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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赵长宁立刻便打断她,“你们拉拢我,不过是想让先帝多宠幸你们,别再拿什么姐妹情分说话了,我觉得恶心。”


    其实大家也没什么区别,想上爬和想要权力,都是目的。


    否则,活着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她在此前,就活得像根木头。


    云生在一旁听的满头雾水,但也知道这是旧事,缩着脑袋不敢动。


    祥嫔已经哭得腿软,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孙婕妤知道没有转圜,厉声咒骂赵长宁,大概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在骂,嗓子都喊哑了。


    赵长宁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面带讥讽,仿佛在欣赏,等她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再也骂不出来后,淡淡道:“先帝即将下葬,耽误不得,自己选一样吧。”


    孙婕妤到底不甘心,死亡令她恐惧不已,涕泗横流地爬向赵长宁脚边,痛哭流涕的忏悔。


    “长宁,对不起,是我们当年错了,对不起,我们不该那么对你,也不该那么对小白,求求你救救我们,长宁,我们还年轻,殉葬太残忍了……”


    祥嫔哭的梨花带雨,抓着赵长宁的裙摆痛哭。


    “长宁,我给小白祈福过,真的,长宁,我还求过菩萨,希望小白下辈子别再投胎畜生道,我们错了,当年的事也是不得已,佛祖也会原谅我们……”


    孙婕妤听到这话,连连点头,“长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会保佑你的,求求你了,我们会给小白点长明灯,下半辈子都为它赎罪……”


    她脸上的泪一颗颗地往下砸,伤心欲绝的模样,一如当年的赵长宁。


    赵长宁抓着她的手,一根一根拨开,面色平静。


    “太迟了,何必说这样的假话?我们都明白,你求的不是我,你也不是真的想求我,而是太怕死了,你求的,只是权力。”


    在这里,良知从来都不是唤起来的,若能唤起来,这么多年怎么不见忏悔?


    赵长宁钳住孙孙月的下巴,仔细的端详这个见风使舵,满是坏心眼的女人,她的心早已经被蛀空了,只剩下对权势茫然的追逐。


    “月姐姐,你说好不好笑?人做了缺德事,不去找亏欠的人道歉,反而喜欢寻求外界原谅,这么些年,你们何曾跟我说句对不起?”


    孙月猛地一怔,嘴唇张张合合,愣是一句话都出不了口,眼泪依旧不停,但眼神凶狠,恨意难掩。


    祥嫔看赵长宁站起身,满心绝望,不由大吼着哭诉,“长宁,那只是一只猫啊,只是一只猫……”


    云生看的心惊肉跳,眼神忍不住落在姑姑身上,上次杀云乔,还算有理由,可为了一只猫,难道又要杀人吗?


    他不懂,但也不敢问。


    赵长宁懒得再理,看向云生,嗤笑道:“看来两位娘娘不太赞同你觉得光宗耀祖、至高无上的荣耀之事呢,云生,她们需要你的帮助。”


    云生抿唇,知道无法改变姑姑。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云佩还需要药呢,他咬咬牙,干脆利落的拿起毒酒,给祥嫔强灌了下去,至于孙婕妤,哭着笑着骂着,最后自己端着毒酒喝了。


    他觉得真奇怪,不久前,他还什么都不懂,现在居然能眼都不眨的给人灌毒药。


    可为了一只猫杀人,说出去会有人信吗?


    等云佩回来,他要好好跟云佩说说这俩月的事儿,让她别再任性了。


    赵长宁看着两人毒酒入喉,那口尘封许久的怒气消散些许,她心里在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明白权力的好处,心如死灰的过日子,白白浪费许多时间。


