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 第二百一十一章


    ◎孰重◎


    夜色如墨, 寒风簌簌,长安郭城外树林之中,李俶昭伏在草丛里, 呼吸间是泥土腥气和某些不知名的臭味。他出身皇家,从未落到过如此脏污境地,但此刻却一动不敢动。


    十几丈远的位置, 正有金吾卫走动梭巡。高举的火把将官道两旁照地雪亮。李俶昭一身虚汗, 屏住呼吸, 等了不知多久,看见火把逐渐远移,他仍匍匐不动,又等了一阵,直到彻底瞧不见火光, 这才慢慢爬了起来,他身体僵硬, 双脚发麻,踉跄着往远处跑。


    侍卫护送他出城,离开城郭柳林, 不久就有追兵赶至。侍卫虽悍勇,几可以一当十,奈何人数太少,最后几人进入山林之中, 侍卫趁着暮色天暗,将他偷偷放下,引着追兵离开。李俶昭躲过这一劫, 心知侍卫回不来了, 此后的路需靠自己一个人走。


    夜风吹在脸上, 李俶昭忽觉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抹,原来是流泪不自知。他仰头望天,只见月色被厚云遮挡,四处一片漆黑,仿佛要将人吞噬。他抽了一下鼻子,咬了咬牙,认准方向往前走,渐渐越来越快,大步跑了起来。


    ……


    潼关大营,李承秉清早起来四处走动,查看练兵。他从长安带来的五万人大半都是京畿一地的募兵,并未上过战场,匆匆练了不足一月,不说与康福海麾下的精兵强将相比,比各地府兵都远远不如。李承秉心里清楚,若是出城与叛军正面一战,必输无疑,唯有仰仗潼关之险,清河博平等地整兵断后,慢慢耗死叛军。


    王应青与两个军中将领随行在侧,与李承秉禀报军情。


    “前三日夜半,叛军营中骤起异动,金戈隐鸣,非同寻常,这两日不仅没有攻城,还退了几里,昨日派去的探子回报,叛军主帅帐外悬挂丧幡,康福海病重传闻也有段日子,莫非是康福海死了?”


    李承秉面露思索,让人将探子叫来,细细问了所见所闻,对康福海身死消息更确定几分。两个将领你一言我一语分析叛军营中可能有的情况。康福海宠爱幼子,冷落长子,兄弟之间不睦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叛军内部起了争斗,对潼关守军便是好消息。


    一行人在营中走了一圈,靠近大门时忽听见外面有喧哗吵闹声,有个少年高喊“我要见豫王,我是广平王”,守营军卒大怒,驱赶道:“滚,快滚,哪里来的叫花儿,疯了不成。”


    附近听见的军卒都觉好笑。


    李承秉却突然停下脚,转身朝着大门快步走去。


    军卒们不敢嬉笑,纷纷行礼。被拦在门外一个破衣烂衫,满面泥尘的少年突然发足狂奔而来,兵卒拦之不及,只见少年扑通一下跪在豫王跟前,“七叔。”众人顿时大惊失色。


    李承秉不顾少年一身肮脏,抓着他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俶昭身子颤抖,这三天里摸爬滚打,受尽苦楚,真到了李承秉面前,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王应青命一旁兵卒散开,忙过来劝道:“广平王长途跋涉,还是回帐中说话。”


    李承秉脸色阴晴不定,手指紧绷,慢慢松开后拍了拍李俶昭肩膀,道:“跟我进来。”


    李俶昭这样的身份,皇帝有意要立他为太子,却突然这个样子出现在军营外,若非豫王对他举止声音都熟悉,哪能认出李俶昭刚才的样子,定是长安出了大变故。


    回到主帅帐中,李俶昭不等身边人招呼,扑到矮几前,拿起水壶就往嘴里灌。


    王应青退到门前,亲自守着。


    李承秉上下打量李俶昭穿着,眉头紧皱。


    李俶昭嗓子像要冒火一样,稍稍缓解过后,抬手一抹嘴,也不管袖上并不干净,他又重重跪在李承秉面前,道:“七叔,父皇殡天了,是沈氏毒妇所害。”


    李承秉虽已有所预料,可真听见这句,心蓦地一沉,脸色大变,霍然起身将李俶昭t?抓了起来,“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李俶昭面对他双目怒火如炽,心里有些害怕,可这几日他吃尽苦头,也得到历练,将自己在兴庆宫看见的全仔仔细细说了,没有一点遗漏。


    李承秉面色阴寒,胸膛立怒火翻滚,如一计重锤,狠狠锤在心上。两世兄长都死于毒杀,他早对沈家起疑,只是太上皇指婚太子妃,难以更改,他只能背地里提醒兄长压制沈家。原本打算解决了叛军,平定战乱,回头慢慢收拾沈家,先立太子之后断绝沈家的念想,再施以分化手段,解决与沈家勾连的几个世家。


    没想到沈家竟敢在这个时候动手。


    李承秉这时才有悔意,如此想来,前世兄长被毒杀之事,极有可能也出自沈家之手。他额头青筋绷起,狠狠吐了两口气才压住怒火,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李俶昭道:“是王妃助我,才能保全性命离开兴庆宫,还能逃出长安来。”


    李承秉心里咯噔一下。


    李俶昭又将后来的事说了,等说到离开长安被金吾卫追上,他犹有后怕。


    李承秉语气焦急,打断他道:“稚鱼呢?”


    李俶昭到此时才知豫王妃闺名稚鱼,可他也回答不上,只是摇头道:“离开东市时王妃说分开走更好,我也不知她如何了。”才说完这句,他就看见李承秉双目赤红,脸色比刚才更难看几分。


    “七叔?”


    李承秉闭上眼,随即睁开,强压着怒火,将王应青叫进来,让他带李俶昭下去休息。


    王应青领命而行,到了帐外,他路上又低声问了李俶昭几句。刚才他也听见里面的说话,心头震惊无比,但很快便又冷静下来。皇帝驾崩,后面事情该如何才是最要紧的。


    将李俶昭安置在营中,他很快便回到主帅帐中,正巧听见李承秉吩咐亲兵准备行囊。


    王应青心扑通直跳两下,迈步上前阻拦道:“殿下,江山与王妃,孰重孰轻?”


    【📢作者有话说】


    知道大家不喜欢看打仗,我尽量避免


    212  ? 第二百一十二章


    ◎都要◎


    主帅帐中除了李承秉, 亲兵近随还有王府幕僚,都是亲信之人。王应青这一句说完,众人皆是静了一静。


    广平王突然而至, 带来皇帝被谋害的消息,大营中只有在座几人知道。他们受豫王重用,乍惊之余, 自然是要为豫王打算。皇帝仓促驾崩, 并未立太子, 叛军作乱,天下忧患之际,若让小儿继位,总令人不安。


    且太上皇尚在,那位是什么德行大家心里都有数, 夺子妻悖人伦,委国柄于宵小, 叛军能有如此威势,也全是太上皇纵容所致。


    皇帝几个儿子,广平王尚算聪慧, 但年纪尚小,其余几个更是童子,若要从中挑选继位。上有太上皇,又有豫王这样的年轻强力的皇叔, 主弱而臣强,这样的局面——纵观史册,有几个落得好下场。


    众人心思各异。


    王府幕僚严全规抚须, 率先开口道:“殿下, 事已至此, 匆匆赶回去也难以挽回局面,广平王逃出之时是被金吾卫追赶,若沈氏与刘轩礼联手,京城就更不能去了。”


    听他开口,其余几人纷纷跟着谏言。


    “陛下驾崩却未发丧,他们所图非小,殿下不可妄动,当以潼关之险统领大军,将陛下遇害之事公布天下。”


    “殿下为陛下之事悲痛,兄弟情深令人动容,但眼下局势危急,还是该考虑大局。”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都要打消李承秉回京的念头。


    李承秉浑身寒气如有实质,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道:“我已决意回去,你们不用再劝。”


    他这一句话落地,众人立刻便住嘴。这些年下来,谁还不知豫王脾气,向来说一不二,定下的事再难都要做。


    李承秉对严全规道:“陛下之事理应尽快告知天下,你们先商量一下。”


    严全规连忙应下。王应青还要再劝什么,一旁有亲兵悄悄拉了他一把。


    李承秉又与众人吩咐几句军中安排,便让亲兵先去准备,随后将几位领兵的将军叫来做安排。自到了潼关,李承秉有的提拔有的打压,早已将大权牢牢握在手里。


    李承秉对众将军言明京中有变故,若无他点头,来旨一律不应,众人面面相觑,再看他面无表情声音冷冽,分明是怒气滔天强压着没发,便无人啰嗦纷纷领命。


    等人都去了,李承秉坐着未动,还在思索安排是否有遗漏,拿起一旁杯子,茶水早空了,他将杯子狠狠掼在地上,余光见到王应青还没走,“还杵着做什么?”


