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 ? 第二百三十一章
◎问◎
她脸色微变, “你的伤……”
李承秉抱着她不放,“没事。”
肖稚鱼手用力推搡他的胸膛,“都见血了还说没事, 你是真不想要命了?”
她语气不善,李承秉稍稍松开了劲,见她就要叫人, 他阻止道:“你替我看看伤, 用点伤药就好, 别让外面的人知道,大惊小怪,反倒动摇军心。”
肖稚鱼暗道,这回他受伤的事只有亲兵近随才清楚,才养了几天的伤就急着回潼关, 想必是朝中形势有变,不得不亲自主持大局。
她眉头微蹙, 让李承秉先躺下,将他衣裳解开,露出背上缠绕的布帛, 伤口位置果然有渗血。她将角落的包袱打开,找到存放伤药的小瓶,打开洒在他伤口。
李承秉浑身一颤,双臂紧紧揽在她腰上。
“疼?”
“不疼。”有她为他上药, 他心底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将伤口的疼痛都压了下去。
等了片刻,伤口已没有血丝渗出, 肖稚鱼又取出干净的布条, 给他包扎。伤在背上, 需在他身前身后缠绕布条。她手臂环绕他腋下,动作小心翼翼,倒像是主动抱着他似的。
李承秉低头看着,等布条包好,他双臂一收,将她搂在怀里,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馨香,伤口的疼痛仿佛完全被抚平了。
肖稚鱼被他抱着,如陷入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推了推他,却也不敢十分用力。
李承秉忽然道:“上辈子那些我不知道的事,和我说说罢。”
肖稚鱼一怔,道:“小时候的事我都快忘了,只记得宫里那些……”
她说得是前世齐王带叛军入宫,李承秉面无表情,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说什么都行,我都想听。”
肖稚鱼慢吞吞说起旧事,她从未想过,会有一日心平气和和他谈及此事。只是说到齐王欲立她为后,李承秉浑身一紧,比刚才换药时肢体更为僵硬,圈着她的双手如铁箍一般。
她余光朝上一瞥,见他脸色铁青,便停下不语。
李承秉道:“怎么不说了?”
肖稚鱼心下一叹,想了想道:“我也是如今才知道,齐王当时都杀疯了,为何独独留我性命……”
李承秉咬牙切齿道:“还能为何,还不是好色之徒……”
肖稚鱼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道:“你不见齐王与王妃伉俪情深,齐王妃病弱,小名儿与我相似,或许正是这个缘故,又见我狼狈可怜,才叫齐王放过我性命。”
她感慨不已,李承秉面色不怿,冷声道:“自个儿妻子没了,就来夺别人之妻,狗屁的伉俪情深。”见肖稚鱼脸已是拉了下来,他已到了嘴边的话暂且咽下,额上青筋隐隐跳动。
原本他打算将前世的事彻底说开,旧疮藏在心里,不如撕开重长一遍。想的是不错,可听她提及齐王,言语间还颇为赞赏,心里不禁一阵发堵,李承秉冷哼道:“若是因名儿相同,便能怜惜移情,也算不得如何情深。这世上唯有一人不同,其他人无论何处相像都不能替代,那才是情比金坚,伉俪情深。”
肖稚鱼斜他一眼,道:“便如殿下,前世想着要弄死我,今生醒来立刻就来寻我算账,恶言相向,不曾给个好脸色,当真是唯有一人不同了。”
李承秉登时一噎,没料到她突然翻起了旧账。想着两人好不容易又活一回,他总没给好脸色,几次三番对她冷言冷语,便是后来成亲态度转圜,实则态度依旧是居高临下。
他稍稍松开些手,凝视着她,眼眸深邃如夜。
肖稚鱼目光和他对上,心绪起伏不定,李承秉忽然低头靠过来,额头与她相触,呼吸交错在一起。
“我早就悔了,”李承秉低声道,“刚醒来的时候,我真恨不得……”说到这儿一顿,面露一丝苦笑,又似恍然,“真见着你,几次都觉不忍,想着远远避开,可你总还是出现在我身边,可见这都是上天注定的夫妻缘分。”
肖稚鱼轻哼一声。李承秉已按着她吻过来。
车内安静,唯有呼吸与唇舌交缠,空气仿佛都胶着起来。
李承秉揽住肖稚鱼纤细的腰肢,吻得更深,直将她吻得快要窒息,在他胸膛上狠狠推一把才放开,流连地又在她眼皮上亲了亲。
肖稚鱼记着他身上的伤,有意要远着些。李承秉拉住她,道:“从前的事再难更改,以后你看着,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肖稚鱼神色不动,只笑了一下。
“不信?”李承秉盯着她瞧。
肖稚鱼道:“委屈了又如何,哭着找殿下诉苦吗?”
李承秉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道:“我知道你还不能全信,说的不如做的,以后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你直说就是,实在气不过……”
说着,便见她微微挑眉,眸光闪烁,模样透着几分狡黠。李承秉心里一阵欢喜,握着她的手,按在脸旁,道:“你就和那天骂我昏君一样,打骂随心。”
听他突然提起那天,肖稚鱼脑中立刻记起当日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全然撕破脸,她指着他骂昏君,气得他面色黑如锅底,大怒拂袖离去。
如今想来,难堪愤怒都已淡去t?,心里反而生出一丝促狭,她笑道:“殿下能受得了气?当日还说两不相干,各自安好呢。”
李承秉跟着笑起来,却是干脆耍赖道:“什么时候说过,怕是你听错了。”怕她又翻从前的旧账,拧起眉头,往后一靠,岔开话题,一时道,“我背上的伤又有些疼了”,一时又道,“渴不渴,你先喝些茶”。
肖稚鱼暗地里嗤笑。
这时车外传来王应青的声音,说到了驿亭,可暂作休整。
马车停下,王应青在车前禀报路上情况,说到最后,他面露犹豫,欲言又止,
李承秉道:“王妃不是外人,直说就是。”
王应青道:“前头传来消息,叛军内讧似已平定,往潼关逼近十余里。”
李承秉眉毛都没抬一下,忽然问:“你怎么看?”
王应青平日只负责统领一营亲兵,从不参与阵前军议,诧异抬头,这才发现豫王侧过头问的是王妃。
232 ? 第二百三十二章
◎无题◎
肖稚鱼没料到他如此闻, 微微一怔,瞥了王应青一眼。
李承秉道:“看什么呢,直说就是。”
肖稚鱼略想了想, 道:“康庆恩是短视之辈,才略手段远不及其父,执掌大军的时日又短, 倘若此时与朝廷大军作战, 久攻不下, 必有损其威名,且他来位不正,身边还有康庆则虎视眈眈,舍着康庆则不对付,却先攻潼关, 康庆恩没有这般魄力,恐怕还是疑兵之计。”
王应青面露诧异, 先前肖稚鱼让他将长安派去潼关的人全拦下,他已见识她的精明,可听这一番话, 才发现她竟还有这份见解与眼界。
李承秉眉头一扬,嘴角勾起笑,对王应青道:“听见没有,不必草木皆兵, 再看看情况再说。”
王应青传令去了。没一会儿,严全规与吴载都来了,趁着坐下休息的时候过来商议政事。肖稚鱼有意避开, 李承秉叫她倒杯茶水来。肖稚鱼将热茶递上, 他便拉着她一同坐下。
严全规与吴载私下目光交流了一瞬, 面上却不露分毫。吴载言及叛军,“康庆恩志大才疏,阴狠毒辣,眼下对潼关故布疑阵,瞧着不像他的手笔,背后应该是有高人指点,叛军营里也有几人确实有些才智,沈历是一个,还有个异军突起的人物,名为杨杲,此人受康福海提拔,在叛军诸将中原本声名不响,这一次帮着康庆恩固权出了不少力,从打探消息来看,杨杲年纪不大,做事倒是难得的稳重。”
李承秉皱眉道:“此人从前是齐王亲兵,转投康福海,如今倒又是转换门庭了。”
严全规与吴载都说杨杲得了康庆恩的信任,也算一号人物,不可再轻视,又议论一回这才离开。
李承秉手里把玩着茶碗,余光在肖稚鱼身上转了转,脸色深沉莫测。
肖稚鱼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空茶碗,他手腕一转,将碗抛至一旁,拉着她圈在怀里,“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肖稚鱼反问:“说什么?”
