚鱼心说原来席间他突然黑脸瞧着不高兴,是为了这件事,她抬眼看他,也不知怎的,并不是特别害怕,两手朝上,勾住他的脖子,软声道:“康福海这样的凶人,别人去不一定能对付,殿下去的话,我觉得把握更大。”
李承秉原本酒气和一肚子闷气混成一团,此时感觉到她软软的手臂,气便消了大半,可一张脸仍是拉着,“说的好听,我看你是没心没肺,我这一去,潼关凶险……”
肖稚鱼惊讶道:“殿下真的要去?”
李承秉没说话。
肖稚鱼一时念头飞转,神色怔怔的。
李承秉侧过身,将她拉进怀里,“现在知道怕了?”心下隐约泛起一丝欢喜。
肖稚鱼抓着他单衣袖子道:“潼关要守不住了?”
李承秉道:“康福海压了二十万大军,没那么容易对付,潼关镇守将军金舒玠为人有些古板,未必能守住。”
肖稚鱼想到前世叛军兵临长安的惨烈景象,往他怀中靠去,道:“康福海手下猛将如云,倘若殿下真去了,真要小心些。”
这两句说的才像样,李承秉心里舒坦多了,脸色又柔和几分,在她额头上亲了亲,道:“这些年早就对那几个查清楚了,该怎么对付我心里有数,你也不必太担心。”说着他又和她说了些叛军的情况。
说着不免提到了杨杲,李承秉道:“康福海让他打洛阳,听说命都豁出去半条才打下头阵。他护送不利,康福海死了个儿子,这股恶气没那么容易消,他又不是设什么忠心之人,康福海若是信他,那才是祸患。”说着,低头去看肖稚鱼。
她悄悄叹气,面上平静道:“殿下能料敌先机,我便更放心了。”
李承秉原本还想说“齐王想要去,上有康福海这老狐狸,下有杨杲这等阴险小人,他前世都落得那下场,今生更别想讨得好”,可这话说了,不免有刻意贬低之意,倒显得他小气了。
他低头,手指抚摸她的嫣红的唇瓣,声音低醇仿佛又有醉意涌上来,“这一去不知还要多久,也没几日能耽搁了……”
刚才还好好说这话,他突然有了动作,飞快解开她衣裳。肖稚鱼推了推他,他身上肌肉坚实,肩膀手臂都和石头似的。
李承秉细密的吻落在她身上,呼吸粗重,嘴里含糊说了句什么,她却没有听清。
到了第二日清早,肖稚鱼醒来时还觉得疲惫,抬眼看见李承秉睁着眼,并没有走。她顿时清醒,“殿下今天怎么没走?”这一动便察觉异样,腰下好像垫着什么,她伸手一摸,是个锦缎软枕。她心下奇怪,伸手就要拿开。却被李承秉捉住手腕。
“再睡一会儿,我守着你。”
肖稚鱼挪了挪,道:“不舒服。”
李承秉道:“难受也得忍着。”
肖稚鱼想到什么,猜到这软枕是谁的手笔,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闭上眼又躺了片刻。李承秉陪坐着,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外面有宦官来催,这才起床。
他昨晚已经答应了皇帝领兵的事,这几天药去军中筹备t?,用过早饭,他便命人收拾行李,离开王府之前,他对肖稚鱼透露了几句内情,叮嘱道:“朝中彻底安稳下来,陛下就会立太子,沈氏立后也要排在太子后面,并非是陛下爱重她,沈家是京兆世家,总要给些交代。你不想应付宫中,可以学吴王妃称病,她也奈何不了你什么。平日有什么,交给陆振去办,若有实在难办的难事,找陛下也无妨。”
肖稚鱼认真听着,不住点头。
见她乖巧模样,李承秉心软成一片,越发有些不舍,又说了一些,“我留了几个传信的侍卫,你可以书信给我,莫要懒散。”
肖稚鱼瞥他一眼,并未辩驳。
李承秉说完这才带着亲兵走了。
198 ?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言◎