    王应青知晓他正在火头上,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劝阻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何须亲身犯险,太上皇退位之时对殿下颇有微词,现在定是要重掌朝堂。殿下若是坚守潼关,有重兵在手,任谁都不敢轻动,只等将真相大白天下,再召各地勤王,徐徐图之,天下也可定。可现在急着去,便是将生死安危全交由他人,何其不智。”


    “广平王逃得仓皇,朝中到底怎么回事也说不清,我总得去看看,离京之前我去过一趟兴庆宫,太上皇年老体衰,临朝执掌朝纲再无可能,我要亲自去看一看,朝中还有裴相等人在,去的时候我还会带上陈德义,陈轩礼难道还真敢动手?”李承秉冷哼一声。


    陈德义是陈轩礼长子,此次跟着李承秉来潼关,还是自己请命的。


    王应青道:“陈轩礼跟随太上皇多年,忠心耿耿,殿下上次能说服他已是不易,便是殿下带着他儿子,未必就能相安无事。”


    李承秉皱了下眉,道:“世上岂有事事算尽,没半点艰难险阻的?”


    王应青见劝不动他,叹了口气,道:“殿下坚持要走这一趟,是为了王妃吧?”


    李承秉瞥他一眼。


    王应青继续道:“殿下苦心筹谋多年,可不是拘于儿女情长的人,若是担心王妃,不如由属下代劳,沈家要拿的人是广平王,不该对王妃下手才是。”


    王应青说的这话原为打消李承秉的念头,哪知李承秉听了眉心越发紧皱,语气不善道:“行了,照我吩咐办事。”


    王应青离开帅帐,脸上仍是一脸忧心忡忡,在军营中转了一圈,他找上正在忙碌的严全规,刚喊了一声“严先生”,严全规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与殿下已商量过,现在叛军营中出了事,康福海死后两个儿子必有所争斗,若是我们现在急着攻过去,反让他们同仇敌忾,一致对外,还不如暂缓一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让他们自乱阵脚,对我们有利。既然阵前并无十万火急之事,殿下离开几日影响不了大局。”


    “此去长安多凶险,就算是为了王妃,殿下难道就要以身犯险?”


    严全规喟叹一声,“刚才帐中你不在,说起王妃安危不知,殿下的脸色有多难看,这个时候,还是少说几句,照殿下吩咐就是。”


    王应青见他也是如此说,也只能作罢。


    一个多时辰,军中各处都已安排好,随从及亲兵备马整装待发,李承秉只带了三十余人,王应青严全规等人都不放心。李承秉却摆手道:“此去兵贵神速不宜张扬,若长安真有所准备,三十人与三百人又有何区别。”说罢就带着人启程。


    路上快马加鞭,风猎猎吹得衣袍作响,李承秉叫陈德义到身边,问他禁军之事。


    陈德义道:“我父亲对太上皇忠心耿耿,但殿下放心,他也绝不会伤害殿下,只是要提防沈家矫旨。”


    李承秉脸色沉沉点了点头。


    陈德义只觉得他马越骑越快,一行人如闪电疾驰在路上。他仗着从小与李承秉的交情,壮着胆子问道:“殿下不管不顾,就为了王妃去的?不能等情况分明再说?”


    李承秉脸上全是冷峻肃杀之意,咬牙道:“你懂什么。”


    他太阳穴鼓胀,胸口全是烦躁与暴烈,早知有此变故,他绝不会把肖稚鱼留在长安。前世他成了弃都而走抛下她的昏君,以至于今生她也不敢信任他,一想到若是就此分隔,或许又要重蹈前世覆辙,他如何还坐的住。


    王应青问的不错,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两个他都要。


    无论如何,都要把肖稚鱼带到身边才行。


    213  ? 第二百一十三章


    ◎无题◎


    沈玄走后, 已是入夜时分,坊市落了锁,洞灵观内各处都点了彩绸灯笼。


    肖稚鱼坐在卧房圈椅上, 和景春说着话。方才被金吾卫追上,景春吓得肝胆欲裂,没想到峰回路转, 却又被送到此处。她是又惊又喜又忧, 可想到沈玄这番举动背后的意思, 她又为肖稚鱼抱屈。


    夜深露重,院外有小婢扣门,景春起身出去查看,原来是观主妙清子遣人送来单衣鞋袜,熏香玩器等物, 另有新鲜水果及汤药一碗。


    景春t?见东西多,便让两个婢女拿进来。这两个婢女都是十四五岁上下年纪, 长相清秀,举止文雅,颇有大家风范。


    肖稚鱼将两人叫到近前, 问她们年岁来历。


    两个婢女事先得了吩咐,知道眼前女子身份不同,要细心伺候,听她问话便老实回答。两人一个是附近农家子, 一个是官宦人家破落后来观中,一面学道一面则充作婢女。


    肖稚鱼问了几句,便打发两人去了。


    景春将汤药端来, 道:“这是观主特意吩咐熬的安神汤, 怕你刚才这儿晚上睡不好。”


    肖稚鱼可不敢吃来历不明的汤药, 叫景春偷偷倒了。她翻了翻送来的鞋袜衣裳,道:“这位观主举止品味高雅,不是修道出家的地方能养出来,出身该是不凡。”


    景春道:“我看观主与那姓沈的相谈甚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肖稚鱼道:“明天先请她来说说话吧。”


    景春端了温水来给她洗脸擦手,叹了一句,“王妃真是沉得住气,心细如发,我这心到现在还砰砰乱跳着呢。”


    肖稚鱼无奈苦笑,她经历过更危险境地多的是,便是绝境中都要想方设法寻一条生路出来。


    洗漱过后睡下,这夜肖稚鱼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才睡,第二日清早被观中做早课的声音吵醒。用过早饭,景春去请观主。出小院的时候守门的卫士没有阻拦,只是有一个跟在她身后在观中走动。


    景春路上拦住女冠相问,那女冠见她身后跟着的卫士,不敢怠慢,忙领路去找观主。


    妙清子听见肖稚鱼请她过去,眉头蹙起,在房中踱步走了几圈,女冠觉得奇怪,问道:“观主昨夜吩咐这是位贵客,既贵客请您过去,为何还犯难了?”


    妙清子道:“正是贵客才叫人头痛,我出家多年,母亲过世,家里关系早就淡了,这几年多亏沈家照拂。你是没瞧见那女子,生得跟仙女似的,沈家郎君带着金吾卫将她送来,说过几日让她修行出家,这般行事,只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女冠满脸惊诧,“贵妃?”