    还好,也不算晚。


    ……


    新帝逐渐开始上手理事,第一件大事,就是把滞留在宫里为先帝守灵的兄弟姊妹等全都赶了出去。


    当然,不能用赶字,是一个个地给了封号封赏请出去的,办差的办差,逍遥的逍遥。


    包括赵长宁在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终于是送走这群祖宗了。


    至于三公主和六皇子,临走的时候,看向赵长宁的眼里,不算和善。


    赵长宁恍若未觉,并不以为意。


    寿皇殿那边安排妥当,就等把先帝送进陵墓安葬,先太子的后事也安排的差不多后,丧期也过完了,便要准备新帝登基事宜。


    此时,已经到了五月,玉京城中不知何时春意汹涌,草长莺飞。


    可惜人人步履匆匆,无人观赏在意。


    新帝登基的事儿太大,主要是礼部督办,与她没太大干系,赵长宁将大典上所需的东西交付后,便一心一意地辅佐皇后处理后宫之事。


    最近她太忙了,几乎是脚不沾地,每天睡觉都紧绷着,整个人憔悴了好几分。


    皇后从前也就管着皇子府,宫中事务庞杂,她还在学习中。


    “长宁,幸好有你在。”皇后庆幸道:“这陡然来的富贵,真是令人难以招架。”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成为皇后。


    赵长宁和皇后相处了些日子,发觉她很是紧张,但好在不算难相处,待自己也温和。


    “娘娘,慢慢来,日子还长着呢。”


    皇后松了口气,“皇上说你今儿在勤政殿站着都要睡着了,这段时间熬坏了吧,听着就觉得累,不如今儿休息吧,明儿登基大典,后续还有我的册封仪式,都还需要你呢。”


    赵长宁疲惫地笑,“是该歇一歇了,娘娘,那我就向您讨一日的假。”


    “去吧,歇一歇,日子还长着呢。”皇后温声道。


    虽说能休息一日,她还是放不下心,嘱咐安义云慧等人守好,不能出岔子,啰啰嗦嗦的讲完一些繁杂的事儿,才疲惫地回了住所。


    陡然松快,一时间还不知该怎么休息。


    小顺得知她能休息一日,乐得不行,“姑姑,我先给你熬参,你泡澡的时候,我给你做桂花糯米藕吃,今儿司苑局掌印送来新鲜的藕,又粗又大,特别鲜甜。”


    赵长宁摇头,“等我回来吧,云生呢?”


    她想出宫一趟,置办了宅院后,就一直不曾回去看看呢。


    “他一早就去荆山行宫看云佩了。”小顺叹了口气,“听他说,云佩最近的情况很不好……”


    赵长宁一愣,默默无言。


    从荆山行宫叫了轿子,没曾想,依旧是那两个轿夫,看到赵长宁还挺高兴的,不过,态度恭敬了很多。


    “真是缘分,姑娘这次是去哪儿?还去高府?”


    赵长宁笑道:“去水儿巷。”


    两个轿夫一边抬轿子一边说笑,她听着觉得很热闹,还不时询问几句,直到这会儿,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才舒缓下来。


    水儿巷离皇城不算远,价格不便宜,但她这宅子面积小,也就两进的院落,烟火气很浓,比不得胡狗儿财大气粗。


    看门的许婆婆无儿无女,是她专程请的,见她来了,一张脸笑皱了,“姑娘,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忘了这房子呢。”


    赵长宁从荷包里掏了两块碎银子,“婆婆,这是后俩月的工钱,提前给你。”


    许婆婆厚道,连连拒绝,“不不不,一月事一月毕,我本来就在这白吃白住的,姑娘好心,我不能忘本,对了,姑娘,你上次走了没几天,就有人送来一大批家具,说是你定下的,我就接了。”


    赵长宁此时才想起这事儿,东西是新帝送的,那时候还是十四皇子呢。


    想到这,她心里总觉得有些微妙,消息如此灵通,感觉新帝不像表面那么温润如玉。


    院子里已经没有刚买下时的乱糟糟,收拾得整整齐齐,一根杂草也没有,东北角还开辟了一畦菜地,葱韭瓜秧都长得郁郁葱葱,甚至还用竹子提前搭好了爬架。


    许婆婆有些惶恐,“姑娘,你别见怪,种些东西,省的老是出钱买,一年下来,能省不少钱呢……”


    她笑的有些讨好,“姑娘用过饭了吗?我给你做些花卷吧?很快地……”