李承秉在她脸上轻轻一掐,“刚才不都说起前世之事,怎么不和我说说杨杲?”
肖稚鱼眼珠转了转,心下有些好笑,道:“殿下还想听呢?”
李承秉眼皮跳了两下。他想消除两人之间的芥蒂,这才主动谈及前世之事,齐王也就算了,杨杲上回在王屋山还曾出现过,一想起此事,他脸色微微发青,盯着她看了一回,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怎么不听,你说。”
肖稚鱼暗自笑他故作大方,想了想,还是说了一些杨杲的旧事,只是有意避重就轻,不提男女私事,只说些杨杲性情举止。刚才她在一旁听得明白,杨杲成了叛军中需注意的人物。
李承秉一面听着一面将她的手握着把玩,“听你这么说,此人薄情寡义,惯于投机取巧。”
肖稚鱼道:“殿下早就清楚此人性情,也不需我提醒。”
李承秉冷声道:“我早就想弄死他了事,只是前些年派人去弘农杨氏,却没找着他,让他逃了过去。”
“杨杲对外所说的身世全是捏造,与弘农杨氏并无干系,”肖稚鱼道,“其实他能有如今的地位,全凭着几次际会风云,这才乘势而起。若说此人最精明之处,便是懂得如何选择对自己才好,什么忠义在他眼里都是虚的。”
李承秉瞥了她一眼,声音沉了两分道:“这话是点我呢,还是有意给他留一条命。”
肖稚鱼哼了一声,将他推开,道:“随殿下怎么想。”
李承秉又将她拉到身前,笑了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记,道:“前世的事一笔勾销,日后都不再提了。你看人眼光一向不差,杨杲是个只重实利的,要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先解决叛军要紧。”
肖稚鱼眨了眨眼,从他这话口气猜到什么,只是没问出口。别看李承秉一副开诚布公的模样,可她说到齐王和杨杲的时候,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脸黑如锅底,她还是少说些为妙。
见她毫不在意,李承秉心下果然舒坦,将她搂在怀中,过了片刻道:“再等上一等,料理了叛军,我一定会带你风风光光地回长安。”
……
就在李承秉伤势未愈就赶回潼关之时,长安城表面平静,实则如深潭下的水流,越发波云诡谲。沈老这日出门,拄着拐杖往齐王府走了一趟。齐王李承铭这些日子闭门不出,也不见外客,却也不能真将沈老拒之门外,两人在花厅吃了一回茶,坐了一个多时辰沈老才走。
李承铭看着桌上留下的茗碗,久久不动。宋常瑜扶着婢女的手来到门前,见他穿着压金连珠对兽纹锦缎袍子,腰系革带,双眸如星,鼻梁挺直,端的一副贵公子模样,此时却如木雕似的不动。她心下暗惊,挺着肚子缓步入内,挥手让婢女仆从退下。轻声问道:“殿下想什么如此出神?可是沈家的人说了些什么?”
李承铭听见她声音这才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宋常瑜突然开口道,“殿下别瞒我,沈家这些日子做些什么谁人不知?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家可都不是闲人。”
李承铭视线笔直落在她身上,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停留片刻,“是说了些话,陛下……恐怕是不行了。”
宋常瑜皱了皱眉头,“陛下到底是不行了,还是已经驾崩了?”
李承铭一怔,没想到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王妃,能说出这样大胆的话。宋常瑜见他沉默不语,缓慢坐到方才沈老所坐的位置,“陛下自从进了兴庆宫,便再未出来过,外面早就传了些不好的话,沈家游走各方,还将太上皇抬出来,连裴相也不得不暂避锋芒。殿下,无论沈老来说些什么,都切莫答应。”
李承铭更觉吃惊,“王妃猜到他来说什么?”
宋常瑜道:“沈家什么心思,还能猜不到,若不是为了立太子,便是要让殿下去犯险了。”
【📢作者有话说】
真的很抱歉,这段日子我太疲惫了,早晨六点半出门,晚上八九点到家,累的几乎什么都动不了,昨天妈妈出院,我轻松多了,可以开始恢复更新
233 ? 第二百三十三章
◎勒马◎
李承铭嘴巴动了动, 想说什么又止住,轻叹道:“王妃今日所说皆是惊人之语。”
宋常瑜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心下一沉, “被我猜中了?”
李承铭默然不语。
宋常瑜道:“早就听说沈老是老谋深算,舌灿莲花之辈,殿下真被他说动了?”
李承铭未置可否, 忽然问道:“王妃可知我母妃之事?”
宋常瑜怔了下, 秀长的眉皱了起来。李承铭母亲淑妃, 当年也曾得宠过,只是好景不长,绮年玉貌突然离世,让年幼无依的齐王吃了不少苦头。宫廷本就是世间争斗阴私最多的地方,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谁都说不清, 淑妃死因也众说纷纭,有说与太子豫王母妃有关, 又有说与吴王母妃相争惹祸而死。
齐王对淑妃一片孝心,在寺中供奉牌位,每年祭日斋戒供奉从不落下。
宋常瑜语气又温柔了几分, “当年之事已难以分辨,沈家在这个时候故意提起,挑拨你与豫王吴王的兄弟之谊,其心甚毒, 殿下可千万别犯糊涂。”
李承铭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沈家的用心,只是如今沈家与父皇互为倚助,陛下生死不知, 只能尊太上皇旨意行事。”
宋常瑜脸上突然僵硬了一瞬。
“怎么了?”李承铭问道。
她一手揉在腰间, 一手轻轻搭在肚子上, 道:“痛了一下,无事。”
李承铭闻言站起身走近两步,宋常瑜拉住他的手,“我知道殿下如今处境艰难,只是有些事,千万不能沾惹,一旦惹上,再难脱身。”
李承铭拍了拍她的手,眉头紧蹙。
宋常瑜的心揪了起来,心想:若只是拥立太子之事,也可以敷衍拖延过t?去,等过几日说不定朝中局势还有变化。她又想到沈老亲自上门,态度慎重,或许是比立太子更重要的事……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宋常瑜面色顿时一变,抓着李承铭的手绷紧。
“难道沈家与殿下说的,是那个位置?”她手指朝皇宫方向虚点了一下。
李承铭还是不语。
宋常瑜着急道:“豫王还在潼关领兵,殿下若在此时听了沈家的谗言,日后兄弟如何相处?”