李承秉到京郊军营, 带着人马操练几日,便带着大军朝潼关进发,走时并未特意状声势, 只有皇帝与朝中众臣知晓。
皇帝到底体恤兄弟,命宦官提前一日去豫王府通知,这日天不亮就将肖稚鱼接到城门, 登高远眺目送豫王。
春寒料峭, 早上凉风习习。
肖稚鱼站在城墙上, 景春与巧儿陪着,远处天际泛白,一轮红日徐徐升起,军营中马嘶人叫,旌旗挥舞, 一道金色曦光映在城头,大军缓行从军营中走出, 领头之人身着银色甲胄,亲兵拱卫在侧。
肖稚鱼隔得太远,瞧不清李承秉的脸, 他忽然停马,扭头朝城门看来。
肖稚鱼心顿了一拍,便见他已经转过脸去,骑马前行, 大军起拔,士卒成群,如大地上行的蜿蜒巨龙。
皇帝站在高处, 命人请肖稚鱼过去说话。
肖稚鱼稍定了定神, 脸上却做出伤心强忍的模样, 到了御前,双眼泪汪汪的。
皇帝柔声宽慰几句,只说绝不让人伤李承秉分毫,让她宽心云云,又赏赐金银玉器等物。
宦官在旁催促该到了上朝的时候,临走之时,皇帝脚下一停,稍作犹豫便道:“请太医为豫王妃诊脉调理身子。”
内侍静忠最知圣意,一听就明白皇帝为豫王担忧子嗣。
肖稚鱼眼眸一转,也明白过来,行礼谢恩,可心下到底有些别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皇帝道:“豫王妃有话要说?”
肖稚鱼面色羞赧,支吾道:“殿下当初不满这门亲事,直到这些日子才好些。”
皇帝恍然,朗朗笑了一声道:“朕这七弟,瞧着性子疏朗,实则最是执拗不过,如今想明白就好。”如此便不好催促,没再提太医之事,让人护送肖稚鱼回去。
李承秉走后,肖稚鱼闲在家中。皇帝新登基,忙于政事,几次嘱咐左右关照豫王妃,宫中有什么赏赐,都先给豫王府备一份,长安上下无人不知皇帝与豫王兄弟情深。情况与上一回老皇帝在时战战兢兢完全不同,肖稚鱼过得十分畅意,与嫂子赵葳蕤及赵琼林外出逛东市,吃喝玩耍了一回。
这日一早,婢女将拜帖送来,肖稚鱼接过一看,上门拜会有两人,一位是宝平郡公之妻裴氏,一位是朝散大夫夫人王氏。肖稚鱼想了想,这两人都是宗亲女眷,在宫中也见过几回,只是交情不深,便客气回复。这日下午,裴氏与王氏相偕而来,进门坐下客套叙旧一番,嘴里尽是好话,直夸肖稚鱼貌美。
肖稚鱼招呼两人吃糕点,看她们到底为何来。
喝过茶,裴氏便先找了个由头开口,“前几日我去延生观,你们猜见着谁?”
肖稚鱼笑而不语。
王氏赶紧接了一句,“谁?”
“惠安公主,”裴氏道,“天可怜见,瘦了好一圈,脸都凹下去了,险些让那个我没认出来,堂堂金枝玉叶,如今却是过得可怜,公主自小与太子豫王一处长大,兄妹之前情谊深厚,便是犯了错,豫王殿下也罚也罚过了,过了这么久,该是消气了吧?”
王氏忙不迭点头,又去看肖稚鱼脸色,却见她依旧含笑,似半点没在意。
“豫王妃不如改日与我们一起去延生观去看看,你们姑嫂也有一阵没见,惠安公主见着您肯定高兴。”
肖稚鱼抿了抿嘴,道:“殿下才走,去的又是潼关,我哪有心情到处走动。”
裴氏噎了一下,笑着道:“在家中待得久了容易气闷,殿下若知道王妃出去散心,想必也是放心的。”
肖稚鱼道:“殿下那个脾气,从来是不听别人劝的,你们是不知道,我在家中说话也不管用,不如这样,我这就写封信去问问,看他是否气消了,看在兄妹份上让惠安公主出来。若是他在行军途中回了信,我这就去延生观接公主出来。”
裴氏与王氏面面相视,陪笑道:“殿下带兵在外,如何敢以这些小事打扰。”
“公主金枝玉叶都瘦了,怎么就是小事?”