    “不用不用……”赵长宁赶紧拉住她,“我就是过来歇歇脚,不饿的。”


    她看许婆婆瘦出骨头的样子,想着又掏了块碎银子,“不必替我省钱,每天该吃就吃,替我把家看好就行。”


    虽然不能常住,但有块自己的地儿,就是能让她放松。


    她进屋打量了起来,果然是大手笔,全是檀木楠木黄花梨等木料的家具,连床都给她换了,上好的千工拔步床,小小的寝卧都快装不下了。


    许婆婆是个能干的,擦拭得一尘不染,被子也都铺好了,闻着还有太阳的味道。


    赵长宁听到许婆婆还是往厨房去了,锅碗瓢盆碰撞响,她也没去阻止,反而就着这声音,在床上躺了下来。


    她细细想着现在的处境。


    虽说比不得胡狗儿在时的权势,但她也能在勤政殿侍立,甚至新帝也没有要求她不许看奏折。


    而内阁那些大人们,也都高看她一眼,仿佛默许了这样的现状,这里头,肯定有当初她以命为新帝辩护的因素。


    再想想宫中的差事,那些掌印勉强都算作她的人,宫女太监都有,无人敢违逆,而皇后对她也信服。


    如此一想,紧绷的神经彻底松了,赵长宁嗅着太阳的味道,慢慢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时,身上盖了被子,空气里有淡淡的麦香,阳光从槅窗透入,灰尘在飞舞,能听到街头的嘈杂声,一点不觉得吵,反而很安心。


    许婆婆就坐在槅窗外择菜呢,一抬头就看到她醒了,“姑娘醒了?饿不饿?锅里的花卷刚好,我还做了点馒头,拌了点辣芥菜,吃一点吧?”


    赵长宁听着她温柔哄劝的话语,竟然还真觉得饿,便起身了。


    她漱口的时候,许婆婆已经把饭食都准备好。


    “嗯,好吃。”她咬着松软香甜的馒头,又夹筷子芥菜,笑道:“婆婆你也坐下一起吃。”


    许婆婆洗了手,陪她一起用了点。


    吃了两个馒头,赵长宁便踱步出了家门,还伸了个懒腰。


    “你是谁?”她警惕看向门口一个小厮模样的人。


    “姑娘,我家主人想请您见一面。”


    赵长宁拧眉,“你家主人是谁?”


    小厮弯腰恭敬道:“我家主人便是前任浙江巡抚。”


    赵长宁看了看天上的日头,才正午呢,“他要见我,怎么不来这?”


    小厮的腰更弯了,“我家主人正在戴孝,不便露面,也不想冲撞了姑娘,引人注意便不好了。”


    赵长宁想到明轩是先太子的人,自然也属于新帝一党,沉吟片刻后,“你带路吧。”


    水儿巷出去便是一间不大不小的茶楼,小厮带着赵长宁上了雅间,便下去了。


    赵长宁进门便看到一身麻衣的高大颀长背影,正背着手,在看墙上那幅踏雪寻梅的图。


    她朗声道:“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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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明轩闻言转身,只见面前的女子一身淡雅的天青色马面裙,长身玉立,姿容秀美,双眉轻蹙,眼中警惕,偏偏杏眼雪腮,显得温雅恬淡。


    “长宁姑娘?”


    赵长宁也在趁机打量他,果真是老皇帝钦点的探花郎,真真好一副英俊潇洒的容貌,身姿笔挺,难怪当年那么多女子哭着喊着要嫁他,眉眼深邃,槅窗外的阳光落在他脸上,眉骨生生打了一大块阴影直至眼下,一双桃花眼明亮有神,仔细看去,似有一簇簇火苗在眼底深处燃烧。


    以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一见,还真有些惊讶,她还以为,明轩是个脾气倔强、心机深沉的男人。


    “是我,不知大人要见我,所为何事?”