李承铭脸色紧绷,眼中掠过一道精芒,“父皇若有旨意,我如何推拒得了?”
“殿下!”宋常瑜声音扬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太上皇是如何退位的,殿下心里应当明白,当日你已选择了陛下与豫王,眼下怎么还起了反复。”
李承铭闭了一下眼,重又睁开,浑身紧绷,“陛下不行了,朝中岂能一日无君……”
“陛下生死不明,与沈家脱不了干系,豫王手握重兵,又是那样霸道的性子,绝不会坐视江山旁落……到时岂不是要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宋常瑜满腹的话要将,呼吸都重了几分,双眼微红,“我知道殿下文韬武略,不输旁人,心中也有抱负,可是不行,真的不行,陛下宽厚,待你一向不薄,豫王更是为了江山社稷前去抵御叛军,江山尚不稳固,你如何能轻易就被沈家利用,况且,再退一步说,就算得了太上皇的旨意,以豫王的脾气,知道陛下被害,你又趁机……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大军在豫王手中,他在朝中也有根基,京畿已难募兵,殿下拿什么与豫王争斗?”
李承铭看着她,道:“豫王四日前偷偷入京,与沈家起了冲突,身受重伤,如今还不知是什么情况。”
宋常瑜目瞪口呆,忽然肚子一阵剧痛,脸色骤然煞白,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在地。李承铭伸臂抓住她的肩膀,脸色骤变,对着外头怒喝一声,仆妇与婢女冲了进来,见到身子已撑不住的王妃,几人齐齐变色。有仆妇低头看见王妃裙摆湿了,直呼不好,忙道:“王妃许是要生了。”
李承铭脑子嗡的一声,一时间脑中再无其他琐事,只见仆妇几个将宋常瑜扶进内堂,平放在榻上,另有人已去唤了产婆来,婢女取来生产所需的器具水盆等物。李承铭跟着走了两步,仆妇请他出去等待。
宋常瑜满头大汗,脸上挂着泪,喊了声殿下。
李承铭站住脚,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心头忽然生出一丝无来由的恐慌。
宋常瑜抬起手,仆妇着急道:“王妃省些力气,留着生孩子。”
李承铭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颤抖。
“殿下,为了咱们孩子日后安康平顺,切莫做糊涂事……”
李承铭心头发堵,仆妇又催了几声,产婆也跑着来了,他只得退出内堂,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思绪万千,纷乱如麻。
这一等就等了两个多时辰,仆妇婢女在进进出出,李承铭坐立不安,将沈老上门来密谈所说,还有宋常瑜劝他的那些话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头都胀痛起来。
不知干坐多久,忽然有侍卫来报,说度支郎中来访。
李承铭朝外望了一眼,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已经接近坊市关门的时候,怎么还有人上门,他皱着眉正要叫人回绝,忽然意识到什么,抬起眼问侍卫:“来人姓什么?”
侍卫道:“姓肖。”
李承铭脸色一沉,道:“本王无暇见他。”
侍卫出去传话,回来覆命说肖郎中未走,仍在门前等候。
李承铭心烦气躁,摆手让人退下。又等了足一个时辰左右,月上柳梢,忽然屋里传来产婆呼叫,随后便响起婴儿啼哭,不甚响亮,于王府却如同一道惊雷。
李承铭猛然站起身,来回踱步,目光死死盯着门。
仆妇推门而出,手里抱着襁褓,脸上堆笑来到他面前,行礼道:“?芝兰新茁,花萼欣荣,恭贺殿下,弄瓦之喜。”
李承铭低头看去,襁褓里的婴孩个头小小,皮肤通红,如小猴似的,他心头微颤,伸出手,仿佛有千金重似的,也不敢用力,轻轻在婴孩额头上点了一下,血脉相连的感觉在心间涌动,这是他的女儿。
他心头一热,低头凝视片刻,叫仆妇将孩子抱回去,又问王妃情况。仆妇说王妃脱力,刚服用一副汤药睡了过去。李承铭命人仔细照看王妃与孩子,拍了一下衣摆,大步往外走去。
到了院外,他抬头又仰望一眼天色,叫人去将度支郎中请进来。
片刻过后,肖思齐走进院中,见齐王并不在花厅,而是孤身站在院中,迎了上去行礼。
李承铭道:“你久等不走,所为何事?”
肖思齐朝李承铭看了一眼,这位齐王在朝中声名不显,沈老能亲自找上门来,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只是不知齐王是否已被勾起野心,他叹了一声,道:“敢问殿下,还记得去年消暑宴吗?殿下可还能再勒马一回?”
【📢作者有话说】
去年消暑宴,皇帝昏厥,贵妃将内眷困在宫中,杨家骗齐王入宫,想造成齐王继位的事实,齐王在入宫时被齐王妃喊了回去,这其中是小鱼儿出了大力,肖思齐这样问,一来问齐王是否要陷入和上次一样的困境,二来提醒他当初小鱼儿帮了他的恩情。(为什么说帮了他呢,因为杨家一个弄不好,就成了谋反,齐王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只要不小心进了宫,就成了杨家的同谋,所以小鱼儿当时对齐王夫妇的帮助,相当于救命之恩)
234 ? 第二百三十四章
◎无题◎
李承秉赶了两日路来到潼关, 镇守将军金舒玠带着众将来拜见。
李承秉伤势未愈,原本郎中说需要静养,可眼下局势紧急, 他换过药,把众将叫来见了一面,商讨如何应对叛军。
肖稚鱼则去了潼关向西的宅子, 这是李承秉临时所居, 三进的屋子, 有个花园,内里布置陈设与长安不能相比。去的路上,肖稚鱼掀开车帘看了一阵,见屋舍墙瓦皆是土色,来往行人穿着质朴无华, 走了一段路,便见着几拨兵卒在街上梭巡, 城镇内外皆有一股肃杀气氛。
到了宅子外面,肖稚鱼一下马车,耳边就听见一声叫唤, “豫王妃。”
她扭头一看,李俶昭快步走了过来,他穿着绛色翻领窄袖衣炮,腰系革带, 配着一柄长剑,英气勃勃。此时眼里微光闪动,笑望着她, 走到近前, 双手一揖, 郑重谢了一声道:“娘娘救命之恩,昭不敢忘。”
肖稚鱼上下打量他,瞧着比从前在长安还精神两分,笑着道:“当日那样情况,能安然到此,是广平王福气深厚。”
李俶昭挠了一下头,脸上这才露出几许少年意气来。
肖稚鱼迈过大门,李俶昭立刻跟上来,他来到潼关,李承秉当日就带着亲兵走了,潼关将领们知道他身份特殊,也不敢亲近,只安排了住处和服侍的人。李俶昭心头惴惴,时不时总是记起父皇惨死的模样,又担心豫王有个好歹,几日下来寝食难安。今天听到豫王回来,他立刻寻了来,见着肖稚鱼更觉激动。
在最危险的关头,全是肖稚鱼陪着他,让他不至于彷徨无助,这份恩情不同寻常,李俶昭越发显得亲近。到了堂屋内坐下,他便迫不及待向肖稚鱼问起长安情况,问她当日是如何逃脱,有没有遇到危险等等。
肖稚鱼不能直言那几日经历,只得含糊应对,只说遇上沈玄,但并无性命之忧。
李俶昭聪明早慧,听这番话有颇多疑虑之处,但并未多想,又因对沈家恨之入骨,想了一下道:“沈家害了父皇不止,对七叔也存了歹心,这是有意用王妃性命引七叔过去,实在可恨,总有一日……要诛沈氏满门。”
他神色阴狠,让肖稚鱼微微一惊,想着他如此年纪便已担下杀父之仇,不由怜惜。留他说了好一阵的话,眼看天色将黑,少不得又一起用饭。
庖屋所做的饭菜简单,几碟时令蔬菜和肉汤饼子。李俶昭却是胃口大开,就着汤吃了一整张饼,大口吞咽,像是几日没好好吃饭似的。
肖稚鱼见状,叫仆妇拿帕子来给他擦嘴。宅子里的仆妇是前不久才从几位守将府里借调来,伺候还不周到,李俶昭戒心又重,仆妇拿着帕子走近,他斜睨一眼过去,目光却没有与肖稚鱼说话时那样笑意温和,仿佛藏了冰雪般。仆妇站定不敢动。肖稚鱼拿过帕子,让仆妇退后,给李俶昭擦了擦嘴。李俶昭神色缓和,定定看着她不动。
门口有仆从道:“殿下回来了。”
李承秉不紧不慢走进来,见李俶昭也在,有些意外。
李俶昭已是站起来,恭敬喊了声“七叔”。
李承秉擦了手,坐到肖稚鱼身旁,见桌上菜肴吃得差不多了,拿起t?肖稚鱼剩下的半块面饼,吃起来,招手让李俶昭坐,问道:“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还习惯吗?”