裴氏登时不敢多言,王氏忙打圆场,将话题岔了开去。两人告辞离开,到了王府外,裴氏回望一眼王府,气咻咻道:“看她平日不言语也是笑脸,还以为好说话,啧啧,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
王氏道:“行了,本就是来试试运气,她既不肯,咱们回去直说就是,知道这位王妃的脾气,日后躲着些,没必要平白无故树敌。”
裴氏直叹气,惠安公主托人与几个走得近的宗室子弟联系,一来,她们想着公主原来与陛下豫王亲厚,若是帮一把,公主出来也要记这个恩惠,二来,惠安也叫人送了厚礼。可惜两人并没有办成这事,互相埋怨几句就走了。
肖稚鱼在花厅中,瞧着两人留下的茶碗,轻哼一声。李承秉才刚走,有些人便忍不住了。惠安所作所为实在太恶心,与其等着她上串下跳地折腾,还不如早点绝了她的念头。肖稚鱼想了一会儿,叫陆振过来,吩咐了两句。
这日夜里,御前内侍静忠回到屋中休息,小宦官跑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静忠道:“糊涂,豫王妃的事,当然紧要,你没瞧见陛下对豫王如何看重,你快去告知豫王府的人,明日我就去看王妃。”
第二日静忠到豫王府来,肖稚鱼双眼微红请他落座。
静忠不能视而不见,忙问:“王妃有何难事,可以与小人说。”
肖稚鱼道:“一点小事,本不想麻烦公公,是关于惠安公主的。”
静忠脸色平静,并未因为听见惠安公主之名有什么异常。肖稚鱼将昨天那套说辞又转述一遍,语气轻软,“公公不知,当初我也曾劝过殿下,兄妹之间能有什么仇怨,便是公主被康庆绪掳去,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也只是一时情急,本不该太过责怪。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公主与殿下争吵时,还曾说过……”
静忠皱眉,接口道:“说过什么?”
肖稚鱼道:“她说回京便要告诉太上皇,殿下养私军,殿下这才大怒,不顾兄妹情面,将惠安公主送往延生观,我有心要为公主说两句,还被殿下呵斥。听说公主在观中清苦,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静忠脸色肃然,心下暗骂惠安公主不识好歹。他是皇帝亲信,知道豫王这些年来所做的都是为了帮衬皇帝,太上皇未退位之前,私军的事揭露,只怕太子与豫王都要遭殃。他站起身道:“王妃莫要为这事忧心,公主本就是出家人,在观中修行是好事,谈何清苦,王妃心善,小人都是明白的。”
肖稚鱼命景春送他出去,出府之前又塞了一袋钱过去。
静忠坐入马车里,长叹一声。小宦官不解问道:“公公叹什么?”
静忠道:“你可听过一言可兴邦,一言而丧邦,如何说话可是门学问,惠安公主也是个糊涂人,怎么就得罪了豫王妃呢。今天这一番话,她是别想再离开延生观了。”
199 ? 第一百九十九章
◎梦◎
静忠回到太极殿, 不知对皇帝说了什么。第二日便有御前服侍的内侍前往延生观。
惠安自打被李承秉送来观中已住了小半年的时间,刚来时又哭又闹,撒泼立威好几回, 可观主听了豫王府来人的吩咐,并不多做理会,若是她折腾的太过厉害, 便让人在一旁颂念《道德经》《本际经》。
惠安吵闹不过, 渐渐安静下来, 暗地却已经将李承秉记恨上。太子登基之后,她顿时心思活络起来,先是遣人联系从前走得近的几家宗室,让他们在皇帝面前多提提自己,好让皇帝记起从前的兄妹之情来。
前几日惠安听说豫王离京的消息, 暗喜不已。皇帝性软,可不像豫王那样心硬如铁, 只需御前有人为她美言,说不定很快就会下旨将她放出来。惠安想着便坐不住,私下给几家宗亲都送了厚礼。
听到宫中来人, 她也不管观主还在讲解经文,掸着衣裳迎了出去。内侍姓章,在御前服侍多年,惠安也认得他, 含笑招呼。哪知章内侍却不苟言笑,喝令闲散人等t?退下,只留了惠安一个在殿中。
惠安忽地心生不妙, 只听内侍张口传达口谕, “朕闻之, 惠安公主骄横恣肆,目无尊长……”
仿佛一道惊雷炸响眼前,惠安目瞪口呆,两耳之间听不见其他声音,她猛然站起身,“不对,陛下向来仁爱手足,怎会如此刻薄待我?”