    “要了断过去身份,那女子身份定有大麻烦,我却不想去趟这个浑水。”


    景春等了一阵,女冠姗姗出来,告诉她观主出去访友了。景春自是不信,可女冠咬定了不松口,任景春如何说,只赔着笑脸说话。如此一来,景春只能回去覆命。


    此后两日,观中对肖稚鱼照顾周到,清晨小婢剪了新鲜花枝送来,吃食汤水果品一应俱全,只是妙清子却躲了两日不曾来过小院。


    肖稚鱼心想这位观主果然是精明之辈,轻易难以动摇。她白天走出小院,卫士就跟在身后,在后舍花园中走动无碍,倘若要穿过角门去前面的三清阁和戒台,卫士便拦着不让。


    一墙之隔,能听见客堂和道殿有香客往来的声音。


    景春私下对肖稚鱼说,若是写在纸上掷到墙外,或许能叫香客看见相助。


    肖稚鱼轻轻摇头,“那几个卫士十分警惕,难有机会,就算侥幸成功,笔墨落于生人手,变数太多,被洞灵观发现的可能更大,万一不成,我们处境反而更为艰难。”


    景春道:“还有一个法子,香客来的最多的时候,奴婢叫喊着冲出去,叫那些香客知道王妃你在这儿。”


    肖稚鱼拉住她的手道,“我身边只有你一个陪着,若要硬闯出去也该我来,让他们有所忌讳。不过这是下下策,山穷水尽的时候再用这个法子不迟。”


    景春听出点别的意思,忙问道:“王妃还有更好的法子?”


    肖稚鱼环顾四周,窗户半掩,能看到外面是否有人,她声音放轻了些说,“在东市的时候我让巧儿她们先走,一来怕路上人多拖累,二来让她们去给阿兄递消息。”


    景春诧异道:“王妃已料到会如此?”


    “哪有这般神异,”肖稚鱼苦笑,“只是习惯事无大小,须留转圜余地而已。”


    “可郎君能知晓你在这儿吗?”


    肖稚鱼不假思索道:“别人不能,阿兄一定有本事能找到。”


    ……


    肖稚鱼被困在洞灵观中,沈玄忙得脚不沾地,在兴庆宫与朝廷往来奔波。他一面对外谎称皇帝突发恶疾一病不起,一面与京兆几大世家私下商议拥立太子之事。这场变故令朝野内外震惊不已,比先前太上皇退位更突然,但禁军没有异动,且沈玄行事有太上皇的谕旨,也合规矩。


    朝中气氛紧张,官员正觉为难,偏在这时裴相请病不出,令朝中形势越发诡谲难辨。


    这日沈玄回到家中,被仆从请到书房,院子里跪着两个侍卫。沈玄看了一眼,脸色微沉。推门迈入书房,沈老坐在书案前,脸上怒气腾腾,见到他便发作出来,“两日前你放跑了广平王,却巴巴的把豫王妃藏到洞灵观,全然不理轻重缓急,你是要将家族置于死地?”


    沈老做事说话一向都是慢悠悠的,符合养身之道,如此雷霆之怒却是少见,书房外守着的小厮吓得噤若寒蝉。


    沈玄神色自若,淡淡笑道:“祖父息怒,金吾卫搜了两遍,没料到还是让广平王跑了,兴许是他运气好,我去了也是无用。”


    沈老道:“现在最是紧要的时候,一步都不能踏错,那个女人既然知道内情,就该早点处理了。”


    沈玄道:“我这就安排她尽快出家。”


    砰——沈老手拍在书案上,眼皮垂坠的双眼睁开,瞪眼看来,“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沈玄短叹一声,道:“日后我会看着她,不会给家中惹事。”


    214  ? 第二百一十四章


    ◎晨见◎


    沈老目光阴翳, 默然不语。


    方才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但这个一向最懂得审时度势,精明强干的长孙竟仍是不肯让步, 他也不能过于紧逼,语气稍缓道:“豫王还没死呢,你就要逼着他的王妃出家……”


    “就不怕他领兵杀回来?”沈老一字一句道。


    沈玄眉梢微微一抬, 道:“圣上已死, 豫王能与我们相安无事?到这个地步, 早已无后路可退。既然迟早都要对上,又何须如此怕他。”


    沈老眉揉了揉额侧,道:“能多拖一段时日,等太子立下,便有了正经名头, 再来对付豫王才是最好的,又何必急着去惹怒他。”


    沈玄道:“这段日子先让她住在观里, 就当是出家清修了,等外面局势安定,再安排她还俗。”


    “说来说去, 你还放不下这女子?”沈老怒道,“家中对你倾力培养,众多名门贵女放着不要,却要一个嫁过人的妇人?除了惹麻烦上身, 她能助你什么,要说美色过人,仔细寻寻, 还能找不出其他美人。”


    沈玄神色微动, 眉头紧皱, 祖父说的这许多利害关系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沈玄素来冷心硬肠,可一想到他追上马车时,她抬头望过来时脆弱又倔强的模样,心里禁不住有些发软。


    “祖父教训的是,”沈玄沉吟过后缓缓开口,“家里为我铺路,又将妹妹嫁给太子,族中叔伯兄弟也多助力,我全记在心中。只是眼下这样的局面,沈家已立在悬崖峭壁之上,弑君的事都已做了,还怕再多一两件?”


    沈老瞪他,沈玄并未退缩之意,语气依旧平静:“天家亦是世家,当年得了际遇,这才一朝变龙,太上皇昏聩,朝中混乱,到了这个时候,谨守为臣之礼已全无用处,李家人前有子染父妃,后有父占子媳,什么荒唐事没做过,我也不过是效仿前事而已。”


    沈老听了这话,呼吸重了几分,脸上怒色反而淡了,在他脸上看了几眼,沉默片刻,道:“你现在主意大了,祖父的话也听不进去,凡事皆有法度,不可过甚,你好自为之吧。”


    沈玄心下一叹,他打小受祖父教诲,又说了几句打圆场的话,留下转圜余地。


    沈老摆了摆手,说年纪大已有些疲惫,让他回去。


    等沈玄走后,他闭目养神,满脸愁色。不一会儿小厮进来,就要叫婢女伺候洗漱休息。沈老突然睁开眼,拦住小厮,叫了家中管事进来,吩咐他去办事。


    管事服侍沈家几十年,全家都仰仗沈家而活,是沈老心腹,听了沈老一番话,不由惊讶,“若是让郎君知晓……”


    沈老冷哼一声,道:“所以才让你把这话带去给娘娘,她给家里惹了那么大的麻烦,现在出面料理点小事难道也做不好?”


    当着亲信的面,他并没有遮掩情绪,眼中全是不满,“倘若陛下没有暴毙,立广平王为太子,等上十几二十年又如何,世事向来变化无常,她有儿子又有沈家支撑,难道还斗不过一个小儿。就因她这份心急狠辣,逼着家族仓促收拾局面。当初真不该……唉,反正这事就让她去想办法罢。”


    沈老对沈玄这个长孙一向寄予厚望,方才一番长谈,虽对t?他耽于美色有些失望,可同时又觉得他这份心气魄力难得,不想与他正面冲突,伤了祖孙感情。沈霓这个孙女的作为让他失望了几回,且听沈玄刚才所言,分明有意更进一步,日子长了,家族是否还需要年幼的太子尚未可知,还不如让她出面将此事了结。


    沈老松弛的眼皮轻轻一抬,道:“她已误事两回,事不过三,朝中毋需她理会,对付女人之事总该拿得出手段。”


    沈玄回到屋中,将跪在祖父院子的两个侍卫一并带回。两人皆是羞愧难言,一进门就跪下请罪。


    沈玄飞快扫过两人,“祖父年纪大了,日后未必有精力操持家里的事,你们若想跟随祖父,日后便长留在家,不必跟我在外奔波。”


    两个侍卫吓得面色发白,不住告饶。


    沈玄却瞧也不瞧两人,进屋休息。近随端了温水巾帕进来,在沈玄洗脸之时,提起今日来家中的两家有意说亲的事,又说这两家的娘子如何貌美贤惠。


    沈玄不悦道:“再啰嗦也出去一起跪着。”


    随从立时闭嘴,收拾完蹑手蹑脚地出去。


    沈玄揉了揉眉心,今日在朝中周旋一日,回来又需要应付祖父,处处都得小心,不可疏忽。他朝窗外看去,只见天色漆黑,月如银勾。


    ……


    洞灵观内,肖稚鱼正睡着,突然被一阵异常响动惊醒,睁开眼,就见房门被推开,沈玄缓步走进来。原本在侧屋睡着的景春被他带来的随从拉开。


    肖稚鱼惊了一下,微微沉了脸,看着沈玄。


    外面天还未亮,朝东极淡的一抹白色微光。沈玄坐到床边,见她雨润芙蓉似的一张脸,心下微微一阵酥麻,笑道:“等会儿还有许多事要去做,趁着还早就来看看你。”


