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 第二百二十一章
◎无题◎
侍卫几个保护沈玄从豫王亲兵包围中逃脱, 各自心中都道侥幸,豫王所带人手不多,若再多些就要把命丢在这了。
侍卫朝沈玄看去, 他脸上如笼寒霜,阴沉无比,左臂上的伤潦草包扎了一下, 布带被血染红, 右手抓着长弓, 攥得骨节突出,青筋绷结。
一行人匆匆赶回沈家,沈老年迈早醒,听闻长孙受伤的消息,顿时躺不住了, 拄着拐杖来到沈玄屋中,看见他左臂上刺目的伤口, 他咳嗽两声,等郎中敷上伤药包扎完,挥退众人, 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杵,道:“何人在长安街上行凶?还能将你伤成这样。”
沈玄道:“是豫王。”
沈老面露惊色,片刻后慢慢吐了口气,道:“禁军到底与我们不是一条心的, 豫王没惊动任何人就入了京,还伤了你,你有何打算?”
沈玄回来路上就已经思虑再三, 道:“请祖父代我进宫向太上皇请旨。豫王身为大军统帅, 擅离潼关, 私自回京,恐已生异心。”
沈老耷拉的眼角忽而一跳,掀起眼皮朝沈玄看了一眼,“难道你还想亲自去寻仇?”
沈玄穿上外衣,遮住左臂的伤,道:“有何不可?”
“君子不立于危墙,只需从兴庆宫中拿到圣旨,便可夺其统帅,到时无兵无将,便是王爷又如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又何必争一时意气?”
沈玄想着刚才豫王出现抢人又掷刀伤人的情形,冷冷一笑,“祖父太小看豫王,他可不是陛下,不会束手就擒,此刻他所带的人不多,正是杀他最好的机会,我带着人去,赶在他回潼关之前动手,只要豫王不在,朝廷之中裴相那几人不成气候,立太子的事再无阻碍。”
沈老听他如此说,有些意动,忽然神色微变,看着他道:“你不会是为了那个女人?”
沈玄道:“无论如何,我与豫王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祖父还是收拾收拾,尽快去宫中走一趟罢。”
……
离开长安,天色尚未明,天边隐隐泛起晨光。
陈德义一面催马一面回头望着城墙,长长叹了口气,心想:京中局势太乱,沈家韬光养晦多年,眼下是忍不住了,先是陛下后又是豫王妃,恐怕与豫王再无调和的可能,以后的局面还不知会如何。而他早已选择站在豫王这边。
一路无话,天色渐渐亮了。
忽然有亲兵摔下马来,李承秉等人停下查看情况,原来那亲兵先前受了伤,路上并无歇息,赶路途中实在太累,这才摔下马。
陈德义道:“殿下,不光他们疲乏,一路未换马,都该歇歇了。”
这些亲兵都是李承秉精挑细选,无论体魄武功都是上佳,从潼关出来,他心急赶路,一日一夜不曾闭眼,亲兵跟着他也是如此,刚才还经历一番恶战。他眉头拧紧,道:“先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亲兵骑着马去寻,很快回来,说不远处就有个村子。
李承秉颔首,带着人过去。
村子里住的都是农户,见李承秉一行虽风尘仆仆,但衣着与骏马一看就不平常,收拾了一些屋子出来供他们休息。
陈德义主动担下巡视之责。
李承秉走了一圈,看了看几个亲兵的伤势,叫农户准备些吃食,另外给马喂些草料,等忙完天色已经大亮了。
肖稚鱼住在农户家中,院子方正,扎着篱笆,靠后一间屋子收拾出来,被褥还算干净。这家的妇人手脚勤快,打了盆温水来,偷偷看了肖稚鱼好几眼,嘴里不断打听着他们是不是从长安来,要去何地。肖稚鱼含糊其辞将她打发走,随后解下披风,洗了把脸,坐在床边。
赶路时半刻不敢放松,这才一坐下,身上又累又沉,手脚灌了铅似的,可她还不敢睡,方才李承秉的脸色实在难看,他掷刀出去时,面色狰狞,叫她心惊肉跳。虽说他之前说过不再计较前世之事,可若再让他误会什么,难保不勾起前世的心结。
李承秉走进小院,见有个矮小的人影扒在门上,他大掌一拎,将人提到面前,是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头发扎成两团,一双眼儿乌溜溜的。
李承秉道:“看什么呢?”
小孩儿倒也不怕他浑身的寒气,嗦着指头道:“阿娘说里头的人好看,我来瞧瞧。”
李承秉拉着脸,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滚,一边去。”
他虽没用力,小孩儿却哇的一声哭出来,颠颠地跑了。
肖稚鱼原本怂耷着脑袋打瞌睡,突然被一声干嚎给惊醒。
恰在这时,李承秉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个盘子。
肖稚鱼揉了揉眼。
李承秉似是看透了她,道:“看什么,出门在外,哪还讲究那么多规矩,什么不得自己动手。”将盘子拿到她跟前,“先吃点。”
盘子放着两块蒸饼,肖稚鱼挑起一块吃。李承秉坐到一旁,不时看她一眼。
肖稚鱼有些饿了,蒸饼松软,她吃得略快,李承秉看过来时就见她动作忽然顿住,左右张望。
“找t?什么?”
肖稚鱼含含糊糊道:“水。”
李承秉皱眉,说了声“麻烦”,起身出门,没一会儿又提了壶茶进来,亲手给她倒了一杯。
肖稚鱼喝水将蒸饼咽了下去,重洗了手,转头一看,李承秉将盘子放到一旁,她不觉有些出神。
“愣什么,”李承秉招呼她过来,“吃饱了,那正好来说一说,到底怎么回事?”
肖稚鱼心想果然没那么容易过去,挪步走过去。李承秉伸手一把拉着她过来,“在这儿待的时间不多,还磨蹭什么。”
肖稚鱼道:“这段日子发生好多事,宫里……”
李承秉打断道:“行了,宫里的事广平王已经和我说了。”说到这儿,他双目紧紧盯着她,语气森森,隐隐有些咬牙切齿,“你是被沈玄抓到的?”
肖稚鱼轻轻点了一下头,就见李承秉脸色又黑了几分,心里顿时有些忐忑。
222 ?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大方◎
她想着该如何说, 才能让他不那么生气。
李承秉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瞧,见她面露犹豫,不由想到什么, 脑子里轰然一声,胸膛都被怒火灼烧地发疼,他豁然起身。
肖稚鱼哪里瞧不出,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浑身都透着怒气, 不由往一旁缩了缩身子。
李承秉头也不回大步走出屋去——从广平王口中得知消息,往长安跑一趟,他已经两天未曾合过眼,铁打的身体也有些熬不住,眼下全是疲惫。
他应该趁这个时候好好睡一觉歇歇, 可心里仿佛有一道过不去的坎,非要问个明白。只要想到沈玄暗地觊觎肖稚鱼, 这几日有机会亲近她,他心底的戾气与凶恶几乎就要忍不住。
可这一切并不是肖稚鱼的错。她将广平王安全带出兴庆宫,保住陛下长子, 紧急关头先后去找禁军统领与裴相,这份决断令人敬佩,易地而处,谁还能做得更好。
沈家不过是仗着世家之利, 才占得上风。李承秉心里明白,如此处境,并非是她能选择。
他此刻心中暴怒, 一大半全是对着沈玄去的, 还有一点则是自责, 两世轮回,他都未曾好好护住她,心底隐隐的痛苦与苦涩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李承秉在脸上狠狠揉搓了一把,将脸上狞色强压了下去。他冒着抗旨的危险将她找了回来,可不是想要与她生分的。
只是嫉妒与怒火交杂,让他一时难以自控,倒险些把她吓到了。
肖稚鱼坐在床想了一阵,并不觉得自己有何过错,悄悄撇了下嘴。可心中难免还是有些起伏,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个当口,他竟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刚才他说已从广平王那听说宫中之事,陛下已经不在,长安对他来说已成了险地,掌兵在外才是最好的选择,他前世几经朝堂变故,怎会不知如何应对朝堂局势。
这番回来,只为了来救她?