章内侍已说到最后一句,“……责惠安公主于延生观修法自省,无诏不得私自外出。”他皱着眉,看向面色胀红双目含怒的惠安公主,语气严厉道,“口谕是陛下亲口所说,公主慎言,陛下笃行孝悌,对手足从无苛责,公主还是想想自己做错什么。”
惠安大怒。章内侍已喊着外面的人进来,她只得把快到嘴边的喝骂咽了回去。章内侍瞥她一眼,很快带着人走了。
婢女几个进来,团团围着惠安,却听她突然尖叫一声,掩面嚎哭起来。
过了半日,惠安坐在屋里,脸上已没了泪痕,双目阴沉,将婢女叫到跟前吩咐了几句。
婢女登时露出为难神色,却又不敢多劝,只得领命行事。
到了傍晚,消息传到沈霓的耳中,她正坐在床沿上逗弄孩子。宫女将被子枕头放在四周,让孩子在床上爬走。沈霓眉间一片柔色,看孩子爬了一阵,这才让仆妇抱下去。她将鬓发捋到耳后,这才对贴身宫女道:“去告诉惠安公主,我知道了。”
宫女去了,没一会儿回来,对沈霓道:“听说惠安公主哭闹不休,还砸了不少东西,公主说,请娘娘为她说几句话,只要陛下松口放她出来,公主定会重重酬谢娘娘。那婢女还说……”
“说什么?”
“陛下初登大宝,需诸多考量,立后之事久久未定,等公主出来,还能助娘娘一臂之力。”
话还未说完,沈霓一拍床沿道:“她还有脸说。”胸口起伏,她深呼吸一下,道,“都到这个时候,还只知哭闹,陛下若是听到风声,就知她不但不知错,还心存怨怼,到时候看谁倒霉。”
宫女转身去倒了杯茶水拿来,劝道:“惠安公主既不识时务,娘娘也不必理她。”
沈霓喝了一口茶,直起身子,来到窗边,只见外面姹紫嫣红,花叶葳蕤,不远处栽着几株石榴,枝叶碧绿,甚是繁茂。她望了一会景致,忽然开口道:“要说惠安也并非全无用处。陛下是个心软念旧的……”说到此处,她神情冷静,眼中却露出一丝讥诮冷意,“对手足兄妹怎会赶尽杀绝,惠安何必花功夫在那些宗室子弟身上,十个里没一个能成事,她在观中清修,抄写经文做些针线,三不五时送到御前,还能不勾起陛下手足情?”