    肖稚鱼没好气道:“出家清修之地,沈舍人不告而至,闯妇人居室,还真是知礼。”


    “知不知礼都闯了,你不用拿话气我。”沈玄拉住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问她这两日吃住如何,还缺什么。


    肖稚鱼挣不来他的手,身上穿的单薄也不敢十分惹怒他,想了想,道,“只有两身衣裳。”


    沈玄道:“想派人去豫王府拿绝对不行。”


    见肖稚鱼面露不满,他笑了笑,又道,“做衣裳也不难,只是要废几天功夫,反正你在这儿也要住段日子,发冠,法服也要备一些。我会和观主说,你有喜欢的料子样式吩咐她们去做。”


    肖稚鱼立刻道:“观主外出访客,两日都未见了。”


    沈玄挑了挑眉,“哦?”忽然想到什么,他仔细去看她的脸,眸色深沉,心道:难怪这两日怎么这么乖,原来是想把主意打在这儿了。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评论看我文有十年的小伙伴,


    感谢,陪伴没出息的我这么长久,真的感谢


    215  ? 第二百一十五章


    ◎无题◎


    以她的性子, 被困在观中若不想些法子,他反倒不能安心。既然如此,还不如放手让她折腾。妙清子是个聪明人, 更没有那个胆子与沈家作对。


    “等会儿我就叫人和观主去说。”沈玄道。


    肖稚鱼点了点头。


    见她脸色稍霁,有了些微笑意。他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伸手一拉, 将她揽到怀里。


    肖稚鱼手挡在身前, 却推不开他, 挣扎之时被子滑落。他低头在她白皙柔嫩的脖颈亲了一下,道:“你别乱动,再坐一盏茶的时候我就要走,想使坏也来不及。”


    肖稚鱼又羞又气。


    沈玄毫不客气,飞快在她脸上又亲了一下, 见她立刻撇开脸,晨光映照之下, 脸和脖子肌肤白净细腻,淡淡一层粉红透出来,最好的胭脂都难以描绘, 他不觉目光有些凝滞,又想起昨日祖父说的那番话,他道:“早知道现在如此麻烦,当初光州见着你的时候我就该想法子把你弄到身边来。”


    肖稚鱼垂着眼, 暗嗤一声,道:“沈家连公主都拒了,我也绝不与人为妾。”


    沈玄在官场多年, 这些话外之音一听就明白, 肖稚鱼说的是两人根本没可能。他闷声笑了下, 道:“你嫁给豫王又如何,李家宗室从来不太平,太上皇糊涂这么多年,根里早烂了,如今圣上不在了,豫王领兵在外,独木难支,就是没有我,你跟着他日子能好过?”


    肖稚鱼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沈玄把她往怀里带了带,道:“兴庆宫里闹出这么大的事,可你瞧这长安城乱了没?太上皇虽老弱,旧威仍在,又有叛军威胁,朝里那些人更是不想乱,陛下的事说不定就这样过去了,若全让太上皇做主,豫王只怕连自个儿都保不住……你是聪明人,这都看不明白?”


    肖稚鱼没好气道:“就算豫王真不成了,难道你就行了?”


    沈玄听她气咻咻地说话,双眼却格外亮,俯首在她耳边道:“等些时候,豫王能给你的富贵,我也能。”


    肖稚鱼先前也听他说过相似的话,只是这回口气却又多了一份笃定,让她心口一跳。


    沈玄手指抚过她的脸,凝视着她,忽然道:“不妨和你说实话,要娶你进门,麻烦真不少,家里规矩本来就多,祖父对你还有成见,不过日子还长,迟早都会有办法解决。”


    平日他总是世家公子儒雅俊逸的模样,此刻双眸却格外锐利。


    肖稚鱼道:“何止你家中长辈,就是你妹妹沈霓,多次为难我,背地里我们早已是水火不容之势,我是豫王妃她尚且有些顾及,若她日后成了……太后,还能有我的好日子过?”


    沈玄听她埋怨,并无不满,反而因她坦白直言心下隐隐有一丝欢喜,笑道:“她对上你可没占到过任何便宜……”


    话还没说完,肖稚鱼已经拉下脸,头撇向一边,“难道我就该任她欺负?你们兄妹倒是手足相护。”


    “怎么那么急脾气,也不听我说完,”沈玄低声哄道,“从前你们误会颇多,生了龃龉。她做事未曾考虑周到,有我在,不会让她再得罪你,太子尚未立,又何来太后之说,朝廷内忧外患这么多,就算真是先立一个小儿,也只是权宜缓颊之计,再说,有我在,不会让你比做豫王妃更差。”


    侍卫在外面提醒,“郎君,时辰快到了。”


    沈玄是清早坊市门开就来了,只为先来洞灵观跑一趟。他又劝了两句,亲了肖稚鱼一下,“你乖乖在这儿,迟则一年,短则半载,我就接你出去。”说罢,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出去。


    妙清子早就得到信,候在门口,沈玄出来之时,她连忙迎上去,正要说肖稚鱼这两日派人找她之事,沈玄却先开口了,“她要是烦闷找你,你也别避着,陪她说话解解闷,真要你做什么为难的事,你先哄着,回头再派人来和我说。”


    妙清子的话就被堵了回去,心下啧啧有声,想道:哪里来的女神仙,真是要供着才行了,朝里那么多事我这方外人都听说了,眼前这位天不亮就往这儿赶,可见心里有多着紧。


    沈玄朝左右看了下,眉头皱起,祖父是什么性子他最清楚,行事圆滑,手段却并不软,他有些放心不下,对妙清子道:“我再多派一些人过来,若有人生事,你只管护住里面别有闪失。”


    妙清子愣了下,只觉得这话背后有些险意,却也只能答应下来。


    ……


    兴庆宫内,天色刚亮,沈霓睡不着便已起来洗脸梳妆,宫女都知她这两日寝食难安,脾气也大,举止都是格外小心。忽听得外面有快步靠近的声音,沈霓柳眉紧蹙,冷眼朝外看来。等瞧见来人,却怔了一怔,随即脸上换了笑,道:“您怎么来了,是祖父派您来的?”


    来人是她族叔,原是太子洗马,虽无实权,时常出入宫围为沈家传话。这位族叔点了点头,将沈老的话转达。


    沈霓听了面色微变,双眸沉郁。因对外只说皇帝急病,卧床不起,她也留在兴庆宫内,外面消息大多由沈玄派人告知,她这才知道,原来肖稚鱼竟被沈玄藏了起来。


    其实她就瞧出兄长对肖稚鱼的心思,可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大胆,豫王还在潼关,他就敢下手。


    她一时怔愣,族叔传了话却已经走了。


    一旁宫女不解,道:“娘娘,沈家传话也没说如何做,这是何意?”