    明轩伸出指骨修长的手,姿态文雅,“长宁姑娘请坐,今日请姑娘前来,是为了道一声谢。”


    赵长宁了然,并未说话,坐下后便看着他双手翻飞如花蝴蝶般泡茶,虎口处的薄茧昭示着他文武双全。


    明轩也安静地为她奉上一杯茶,“姑娘请用。”


    赵长宁笑着接过,“大人私下见我,皇上可知道?”


    明轩摇头,“我戴罪之身,又有热孝,不过布衣,皇上怎会关注到我。”


    “大人和皇上,是熟识?”赵长宁浅饮了一口茶,“若是没记错,皇上在先太子身边时,曾为大人奔走过。”


    明轩明白她的意思,知她在试探,“我不属于任何一党,姑娘请放心。”


    赵长宁一愣,这是什么意思?更不放心了好吗?


    她起身就要走,自知之明还是要有的,新帝还未行登基大典,政权不稳,她此时的身份,和官员见面本是大忌,尤其是不属于任何一党的人。


    明轩悠然地倒了一杯茶,“姑娘不好奇吗?不好奇为什么胡狗儿会被我一个区区浙江巡抚斗倒。”


    赵长宁踏出去的脚一顿,咬牙又坐下了。


    她非常好奇。


    “大人的生母,真的再嫁了?那封辩折是自己要写的,还是被迫写的?”


    那个时候上那样的辩折,无疑是拿自己的前途在硬抗。


    明轩俊朗的面上露出一丝认真,“是真的,我的生母是个歌姬,明家容不下她,生下我后不久,就被送走再嫁,辩折是我自己写的,她过世我的确不知情,但有一点我隐瞒了,我与她并非毫无联系,我派去照顾她的人,忽然不见了,我便知道事情不妙。”


    赵长宁抬眼看去,他的表情很平静,牖窗洒下大片金光,轻轻颤动的长睫阴影落在高挺的鼻尖,犹如一幅大师画就的水墨画。


    她忍不住眨了眨眼,饮了口茶,“你说的那个人,就是胡狗儿口中的证人?”


    她心头有些震动,那个人,可以说就是被自己杀死的。


    明轩垂首煮茶,声调缓和,“在我升任浙江巡抚前后,就遭遇不少试探、笼络、栽赃,百般计谋不成,胡狗儿终于找到我一处弱点,我早就等着他来寻的弱点。”


    赵长宁端着茶碗的手顿住了,她眸光淡淡的看向明轩,“明大人,这是何意?”


    大约是话已经说开,明轩不再隐瞒,笑了笑,“姑娘向十四皇子打听我,又是何意?”


    赵长宁没有说话,她嗅到了阴谋诡计的味道。


    果然,没有任何人是傻子。


    她在利用别人做刀的时候,别人早就在利用她了,这群狗杀才。


    “大人还未说,是怎么斗倒胡狗儿的。”


    明轩又给她倒了一杯茶,“姑娘还记得浙江八百里加急送到宫里的折子吗?”


    赵长宁点头,她当然记得,浙江内忧外患,朝堂震动,皇上也动怒了。


    明轩本就明亮有神的眸子忽然流光溢彩,整个人泛出一种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令人挪不开眼。


    “没有逆贼,只是一群早就抓获的山贼,是我给胡狗儿下的套,我们准备了很久很久,花费银钱秘密养着那些人……”


    “铛”的一声,赵长宁手里的杯子落在了银盘中,清脆之声令她心生恼怒,她失态了,喜怒形于色,不该如此。


    赵长宁眸光凌厉,冷冷道:“明大人,交浅言深,此乃大忌,你今天到底是道谢,还是要害我?”


    明轩却摇头,桃花眼认真地看向赵长宁,温声道:“姑娘是那地儿,难得的好人。”


    赵长宁起身便要走,她不是好人,她的手段毒辣,睚眦必报,她厌恶别人说她是好人。


    她忍不住生怒,凭什么要把他们密谋的大事说与她听?这种杀头的大罪,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可走到门口,赵长宁又迈不动脚,她眸光森冷,“你这是欺君,就不怕到时候事发吗?”


    说完她又怔住了,先太子是否知道这个事儿?那十四皇子,现在的皇帝是否也知道?