李俶昭点头,剩下小半张饼吃得却没刚才那么快。
叔侄两个寒暄几句,便不再说话,屋里安静下来。吃完饭肖稚鱼借机离开,仆从送来热茶,李承秉神色微敛,和李俶昭说了些如今的情况。李俶昭道:“豫王妃刚才和我说过一些,沈家肯定会尽快掩盖父皇驾崩真相,扶持一个上去,不管是谁我都不认。”
他原本垂头说着话,这时却抬起头来,与李承秉对视,并不躲让,“我知七叔在担忧什么,朝堂奸佞当道,范阳叛军紧逼不放,父皇在世就将大军托付给七叔,眼下也唯有您能力挽狂澜,我这条命是豫王妃救下的,日后我只听您与王妃的话。”
李承秉目光沉沉,打量过去——说到此处,几乎已是明言,只是他不确定,这番话是否是李俶昭的真心。
李俶昭毫不犹豫,话音刚落,就直起身,在李承秉面前跪下,“七叔为我父皇报仇。”
李承秉连忙扶起他,“兄长之仇绝不敢忘。”
李俶昭揉了揉眼睛,和李承秉又说了一阵,这才告辞离开。
李承秉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缓慢起身,进了里屋。肖稚鱼梳洗完毕,卸了钗环首饰,放下头发,回头看见他脸色有些不好,回头看过来。
李承秉往床沿一坐,从一旁匣子里取出枚药丸服下。
肖稚鱼走床前道:“要不要找郎中来看看?”
李承秉拉住她的手,往怀里一带,紧紧环住,嘴巴贴着她的耳朵,道:“过会儿你给我换药就好。”
肖稚鱼知道他路上也没怎么休息好,马不停蹄赶到潼关,又忙着与众人议事,她思索了一会儿道:“身体最要紧,若叛军这几日不动,你还是好好养伤。”
李承秉不吭声,半晌才道:“朝廷里也不安分,群龙无首哪能长久,很快就要推人出来。”
肖稚鱼一听已经好几个念头转过。
李承秉继续道:“不管那边是想立个孩子,还是吴王齐王里选一个,暂时我都不想理会,先全力对付叛军。日后回去,说不定要成叛臣贼子,”他说着嘴角微微挑了一下,道,“你怕不怕?”
肖稚鱼别了他一眼,“这样的事本朝还少?”
李承秉笑起来,道:“你和广平王说了什么,他刚才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
“日后只听你和我的。”
肖稚鱼立刻明白这背后的意味,眼睛微微睁大,“我可没教过他说这些。”
李承秉眯了一下眼,道:“这小子老气横秋,年纪小小就跟历尽沧桑似的,刚才吃饭的样子以前还从未见过。你替我看着些。”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什么,他眉头又皱了下,道,“算了,他年纪也不小,回头还是我找几个先生教他,省得他经历大变,日后想歪走上歧路。”
235 ? 第二百三十五章
◎乱起◎
肖稚鱼心道:本朝之初便有兄弟相残, 逼父退位之事,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也难怪他会如此提防。她正想着, 只见李承秉突然看过来,目光里似有些意味不明。
“你刚才和他说什么呢,还替他擦嘴。”
肖稚鱼瞥他一眼, 道:“都是闲聊, 广平王问一些长安的事。”
李承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忽然皱起眉头。
肖稚鱼道:“是不是伤口疼了,还是赶紧叫人来看一看。”
李承秉揽着她不放,道:“叫王应青带人来,你别走,陪我说会儿话。”
肖稚鱼对外吩咐一声, 没一会儿,王应青便带着人来了。那是潼关极有名气的郎中, 尤擅疗伤。郎中进屋,见豫王坐在床上,身旁还有一位形容极美的女子陪着, 他低头,将干净布条与药粉从随身带着的药箱里取出。
李承秉脱了衣衫,郎中手脚利落,很快换了药, 又叮嘱道:“殿下身体结实,但伤口深,还是需要好好养些日子, 切莫操劳。”想了想又觉得不防心, 凑近些, 低声道,“也要忌房事。”
他说得极轻,王应青离得几步远并未听清,肖稚鱼却是听见了,脸上顿时一红,撇开脸去。
李承秉神色不变,微微颔首,叫王应青把人送出去。
另有仆从根据药方熬药,过了一个时辰将刚熬好的药汤送来,李承秉饮过之后这才睡下,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肖稚鱼也眼皮发沉,早打了瞌睡。
李承秉揽着她睡下,一夜无话。
此后几日,叛军依旧没有动静,让李承秉静得了闲空养伤。这日长安遣来消息,皇帝病重不治归天,太上皇摄政领朝,下旨命豫王即刻回京。来传旨的是兴庆宫的一个宦官,李承秉听过谕旨只冷笑两声,叫人将宦官拿下。宦官大惊,口中叫唤“豫王莫非要反?”
当即有将士将他一脚踢翻在地,抡起拳头将他痛打,宦官哪里吃过这种苦,见周围气势汹汹,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喊“豫王造反”的话,反而求饶起来。
李承秉问道:“谕旨可是太上皇亲手所写,还是他人交给你?”