    沈霓咬了下唇,好半晌才道:“这是祖父对兄长作为不满,却又不能伤了祖孙感情,让我来当这个坏人。”


    宫女大吃一惊,捂嘴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娘娘已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哪有差遣娘娘做事的道理。”


    沈霓乜她一眼,宫女自知失言,立刻跪在地上。沈霓脸色稍缓,若无其事地叫她起来梳头,可心里却没那么平静。


    祖父传话,也有敲打她的意思,毕竟眼下这样的情况,也是由她造成。沈家倾举族之力,才维持了朝廷的安稳——她更需要t?家族支撑。


    她对镜顾影,里面的人依旧年轻貌美,可眼眸却沉沉的不见一丝青春朝气,她叹息一声,对宫女道:“陛下重病之前还提起惠安公主,请她来宫里一趟。”


    【📢作者有话说】


    我还以为发了,没想到是放入存稿箱了


    216  ? 第二百一十六章


    ◎闯入◎


    沈玄清早来过一趟后, 妙清子立刻换了态度,不再躲着肖稚鱼。第二日她来到小院中,命小婢几个将衣料, 发冠等物拿进来,脸上笑得热络,一样样展示给肖稚鱼看, “娘子瞧瞧这个紫云纱, 染得纯而不杂, 西市也只有飞虹斋才能找着这么好的料子,前两年贵妃都曾挑过他家料子。”


    她将这些衣料发冠好处一一说了,如数家珍。肖稚鱼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着,听她提起贵妃,笑道:“好像是见贵妃娘娘穿过, 是不是这种纱却是不记得了。”


    妙清子暗惊,几次想问她在何时见过贵妃, 可到底忍住了,只装作不知,又道:“我知娘子在这儿住着气闷, 外面香客多,就怕冲撞了娘子,不如再等些日子,或是和沈郎君说说。他对娘子如此爱护, 样样都为娘子考虑,我还从未见他待人如此用心过。”


    肖稚鱼心下一哂,听妙清子话里意思, 与沈家来往颇深, 她便旁敲侧击, 向妙清子打听起沈家事来。


    妙清子只当她是为将来进沈家做打算,说了沈家上下不少好话。


    两人聊了好一阵,妙清子见肖稚鱼貌美嘴甜,不知不觉便透露许多。谈及沈玄叔父离家多年未归,肖稚鱼状似无意问他去了何处。妙清子道:“我倒是听人提过,在范阳见过他……哎呀,都是些捕风捉影之事,不说这些了,娘子还是快选料子吧。”


    肖稚鱼摸了摸料子,随手选了两块,妙清子笑着夸她眼光好。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吵闹声,原先两人还未在意,那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已是到了院门前。


    女冠阻拦道:“这是内舍清修之地,不便香客踏足……”


    被一道略显尖利的女子声音打断,“说什么清修,这个院子怎么有男子守着,莫不是藏着什么龌蹉勾当,我偏要进去瞧瞧。”


    妙清子眉头皱了起来,起身道:“娘子好好休息,我出去瞧瞧。”


    她身为观主,当然不想观中传出什么不堪传闻,这就要出去处置。


    肖稚鱼点了点头,笑着看她出门,神情一敛,转头对景春道:“刚才那个声音,好像是惠安公主。”


    景春凝神细听外面动静,脸上顿时有几分紧张,“听着是她,她不是在延生观,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肖稚鱼想了想,道:“自是有人故意让她来的。”


    她对景春耳语几句,景春忙不迭点头。


    惠安公主头戴帏帽,带着十来个侍卫与院门前守着的人对峙,原先领路的女冠当她是身份贵重些的香客,此时见她气势汹汹直奔小院而来,身后那些侍卫如狼似虎,心里害怕,赶紧叫来观中护院。妙清子从小院出来,满脸堆笑,对惠安客气道:“尊客到访,贫道有礼了,此处已有人租住,不如去别处,等贫道好好招待一番。”


    惠安冷笑,“少给我来那一套,里面可是姓肖的贱人,我七哥在外领兵,她竟和沈郎勾搭成奸,还藏到出家人的地方来,呸,没脸没皮的□□,今天我非要代兄长出气。”


    妙清子听得脸色发青,早知道里面住着的这个身份有些蹊跷,夫家妹妹都找上门来了,看惠安带着侍卫,肯定非富即贵。妙清子一时头大,想起沈玄先前的吩咐,也只能硬着头皮阻拦,“这位娘子只怕是认错人了,里面住着的是我家中亲属,与什么沈郎君可不相关。”


    惠安冲上前,一巴掌抽在妙清子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四周顿时有瞬间的安静。


    “什么东西,敢来糊弄我,”惠安骂道,“在这儿藏污纳垢,男盗女娼,败坏出家人名声,等我将那□□捉出来,再收拾你。”


    她对左右怒喝,“还冷着做什么,给我打。”


    侍卫立刻冲上前要硬闯,守门卫士阻拦,两方厮打起来。


    妙清子气得浑身发抖,让护院也来帮忙。又指挥女冠拉住惠安身后婢女,一时你拉我衣裳,我扯她头发,小院门前乱做一团。


    惠安几次要冲进院子,都被妙清子和女冠拦下,心头火蹭蹭往上冒。


    原来沈霓将她叫去宫中,轻言细语宽慰一番,只说是怜惜她在观中清苦度日。惠安自是好好谢她,不免又生出一丝别念,或许是沈玄授意将她从延生观中接出。可没等她问个明白,沈霓起身去更衣,让宫女陪她四处走动,她便旁敲侧击向宫女打听沈玄之事。


    宫女支支吾吾,直到她塞了好处过去,宫女才告诉她,沈玄将豫王妃藏在洞灵观,惹得沈家上下大为不满之事。


    惠安心头嫉恨愤怒一起,脑中仿佛有一根弦崩了。离开兴庆宫,带着人就往洞灵寺来。


    她已经知道皇帝病重不起,沈霓所生的孩子若立为太子,沈玄将来必定位居高位,大权在握。她看中的男人,当初不愿取她这位公主,现在却敢冒大不韪将豫王妃藏起。她恨的心都在犯疼——原就讨厌肖稚鱼,此时几乎已化为杀意。


    肖稚鱼嫁给豫王,与她本不想干。但两人初见就没什么眼缘,她私心并不想承认,肖稚鱼生得太美,让她隐隐嫉妒。更别说,肖稚鱼成了豫王妃后,几次都让她吃瘪,豫王对她横眉冷对,上一回更是将她押到延生观中看管起来。


    惠安自觉只是一时糊涂,可豫王半点不念兄妹之情,背后定是肖稚鱼这贱人挑唆。


    新仇旧恨全涌上来,惠安本就是急性子,哪里还忍得住。眼下侍卫厮打分不开身,她被妙清子拦住,将帏帘掀起一角,咬着牙,怒喝道:“睁大你狗眼瞧清楚,我是惠安公主,再敢挡着我就把你腿砍了。”


    妙清子顿时愣住,怎么也没想到,这泼妇似的女人居然是惠安公主。


    趁着她愣神的功夫,惠安一把将她推搡开,提起裙子就冲进院子,眼见房门开了一条缝,推门而入,厉声道:“贱人,你做的好事,藏头遮尾不敢露面吗?”


    217  ? 第二百一十七章


    ◎逃出◎


    惠安一心想着如何收拾肖稚鱼, 在延生观里的日子,她都在等待一个机会,让肖稚鱼不能翻身, 也让豫王颜面尽失。她柳眉横竖,冷笑着看向屋内。


    突然之间,她身子僵硬, 翻了白眼, 然后便“扑通”摔在地上, 一动不动。


    景春瞠目结舌,看着肖稚鱼从门后走出,将胡床放下——惠安进门之时,她便是手持这一张胡床,砸在惠安的脑后。


    “这、这, ”景春看着地上昏厥的惠安,说话都结巴起来, “公主不会……”


    肖稚鱼俯身掀开帏帽,去探惠安的呼吸,道:“还有气。”


    景春这才魂魄归位, 又惊异于肖稚鱼的大胆,“若手重一些……王妃就不怕把公主真个砸坏砸死了?”