肖稚鱼正垂眸思索,李承秉又推门走了回来。她抬起眼,只见他脸上已没了刚才的怒色,看也没看她,去一旁洗了把脸,坐回到床边,像是突然忘了刚才要问的,语气平静道:“行了,赶紧睡一会儿,最多留两个时辰就得走。”
他一掀被子,伸手将她揽住,一起躺下去。
肖稚鱼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后便挣扎了两下,“衣裳……外衣还没脱。”
李承秉瞄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胸口转了转,眉心紧促,飞快又展开,“脱什么,就这样睡。”他行军打仗和衣躺下就能睡着,遇着紧急情况随时都能起来走,但这时候也不好多解释,他将她拉过来,大手揽住,被子一盖。
肖稚鱼不知他这一趟出去回来怎么就突然换了副脸色,轻声开口试探,“殿下刚才不是问……”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承秉打断,“啰嗦什么,快睡。”
肖稚鱼闭上嘴,一时也没有睡意,在他臂弯里把脸微微探出些,一抬头就看见他的脸,他的鼻梁高挺,下巴轮廓深刻而锐利,眉眼英挺,睫毛微微垂下,浓密而修长,削弱了凌厉的气势,格外多了一丝温和的意味。她仔细看了两眼,感觉到他身上传递来的暖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迷糊之间,也不知是做梦还是半梦半醒,她似乎听见他叹了一声,又在她脸上亲了亲,极轻地说了句,“只要你没事就好……”
她心下嘀咕,肯定是做梦了,李承秉哪有这么好声好气说话的时候。
肖稚鱼睡得正香,突然被人推醒,揉着眼坐起。
李承秉道:“快起来,马上离开。”
听出他语气中隐含的紧迫,她立刻便全醒了,忙去趿鞋。
李承秉抓了桌上的刀,转头看来,见她俯身弯腰,刚才睡着的时候外衣滑落,露出胸前雪白的肌肤,凝脂白玉似的毫无瑕疵。他视线顿住,心头忽地一松。
肖稚鱼将头发随意挽了个髻,对上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将外衣拢起,没好气地转过身,腹诽道:方才在那装什么大度呢。
李承秉摸了摸鼻子,见她收拾穿戴好,这才拉开门出去。众亲兵休整过后整装待发,牵了马过来。
肖稚鱼从门里缓步走出,陈德义及亲兵几个望了过去,见她鬃若堆鸦,冰肌玉颜,头上身上没一样首饰,天然艳冶,韵格非常,齐齐一怔。李承秉往前走了两步,挡在肖稚鱼面前,皱着眉催促起身。
他将肖稚鱼抱上马,用披风包得严严实实,低头在她头顶上看了一眼,贴在她耳旁道:“沈家肯定没憋着好,路上来不及找马车,等离开京畿,就不会让你这么辛苦了。”
肖稚鱼道:“殿下放心,什么形势我还分得清。”
李承秉在她脸上摸了摸,忽然一笑,道:“嗯,你一向是最知晓轻重的。”
肖稚鱼没料到他会如此说,抿了抿嘴,正想回头看一眼。
李承秉打马,带着一众亲兵离开村子。
他们一路骑马快行,风迎面灌来,肖稚鱼吹了一阵便觉得有些头疼,埋进李承秉怀中。他伸手将她披风拉紧些,心下默默算着路程。
离开长安几十里远,李承秉与陈德义商量,觉得官道并不安全,停下来观望一阵,换走树林小径,路过山间一条狭谷时,李承秉拉住缰绳,放缓了速度。
陈德义也是知兵的,东张西望看了一回,道:“我们路上才歇了两个时辰都不到,照理说他们没有那么快。”说着去看李承秉脸色,“就算去太上皇那请旨,到底父子一场,太上皇也该先遣人来问问情况才是。”
李承秉摇了摇头,突然想起前世之事,冷哼一声道:“沈家未必真会去请旨,就算去了,我那位父皇……”
他话只说一半,肖稚鱼陈德义都已经听懂其中的意思。
李承秉脸色冷肃,“兵贵神速,别无他路可选,只能冲过去。”
亲兵们齐声应诺。
李承秉又将手臂收紧,口中玩笑似的道:“今日我们夫妻就真是要生死同命了。”
【📢作者有话说】
这段有点卡文,我啰里八嗦写了一段心理,删删减减,是发现其实没必要写那么多,显得累赘,饼子那性格,就算心里已经软了,面上还要撑得住
今天本来想偷个闲多码点,哪知道突然被公司抓去搞三八妇女节活动,顶着冷风吹了三小时……这到底妇女节还是劳动节,流泪
223 ? 第二百二十三章
◎箭◎
肖稚鱼坐在他身前, 没有回头都能感受到他此刻灼灼的目光。
她朝前方望去,峡谷之间一条山路,既窄又长, 阳光照不进去。白日里头却是阴森森的。
肖稚鱼两世所经历的都是长安宫中争斗,清晨在常乐坊街巷中的一场厮杀对她来说已经是极为凶险,眼下虽还没进入峡谷, 从里面透出的阴冷肃杀气氛却更令人心惊。
李承秉道:“怕吗?”
肖稚鱼想着已无后路可退, 抿了下唇, 道:“怕,但我信殿下。”
李承秉将她的手包在掌心,半晌才“哦”的一声,对陈德义及亲兵道:“穿过此谷,功成不论存殁, 勋薄必录,荫恤子孙。”
亲兵闻言更添胆气, 手持陌刀,护卫在侧,跟随入林。
李承秉快马进入山谷之中, 天虽然大亮,但里面却仿佛身处黑夜,偶有碎石从山壁滚落,发出扑簌簌的声音, 此刻全被凌乱的马蹄声掩盖。
穿过一段弯曲的山径,从黑暗深处飞来箭矢。众人原本就有戒备,此时挥舞着刀, 一时听见叮叮几声, 有箭刺在石壁上, 也有亲兵闷哼中箭。
李承秉立刻看向山谷之中岔道,果然从那里涌出来几十骑士,身着甲胄,最前面还有十人持弓,弯曲狭窄的山道并不适合射箭,但却能逼着他们放慢速度。
两方逐渐靠近,手持弓箭的骑士后退,身后的人不断压了上来,这些骑士手中的武器也以陌刀为主。李承秉心里雪亮,这是京畿所t?调府兵。
沈家这是打算彻底撕破脸,要将他诛杀在这里。
李承秉满脸阴沉地盯着山谷深处,他有种直觉,沈玄已追了上来,正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才半日功夫,两人的处境彻底调换了个。
伏击的骑士迎面杀来,李承秉挥刀挡开阻拦的人,一刀劈砍,对方大叫一声,鲜血喷溅。
肖稚鱼看见对方凶恶的眼神和血肉翻飞的伤口,吓得身体微颤,紧咬牙关,不敢打扰李承秉对敌。
岔道深处,沈玄身着轻甲带着几个侍卫正盯着狭窄山谷内的厮杀,他天生一双如鹰似的利眼,即使四周昏暗,也能清晰分辨出两方,看见李承秉的亲兵身手极好,又悍不畏死,几乎以一当十,他眉头一紧,挥手让身边几人前去压阵。