宫女道:“奴婢这就去让人去传话给惠安公主。”
沈霓不置可否。门外有宦官来问是不是该传饭了。沈霓问起皇帝,宦官道:“陛下还在与裴相商议国事。”
沈霓忽然想起什么,又问:“广平王在何处?我有好几日未曾见他了。”
宦官道:“广平王跟在陛下身边。”
沈霓笑着缓点头,“广平王聪慧上进,是该学着为陛下分忧。”
寝殿内外听见这句的宫女宦官都垂着头,没有吭声。沈霓也不在意,让人端上饭菜,用过饭之后,又歇一阵,宫女服侍沈霓洗脸梳头,坐在妆奁前,沈霓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庞白皙,姿容美丽,唯独眼里却沉沉的,似已经历了风霜。
她暗自嗤笑一声,将心下种种愤懑不甘全忍了,脸色平静,躺下休息。
到了半夜,值夜的宫女被寝殿中的一声尖利叫声吵醒,忙敲门询问,“娘娘。”
过了好一会儿,沈霓才道:“进来。”
宫女到了殿内,将桌上灯点亮,提起一旁铜盆里温着的茶壶,倒了一碗温水。来到床边,她这才看见沈霓曲腿而坐,两鬓湿漉漉的,好像是出了汗。宫女赶紧拿了帕子给她擦拭,“娘娘可是魇着了?”
沈霓眯着眼,眸光闪烁,刚才她睡着梦到太子还未登基便被死于毒杀,李承秉登基,自己入宫为妃,皇后竟是肖稚鱼。这事实在难以启口,她也不知为何会梦见如此荒谬的场景,梦里到底发生什么此时已模糊不清,可面对肖稚鱼那种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的滋味,却叫她记忆犹新。
宫女要叫人打盆水进来,沈霓制止了她,“莫要惊动旁人。”宫女轻轻给她抚着背,柔声劝道:“娘娘莫急,有些事急不来的。”
沈霓微怔,片刻过后才缓缓点头。梦里说不定是个警示,豫王在皇帝面前阻碍她家中叔伯兄弟的前程,她该有的后位也被拖延未决,肖稚鱼几次三番坏她好事,令人厌憎至极。如今豫王带兵前往潼关,沈霓心中早就暗暗期望过康福海与他杀个两败俱伤。
这片江山,不是豫王,不是陛下,更不是广平王,该是她孩儿的。
200 ? 第两百章
◎军中◎
自打惠安公主遭皇帝训斥, 来豫王府说情的宗亲内眷便全没了踪影,裴氏王氏还遣人送了礼来以示赔罪之意。
日子飞快,到了五月, 每隔两日便有战报从潼关来,李承秉所定之策有用,清河信都等地出兵逼近叛军后路, 对范阳军威慑极大。康福海未能攻下潼关, 此时又不得不兵分两回, 稳住河北道地盘。
叛军之中流言四起,说康福海病重,双目难以视物,脾气越发暴烈。
除了战报,李承秉顺道还捎了两封家书回来, 里面写些行军途中所遇之事。肖稚鱼看完回信过去,提笔写家中安好不必惦念, 再一看纸上空白一片,以李承秉的脾气肯定是不满意,想了想, 又写了些近日长安城中情况。战况未有恶化,朝中以京兆世家为主,又催促皇帝立后。皇帝借静忠之口透露意思要先立太子。
京兆世家之中有人写了劝诫赋文,“汉宫生变, 惠帝因嫡庶未明,遂有吕氏专权之祸,故《春秋》书郑伯克段, 讥其失序, 《礼记》未有先君而后母之训”云云, 让文臣士子颇为认同。
肖稚鱼将信封了,交给传信侍卫,三百里快马第二日便送到潼关。
李承秉读了信,眉心紧促,不满她信里就一句报平安,也没提家中如何。等看到朝中立后立太子之争,他冷冷哼了一声,不用想,京兆世家所为背后定是沈家撺掇。满朝上下,对先立太子还是先立皇后利益相关的唯有沈家与韦家。又看一遍,他将信暂搁一旁,这件事还没那么快吵出个结果,还是先专心对付叛军。
营帐外侍卫传报,几位将军都已到了,李承秉应了一声,叫他们进来,开口问道:“康福海病得如何,可有确切消息了?”