    那她现在知道,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明轩见她顿住,知道她是想明白了,不由眸光含笑。


    “逆贼也并不是不能有,但倭寇是实实在在的,司礼监的职权若一直这样炽盛,那些太监若一直横行霸道,大庸百姓不会有一天好日子,逆贼出现的早晚,又有什么区别?”


    赵长宁心头的震惊可想而知,更有些气愤,他知道这个谎言对大庸造成什么影响了吗?


    那么多百姓横死,宫中巨震,国库银钱花费无数,不亚于一场浩劫。


    可想到老皇帝贵为天子,也不过是其中一环,一辈子高高在上,掌握所有人生死,临了却被那么多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心里顿时平衡不少,也有些好笑,原来大家都一样,都在算计。


    只是她没想到,有人竟然和她一样,胆大包天。


    赵长宁还是有些好奇,“你真的不怕被查出来?”


    “查出来又如何,那个时候,胡狗儿也死了。”明轩脸上的笑意收敛,声音变得铿锵有力,“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弄出这么一遭,可我现在竟然还活着,所以,明轩要多谢姑娘当初那一问,救我性命。”


    他站起身,朝赵长宁深深鞠了一躬。


    赵长宁心中翻江倒海,她听明白了,她不是刀,她是这里面唯一的变数。


    原来明轩抱着必死的心去斗胡狗儿,可以说是为了先太子一党舍生取义,难怪内阁那些人放弃的那么快,任由胡狗儿作弄。


    可自己开口后,那些人又以为是先帝的态度,便又想拉明轩一把,动用人脉对付胡狗儿,而自己送去高府的消息,犹如及时雨……


    难怪。


    她恍然大悟,嗤笑起来,事情就是这样的巧,相互利用时,她无意之间,也救下了一些人。


    至于明轩,多方势力错综复杂,斗来斗去的,竟然叫他全身而退,真是命好。


    赵长宁着实好奇,那明轩是为了什么?


    “明大人这么劳心劳力,费尽心思,是为什么?”


    明轩抿唇,沉声道:“我幼时读书,也好奇过这个问题,后来见过生母,又见了世间百态,就知道我读书是要做什么了。”


    赵长宁沉默良久,这场震荡到此为止,她没见过一个好人,包括她自己,动荡过后,更是满目疮痍,劳民伤财。


    唯有这明轩,嘴上尚有一点良心,至于真假,还不清楚。


    赵长宁扶着门框,问道:“那浙江遂昌金矿的事儿呢?”


    明轩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


    赵长宁眯了眯眼,“明大人身为浙江巡抚,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吧?”


    明轩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像是会说话般,乌油油的,叫人控制不住去看。


    “长宁姑娘,这事儿你真的想知道?”


    赵长宁有些犹豫,但很快就定了心,如今多知道些事情,于她而言,无伤大雅。


    她松开门框,转回身又重新坐了下去。


    心念电转,思绪纷飞,她也不是什么蠢货,很快便想通了关节,“难道,是牵涉到宫里?”


    “姑娘想的透彻。”明轩望着赵长宁的眼睛,逐渐明亮,带着些欣赏,他缓缓笑了,“姑娘知道十四皇子,不,现在应该称呼天子,此前是从哪儿回的玉京吗?”


    赵长宁心跳如鼓,猛地想起偷听到先帝和新帝的一次谈话,内容也基本能印证上。


    她喃喃道:“浙江遂昌?”