    肖稚鱼道:“她几次三番背后害我,哪里想过我的生死,现在还硬闯进来, 不过是该有此报而已。”


    景春咬牙道:“若真有人追查,王妃就说是我动的手。”


    肖稚鱼笑了一声道:“咱们都已经到这个境地,哪里还有人论法度是非, 你过来, 帮我把她衣裳脱了。”


    景春已经是想到什么, 将害怕忐忑的心情收了,帮着肖稚鱼把惠安身上衣裳剥了下来,又将她抬到长榻上,用布条将捆住手脚,再往她嘴里塞了一团布。


    肖稚鱼换上惠安的衣裳,一面注意着外面动静,一面嘱咐景春喊叫。


    景春会意,张嘴嚷道:“你做什么,怎么打人呢,逞什么凶……”


    外面侍卫与卫士厮打难解,妙清子和两个女冠刚才听见惠安探路身份,联想到她话里领兵的兄长,只有豫王。里面那位的身份不用多问,就是豫王妃了。


    妙清子脸上还火辣辣地疼着,心中万分纠结,听见小院里景春的声音,却也不敢掺和,只叫女冠拦住惠安的婢女。


    就在这时,院门打开,头戴帏帽的惠安公主从里面出来,趾高气昂,对众人看也不看,抬脚就往外走。众人只当她在气头上,婢女两个与女官撕扯,见她已穿过花园,这才想起推开女冠,整理着头发衣裳,叫上侍卫,着急忙慌追上去。


    妙清子暗道一声不好,扭头冲进小院屋里,只见景春跪坐在榻前,捂着脸哭哭啼啼。而榻上躺着的人面朝里躺着,头发披散。


    “出了什么事?王妃……娘子可是伤着了?”说着就要上前查看。


    景春立刻喝止,道:“我家娘子脸上有伤,不愿见人,观主快去请城中里最好的郎中来,万万不能留下疤痕。”


    妙清子倒抽一口凉气,立刻t?起身出去一叠声催促小婢去请郎中,景春哭着追出来,开口要养身的补品,妙清子知道今天闹的这出,沈玄要她照看肖稚鱼的事并未办好,眼下别无他法,唯有尽力弥补,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婢女在小院进进出出,侍卫也有受伤需要处理,没有平日那般看顾仔细,一个错眼,景春便不见了,等发现不对劲,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


    肖稚鱼穿着惠安公主的衣裳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一声不吭穿过花园,路过假山石时,她飞快往石后一躲,遥遥听见婢女与侍卫寻她的声音。


    论身形,惠安实则比她高一些,肩膀稍宽,刚才在屋里,肖稚鱼里面穿了一身素淡衣裳,再罩惠安的衣裙。此时藏身石后,她摘了帏帽脱下外衣,又将发钗全部取下用披帛包住,往石头缝隙一塞,拍了拍衣裙,站起身,调转方向埋头往外走。


    不知是不是惠安公主闹起来,一路上未见女冠,来到角门,有个葛衣小婢守在门前。肖稚鱼转了好些念头,正想着如何过去。恰巧有位娘子来问话,说了几句,小婢引着那娘子往外走去。趁着这个机会,肖稚鱼悄悄穿过角门往外走。


    走过穿堂,没走几步就来到慈航殿,香客往来,烟火袅袅。肖稚鱼跟在两个香客后头,还没走出大殿,突然之间,肩膀从后被人一拍,她倏然一惊。


    “幺娘。”


    背后的声音却极熟悉,肖稚鱼回头,对上一张憨厚老实的脸,正是肖思齐近随潮生,他跟随着肖家兄妹从登丰县一路出来,也是看着肖稚鱼长大的,到现在仍会唤她幺娘。


    见着是他,肖稚鱼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你怎在此,我阿兄呢?”


    潮生道:“郎君查出沈玄昨日来了洞灵观,便怀疑你在这儿,今日我带了几人在这儿顺着查,观里各殿都看了,唯有内舍进不去,刚才我在外面观察,你从里面出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肖稚鱼左右看了看,道:“这里不方便说话,先出去再说。”


    潮生连连点头,道:“有马车在外面,我先送你过去。”


    两人一路往外走,是寻常主仆模样,并未有人注意,走出观门,肖稚鱼长长出了口气。观前车马纷纷,肖稚鱼上车前,和潮生说起景春的事,“……让她寻机逃出来,算算时辰也该差不多了。”


    潮生道:“这事包在我身上,这就回去接她,幺娘在这儿安心等着。”


    马车旁守着两个身量高壮的护院,潮生和两人说了一声,便又重回观内。肖稚鱼在马车里等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潮声果然带着景春回来。


    景春坐到车里,脸上既后怕又欣喜,将刚才指使着观里的人忙碌自己溜了的事说给肖稚鱼听。


    潮生将人叫了回来,护着马车离开。


    肖稚鱼对着外面问道:“现在可是要去见阿兄?”


    潮生道:“郎君出来的时候吩咐过,沈玄那厮心思缜密,这个时候不宜在家中见面,天色也要暗了,我先送你去常乐坊的庄子。”


    听肖思齐安排妥当,肖稚鱼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才后知后觉感到身体发软,便靠着软垫休息。


    此时,洞灵观内已是乱作一团,妙清子发现景春不见心猛地一跳,匆匆赶到小院,伸手将长榻上的人翻过来,吓得寒毛直竖,往后趔趄一步,险些摔倒在地,扭头对身旁女冠道:“赶紧闭观。”


    【📢作者有话说】


    饼子和沈玄……就快要对上了


    218  ? 第二百一十八章


    ◎开门◎


    看守小院的侍卫及女冠小婢等人在观中寻了个遍, 也没找到肖稚鱼,倒是从花园山石后面找到首饰外衣帏帽等物,妙清子心道大事不妙, 赶紧让侍卫去告知沈玄。


    到了酉时,天色阴沉,下起了小雨。


    惠安醒了过来, 面色黑如锅底, 大吵大闹一番。她被扒的只剩单衣, 手脚又被捆了许久,虽然后来观中发觉不对,妙清子将婢女叫来松绑,可惠安手腕脚踝免不了留下勒痕。


    另还有些目张头疼的症状,她往脑后一摸, 肿起如鸡蛋大的一块,头发里沾着凝固的血迹, 头皮被砸破一寸长口子。惠安一面痛得咬牙,一面心里恨意翻涌,又将侍卫婢女好一顿斥骂。


    妙清子见她如此脾气也觉得头大, 但天色已晚又下了雨,公主在观中受伤,若有个好歹与她脱不了干系,便只能出面劝惠安暂且住下休息一晚。


    惠安上了药捂着头难受不已, 勉强答应下来,干脆也不挪地方,就在这个小院住下。她打量一圈周围, 见屋中摆设物件一应俱全, 一旁还有箱笼, 放着好些华贵的料子。想着这些东西都是这两日沈玄授意下为肖稚鱼添置,又是一阵泛酸,暗自气恼。


    惠安恨不得能立刻到沈玄面前质问,自己对他一往情深,为何视如敝履。她一肚子的气无处撒,对着妙清子等人都没好脸色。


    晚饭送来,她吃了两口便说头疼,叫人收拾干净,另拿些果子糕饼来。


    等了许久都没见人送来,惠安心头火起,忽听外面两声异响,似重物落地,她躺在榻上叫婢女出去瞧瞧究竟。


    婢女打开门,惊叫一声又赶紧闭嘴,双目瞪大,慢慢往后倒退。


    惠安立刻坐直身体。


    只见李承秉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踩着夜色进屋,风尘仆仆,满脸肃杀。


    惠安头皮发麻,整个心都吊起,身体忍不住有些发颤,“七,七哥。”


    李承秉朝屋里一扫,最后落在惠安身上,目光冷冽,“怎么是你在这儿?”


    惠安的心狂跳,豫王是什么脾气她很清楚,长安城中波云诡谲,他突然现身,先前没有半点消息,是为了陛下还是豫王妃。她捂着头,这回是真的胀痛。


    “说话,哑巴了?”