宦官蜷成一团,道:“是皇后……沈娘娘交给小人。”
李承秉脸色冰冷,将谕旨交给众将士传阅,命人将李俶昭叫来。
李俶昭已知道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开,虽然亲眼见着皇帝被害,但心底总还保有一丝侥幸,如今确认死讯,他心中哀恸无以言喻。到了众人面前,他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哭诉道:“沈氏弑谋天子,请豫王与诸将为社稷讨逆。”
李俶昭一面哭着一面将沈霓毒杀皇帝的经过说了。众将见他年岁尚小,涕泪齐下发乎天然,没有怀疑。本朝接连几代宫中都有叛乱谋逆之事,豫王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元帅,且他一来就换了好几人,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公正严明,甚得军心。
再往深了想一步,太上皇年迈病弱,昏聩不明,不能再执掌朝政,吴王齐王声名不显,皇帝所留子嗣都还年幼,李俶昭已撂明态度,其余几个还是孩童,如何能担得了社稷重任。众将士本就跟随豫王,若能更进一步,便可称之为从龙之功。
一时间众人心头火热,将长安的谕旨抛知脑后。
李承秉的手在桌上轻轻一扣,让众人先静下来,缓缓道:“长安宫变,龙驭归天,本王恨不得今日就回长安讨逆,正李唐纲常。但叛军在侧,山河未复,当以百姓安危江山稳固为重,先平复范阳乱军。”
众将士佩服他这份气度,哄然应诺。
皇帝驾崩的消息,很快传到叛军营中。康庆则喜不自胜,命人拿出美酒,与几位将领相庆,喝得酩酊大醉,大声道:“天命在我,朝中必要大乱起来,如何是我这精兵强将的敌手……”
众人跟着起哄,沈历有心劝几句,却找不到时机。
安庆则大醉被人扶着入营休息,他猛地抓着身边将领的袖子,道:“康庆恩这怂瓜,逃到洛阳躲起来,背地里还诬我弑父,实在欺人太甚,现在皇帝死了朝廷正乱着,没空来对付我们,谁替我去取康庆恩首级来?”
众将领一听,他们兄弟之争如此不加掩饰,是半点骨肉伦常都不讲了,不愧是胡杂之后。两个面色酡红脚步虚浮的将领正愁没机会表现,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安庆则大喜。
众人当他是醉话,哪知第二日一早,他真把两位将军叫来,命他们各领一支兵,前去攻打康庆恩。众将领跟随康福海多年,虽然康福海并非良善仁义之辈,但打仗的本事不弱,且懂得隐忍。康庆则没有其父的本事,但狠毒却半点不让。
几位将军劝他趁着朝廷纷乱军心不稳,先全力攻打潼关,等拿下长安,大势已定,康庆恩区区三万兵马不足为惧。
哪知康庆则越听脸色越差,他接手仓促,疑心很多人暗地里还向着康庆恩那小子,何况他有个最大的心病——弑父。再是鲜廉寡耻,这个罪名也不能认下来,康庆恩必须死。
他双眸如深潭,阴恻恻在众人脸上扫过,这时门外有侍卫报信,说朝廷送了书信来。康庆则命人拿来,展开一看,面露喜色道:“豫王来信,欲立我为王。”
众将神色各异,有人立刻喊道:“有诈。豫王并非诸君,如何能许立王位……”
康庆则不耐烦打断道:“豫王如何打算我很清楚,朝中要立太子,他向我示好全为保存手中大军……如此正好,他不想动,正好是拿下康庆恩良机,或许等上几日,朝廷里先乱起来,如此我也算是一石二鸟,大患尽除了。”
厅中议事的几位将军却觉得没那么简单,还想再劝,康庆则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板着脸,命那两人即刻出兵。
沈历见军营中整兵待发才知晓此事,想要再劝已是不能,他面t?沉如水,思索再三,去了杨杲的营帐,“杨将军,主帅昏庸,只怕要葬送大军……”
236 ? 第二百三十六章
◎谋◎
杨杲坐在帐中, 手里拿着一张纸正看着,听见沈历的声音,将纸一收, 站起来相迎。
沈历一向举止儒雅,有名士之风,这回脸上却愁眉深锁, 脚步匆匆进门, 将刚才康庆则所下军令说了一遍。
杨杲听到一半时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康福海如何死的他最清楚不过, 当初康庆行事还是他跟着一同动手。自那一刻起杨杲便成了康庆则最倚重的左膀右臂,自康庆则继位以来,除了他自领的中军,将精锐前锋骑兵交给了杨杲,其余亲信等人也各有升迁, 如此将军中重要几处都把握在手中。
调动太多,军中人心浮动, 也难怪康庆则不敢在此时对朝廷用兵。只是他不好好收拢军心,面对潼关不顾,分兵一心要收拾手足兄弟, 可见心胸狭隘,目无远见。
杨杲思绪飞快,将康庆则这些日子的举动想了一圈,神色凝重, 问道:“沈长史没劝吗?”
沈历道:“怎么没劝,口都说干了,主帅不听, 我也没办法。”
杨杲摇头苦笑一声“沈长史都没劝动, 我去就更没用了。”
沈历闻言脸色更沉, 康福海还活着的时候,康庆则忌惮兄弟,尚且还能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如今是本性暴露,倒比康福海更显得刚愎自用。
“杨将军,你我如此耗费心力,几乎将自家身家性命赔上了,可若是主帅再这样任性行事,只怕是大好形势都要败了。”
“沈长史有什么想法可直说。”
沈历瞥杨杲一眼,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他才抛出一点点话头,杨杲就已经洞悉了。只是他还有些犹豫,聪明也有坏处,就是心思容易活泛。他略作沉吟,这才缓缓开口,“杨将军有今日不易,还是要保存实力,给自己留条后路才是。”
杨杲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两道浓眉紧皱,忽然站起身对沈历作了一揖道:“还请沈先生教我。”
沈历大为满意,从长史到先生,可见杨杲已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他抚了抚须,道:“大都督善忍又有枭雄之姿,那几年太上皇荒唐事做了不少,正是瞧准这一点,我才觉得有有换天地日月的机会,可现在……说句不好听的,主帅并非能主天下之人,倒是朝廷有了新变故。”
杨杲道:“变故?”
沈历道:“杨将军难道不知,陛下驾崩……就要立新主了。”
杨杲笑道:“朝廷若要立个刚出世没多久的婴孩,我们胜算不是更大?”
沈历闻言皱眉,杨杲说的当然是沈霓所生的孩子,这孩子还有沈家一半血脉,他听着有些不舒服,但脸上依旧笑吟吟的,“孩童不好吗?我却觉得正好。”
杨杲没接话。
沈历道:“本朝各地门阀世家众多,天子年少,依仗臣子的就多,这是杨将军居高位的好机会啊。据我所知,将军出身弘农杨氏,这么多年未得重用,辗转多地,难道将军就不想身居高位,光耀门楣?”
杨杲大吃一惊道:“沈先生是让我归降朝廷?”
沈历摇头道:“万事讲究个天时地利,豫王领兵马驻守潼关,若此时归降,也不过得一降将的名声,赏些金银就打发了,我们之前一番辛苦作为岂不是白费了。杨将军想想如今朝中局势,皇帝驾崩,群龙无首,朝廷若立太子,豫王岂能心甘。”
说到此处,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杨杲。别人或许不能马上听得明白,但杨杲几次转投,是个很识时务之人。
杨杲道:“沈先生的意思莫非是,朝廷与豫王已不是同心,我们该从中选择一个投靠?”
沈历道:“将军果然通透。豫王行事想来张扬跋扈,眼高于顶,如今潼关手下兵将不少,若杨将军去了,只怕要出头更是件难事,但是朝廷那边就不同了,不管是立小儿皇帝,或是其他王爷,京畿已没有多少守兵,本朝每次新皇登基都是一番腥风血雨,新帝登基,若无范阳威胁,首要便是制衡豫王,杨将军不妨想想,哪边能给的好处更多?”