侍卫道:“出门时太公吩咐过,无论今日成败,我们只保护郎君一人。”
沈玄手按箭囊,突然拉紧缰绳,朝着岔道口冲了出去。侍卫几人赶紧跟上。
“陈兄何不回去听你父亲如何说,何必非要趟这一趟浑水。”沈玄朗声对着奋力厮杀的陈德义道。
陈德义呸了一口,道:“那些不仁不义的伎俩也只有你们沈家使得来,呸,黑心烂肺,笑掉小爷的牙。”说着就挥着刀迎上来。
沈玄面无表情,身旁两个侍卫驾马上去。
锵锵刀击,陈德义连连后退,摔下马来,他就地翻身干脆砍了侍卫骑着的马,随后一刀砍在侍卫身上,背上被刀划伤,他动作飞快转身,又砍断那人的脖子,“殿下快走。”
李承秉多年来勤练武艺,出手利落,这时连续砍翻几人,亲兵拦住一侧的袭击,因山谷狭窄,仅容两骑并行,他狠狠一夹马腹,加快往前突围。
沈玄来到近前,却被亲兵拦住,他目光一扫,见到李承秉快马正要冲过岔道口,将长弓搭起,左臂刚使力便是一阵剧痛,这道伤是李承秉掷刀所伤,正是报仇的好时机。
沈玄长长吐了口气,将箭对准李承秉。山谷中光线晦暗迷朦,他正欲放箭,忽然看见李承秉身前动了动,他微瞪了眼,虎口并未松开,屏气凝神等待时机,杀意凌然。
李承秉眼见身旁亲兵一个个倒下,双眼赤红,面露凶光,横刀将骑马来阻拦的人砍翻,减了半张脸的血,他低喝一声,“抓紧了。”
肖稚鱼知道这声是对自己说的,眼见前方十余仗狭道到头,已有阳光撒进来,她心下大喜。
后背突然有嗖的一下破空声。
开工崩弦的刹那,李承秉立时就有察觉,可他若是闪避,身前还有肖稚鱼,念头只一闪而过,他身体突然一僵,背上剧痛让他眼前几乎一黑,手里的刀脱手而出,本能地抓紧缰绳,催马朝前冲。
沈玄又搭上一箭,对准李承秉的背后,弓拉满月。
陈德义大骂一声,提刀砍了过来。马受惊后退,只那么一耽搁,沈玄错失良机,喝令左右道:“追。”
余下王府亲兵浑身是伤,仍拼死拦在道口。
李承秉骑马冲出山谷,顺着山道疾驰,手持缰一手揽住肖稚鱼,忽然道:“顺着这条路向北,若是等会儿沈玄的人先追上来,”他气喘如牛,说到这儿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才继续道,“我放你下来……他不舍得伤你。”
肖稚鱼脸上溅着两滴血,刚才山谷中杀得天昏地暗,鼻尖闻着的全是血腥味,仿佛是前世宫中变故的重现,甚至更为惨烈,她面色苍白,听见李承秉的声音,怔了一下才回神,察觉不对,她忙道:“混说什么,马上就要离开京畿,等回了潼关,还怕沈家什么。”
李承秉唇角弯了一下,也不知哪儿生出的情绪,从未说出口的话,自然而然到了嘴边,“你嫁给我,悔不悔?”
肖稚鱼感觉到他的身体往前倾,手上的力道也在放松,她抓住他的手,另一只白嫩的手抓住缰绳,用力一挥。
李承秉惊异于她的骑术很是不错,随即又释然,她总是不时令能他惊奇。
他止不住咳嗽两声,嘴角有血丝流出,没听见她的回答,双目不由有些沉暗。
“什么悔不悔的,你忘了这回是太上皇指的婚,我哪能悔,”肖稚鱼道,“就是前世……也是不悔的,我做过皇后,享过富贵,只恨没有眼光手段,若是早些铲除沈家,就不会留下这么多祸患。”
李承秉听见她这样说,笑了一声。
这才是肖稚鱼,从不悲秋伤春,无论身处何等境地,身上总是一股勃勃生机,仿佛是荒漠上盛开的花朵,令他心折不已。
经历两世,无论他曾经如何痛恨她的背叛,千辛万苦,厉兵驽马,也要夺回长安,其实,他最想问她的是:“你心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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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 ? 第二二四章
◎药◎
身后一阵急如奔雷的马蹄声追了上来, 肖稚鱼心道不好,未听清他说什么,只是催马快行。
风声猎猎, 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李承秉背后剧痛钻心,面无人色,一片煞白, 方才几乎力竭又受了箭伤, 脑中一瞬间所有的念头都没了, 只想给她留个生路。
手上一股暖意传来,是她抓着他的手不放。
李承秉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从山谷出来,朝北有独行的官道。李承秉道:“往林子里去。”
肖稚鱼毫不犹豫,缰绳一拉,调转方向, 就往林中冲去。
背后绷绷两声弓弦响动,一支飞箭落在官道上, 另一支几乎贴着身旁而过。肖稚鱼吓出一身冷汗,盯紧树林中的路不敢有半点分神。林中树多,追兵难以放箭, 速度也慢了下来。
李承秉身上冷汗涔涔,强撑着为肖稚鱼点明方向。
“你总不会什么布置后手都没有,就来了长安?”肖稚鱼焦急问道。
李承秉艰难扯动一下嘴角。离开潼关时匆忙,他安排了人手接应, 可若是太靠近京畿边界,容易被禁军探知,眼下一算, 离着这儿还有一段距离。他不便细说, 点了北向说一直走。
肖稚鱼骑着马一路逃, 不知走了多久,感觉到身后李承秉的分量越来越重,他已是撑不住,身体前倾靠着她。
“殿下?”
身后并无回应。
她心里不觉慌了起来,眼圈泛红,“李承秉……”咬了咬唇,她骂了一声,“混蛋,你又要丢下我一个。”
李承秉听见这句,勉力睁开眼,“我还没死,你别怕……”
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肖稚鱼冷声道:“怕什么,你若死了我马上改嫁。”
李承秉头伏在她的肩上,身体无力,背上的伤渐渐麻木,听她口出威胁,他并没有恼怒,事到如今,有心要说句宽宏大度的话,可心底却有那么一丝不甘,让他又生出一丝力气,掀起眼皮朝前看了一眼。
“前面有人。”
肖稚鱼暗惊,林间光线斑驳,她并未瞧出有异。刚才左躲右闪,好不容易将身后的追兵甩开一些,没听见马蹄追索的声音,莫非被他们绕到前面去了?她心头怀疑,立刻勒住马。
林子深处,有几骑横斜里窜出,围了过来。
肖稚鱼立刻便要调转马头,就听见有人高声问道:“殿下?”