    李承秉剑鞘敲在榻沿,惠安吓得直往后缩。


    “七哥,肖氏背叛你,我来瞧她,哪知她翻脸无情,把我打晕,你看这儿,”惠安扭头将后脑勺对着他,又扒开头发给他看伤口,哭哭啼啼道,“肖氏水性杨花,藏在此处,想要效仿贵妃出家另嫁,七哥,你被她蒙蔽哄骗……”


    “好,你真是我的好妹妹,”李承秉怒极反笑,“原来你在这儿全是为了我。”


    惠安看他的脸色,不禁心头发怵,刚才想着他突然回来了解的事情未必全,这才拼命给肖稚鱼上眼药。


    她白着脸点了两下头,“七哥,你我兄妹,我总是盼着你好,只是你被肖氏所迷,总是误会妹妹的好意。”


    李承秉道:“好意。”他抬手一巴掌打过去,“你如何从延生观出来的,陛下遭了暗算,你可曾去看过到底是何模样,背亲向疏,为虎作伥的蠢货,事到如今,竟还来诓骗我。”


    他这一掌未留力,惠安被打得眼冒金星,扑在长榻半晌回不了神,鼻子下面突然一热,她伸手一抹,全是血,忍不住尖叫出声。


    刀鞘指在面前,惠安害怕他真个不讲情面,哭泣道,“我来的时候,进门就被打晕了,没见着肖氏,她穿了我的衣裳逃出去,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这是真的……”她泪如雨下,又不敢放声大哭,混着鼻血十分狼狈。


    李承秉看着她,对这个虚荣浅薄又歹毒的妹妹厌恶至极,只是不想留下手足相残的恶名,这才强忍着没动手,况且还有更紧要的事等着去做。


    他冷笑道:“你既然一心想嫁沈玄,等过段日子,我就让你如愿。”


    惠安听着这话,蓦然打了个激灵,摇着头,嘴里含糊说着不知是“不想”还是“不愿”。


    李承秉没在意,继续道:“现在朝廷多事,你马上回延生观里待着,我没点头,就不许出来,再敢惹事就别怪我不念兄妹之情。”


    惠安一下止住了哭,抬头看了一眼李承秉,对上他狠厉无情的目光,所有的话都堵在喉中。她知道,李承秉这句话是真的。


    李承秉走到门外,侍卫围拢过来。这次回京他只带了几十人,轻装简从,一路马不停蹄赶来,却在洞灵观扑了个空。


    李承秉紧握刀柄,看了眼漆黑的天。想着惠安所说经过,嘴角不由一挑,情急之下将人打晕趁乱逃出去,的确是肖稚鱼会做的,她一想伶俐聪明,尤擅机变。只是如今她会去哪里?


    他神色冷峻,思索片刻,带着侍卫往外走去。


    若说长安城中还有她能信任依靠之人,唯有一个。


    ……


    潮生带着护院几人将肖稚鱼送到常乐坊的庄子,这原是赵家的产业,后来成了赵葳蕤的嫁妆,平日鲜少有人来,只留了几个仆役看守。潮生将人叫起,收拾出几间屋子住人。肖稚鱼住厢房,他则带着护院住在外院。


    肖稚鱼简单收拾,梳洗后睡下。


    在洞灵观的几日她每日都睡的不好,外面稍有动静便会惊醒,眼下这间t?屋子只是匆忙布置,她却多了几分安心,身上又累又倦,没多久便睡沉了。


    夜里耳边突然听见有人喊“王妃”,肖稚鱼糊里糊涂地睁开眼,景春掀开帐幔,道:“我刚才听见外面来人了。”


    肖稚鱼登时睡意全消,慌忙起床穿衣,才披上外衣,房门就被敲响。


    景春抖着声音问:“谁在外面?”


    门外传来一声低笑,沈玄道:“开门罢,这一趟出来的也够久的了。”


    景春瞬间白了脸。


    肖稚鱼心一沉,同时惊疑不定,他怎么会这么快就追上来?


    门里门外静悄悄的,一时让她有些恍惚,过片刻忽听见有人闷哼,肖稚鱼立刻分辨出是潮生的声音。


    “开门。”


    219  ? 第二百一十九章


    ◎狭路◎


    景春过去把门打开, 外面乌压压站着十几个侍卫,潮生和护院都被押在一旁,沈玄身着绯色官服居中而立。他几步走到门前, 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无半点笑意,“王妃好大气性, 把惠安公主都打了, 却跑到这儿来藏着。”他朝屋里飞快扫了一圈, 最后仔细端详肖稚鱼,只见她头发柔顺散着,身上披着件单薄外衣,胳膊一伸将她拉到身边,“就不怕为肖郎中和赵家惹麻烦?”


    肖思齐官至度支郎中, 为朝中新贵。肖稚鱼听他提及兄长,脸色微变, 哂道:“若要是非公断,那就当着百官的面说清楚来龙去脉。”


    沈玄微眯了眼。他整日都在忙政事,偶有闲暇也是记挂她的事, 和几个世家老狐狸议事完,正打算去洞灵观一趟,路上遇到来报信的侍卫,这才知道惠安公主闹事, 竟让她蒙混着溜了。沈玄昨日特意留了人在观外看着,祖父不是轻易罢休的性子,他便留了心眼, 这一手安排眼下却正好用上, 他将观外留守的人叫来一问, 知道她被马车接走。顺着线索这才找上门。


    一圈奔波直到半夜,他心里也觉烦躁,幸好还是把人找着了,此时见她乌发雪肤,神色不虞,小脸绷着,心里那团火渐渐消了不少,声音缓和下来,“恼了?我马不停蹄找了你半日,哪知你却在这儿睡的安稳,说什么是非公断,朝中烦人的事还不够,那些大臣也没空暇来理这些小事。”


    肖稚鱼抬头看他一眼,打公主在他嘴里也成了小事。


    潮生被侍卫押在墙根,尚不明情况,见肖稚鱼出来,以为沈玄要对她不利,立即挣扎着要起身,被两个侍卫钳住手脚。


    肖稚鱼看见,着急道:“住手。”


    侍卫并不理会。


    她便又看向沈玄,“何必为难他们。”


    沈玄也知这些人不是肖家就是赵家的,他无意与人结怨,转头让侍卫不必押得太紧。


    肖稚鱼则对潮生点头,使眼色示意无事,潮生看懂安静下来。


    沈玄不便久留,牵了肖稚鱼的手往外走,来到外面,他也未避讳,一把将她抱起,塞进车里,自己也坐进去,将景春留了下来。


    肖稚鱼不满,还未张口,沈玄抢先说明日再派人来,又道:“你当我是害你?太上皇要重整朝廷,对豫王最为忌惮,广平王被你带出宫就不见了,至今还没寻着人,他要追究起来你该怎么说?”


    肖稚鱼心想太上皇病症严重,话都说不利索,还不是被沈家里应外合地糊弄着。


    沈玄盯着她瞧,“不说太上皇,就是其他险恶算计,你什么都不清楚,就敢一个人往外跑,真当别人都跟我一样怜香惜玉?”


    肖稚鱼嗤笑一声,道:“不说别的,就是今天来的惠安公主,这个险恶是谁引来的?”


    沈玄稍稍一猜,就知道背后大体是怎么回事,也有几分理亏,心思转了几转,道:“是我疏忽了,等把她的事处置了,我再挑些人去观里护卫你,绝不会叫她再来烦你,可好?”


    肖稚鱼暗地撇了下嘴,他是聪明人,能不知道惠安出现背后是谁的安排,却避重就轻。自打今夜看见沈玄出现,她心里就知不好,以后再想逃出来比今天不知要难上几倍,懒得兜圈子,干脆也摆了脸色,哼声道:“今日是惠安,明日还不知是什么等着呢,你也不必拿话来蒙骗我,如今这样,不过就是你们男人寻花问柳贪图美色的手段。”说着往角落挪了挪,离他远些。


    沈玄摸了摸鼻子,要说没有这份心思谁也不信,刚才他想以肖赵两家为由,好好敲打一番,让她下次不敢这么跑了,哪知这才三两句话,她便扭转话头,责怪起他来,小嘴伶俐,说话也刺人,偏他还真有些心软了。


    他眸色黑黢黢,深沉如夜,盯着她看片刻,伸手要揽她,忽而马儿嘶鸣,马车晃动。


    侍卫道:“前面有人。”


    沈玄眉头皱起,丑时过半,城中灯火都熄了,常乐坊又临近城郭,夜里更是甚少见人,能让侍卫感觉戒备的,恐怕并非寻常人。


    “问清楚来路。”


    为首侍卫答应一声,叫人前去问明白。长街狭窄,刚才还是走在最前面的侍卫眼尖看见拐角巷口有人影憧憧,这才提醒。当前两个侍卫骑马前行,到了巷口正要发问,忽然银芒一闪,马匹嘶鸣,两人怒喝,眨眼就被砍翻倒地。