    明轩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笑道:“姑娘真是聪慧,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啊。”


    赵长宁拧眉:“这么大的事儿,怎可能没人知……”


    她话未说完,便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明轩,此时再无欣赏美色的心情,而是警惕,还有忐忑,她无法不忐忑,她怕自己比这些人笨。


    不愧是当年老皇帝钦点的探花郎,当真是才华出众,智计过人。


    “所以,你是掐准了时机发难,甚至胡狗儿参你匿丧,都在你的计划内?你也敢认定,那些人一定会帮着你斗胡狗儿,因为司礼监拦着内阁的路,而胡狗儿,人人得以诛之,那些人……”


    赵长宁越说越清醒,心里也恍然。


    人总是这样,要想开个窗,就得拿出砸屋顶的架势,十四皇子包括内阁,都不想让遂昌金矿之事爆出,明轩就是趁着这次天赐的时机,加上早早布局,耐心等待,所以一出手,便是抓七寸。


    恰好,他手中的刀,也有好几把,也好使极了。


    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所有人都不知不觉的做了他的刀,若不是自己出现,他坟头大概都长草了。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欣赏同类的目光直直看着,“明大人,当真好算计。”


    只能说,这条计策简直天衣无缝,他以身为殉,引的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围着他斗,或为自己,或为利益,或为其他。


    赵长宁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官场以外的争斗,心情激荡,又无法不好奇。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有和十四皇子透露什么,你打算怎么办?你不怕丢命吗?”


    明轩端起茶,饮了一口,缓缓道:“这个世上,我们最不该怕的,就是失去,长宁姑娘,一开始我就说了,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且我也没有把握,只是有些人心,太好猜了。”


    赵长宁无言以对,心服口服。


    她再次站起身,警惕道:“你不怕我把这些告诉皇上吗?”


    明轩摇头,眸中满是信任,自信一笑,“你不会的。”


    “告辞。”赵长宁扯了扯嘴角,扭头就走。


    她确实不会说,也更好奇,十四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皇上,在遂昌金矿到底做了什么?和他得到老皇帝青睐,有没有关系呢?


    回去后,许婆婆正拿着锄头在院子里除草。


    “姑娘回来了?”


    赵长宁笑笑,“婆婆,我今儿便要外出,你好好守着家。”


    她进了屋中,还是在桌上留了几块碎银子,不是她不信任人,而是这屋中的家具,都太值钱了。


    小轿到达荆山行宫,抬头看看天,已是申正。


    赵长宁刚下轿子,才站稳脚,就看到云生失魂落魄的背影,正往回宫的方向去。


    “云生?”


    云生听到喊声,背影一顿,猛地回头,声音还没出,眼泪就怆然落下。


    “姑姑,你回来了?”


    赵长宁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儿,眼皮红肿,眼尾通红,一见面就哭,不由拧眉。


    “哭什么?”


    云生抬手抹泪,却越抹越多,他拼命抑制着哭声,断断续续道:“姑姑,云佩,云佩没了,她没了……”


    “什么?”赵长宁也有些惊讶,“不是一直请了医者去看吗?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故意害她,还是有人欺负她?小边没按时送药吗?”


    云生哭着摇头,“没有人害她,是她命苦,挺不住,没坚持住,姑姑,云佩死了,这世上,我没有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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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赵长宁看他伤心成这样,想起那个蹩脚又可笑的故事,一时间指责的话也说不出,确实有些可怜他,但她也安慰不出口。


    那个云佩的性子,不是现在死,迟早也是个死,宫里是那么好往上爬的?


    她忍不住想起明轩那句话,这个世上,我们最不该怕的,就是失去。


    可失去了,总要得到些什么吧,不然人还活个什么劲儿?


    她无奈的看着正伤心的云生,“想报仇吗?”


    现在每当身边的人死去,她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至于眼泪,无用的东西。


    云生捂着脸呜呜咽咽的,闻言拿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瞧赵长宁,像是一只迷失的小鹿。


    “可是,我找谁报仇啊?云佩是被先帝下令打的,先帝都已经死了,呜呜,姑姑,我仇都报不了,我真没用,呜呜呜……”


    赵长宁好像看到当初的自己,只能怔怔的看着他哭,默默无言。


    她默默去找了人,给了些银钱,好生将云佩安葬,便带着云生回宫了。


    倦鸟归巢,天边的夕阳也要收回最后一缕余晖,徒留下漫天红云,鲜红如血。


    小顺见两人一道回来,笑道:“正好碰见了吗?咦,云生,你又哭鼻子了?怎么回事啊?”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云生心里的委屈就如滔滔江水,眼泪也长流不止。