王应青带着兵卒快马赶来,走近看见两人共骑一马,缰绳拉在肖稚鱼手里,而李承秉身子几乎全压在肖稚鱼身上,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王应青心下咯噔,翻身下马,快步奔到马旁,看见李承秉背上插着一支箭,大惊失色,忙招呼人一起将李承秉从马上扶了下来。
肖稚鱼提醒,“后面有追兵。”
王应青立即吩咐一声,片刻过后林子里不知从哪里又钻出来一队,足有五十余人,朝着肖稚鱼来时的方向去了。
王应青查看李承秉的伤势,神色严肃,拔出佩刀,将露出肉外的箭羽砍断,随后又喂了几颗伤药。过了片刻,李承秉眼皮抖了抖,睁眼朝四周一望,抬起手,朝肖稚鱼指了指,并未说什么又很快闭上眼。
王应青见他呼吸渐渐平稳,松了口气,转头朝肖稚鱼看来,行了一礼,口称“见过王妃”。他是暗卫出身,心思缜密,目光一转,就注意到肖稚鱼手旁殷红血痕,是一路疾驰被缰绳磨破了手掌所致。
他原先并不赞成豫王冒险入京,刚才见两人同骑而来,还是肖稚鱼一人苦苦支撑,颇觉意外。眼下她受伤了,一声不吭,连眼泪都没掉一滴,王应青还真有些佩服起她的这份冷静,将伤药双手呈上,道:“王妃先用药。”
随行都是军卒,肖稚鱼自己动手,擦干净掌心,再撒上药粉,顿时疼得眼泪汪汪,她背过身,慢慢用布条缠在手t?上。
王应青这趟接应,知道豫王是要将王妃一同带来,早就备了辆马车,这个时候正好派上用场。李承秉被军卒抬进车里,面朝下趴着。王应青又请肖稚鱼上车。
一行人离了林子,因李承秉的伤势需尽快医治,便去了就近的县城。王应青一面就近寻医,一面派快骑往潼关报信。天色渐暗之时,县中最好的郎中被叫来。为李承秉看过伤后,郎中长吁一口气道:“只差一寸便伤及心腑,有救……有救。”
肖稚鱼一路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光了,双腿发软,扶着木椅坐下。
屋中点灯,照得如同白昼,郎中将断箭从李承秉身上取出,飞快处置了伤口,直到血不再汩汩往外流,他这才擦着汗道:“成了。”
郎中瞧出李承秉身份非凡,只求这趟行医不出差错,赶紧开了方子,亲自拿药煎熬,又嘱咐头两晚伤患容易发烧,要万分小心照看。
这时派去寻找追兵的兵卒回来了,还带着陈德义和两个重伤的亲兵,都是当时留在山谷中断后的。
王应青将兵卒叫来问明情况,原来这些人循着林中痕迹追索,一路来到山谷,沈家侍卫提前察觉到动静,拦截豫王这一战厮杀惨烈,折损不少人,沈玄稍作权衡,带着人撤走。兵卒们在山谷里找了一圈,发现还没咽气的两个豫王府亲兵和陈德义。要说陈德义也是福大命大,身上大小伤口十余处,却没伤及要害,郎中一面给他敷药包扎一面啧啧称奇。
肖稚鱼坐在床边,从几子上拿起凉了片刻的汤药,舀了舀,一勺递到李承秉嘴边。他脸色灰白,双唇干裂,刚喂进嘴里的汤药顺着唇角漏了出来。肖稚鱼拿帕子给他擦脸,又递了一勺过去,见他入嘴喝不了多少,都漏了出来,不禁头疼,将王应青叫来。
王应青试着喂药,见果真如此,想了想道,“属下听说不省人事之时唯有至亲至近之人的话能听进去些,王妃不妨试试。”
肖稚鱼坐回床边,浑身疲惫,要说什么贴己话也觉别扭,俯身在李承秉耳边轻声道:“我还没享尽富贵,你赶紧好起来。”说完又喂一勺过去,李承秉嘴微微动了动,竟主动把药咽了下去。
在旁看着的王应青一时目瞪口呆。
225 ? 第二二五章
◎舅兄◎
汤药喂好, 期间郎中又来瞧过一回,只说李承秉年轻,体格健壮, 将养一段日子就能好了。王应青请郎中暂住两日,从旁照料,等潼关派来的郎中来了再走, 郎中应下。
肖稚鱼将空药碗放到一旁, 低头看去, 李承秉脸上依旧没有半点血色,瞧着格外虚弱憔悴。方才郎中为他取箭涂药,露出背后的伤。她瞄了一眼,伤口入肉极深,更叫人心惊的是, 那血洞位置似乎与她前世箭伤相同,此时细想起来又不免有些后怕。
王应青回到屋里, 见肖稚鱼仍坐在床边,走过去道:“王妃先去歇息吧,殿下这儿还有人照看。”说着朝外唤了一声, 立刻有亲兵进来,拿着铜盆帕子等物。王应青道:“殿下带兵在外的时候都是一切从简,不如王府服侍周到。”
肖稚鱼略点了下头,扶着床站起, 浑身疲惫无力。
王应青请她到门外,叫了一个妇人来。那妇人穿着一身干净布衣,头戴银钗, 是寻常村妇打扮, 走到近前规矩行了个礼, 因不知肖稚鱼身份,口称“夫人”。王应青对肖稚鱼介绍这妇人名唤荆娘子,曾在大户人家为婢,懂得服侍人。
肖稚鱼叫荆娘子先去收拾屋子,转过脸来,直视王应青,问道:“除了殿下养伤,其余的事可有安排?”
王应青接应李承秉回来,几乎一刻不停,听到如此问,略想了一下,道:“王妃有忧虑之事?”
肖稚鱼道:“沈家先是弑君,后又谋害殿下,事情都已做绝,就是为了家族存活也不会轻易罢休,不可不防。”
王应青眉头一下拢了起来,“沈家欺上瞒下种种作为,殿下已命人四处扩散,只是各方反应还需要些时日。”
肖稚鱼轻轻摇头,“沈家有京兆世家为助力,朝中朋党众多,现在又将太上皇抬了出来,若是回去请了旨,趁殿下养伤的时候夺取兵权怎么办?”
王应青瞳孔微张,就听她继续道:“……立即派人守着长安往潼关各处要道,见着长安派来的人一律扣下。”
他心头震动,抬起头来。眼前王妃不仅美貌异常,这份精明果决更是难得。他在豫王身边多年,知道他对沈家一直有所提防,王应青原来还觉得豫王是过于谨慎,这几日才知道沈家的厉害。可他心里还有顾及,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如此殿下便是有逆反之嫌,属下……实在不敢代殿下做主。”
肖稚鱼道:“太上皇久病神志不清,都是被沈家利用而已,若放任沈家所为,我们危矣,你放手去做,一切都由我担待。”
王应青作揖道:“全听王妃吩咐。”
商量过后王应青立刻去找人布置。
肖稚鱼走入李承秉所住的屋子一旁厢房,荆娘已将床铺收拾出来,又打来热水,肖稚鱼简单梳洗便睡下。浑身骨头仿佛被拆了一遍似的,又酸又疼,鼻间隐约还能闻着药味,她头目发胀,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第二日下午才醒来,肖稚鱼洗脸梳头,吃了一碗粥,听间外面动静,是郎中熬了药送来。她走出门,来到李承秉屋前,亲兵将门打开,端了一盆水出来。她朝里面一瞥,郎中惊叹道:“这位郎君果真体魄强健,这么快就醒了,快些把药喝了,伤口也好得快些。”
李承秉稍稍一抬胳膊,郎中把药递了过去,却不想李承秉根本没看他,朝着门口招了一下手,“过来。”
王应青接过郎中手里的药碗,使了个颜色让他先走,等肖稚鱼走进来,他将药碗小心翼翼双手呈上,道:“还请王妃费心,药若冷了不起效。”
肖稚鱼坐到床边。李承秉目光上上下下瞧她,“你没事吧?”
“没事,你先把药喝了。”说着舀药给他喝,李承秉一口口地喝了。
王应青垂眼站在屋里,趁着饮药的时候禀明情况,“今日辰时有长安所派使者被我们所擒,持太上皇谕旨,命金舒玠为帅,权益行事。”
金舒玠本就是镇守潼关的将军,先前李承秉为帅,带着京畿募兵前往支援,统领天下军马,并无问题,眼下朝廷若是另有任命,难保金舒玠不会有其他想法。
李承秉面不改色,声音低哑,“你倒是机灵,知道扼守要道。若真让这道圣旨去了,潼关只怕先要自乱起来。”
王应青忙道:“属下不敢居功,全是王妃昨天提醒的及时。”
李承秉点了下头,看了肖稚鱼一眼,将最后一口汤药喝下,道:“继续着人盯着,这几日不许漏过一个朝廷的人过去。”
王应青领命而去。
肖稚鱼将碗放到一旁,身上没带帕子,她起身正要去找一块。李承秉以为她要走,伸手拉住她,“去哪?”
肖稚鱼不敢使力,重又坐下,指了指他嘴边汤药渍,道:“要擦一擦。”
李承秉道:“这点小事不忙,昨天累着你了,幸亏你聪明仔细,又省了我一桩大麻烦。”
肖稚鱼听他说的,肯定就是潼关的事,说是大麻烦,说明就算真是潼关见着圣旨也还有办法解决,她不由生出一些好奇来,可想着这到底是军中事物,便没有多问。
李承秉看她身上穿着一身布衣布裙,头发也只是简单梳起,并无钗环,素到极致,更见清丽。他心里有许多话要说,脱口而出却是,“你穿这样,倒像是我头一回见你的时候。”
肖稚鱼神色怔忪,这个头一回说的肯定是今生,那时还在县城,他们兄妹日子过的紧巴巴的,穿的也都是寻常布料。
“殿下记得倒是清楚,我放了蛇去吓唬郭家人,被殿下捉个正着。”
李承秉咳嗽一声,道:“不是那个时候,我在登封县外看见肖……舅兄教你骑马,你没看见我。”
肖稚鱼面露诧异,并非为了这段记忆,而是他称呼肖思齐舅兄,两世加起来都是头一回。
李承秉道:“说起舅兄,这回能在长安找着你,也多亏了他。”
226 ? 第二百二十六章
◎谈心◎
“我阿兄?”