杨杲若有所思。沈历也不催促,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想了许多,如何说动杨杲他也是下了一番苦功的,知道他貌似忠正,实则对范阳康大都督可没那么忠心。
他呷了一口茶,久久没见杨杲表态,问道:“将军还有何顾虑?”
杨杲道:“先生是京兆沈家的人?”
沈历一怔,随即笑道:“正是,当年我与兄长争执,一怒之下离开长安,辗转到了范阳,得康大都督的重用,就在范阳留下了。”
“先生刚才那番劝我的话,也是为沈家着想了?要立新君,只怕唯有太子妃之子最有希望。”
皇帝死前尚未立后,因此杨杲仍以太子妃称呼沈霓。
沈历神色不变,道:“杨将军以为我所说全为沈家打算?当年我与兄长几乎断绝关系,他女儿所生孩子就算登大宝,与我也并无什么好处,我与将军一样,可都是叛军身份,不治罪已是侥幸。只是朝廷虚弱,我们带兵到了这里,要争就争最好的,大丈夫在世,谁不要权势金银……如今恰逢如此变局之时,当然是顺势而为,选一条最好的路。别人不懂这个道理,杨将军应该最明白。”
杨杲沉默不语。
沈历道:“将军年轻有为,日后还可以娶长安世家贵女,日后在朝中也有了倚仗助力,如此才称得上是圆满。”
杨杲眉头一跳,脑中忽然闪过一张丽颜,想了想,道:“如何要跳过潼关守军,向朝廷示好呢?”
沈历闻言大喜,道:“这倒是不难,等我回去试试,几日便有回应。对了,这些日子还是要敷衍主帅,不可露出行迹。”
杨杲道:“军中还有康大都督义子几人,可不会让我们轻易投靠朝廷。”
沈历冷笑,“潼关还是要打的,到时让那几人带兵上,你暂且在旁压阵,看他们与豫王好好打上一场,我们只等坐收渔利。”
237 ? 第二百三十七章
◎无题◎
杨杲若有所思看他一眼, 笑道:“沈先生的谋划一石三鸟,样样不落空,令人佩服。”
沈历听他如此说, 满面含笑,如沐春风,颇有些自得。
两人相谈许久, 直到有兵士寻来, 说主帅有请, 沈历这才赶紧起身离开,走前仍不忘叮嘱杨杲,“刚才所说的未行动前千万不可露出破绽,康家在范阳经营多年,麾下忠心之人不少, 若是透露出去,恐伤你我性命。”
杨杲道:“先生放心。”
他陪走几步, 将沈历送出营帐,见人走远,脸上仍是挂了一丝笑, 回身坐定,将桌上刚才压着的纸拿出来,又看了一遍,面色陡然沉了下来。这是昨日有人送到军营门前, 说是给他的家信。杨杲一听便知有蹊跷,他少小离家,已有十多年未归, 与家中早断了联系, 何况他家是乡野农户, 仅有几块薄田,家中兄弟姊妹又多,贫苦难活,无人识字,谁会给他寄家信。
等他打开一看,这封信居然是豫王寄来的劝降信,他一时难以置信,每个字都看得极为认真。信中所言康福海已死军中并无可堪接替大任者,仅凭范阳平卢等地与朝廷做对,眼下得一时之势,长久必败,让他分辨形势,又言军中有沈家子弟,所行皆是谋逆。
杨杲看完信半信半疑,又暗自喟叹,上一回在王屋山之事,他不信豫王全无所觉,可现在却能写一封信来劝降,这份心胸气度,确有不凡。他正看着信,沈历来了,说了好一番话,杨杲答应的爽快,心中却另有计较。
沈历口口声声说与沈家无关,推心置腹全为他谋划。杨杲自小走南闯北吃尽苦头,从市井到齐王府,后又来到范阳,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知道世间最动人心肠的便是利益。口中说的再是好听,也抵不过行动。沈历刚才所说,已是决定要“窝里反”,将康庆则给卖了,可他竟还打着豫王的主意,这一步分明是配合沈家在朝廷诸多动作。
杨杲不住冷笑,沈历算得精明,只是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他手掌攥紧,将信捏成一团。他也不看好康庆则前途,可若是眼下就投靠朝廷,就要在潼关对豫王称降——他脑中不合时宜地又想起肖稚鱼来,心底隐隐有一丝不甘。
不急,豫王从前没领过兵,谁知他有没有这个本事,杨杲想着不急着做决定,先看看情况早说。他如今深受康庆则信任,手握两万雄兵,且一大半是骑兵,有着一股力量,他更多了一分底气,等对他有利的情况再做决定不迟。
康庆则那里请了沈历过去,问他朝中情况,沈历已决定糊弄,便将朝廷形势说的严峻。康庆则一听t?越发狂妄起来,只觉得此时抬个小皇帝上来,不等他打过潼关去,朝廷自己就要乱起来。他才是天命所归,身边又有几个阿谀奉承之辈附和,他竟命人先准备龙袍冕冠等物,只等着派兵将康庆恩拿下后,可以先在洛阳称帝。
康庆则所派人前往洛阳征讨,康庆恩自然不会束手待毙,他从大营中带出的兵一半是他舅舅所领,一半则是康福海原拨给他的人马。这些兵士忠心耿耿,与康庆则派来的人厮杀了一场,守住了洛阳。消息传回,康庆则大怒,前两日他刚派人去做龙袍,却不想这安排的第一场仗连兄弟都没能拿下。他大怒之下,又增拨一万人前去应援。
兄弟两这番恶斗征战传到潼关,将领们都觉好笑。李承秉趁着这些日子养伤,每日处理些公文往来,等背上结痂不再疼痛,他立刻就往军营里去。
肖稚鱼留在家中,王应青带了几个奴婢仆妇回来给她使唤。里里外外又添了些人,收拾庭院,跑腿传唤。还从大户人家请了个会烧长安菜的厨子来。肖稚鱼身边跟着的婢女,一个唤运虹,一个唤苏子,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苏子生得一副好样貌,刚来的两天左顾右盼,四处打量,举止有些不稳重,可等见着肖稚鱼,知晓她身份,苏子陡然态度一变,殷勤服侍,处处周到。
如此过了四五日,肖稚鱼与婢女仆妇都熟悉起来,这日与苏子说话,苏子扑通跪在地上道:“我家姊妹六个,只有一个小弟,父母便把我们姐妹都卖给富户,积攒银钱供小弟读书,我因长得出挑些,为人所忌,时常挨打,周转了几处,才来到这儿。请娘娘怜惜,日后带我回长安,永不回潼关。”说着她将袖子掀开,露出两臂,上面青青紫紫的伤痕,新伤旧伤一堆。
肖稚鱼看得眼皮一跳,心生怜悯。她自小跟着兄长阿姐背井离乡,可到底兄长阿姐对她呵护宠爱,眼前的婢女却是命苦,连亲人都已舍弃。
她将苏子叫起,将一旁的糕点递给她吃,“前阵子来的郎中最擅看伤,回头你给他瞧瞧,要些膏药,好好治伤,重些的活计就先别干了。”
苏子将糕塞进嘴里,咬了一口,低头拭泪。
肖稚鱼又问另几个婢女仆妇,众人各自坦白身世,有家里没落,男人是死在战乱里,为了养活家里出来讨生活的,也有家中贫苦,不得不卖儿卖女的。肖稚鱼暗自摇头,此处与长安真是大不相同,便是婢女生活来历,相差有如云泥。她好好安抚一番,又许了些好处,婢女仆妇正感谢着,门外传来通传,“殿下回来了。”
婢女仆妇赶紧收拾。
李承秉缓步进来,身上穿着一身银甲,走动间身上发出轻微的锵锵声。进了门,他见着婢女仆妇几个都在,脸色都有些不自在,眉头一拧,来到肖稚鱼身旁坐下,“做什么呢?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合心?”