    侍卫们大惊,赶紧勒马结阵。


    巷口突然铁蹄阵阵,几十骑士手持陌刀冲杀出来。


    沈家侍卫没料到突遇强敌,连人都没看清,冲杀已到面前,迎面几人伤的伤死的死,翻落下马的人就算没死,哀嚎声也让人胆颤。


    沈玄听见外面声音脸色骤变,回头看一眼肖稚鱼,将她往褥垫里塞了塞,道:“坐稳了。”


    赶车的人调转马车,就要往来路逃。沈玄趁此时钻出马车,肖稚鱼不知他去做什么,伏在褥垫上,胆战心惊,暗骂倒霉。


    这些冲杀来的骑士大多蒙面,下手狠辣,一刀一式都极为果决,且相互照应,显然纪律严明。


    沈家侍卫边战边退,转眼死伤已过半。沈玄从侍卫手中接过长弓,搭箭上弦,嗖的一声,箭矢飞出,射落一人。他接连三箭,瞬间收割三人性命。


    侍卫几个趁机护送马车朝后疾驰。


    骑士为首一人带着几骑追赶上来。


    沈玄举弓,对准那人,眉头皱了起来,一箭射出稍有些仓促,箭矢擦着那人身旁落空。为首之人望过来,夜色之中双目如鹰隼一般。


    两人之间距离飞快拉近,沈玄将弓收起,一旁侍卫围拢过来护卫他。


    骑士手持陌刀朝沈玄等人杀来,刀光闪动,勾起银色电芒。沈玄鬓间见汗,和为首那人打了个照面,他蓦然一惊——


    “豫王!”


    李承秉一刀劈翻侍卫,一拉缰绳,却是飞快掉头,朝马车追去。


    沈玄就要紧跟上去,却被侍卫拦住。


    220  ? 第二百二十章


    ◎无题◎


    车子剧烈颠簸, 肖稚鱼仿佛置身在惊涛骇浪之中,身体不断撞在车壁上,她咬牙忍痛, 不敢吭声。突然车夫凄厉一声尖叫,鲜血溅在摇晃的车门上。


    她心下骇然——敢在长安城中如此当街行凶的,上一回还在前世叛军攻城而入的时候。一时之间, 她脑中闪电般掠过许多念头, 越想越是惊惧, 浑身冰冷。


    马车似乎被人拉住,车门哐的被拉开。


    李承秉朝车里看去,一眼看见缩在角落,头埋在褥垫中的肖稚鱼,她身子蜷缩如鹌鹑般, 抖如筛糠,手指颤巍巍朝外一指, 喊道:“好汉饶命,我与沈家也是仇敌,莫要误伤……”


    李承秉瞧着面无表情, 实则满腔怒火与戾气,可听见她这句,动作不由一顿,一时之间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往里探去,一把将她抓了出来,扔在身后, “抱紧了。”


    肖稚鱼已做了最坏打算, 眼角沁出泪来, 忽然天旋地转,听到声音,再耳熟不过,顿时愣住,李承秉喝道:“还不抓紧些。”


    肖稚鱼赶紧抓住他的腰。


    沈玄在侍卫保护下夺路而逃,他身侧箭囊已空,回头看见李承秉将肖稚鱼带走,目光阴狠,深深呼吸,这才将不甘与冲动压下去。


    李承秉冷笑,眼中凶光一闪,有心要取沈玄性命,可沈家侍卫拼死搏杀,硬是抢出一条路,且他身后娇躯温软,让他也不敢冒险行事。


    李承秉手腕一抖,将陌刀对准沈玄背后狠狠掷了过去。


    陌刀如流光闪过,沈家侍卫骇然喝道:“郎君小心。”沈玄匆忙身子一偏,只觉左臂剧痛,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紧抓缰绳,带着仅余几名侍卫骑马奔逃离去。


    李承秉环视左右,见自己这次带来的亲兵折损六人,还有几人受伤,情况紧急,也没时间心痛,只嘱咐伤者尽快包扎。


    趁着众人收拾善后的时候,李承秉将肖稚鱼抱下马,刚才车内瞥一眼,见她头发披散,他已是额角青筋贲结,心火直冒,只是当时场面混乱,与人搏杀之际不敢分神。此时再一看,她里面穿着单衣,t?外衣显然是匆忙披上,想到沈玄与她同坐一车,又是什么情形被带到车上,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脑顶涨得发疼,恨不得再追上去把沈玄活剐了。


    李承秉重重呼吸一口气,面色青黑,对侍卫喊了一声,很快就有人将披风送来,他拿过来,抖开披在肖稚鱼身上。


    肖稚鱼只觉得刚才一切犹如做梦一般,直到此刻才算回过神来,问道:“殿下不是在潼关?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承秉憋着一肚子火气,只怕一张口要忍不住发怒,只强忍着撇开脸,没说话。


    没一会儿侍卫便收拾好,刚才的马车也被牵了过来,车夫尸体被丢在一旁,车门上的血迹却是擦不干净,李承秉眉头皱起,看了肖稚鱼一眼,道:“太慢了,出城再找辆马车。”说完,他便将肖稚鱼抱上马,圈在身前,带着侍卫纵马离去。


    肖稚鱼靠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男子气息夹杂着一丝汗味。她皱皱鼻子,又觉得马跑得太快,冷风刮在脸上难受,轻轻挪了挪身体。才刚动了一下,他立刻就察觉,冷声道:“动什么,不怕摔下去。”


    肖稚鱼紧紧攥着他的衣裳,鼻尖被风吹得泛红,她忽然问道:“殿下这回不会将我抛下了罢?”


    她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李承秉一怔之后才听清她问的什么,心仿佛被掐一下似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紧抿着唇,脸绷着不说话。


    常乐坊临近城郭,平日寅时开坊市,而眼下时辰未到,坊市却提前开了。李承秉及侍卫等人鱼贯而出,直奔城门而去。


    天色未亮,残月如勾,靛青晨雾弥漫,一行人骑马疾行,踏过城门前的石板。


    陈德义站在城门旁,与守门士卒闲聊。他是龙武卫大将军之子,曾是宿卫将领,又是仗义疏财的豪爽性子,长安守备内外几乎没有不认识的。这一回入京没惊动任何人,便是他打通的路子,现在又在这儿提前候着。他滔滔不绝说着,心里其实很慌,就怕豫王忍不住冲进宫里,或是去论个是非黑白。


    正想着,就听见马蹄声靠近,陈德义抬起头,就见豫王带着人来了,他立刻松了口气,忙叫人将城门打开。


    守城门的军士听他指令行事,一则陈德义拿出了龙武大将军府的手令,二则他愿意担责。于是众人合力去开城门。


    豫王到了城门,勒马停下。


    陈德义带着两个亲兵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殿下事做成了?”说着他好奇往李承秉怀中看去,披风罩得严严实实,一头乌发却仍散着,乌黑柔亮,如一匹绸缎。他早就听说豫王妃貌美,不让贵妃,上回在王屋山远远瞧见一眼,也不真切,当下便有些好奇。


    他眼睛贼遛遛的,李承秉瞪眼骂道:“拿眼睛往哪里看?”


    陈德义咳嗽一声,绕开两步,看见后面亲兵有几个身上有伤,诧异道:“殿下和人动手了?”


    李承秉点了点头,道:“只差一点就能杀了沈玄。”


    “什么?”陈德义大吃一惊。


    京兆沈氏的郎君,等沈霓成了太后,沈家便能一飞冲天,豫王回长安才半日,就险些将人杀了。陈德义深呼吸一口,道:“我听说沈家这些日子可不得了,笼络了京兆世家,又有太上皇撑腰,几乎快要在长安城中一手遮天了。”


    李承秉道:“被他逃了,等会儿反应过来肯定就要来找回场子。”


    陈德义听着面色一变,他又不是那些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一听就明白,说什么找回场子,分明已是生死之争。他着急起来,扭头催促,“快快,开城门。”


    城门发出一声令人肉酸的嘎吱响声。


    李承秉将肖稚鱼紧搂在怀里,当前一骑冲出城门,陈德义及亲兵跟随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