李承秉看她神情意外, 双眼睁得微圆,小鹿似的,惹人心怜, 可听她如此问,禁不住又生出些内疚与心疼来,“你我夫妻, 舅兄还能有别人, 自然是你兄长。”
她既好奇, 李承秉不顾背上还阵阵疼痛,将去长安找她的经过仔细说了,当日在洞灵观没找着她,他带着人找上肖家。肖思齐果然知道肖稚鱼下落,坦言相告常乐坊庄子的位置。李承秉转道找t?了过去, 路上先看见沈家的马车,便提前在路上设伏。
李承秉知道他们兄妹自小相依为命, 骨肉情深,有意投她所好,说了好些肖思齐的好话, “沈家正是猖狂得势的时候,舅兄还能不动声色找到洞灵观救你出来,着实能耐。”
肖稚鱼道:“我阿兄心细如发,知晓我的事, 定会尽力相救。”
李承秉顺着她的口风道:“说的是,本事能耐都还是次要,更要紧是这份兄长体恤友爱的心。”
肖稚鱼看他一眼, 平日里冷峻威严之人, 现在没口子夸赞肖思齐, 此刻看他虚弱的面容都觉得顺眼许多。也不知为何,心底忽生出一丝酸涩,她撇开脸去,盯着地上瞧。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舅兄这份功劳我记着,日后定不会亏待他。”
这话刚出口,李承秉自己先是一怔。
肖稚鱼似是没瞧见他脸上闪过的别扭之色,道:“殿下赏罚按着规矩来就是了,也不必太多,反而让阿兄难做。”
李承秉微微颔首。朝廷之中以裙带关系上位的难免要招惹非议。他略一沉吟,道:“他这份功劳,可不仅仅搭救你,我与他见了一面,只聊了几句,他将朝中情况说给我听,只从度支银钱进出就能判断出朝中动态,各方反应,就算不是你的缘故,日后朝廷少不得也要重用他。”
肖稚鱼道:“阿兄自是有真本事的,为官做事一样不差……从来都是我拖累他。”
她语气平静说了这么一句,去将一旁温着的茶壶拿来,倒了一碗水喂他喝了两口。李承秉看着她,还在想着她刚才说的话,要说拖累,该是上辈子的事,那时肖思齐汲汲营营,在朝中经营好一副场面。他对肖思齐深感厌恶,又要提防他依仗妹妹为后擅权妄为。可到了现在,他已彻底明白过来,肖思齐前世诸般行径,全是为了与沈家抗衡。
李承秉神情复杂,过了片刻,道:“不是你拖累他,是我识人不清,让你们跟着受累。”
肖稚鱼手上一顿,险些将碗里的水洒出,忙将碗放下。
李承秉伸手拉住她,“前世朝中政事繁杂,关乎社稷安危,我无暇他顾,身边有不少人进言肖家的事,日子长久听得多了,不信也要信三分,你又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张扬性子……”
肖稚鱼闻言冷笑,“我要是再没几分脾气,都要被人给吃了。”
李承秉道:“还是有些脾气的好。沈家有钱有势,你孤伶伶在宫里,若不是张牙舞爪的,恐怕要被他们欺负死了。”
他今日说的话,一句比一句让她意外,听到此处,她原本警惕的情绪仿佛尖刺扎在了棉花上,空落落的有些无所适从,随即一股酸楚涌了上来。原来,前世种种,虽然都已过去,可在她心底是留下了足够深刻的痕迹,平常不曾碰触觉得无事,真遇到才知旧痛未消。
她眼眶发热,就要起身。李承秉紧紧抓着她的手,拉扯之下,他“嘶”地抽气,伤口痛得他冷汗直冒。
肖稚鱼只能坐着不动,垂着眼也不看他。
李承秉吐了口气,沉声道:“前世的事说再多也改不回来,就当是一场梦过去了。舅兄有大才,你阿姐也是个好女子,幸而现在错事没有重蹈,等把叛军平定,把你阿姐接回来,你们一家子还能团聚。”
肖稚鱼眼泪顺着脸颊滚落,李承秉拿起枕旁一块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动作轻柔小心,他这一动,又咳嗽两声,痛得眉头紧锁,却一声也不吭。
肖稚鱼将帕子接到手里,道:“今日说得够多了,还是好好休息罢,郎中方才也说要静养。”
李承秉道:“和你说说话,我才伤好得快。”
肖稚鱼眼圈微红,没好气横了他一眼。
李承秉忍着痛,心里却有一丝欢喜,她虽总说要荣华富贵,实则最重情义,谈及肖家兄姐,便露出真性情来。他也不想看她只是客套周到。
“我听舅兄喊你幺娘?”
肖稚鱼道:“家中最小的,乡里都是这么喊的。”
李承秉觉得新鲜,也喊了声“幺娘”,肖稚鱼轻哼一声道:“你要做我兄长不成?我可没有做公主的福分。”
李承秉神色顿时有些讪讪的。
这时门口传来侍卫说话声,提醒该用饭了。
肖稚鱼蘸了蘸眼角,神色一敛,叫人把饭菜送进来。
侍卫端了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白粥两碟时令蔬菜,他将碗碟放在矮几上躬身离开。
肖稚鱼将粥拿起,舀了两下,喂李承秉吃。粥菜都是为养伤做的,清淡无味,她喂一勺他吃一勺,眼睛盯着她看,倒还觉得挺有滋味。
屋里一时安静,只有碗勺轻轻碰触的声音。
肖稚鱼刚才提到公主,突然想起一件事,睫毛轻轻一抬,扫了他一眼,道:“你去洞灵观的时候,见着惠安公主了?”
李承秉“嗯”的一声,淡淡道:“见到了,你下手不轻,惠安头上肿了好大一块。”
肖稚鱼还没张口。
李承秉又道:“她行事嚣张跋扈,不知轻重,为人所利用,也是该打。若是换了我,不是只打那么一下就放过她。现在还腾不出手来管教她,我先让她先回延生观里待着。”
见肖稚鱼脸上有些呆愣,他笑了一声道:“也不是所有兄妹都像你家那般,惠安打小在宫中长大,父皇对她多疏忽,她仗着与陛下亲近胡作妄为,这些年我也管束过,只是她没有一点长进。我知道她多次对你不敬,又蠢又坏,但是眼下这个情况,我不能伤害手足,落人口舌,你能明白吗?”
227 ? 第二百二十七章
◎无题◎
肖稚鱼眸光微闪, 瞬间脑中掠过一道凶狠的念头,可话到了嘴边,却放软了许多, “若她在延生观中,再不出来生事,从前的事便一笔勾销, 我也并非就想要她性命。”
李承秉沉默片刻, 心想惠安前后两辈子, 对肖稚鱼都做了不少恶事,沉着脸道:“你好心放过她,若她日后还存歹念,我绝不会轻饶她。”
他一向是言出必行,肖稚鱼并未多说什么, 等他吃完粥和菜,叫人进来收拾, 起身又去擦了手,重新坐到床边,李承秉道:“你也去吃点东西, 昨天就吃得少,人都快瘦了。”
肖稚鱼只说刚才吃过还不饿。
李承秉握住她的手,低头看去,她手上缠着布, 他碰到掌心时,她手指吃痛地缩了缩。刚才他就注意到这伤,此时眉头皱起, 道:“疼吗?叫郎中来好好看一看。”
“就是伤了层皮, 涂了药, 过两天结痂就好了。”
李承秉叹了口气,她的手细嫩白皙,昨天死死拽着缰绳不放,磨得皮破血流,他动作温柔地抚着她的手背,“让你受苦了。”
肖稚鱼眨了眨眼,有些不习惯,就要缩回手去。
李承秉却拉着不放,道:“昨天几次都多亏了你,”顿了顿,又问,“怕不怕?”