肖稚鱼轻声道,“和她们说几句话,有些感触。”说着朝他身上看了一眼,问道,“叛军动了?”
李承秉摇了摇头,等婢女运虹递了茶盏来,他目光一扫,让众人退下。
238 ? 第二百三十八章
《章节缺失》
239 ?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交战◎
李承秉在家中歇了两日, 这日收到战报,将潼关几位将军全叫了来,闭门讨论了两个多时辰, 议事结束众将皆是脸色严肃地离开。
肖稚鱼隐约猜到几分,这夜李承秉搂着她歪缠不休。
翌日大早,天还未亮, 肖稚鱼尚在睡觉, 耳边却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断, 睁开眼皮一瞧,李承秉已穿戴整齐,衣袖束紧,轻甲罩身。她揉了两下眼角,缓缓坐起, “要出兵了?”
李承秉走到床前,挺拔高达的身材将光亮遮了大半, “没你的事,再睡会儿罢,快则几日, 慢……过一阵子我就回来了。”
肖稚鱼听了这句,瞌睡一下子全没了,抬起头来。李承秉低头正凝望着她,目光深邃, 不像夜里那么急切和热烈,却格外有一种温和坚定。
心脏仿佛被什么攥紧了,有些透不过气来, 忽听他又问:“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
她只觉得这句有些耳热, 好像夜里情浓的时候他就问过, 当时回答了什么,肖稚鱼记不清了,神情略显恍惚。
李承秉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她声音,又见她半醒半懵的模样,心里一叹,摸了摸她的脸,道:“无论长安来什么消息,一概不必理会。”
肖稚鱼点了点头,见他就要走,脑中仍有些乱,伸手拉住他的衣甲。
李承秉扭头看来。
四目相对,肖稚鱼心里蓦地一酸,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李承秉转身,坐到床边将她抱进怀里,又怕麟甲膈着她,双手环着不敢用力,浑身的骨血都在发烫,双目也有些发胀。
似有千言万语,又全化作相顾无言。听得门外有人试探地问了一声,“殿下?”知道还有人等着,肖稚鱼贴在他耳边郑重说了一声, “保重。”
李承秉亲了亲她的脸,“等我回来。”
……
清早,天边泛起鱼肚白,潼关城门打开,大营拨兵,直扑二十余里外的范阳大军。
潼关以外有一条长道,沿山而走,是易守难攻之地形。此时天色尚未大亮,薄雾笼罩,先行军如墨水沁出,流淌在山间,偶有白色曦光穿透晨雾,兵卒手中的长矛陌刀闪过细碎的光芒,星星点点。
范阳军营中一片静悄悄的,忽然头顶一阵炸雷似的战鼓响。
杨杲猛然醒来,匆忙披衣而起,掀开帘子,就见外面兵卒慌乱奔走,他大喝一声,立刻便有人来禀报,“朝廷打过来了。”
杨杲脸色骤然一沉,眯眼看着眼前人。这个卫士正是他在军中提拔的亲信,神色慌张,目光闪烁。杨杲一把提住他的领子,把人拎起,道:“慌什么,去报主帅,给我把人全叫起来,摆阵迎敌。”
卫士领命去了。
杨杲搓了一把脸,抬头朝西面主帅营帐眺去,目光晦暗不定。
昨夜洛阳传来消息,康庆恩战败,伪装出逃的时候被生擒住。康庆则闻言大喜,当即召了军中大小将士来,要大行封赏。康福海收的几个义子还知分寸,并未如何表态,康庆则提拔的心腹却是奉承讨好不断,说得康庆则大为开怀,当即命人取了酒肉来,在营中饮宴。
有将士觉得不妥,才劝两句,就被康则庆斥骂败兴,赶出营帐,其余人只能陪着饮酒。杨杲处事圆滑,心里狠狠骂了几句,面上却凑趣说了些玩笑话,饮过两杯酒。他见好就收,不敢真喝醉。
这些日子潼关毫无动静,只把长道关口守得铁桶似的。
康庆则逢人便说,朝廷已乱,他们怕我,洛阳如今尽在我掌握之中,他们如何敢出关迎战,只等我整军经武,再一鼓作气拿下潼关。
众将领也知朝廷里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应和。于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场面越发热闹。
杨杲一想到昨夜大营中饮酒作乐的场景,怒火蹭蹭直往上冒。康庆则自私残忍,又好大喜功,听不得劝谏。天才刚亮,潼关竟在此时出兵,他心里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他大步奔入营中,穿上甲胄,一面又将麾下两位偏将叫来,布置起来。
范阳大营之中,锣鼓喧天,全营兵卒都被叫了起来。到底是康福海精心培养多年的军旅,虽主帅糊涂,军卒调动却极迅速,慌乱过一阵后便很快整齐列队。
此时远处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有了动静,地平线的一端如黑色潮水涌动,夹杂着银光点点兵刃尖锐的光。
地面从轻微的抖动,变成了颤动——骑兵来了。
杨杲大吃一惊。这回一路跟随康福海南下而来,一路攻城伐地,与朝廷打了几次,只有密云郡公麾下有骑兵,但士兵生疏,战马也平常,被范阳军一冲就散了,其余地方都只能据城而战,何时有过像样的骑兵。此时听见这偌大的动静,仿佛天地都为之色变。
有一位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卒来到杨杲身旁,脸色严肃道:“将军小心,听声音就知,这支骑兵是精锐,绝不是寻常朝廷府兵。”
大营中锣声紧促,许多兵卒还未弄明白缘由,饥肠辘辘,便被喊着列阵。此时,主帅营帐帘子掀开,康庆则头发你披散,一手提着腰带,身上半披着银甲,脚步虚浮地往外走,有亲兵几人簇拥着他,有意要遮挡众人视线,康庆则推开亲兵,目眺远方,大声呼和道:“怕什么,朝廷来的那些,被打杀了t?几轮,什么将军郡公的,都不堪一击,让他们来,给本元帅好好地杀个痛快。”
他酒醉未醒的模样落在众人眼里,又引起营中一阵乱。
几位将军都暗骂,如此紧要关头,主帅当面,不仅没有提起士气,反而搅乱军心。其中还有人昨夜跟着饮酒,头晕目胀,眼下有苦难言。
杨杲左顾右盼,看了一圈,心中不安越来越浓,将两位偏将又叫来吩咐几句。
战马嘶鸣,朝廷骑军已冲至营前,密密麻麻如潮水打来,长刀晃动。营前仓促,来不及布置,木栅被冲得粉碎。