立刻便有个人排众而出,行礼道:“禀豫王殿下,叛军已有六日没有动静,昨日斥候冒险查探,康福海没有出过营帐,叛军内外皆是严守,病情加重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
这一夜,范阳军中灯火通明,往来巡视军卒不断,戒备极其森严。
营帐内杨杲与一位中年文士正在相谈。
“杨将军,大郎君待你一向不薄,说句不该说的,大都督有几回对你动了不利的念头,还是大郎君劝阻,”中年文士顿了顿,又道,“这份恩情大郎君根本没打算提,若不是这回情况危急,我这才和你袒露实情。并非大郎君挟恩图报。”
杨杲笑道:“大郎君为人如何这些日子我还能不知么?先生多虑了。”
中年文士抚须道:“杨将军目光如炬。”
杨杲不再绕弯子,道:“大郎君想我如何做?”
中年文士叹气,脸上露出几分悲色,“大都督的病已是药石罔顾了。”
杨杲早有猜测,此时却不得不做出大惊失色的表情。
“可恨大都督一世英名,如今双目失明,被小人蒙蔽,一心想要废长立幼。大郎君为出兵之事殚精竭虑,奋不顾身,小郎君又做过什么,骄奢淫逸,其舅父一心搜刮军中油水,赚得盆满钵满,哪顾得了大军生死,如今朝廷有意斩断我们后路,小郎君既无统兵之才,也无政民之能,若真继承了大都督的基业……我们是将性命押上搏前途的,难道眼见要走必死之路。”
杨杲心下嗤笑,康福海怎么也称得上一世枭雄,儿子却没一个好的,死鬼康庆绪不用说了,大儿子康庆恩不受宠,背地里四处邀买人心,拉拢人手,手段粗浅不见高明,不免让人轻视。幼子康庆则,如今不过弱冠之年,深得康福海宠爱,行事骄横跋扈,尤其自起兵开始康福海几次暗示将范阳军及打下的基业全交给他继承,康庆则便越发眼高于顶,对待众将呼来喝去。
听中年文士说康福海已是全瞎了,杨杲心头闪过一丝喜意,他为将之后用心练兵,又天生有股仗义豪侠之气,很快便与手下官兵打成t?一片,攻打潼关这回,康福海几次都让他领兵打头阵,下面很多人都心中有怨,杨杲早就在想,如何选对自己才最有利,康福海老谋深算且心狠手辣,若他活着,杨杲还不敢真做什么,可换了他儿子……
“大郎君所使,虽赴水火不辞。”
“好。杨将军果然是当世豪杰,有将军允诺,大郎君无忧矣。”
杨杲道:“我只掌一路兵,若大都督已下定决心,便是有心也未必能帮大郎君扭转乾坤。”
中年文士面色阴沉道:“不可等到大都督对外公布之后再动手,那就太迟了。”
杨杲眉头一挑,沉吟不语。
中年文士问道:“杨将军可是还有顾虑?”
“大都督对我有提携之恩,如今他病重不起双目失明,我如何能忍心逼迫他?”
中年文士暗骂一声虚伪,脸上却一起做出为难的表情,道:“并非你我私心,全是形势所逼,还有这二十多万大军,士卒都如我们手足一般,岂可看着大郎君兄弟相争,闹得分崩离析,还不如当机立断。”
他说了许多,杨杲只是点头却没应声。
中年文士已猜到几分,想了想,终于张口道:“大郎君对杨将军最为信任,此事一定,威武营三万骑兵便交由将军。”
杨杲一脸笑模样,作揖道:“全听大郎君吩咐。”
中年文士与他又商议了大半时辰,定下计策后便与杨杲告别,道:“我回去与大郎君定下时间,到时就等杨将军动手了。”
杨杲承诺,“敢不从命。”
中年文士离开营帐,到了外面,左右侍卫躬身道,“沈司马。”
沈历快步走开,一路来到康庆恩营帐,掀开帘子进去,一瞬间脸上已做出欣喜之色,嚷道:“已全联络好了,大郎君,时机已到。”
康庆恩豁然起身,脸上既惊又喜,手不自觉搓了两下,道:“好,好,得先生运筹,若子房定策于帷幄,何愁大事不成。”
沈历听他话里意思自比汉祖刘邦,忙垂头作揖,口称不敢,实则掩了眼历一丝不屑。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除夕,恭祝各位新春快乐,聚宝生辉,福气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