肖稚鱼道:“从前也见过血……只想着逃命,便没那么害怕了。”
李承秉脸色有些难看,想着她这句话里说的见血是什么时候,肯定少不了前世叛军入宫,他的心仿佛被狠狠扎了一下,又疼又闷,嘴动了动,不知说什么,却是突然咳嗽起来,这一咳牵动伤口,剧痛袭来,额头两鬓都憋出一层汗。
肖稚鱼忙倒了半碗水来,喂他慢慢着,拿起帕子给他擦汗,“殿下还是少说些话罢。”
李承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有些话早该说的,不用管我,先坐下听我说。”
肖稚鱼对上他深邃的目光,也不知为何,心有些乱糟糟的,将帕子放下,垂眼看着被角上绣着的几朵娇艳合欢花。
李承秉长吐一口气,抬头摸了摸她的脸颊,道:“前世那个时候,我忧心叛军之事,彻夜难眠,到了夜半突然传来消息,城门被人里应外合打开,放了叛军进来,禁军不敌,便来劝我先撤离京城再召各地勤王,我派人去寻你,你身旁婢女岁红对侍卫说你不愿意走,”说到这里,他面色又阴沉几分,语气森森,“当日去你宫中的侍卫,所娶妻子就是你身边宫女朝碧,我认定他衷心不会欺瞒,气急之下便抛下你带着禁军离宫,到了城门,百官已在那候着了,还有沈霓,她哭着说无论如何都要跟我走……”
原来这就是他抛下她带沈霓走的经过,肖稚鱼虽早就知道身旁宫女有问题,可听到此处,仍是禁不住心火直冒,她深呼吸两下,脸上却渐渐露出一丝苦涩。前世她为身边人所蒙蔽,死得糊里糊涂,还连累兄姐,实在也算不得冤枉。
李承秉见她面色微白,一脸伤悲,心里不是滋味,伸手揽住她的肩膀,道:“你从太原来到京城,贴身照顾的人里没个妥帖的,被这些鬼祟小人盯上也是防不胜防,错不在你。倒是我,没留意到你的t?难处,反倒听信谗言,有意远着你……说来说去,全是我的疏忽。”
肖稚鱼原本还能忍着,此刻鼻子发酸,泪珠滚落,她忙低头在脸上抹了一把,“殿下怎么说起旧事就没完了。”
李承秉道:“上一回没好好和你说,我已是有些悔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难得安静,还不赶紧说个明白,我不想让你一直怨着我。”
肖稚鱼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又听他温言细语地哄着,尽说些好话,越发止不住了,仿佛要将两辈子的委屈全倾泻出来似的,她哭地脸色忽白忽红,抽噎着几乎喘不过气来。李承秉不由心疼,轻轻抚着她的背,“怪我多嘴,好了,不说了,你别哭了……那些个背后算计过你的,这些仇全记着,迟早都要报,行了行了……眼睛都要哭肿了,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能哭过,哭得我的伤都跟着疼。”
肖稚鱼抽抽噎噎,好一阵才止住,用帕子揉着眼睛,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肿了起来,她这时才觉羞愧,也不知怎突然情绪控制不住,和孩子似的,一哭起来就没完,“我去洗把脸。”她看也没看李承秉一眼,站起身就往外走。
李承秉喊了两声也没能喊住。
到了屋外,被风一吹,肖稚鱼起伏不定的心情稍稍安定一些,她没带帕子,干脆以袖口蘸眼角,抬头边看见王应青带着三个人往院中走来。她刚哭得狼狈,双眼泛红不想见人,转身就要走开,王应青却已瞧见她,行礼喊了声“王妃”,那三人也忙跟着行礼。
三之中两人做文士打扮,都已有些岁数,另一个则身披甲胄,是个将士。
王应青似是没瞧见肖稚鱼脸上异样,介绍起三人来。一脸和善的白面文士是严全规,长脸细眼,一派儒雅的是吴载,还有一个则是上骑都尉袁光定。
肖稚鱼知道严全规和吴载都是王府幕僚,点头回礼,说了两句便走开了。
严全规年近五十,没有忌讳,问王应青道:“王妃似才哭过,莫非殿下伤势重了?”
王应青道:“不会,郎中都说殿下身强体健胜过常人,若是有什么变化,刚才一路过来早该有人来报。”
吴载道:“莫非是殿下养伤身上痛,对王妃发了脾气?”
“绝无可能。”王应青毫不犹豫道。
严全规与吴载对视一眼,都未再说什么,王应青到了门前,对着里面问了一声,听李承秉说“进来”,他带着三人走进屋里。浓郁的药味让三人脸色变得严肃,等看到床上的李承秉,虽有些病弱,却比预想的伤势要好些,三人都不禁心里一松。
李承秉问道:“送信的人昨晚才出发,你们来得倒快。”
严全规道:“殿下离开潼关,我实在放心不下,和吴兄一商量,想着过来接应殿下,今天正好遇到来报信的人,知道殿下受了伤,就立刻赶过来了。”
李承秉对两位幕僚说了声辛苦,问起潼关的事来。
228 ? 第二二八章
◎无题◎
严全规道:“殿下所料不差, 这几日军马坚守不动,叛军自己先乱了起来,康福海两个儿子为争权, 竟在主帅硬仗厮杀,差点引起炸营,康庆恩得了天浩真杨杲等人的相助, 占了上风, 康庆则见势不好, 带着人闯出营跑了。他年纪虽小,却也有几分手段,又是康福海最宠爱的儿子,与康庆恩决裂之时,还带走了几位将军与三万叛军。”
李承秉心思浮动, 还想着肖稚鱼方才落泪的模样,等严全规说完, 片刻过后才回过神来,“康庆恩带着人去哪里?”
严全规道:“是洛阳方向。”
李承秉皱眉思索,道:“康庆恩呢, 可有要马上攻打潼关的打算?”
严全规摇头,“他虽命人摆出要攻打的阵势,但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外厉内荏,我们派人探查过, 康庆恩按兵不动,派了田浩真追上去,还是想解决他那个幼弟。”
李承秉听了, 脸色稍缓, 道:“此二子都不如康福海多矣。”
“城府手段都差得远了, 唯独心性狠毒更有胜出。”
叛军营中发生的事,他们虽未亲眼得见,但经过几日风声动静,多少也拼凑出真相。康福海病重是真,却并非其殒命的主因,他的两个儿子在营中大打出手,险些当场拼出个你死我活来。尤其是幼子康庆则逃走时令将士呼喊“康大弑父”,有不少人都听得很清楚。
严全规和李承秉分析着叛军营中的事。李承秉脸色黑沉,康福海死的可比前世早多了,若是朝中无事发生,这几日该是攻打叛军最佳时机。可惜陛下被沈氏毒害,宫中乱象丛生,与叛军内讧情况仿佛,竟是错失了良机。
这次长安走了一趟,李承秉对沈家是旧恨未消又添新仇,前世之事已无可考,皇帝两世都死于毒杀,这笔仇,唯有沈家。
严全规见他面色阴沉,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殿下还是先专心养伤,等身体恢复再图后事。”
李承秉微微颔首,目光看向吴载,“两位先生还有其他事要告诉我?”
吴载与严全规不同,进王府已有好多年,但他自从与沈家的关系被豫王点破,处境越发尴尬,这时与严全规对视一眼,他往前挪了小半步,道:“殿下,这次偶然让我发现一件事,叛军营中有沈家的人。”
李承秉道:“你没认错?”