240 ? 第二百四十章
◎战◎
骑兵如洪流巨浪般冲撞而来, 领侧翼军的将军昨夜陪着康庆则饮酒至半夜,此刻吓得醉意全消,汗如浆出, 大声呼喝着应战,兵卒挡不住骑兵冲击,顷刻间便乱了阵型, 死伤无数。
杨杲大吃一惊, 从范阳发兵, 一路大战小战都经历过,从未见过如此悍勇精锐的骑兵。他忙命左右收缩阵型,紧守住帅帐中营。
营帐迎面被冲垮,朝廷骑兵如尖刀直入,锋锐无比, 且并不恋战,在营中冲杀击溃一处, 交由身后跟来的行军,再游走其他方向。
厮杀大半日,朝廷大军来势汹汹, 范阳军营毫无准备,若是攻势没有那么凶猛,或许还能一战,但如今侧翼溃败得太快, 且战阵相连,兵败如山倒,军营很快就乱起来。各部将领大呼小叫, 都没能挽回颓势。
康庆则哪还有醉意, 气急败坏披上甲胄要迎敌, 他跟着康福海征战沙场多年,一身武艺不俗,可如今四面皆是搏杀呼喊之声,中军勉强挡住攻势,武将及亲兵四处一望,已知败势再难挽回,拦着康庆则劝阻,“先往洛阳方向暂避锋芒,正好与两位将军汇合,再与朝廷一战。”
杨杲带着偏将跑来,康庆则忙问如何。
杨杲道:“罗、奚、契丹那几族也拦不住,今天伤了士气,不易再战,主帅不必争一时之气,还是先退为妙。”
康庆则牙齿咬得咯咯响,身边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劝着,眼看朝廷大军又再次逼近,他脸色阴沉,大手一挥道:“先撤。”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各自发号施令。
范阳大军节节败退,康庆则如丧家之犬,在杨杲等几个将军护卫下往北撤逃。
范阳大军失守,大营全落在朝廷大军手中,余下兵卒更无力抵抗,纷纷称降。李承秉见好即收,命人收拾战场和军营,到夜里才逐渐平静下来。各营将俘获与损失伤亡全报上来。
潼关各位将军面带喜色,今日一战,打得范阳大军落花流水,可以说自康福海起兵以来,朝廷从未占得上风,洛阳失守,河东陷落敌手。可以说是逢战必败,由此可见这场胜仗难得。
几位将军谈笑风生,气氛融洽,但各人心中都有计较,今日能胜,全在出其不意,尤其是冲锋陷阵的骑兵,并非潼关之兵,而是豫王前几日从别处调来。
这些人为将多年,对本朝各地军力都略知一些,从未听说过这样一支精锐骑兵从何而来,又想到朝廷里乱纷纷的,便权当作不知,三缄其口。
李承秉命全军休整一夜,第二日清早又率兵进发。行动之果决,令潼关各将军意外,更让范阳大军无所适从。
康庆则破口大骂,命全军迎战,在崤函深谷与朝廷再战一场。厮杀一整日,再次不敌,大败而逃。
如此征战一月有余,范阳大军节节败退,已退至洛阳。
夜色漆黑,洛阳城中各处灯火仍亮着,康庆则在宅中呵斥众将,暴跳如雷。杨杲等人走出书房,各人脸色都极为难看。沈历加快脚步离去,杨杲回自个居所。
黑暗中,沈历从一旁走出,两人并未声张,先后进入屋中坐定。
沈历开门见山道:“豫王竟养了私兵,此番不敌,全是被豫王这一手先声夺人,康庆则自乱阵脚,不及其父多矣,我知将军谨慎,与别个不同,这一路匆忙,却保存大半实力。”
他一路看着,早就发现,杨杲以护卫康庆则为由,出力最少,手下领的这一支兵损失不大。
杨杲未接话茬,转而道:“如今局势不明,沈先生原先说能与朝廷联系,可还作数?”
沈历叹气道:“你道豫王为何如此咄咄逼人,朝廷已有意立新君,只是前几日齐王生了一场病,将此事又耽误了。现在只有以洛阳之固守城。”
杨杲皱起眉头,脸色却不太好。
沈历也知他担忧什么,洛阳城虽坚固,但能被康福海打下来,再被朝廷夺回也有可能,这大半个月来接连败退,那些外族联军干脆就逃了,全军上下士气已落到最低。他心中也没底,想了许久,道:“若真是败给豫王无可挽回,杨将军可以向豫王投诚。”
杨杲脸上露出兴味之色,并未马上答应。
沈历见他不表态,实在精明,叹了口气道:“这是缓兵之计,就算豫王能胜,日后也必为新帝所忌,我会与朝中联系,将军面上投诚豫王,日后为新帝出力,这份功劳可不同凡响。”
杨杲笑着答应下来,心下却不以为然。
康庆则再洛阳收拾整兵,誓与李承秉再战一场。
两日过后,兵临城下。
洛阳城池坚固,由厚石砌成,外有护城河,攻守俱佳。先前康庆恩带兵至城中,康庆则派兵征讨,兄弟阋墙先打了一仗,损兵折将。眼下康庆则悔之晚矣,满城皆是败兵残将,清河等地在这段日子里也各自出兵,骚扰粮道,几乎端了范阳大军的后路。
洛阳城中高门大户心系朝廷,对范阳军极为抵触。一时之间,康庆则只觉得形势翻转,再无之前夺江山的气势。他又气又怒,倒也生出破釜沉舟的气势。
李承秉领兵至洛阳城,休整一日,便开始下令攻城。
大军齐发,以投石机开路,兵卒攀墙而上,连攻几日,声势浩大,令叛军疲惫,到了第四日,城墙上已不断出现缺口。攻伐持续日夜不停歇,到了第二日午时,城门已被攻破。
康庆则远远眺望朝廷大军如洪水泄地般涌进城,心中冰凉一片,知道大势已去,呼喊左右护卫,就要弃城而跑。
杨杲带着一队人这时赶了上来,手持长刀,喊道:“主帅何在?”
康庆则大喜,“还是杨将军忠义!”
话音刚落,只见杨杲骑马到了面前,面无表情,手里长刀挥舞,勾起一道逼人的银光。
康庆则悚然一惊,反身滚地躲过,只觉得头皮上凉了一块,他仰头正要呼喊救命,就听见跟在身后的长史沈历喊道:“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亲兵之中有人忽然暴起,一刀砍在康庆则背后。
康庆则瞪大了眼,脸色痛苦扭曲,瞳孔放大,那一瞬间想到的却是父亲康福海被杀的那一晚,脸上惊恐与震惊——与他此刻一样。
康庆则当场断了气,军心溃散,几位将军有的喊着与杨杲等人拼命,有的带兵逃跑。杨杲早与麾下通过气,此时收拢兵卒,迅速往朝廷军最薄弱的西门冲去。沈历一身文士打扮,在几名军卒护送下,紧紧追在杨杲身后。
一行人带兵逃出洛阳,路上不敢停,奔走两个时辰,来到一处山谷。
沈历惊魂未定,回头眺望洛阳,却也是什么都看不到,他暗骂康庆则无用,败得如此快,康福海隐忍谋划十多年,打下的城池,如今已吐了大半出去。眼下剩下的只有杨杲这一支兵尚算完整。他思索片刻,问道:“将军究竟如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