吴载道:“就在盯着叛军军营这几日,被我们捉到一个离营偷偷放飞鸽之人,那人我曾见过,是沈家仆从,说来也巧,当年沈家资助于我,派人来我家送过衣食等物,其中便有那人,如今捉着人,拷打之下说了不少事。”
一旁垂手肃立的军士取出一张纸,双手呈到床前。
李承秉接过来看了一遍,冷笑道:“两头都想占便宜,野心倒是不小。”
吴载又道:“殿下也别小看了沈家人的本事,此人在康福海身边多年,对康家人性情了如指掌,康庆恩又是个眼高手低的,少不得要倚重他。”
严全规道:“私下为叛军出谋划策,在长安谋害陛下,沈家当诛。”
屋里几人闻言都是点头。
严全规朝床上看了一眼,忽然道:“听说昨日是王妃命人扼守要道,将长安派来的人全部扣下?”
吴载刚才说了沈家的事,心头大石也落下,听到这话却不敢接口。
李承秉“嗯”的一声,眉头微挑,“有什么问题?”
严全规道:“若谕旨政令出自兴庆宫,王妃此举……”
他只说了半句,屋里众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无论沈家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长安来人奉的是太上皇旨意,王妃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抗旨不尊,豫王只剩下拥兵自立这一条路可走。
李承秉道:“她做得不错,也正和我的心意,日后若是再遇着这类情况,全听王妃的。”
严全规眼睛睁大了些,其余三人都是暗自抽了口气,一来没想到豫王对王妃如此癌肿,二来这背后自立的意思已是再明白不过,虽然这几日他们都有过这样的念头,却不像豫王这么果断。
严全规道:“殿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愿舍命相随。”
他一开口,王应青吴载等也纷纷表态以示忠心。
李承秉与几人又商议一回,大半时辰是严全规聊着朝廷及军中情况。瞧着李承秉脸色苍白,神情疲惫,几人捡着要紧的说了赶紧告辞出来。
等出了门外,几人神色各异,有激动兴奋也有忐忑紧张,严全规将王应青拉到一边,问起豫王去长安的情况,知道这趟九死一生地逃出来,他叹息一声,道:“这么说,殿下这趟九死一生,去长安不为别的,只为了救王妃。”
王应青道:“幸而殿下与王妃无事。”
严全规眯着眼,左右看了看,忽然小声道:“广平王还在潼关。”
王应青轻声道:“广平王到底尚未被立为太子,年岁尚小,如今朝中纷乱社稷不稳,又如何能将江山托付给一个小儿呢?”
严全规与他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厢房里,荆娘打了水来,肖稚鱼洗了把脸,收拾一番,坐在窗前怔怔出神。荆娘端着盆要出去,扭头看了两眼,心道瞧着这样矜贵的人竟也会受委屈,忍不住劝道:“娘子还是放宽心些,这世间的事哪有圆满的,我听说长安有佛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连佛祖都要闭眼,何况是人呢。”
肖稚鱼道:“佛祖高高在上,人人皆来朝拜,闭一只眼能有片刻清净,可像我这样的,要是闭一只眼儿,不知什么时候命都要没了。”
荆娘闻言吓了一跳。肖稚鱼笑笑,又道:“我只是想一回事,你自去忙罢。”荆娘搜肠刮肚也想不到什么说的,拿着盆出去倒水了。
肖稚鱼将窗户推开稍许,凉风习习,思绪为之一清。刚才李承秉坦白前世之事t?,那些未尽之语她也猜到了,宫中有沈家耳目,又有惠安背后撺掇,在他心里埋下猜疑。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到了那一夜,他派人寻她未果,到底信了那些流言,于是抽身而退。
如今想来,前世恍惚已成了一场梦,只是她心头仍是堵得慌。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最近天天跑医院,我心情低落,连着两天打开文档都发呆
229 ? 第二二九章
◎老成◎
那些模糊的记忆, 成了陈年旧疮,平日觉得无事,一揭开仍事疼痛难耐。她与李承秉两世积累的恩怨太多, 难以理清楚,没一会儿便有些头昏脑涨。
荆娘进来看肖稚鱼单手托腮,脸色有些不好, 赶紧几步过去将窗掩上, 倒杯热茶来, “娘子可别贪凉吹坏了身子。”
肖稚鱼喝过茶,又吃了些东西,干脆早早歇下。这夜睡得并不安稳,前世记忆混在一起,既模糊又杂乱, 直到清早醒来,她摸到枕上一片湿凉, 这才后知后觉梦里哭过一场。
荆娘见她无精打采,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找郎中开了副安神养身的方子。
李承秉醒来后, 严全规吴载等人又来拜见。李承秉一面与众人议事,一面目光不断往门前瞟。等严全规几个走了,他问王应青,“王妃呢?”
王应青道:“王妃着了风寒, 我来的时候看见正在煎药,应是怕传给殿下,才没有过来。”
李承秉面无表情, 沉吟片刻道:“你仔细盯着些, 这里也没个能伺候的, 别委屈了她,风寒让郎中瞧过了吗?城里若还有医术高明些的,一并请来。”
王应青暗暗咋舌,心道殿下自个儿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没挑剔过郎中。
他答应出来,自去办事。
此后几日,肖稚鱼在屋里修养身体,虽只有一墙之隔,也未过去看过。
李承秉每日用药换药,伤口已是不再渗血,渐渐愈合。只是卧床养伤容易心生燥火,他整日脸色黑沉,便是严全规说错什么,也要挨训斥。
这日谈起朝中局势,严全规与吴载两个想法不同,两三句便争执起来。严全规主张先攻打叛军,吴载则说应先回京安定朝廷。
他道:“沈氏假借太上皇谕旨行事,若殿下此时不回京,让他们颠倒黑白,倒打一耙,诬为谋逆该如何,岂不是失了大义。”
严全规道:“朝中也不全是瞎子聋子,仍由他们这样糊弄,瞒得了一时又怎能瞒一辈子,且不说还有裴相等人心向殿下。眼下叛军虽有些自乱,但来势汹汹,兵力仍在,殿下舍潼关回京,必会引军心惶惶,倘若是叛军入关,长安便在兵锋之下,江山再无宁日。”
吴载痛斥沈氏阴险,不可不防,严全规却说军情险恶,必须先解决叛军,两人争议不休。
李承秉面无表情听着,直到两人吵得口干舌燥,各自拿起茶碗大口喝茶,他这才斜睨两人一眼,道:“行了,再等几日能下床了便回潼关。”
吴载正欲开口,李承秉道:“知道你与沈家已全无关系,不必在我面前再来这套。”
吴载神色略显尴尬,又很快坦然,道:“什么都瞒不住殿下。”
李承秉道:“无论遇着什么情况,社稷安危最要紧,至于其他的,等平定叛军之后再争也不迟。”他摆了摆手,道,“得了,还嫌刚才吵得不够,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严全规与吴载走出门外,相视一笑,哪里有刚才屋里争锋相对的气势。吴载叹道:“殿下心里全明白。”
严全规道:“我早说了,殿下心胸宽广有气量,你与过去都已一刀两断,用心为殿下做事,他岂会再生猜疑。”
吴载道:“其实刚才说的也并非全为做戏,殿下一心平乱,若沈氏这时在朝中行窃国之举,殿下处境便要更艰难了。”
“两权相害取其轻,在殿下心中,还是叛军之害胜于朝中,咱们身为谋臣,尽心尽力就是。”
吴载压低声音道:“殿下这几日脾气有些急。”
严全规朝厢房努嘴,道:“等王妃养好身体或许就能好些。”
两人叙话过后便各自散去。
李承秉在县里养伤的日子,长安局势却越发混乱起来,沈家多次进出兴庆宫,以谕旨名义行事,不过几日的光景,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朝廷一时人心浮动。
且这些日子,谕旨重用提拔多为京兆世家,难免惹人不满,不少人前去找裴相等人做主,朝廷之中本就派系林立,如今不和几乎摆在明面上,局势变得越发混乱。
前后有几拨人离京去潼关传达太上皇谕旨,都消失无踪,沈玄心知是路上出了差错,几次探查,终于摸清楚豫王养伤所在,可眼下形势诡谲,他每日奔波忙碌,几乎脚不沾地,才堪堪维持朝堂平稳。一时间也腾不出手来对付豫王。
沈老找到他的书房,道:“既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家与豫王唯有生死之决,再无转圜余地……趁他病取他命。”
沈玄眉头紧锁,抬眼看来。
这才短短时日,沈老满头银丝,已不见一根黑发,他捂着胸口咳嗽道:“着人给你叔父那里递信吧,无论如何,不能让豫王活着回到长安。”
沈玄揉了揉太阳穴,道:“信我已经送去了,只是如今长安不满我们家的人太多了,若这时再立太子,只怕要成为众矢之的。”
沈老叹气道:“世家大族,真想要长立不倒,就要沉得住气,沈霓行事太偏激,拖累全族为其善后,她倒是想要儿子当皇帝,也不看看别人是否答应,大臣们都不傻,看现在朝中情况,还是暂退一步为好……咳,诸王之中,齐王脾气秉性都是上佳……圣上急病不治,诸子年岁尚小,难当社稷大任,不如请太上皇立齐王。”
沈玄沉吟不语,片刻后道:“齐王原就与陛下豫王走得近……”
沈老哼了一声道,“天家谈什么骨肉兄弟。齐王若是有意于天子之位,就必须依仗我等世家,豫王能放过他?豫王将派往潼关的谕旨截了,抗旨不尊,罪犯谋逆,不管他有什么理由,只有继位名分定下,齐王还能忍他手握重兵?如今朝中有那么多人合起伙来对抗我们,你知道是为什么?因为这一步走得太快,他们要提防我们染指皇权,但只要我们暂退一步,立齐王,这便是李家兄弟之争,我们不担恶名,还能坐收渔翁之利,这才是老成之法。”
230 ? 第二百三十章
◎车内◎
李承秉在县里养伤住了八日, 小院里整日往来不断,这日有一匹快马来到,传信的人带来长安的消息。片刻过后, 王应青快步出来,吩咐军士立刻收拾收拾,准备启程。
他又来到厢房门前, 对肖稚鱼说马上要走的事, “一个时辰后就要出发, 娘娘有什么紧要的让荆娘子收起来,其余的等到了潼关再添置。”
门推开,肖稚鱼坐在屋里问:“刚才是从长安来的人?”
王应青点了一下头,并未提长安的消息,只说已备好马车, 让她安心。
荆娘手脚麻利地收拾行礼,肖稚鱼在这儿落脚才几日, 衣裳首饰没几样,整理起来并不麻烦。荆娘收好包袱,又去疱屋拿了些糕饼点心, 装成一盒,给肖稚鱼路上吃。
荆娘手提包袱送肖稚鱼出来,还不忘叮嘱几句路上吃用之事。她是本地人,在县中大户人家伺候过, 这回被人叫来伺候,早就看出豫王一行人富贵至极,只是不舍得离乡, 便没跟着同行。
小院门前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 侍卫守在一侧, 接过包袱与食盒。肖稚鱼叫王应青给荆娘额外多给一串钱,一番话别后,扶着轼木上车。
进入车内,李承秉背靠褥垫卧坐着,身上搭着外衣,衣襟露出包扎的布帛。两人已经几天没照过面,李承秉看过来的目光灼灼。肖稚鱼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在一旁空余位置坐下。
车外王应青指挥着亲兵上马,护卫着马车缓缓起行。
李承秉看着肖稚鱼,“你身子好些没?”
肖稚鱼垂眼看着摆放在角落的食盒,口中说着无碍。
李承秉又问她手上的伤。肖稚鱼道:“已经好多了。”
“养伤这段日子别碰水,等痂掉了再仔细涂膏药,不会留疤。”李承秉语气温和道。
肖稚鱼“嗯”的一声,阖上双目,靠着软垫休息,摆明不想说话。
这辆马车是县中富户所献,宽敞高大,里头一应摆设齐全,帷幔用的也是上好绸缎,便是两人同卧也尚有余地。
一路无事,车内也静悄悄的。不知过了多久,肖稚鱼闭着眼都有些困意涌上来,忽听见一旁呼吸有些急促,她睁开眼,朝李承秉看去,只见他面色发白,浓眉紧皱。
肖稚鱼不问也知,那日箭伤极深,这才养了t?几日就赶路,想是伤口又疼了。她扭头就要对外喊王应青,李承秉道:“不用叫他,食盒里有药,拿一丸给我就行。”
肖稚鱼挪过去,将角落里食盒打开,里面果然有药丸备着,她又倒了碗水来。李承秉吃了药,却没接水,低头就着她递过来的碗喝了两口。肖稚鱼将茶碗放下。李承秉伸手拉住她,“你生气了?”
肖稚鱼手腕扭转了两下,他眉心紧蹙,身上少了几分凌厉,吃痛似的深吸一口气,道:“上回说的事,你心里还怨我对吗?”
肖稚鱼嘴唇轻轻动了下,没说话。
李承秉一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眼神有些黯然地看着她,“从前我耳目闭塞,受人蒙蔽,你怨我也是应该的,幸好如今还有补偿的机会,以后绝不会再犯。好不容易你我重活一世,就暂且放下过去,行不行?”
他语气从所未有的柔软,隐隐还藏了一丝哀求。
肖稚鱼闭了一下眼,前尘往事在心中翻滚。其实她最是知晓权衡利弊计较得失的人,揪着前世不放,于她此刻处境并无好处,可自从他上回说起,她心底便仿佛堵着一口气,出不去也咽不下,心里颇不是滋味。
犹豫片刻,肖稚鱼道:“我只是不明白,那个时候我解释过许多,殿下为何不信我?”
李承秉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又白了几分,轻轻摸索她的手,前世他刚登基时,肖稚鱼便为兄长来求官,他答应下来,见她高兴他也欢喜,可随后听到一些肖家风言风语,便有些悔了。他的父皇为美色做出许多荒唐事来,为人所不齿,便是先祖,也有险些因美色而误国之事,他不想重蹈覆辙,此后他也曾私下探访过一次,见到舅兄肖思齐宴请百官,一掷千金场面豪奢,不在当年杨忠之下。
李承秉从此对肖家便多了一丝提防,不久之后又听说她阿姐肖如英风流多情,多有长安权贵子弟为裙下之臣,更让他心生厌恶。
如今想来,时移则势异,境迁则心变,不过是处境不同,选择便也不同罢了。
李承秉又想到,其实前世他就对她十分喜欢,想要她长久陪伴身旁,便力排众议立她为后,可一面他又担心她恃宠生娇,为娘家争好处没个分寸,便又多了一份敲打的意思。后来因各种琐事又心生罅隙,这才造成了难以解开的误会。
他沉吟不语,见她就要撇过脸去,这才叹了口气,将心中所想坦白出来,“那时我想着给你皇后之位已是足够……”
肖稚鱼眉梢微抬,道:“是呀,我这样的出身,能以这份姿色成为皇后便该感恩戴德,诚惶诚恐了,如何还能求更多。”
李承秉眉头皱得更深,还未说话。
肖稚鱼轻笑一声,道:“你们男子为富贵权势争得你死我活,凭什么就觉得女子就要安分守己,半点不能逾矩?我只不过为兄长求官,在你这儿便成了利欲熏心之人。”
李承秉突然伸臂将她搂进怀里,“是我的错……”
她年岁尚小便被郭家带到长安,赠予权贵,本就没有身世依仗,又要在富贵场里生存,处境艰难如履薄冰,唯有自私精明些,才能保全自己,如何能称得上错。
肖稚鱼伸手要推开他。
李承秉闷哼一声,额头见汗,他两臂入铁灌的半点不动。
肖稚鱼尖酸刻薄的话说了好些,他却语气软和,只是劝着:“别气了,当心气坏身子……”
肖稚鱼被他紧紧搂着,心里翻江倒海似的,似乎有许多火往外冒,她抓着他的外衣,拉扯之下,手摸到湿漉漉的一块,她抬起手,见到指尖上猩红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