    “小顺,我,我……”


    赵长宁这一路是真被他哭的头疼,可也不好多说,见状一甩手便进去了。


    云生一看这样,吓得哭声一下子就小了,一抽一抽的,“小顺,云佩没了,她没了……”


    小顺见他这样伤心,也忍不住落泪,温柔的拍他的肩,“别哭了,节哀吧,这是云佩的命,我们的命也差不多,没法子……”


    云生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


    小边也在一旁抹眼泪,好歹送了一段时日的药,总有些交情的。


    赵长宁听着外头三重奏,只觉魔音入耳,叹了口气,提起篮子,又装了些纸钱和香烛,径直出了住所。


    小顺抹了抹眼泪,连忙起身,又捡了个篮子,里面也是香烛纸钱。


    “云生,你快随着姑姑一起去为云佩烧点纸,也叫她在阴间好过些,生前过不好,死后可不能比别的鬼差。”


    云生一骨碌爬起来,拎着篮子就朝姑姑追去。


    赵长宁知道他跟了上来,并未阻止,而是带着他一路走,为了避开人,越走越偏僻。


    “姑姑,这,这不是慈宁宫花园吗?”云生看着周围阴森森的,夕阳的光透不进来,树都比别处粗壮浓绿些,他心里害怕,忍不住朝姑姑靠近。


    “咱们来这干吗?”


    慈宁宫都空了好几十年了,现在看来,还得空个几十年呢。


    赵长宁不想搭理他,而是在一颗粗壮的桂树下停留,树下有块扁平的石头,和别的石头不同,这块石头没有青苔,干干净净。


    她像往常一样坐下,拿出篮子里的香烛纸钱,开始默默烧了起来。


    云生见状,也跪在一旁开始烧纸,一边烧一边哭,还不忘叽里咕噜地说话。


    “呜呜呜,云佩,你到了下面,和我爹娘说,我过得很好,呜呜呜,叫他们别担心,他们要是想我了,呜呜呜,就托梦给我……”


    赵长宁满眼嫌弃,这鬼地方,听着这呜呜呜的哭声,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咬牙呵斥道:“闭嘴,不许哭。”


    被凶的云生浑身一抖,顿时闭嘴,怕又被吼,只能抱着腿,将头埋进腿弯里,但抽泣声依旧不止。


    赵长宁看着他缩成一团可怜巴巴的身影,就止不住的回想当年,谁不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呢?她又何必苛责。


    她叹了口气,“别哭了,云佩走了,那你更要好好活。”


    云生抬起头,满脸是泪,抽噎着道:“姑姑,我,我只是,只是特别伤心,太难过了,我再没亲人了。”


    赵长宁了然的点点头,“伤心是应该的,不伤心才奇怪,我也是伤心了很久,才到今天的,会好的。”


    她耐着性子,勉强安慰了几句。


    云生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看向地面,“姑姑,这里葬了谁?是你的朋友吗?是,是那只……”


    赵长宁听他吞吞吐吐的,不禁笑了,“对,没错,这里也葬了那只猫,但也不仅仅只是那只猫。”


    她丢了一把纸钱进火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为了一只猫,去杀人。”


    云生一双泪眼在火光中眨巴眨巴,一开始有些恐惧,但很快他又坚定的摇头。


    赵长宁有些乐了,难得多了些话,“怎么?你不会是因为怕我才摇头吧?放心,你说真话,我不杀你。”


    云生被她逗笑,噗嗤一下吹出了个鼻涕泡泡,他尴尬的擤了鼻子,然后坐在了赵长宁身边。


    “小时候我家里有一只黄狗,很可爱很可爱,它陪着我长大,还在拍花子手里救过我,后来家里遭灾,连人都养不活,我爹和我大伯把狗给分了……”


    云生怔怔的,语调沙哑,“我一口没吃,姑姑,我一口没吃,他们还在笑,那天我好恨我爹,还有我大伯,我宁愿被吃的是我……”


    他忽然像是着了魔般,认真的看向赵长宁。


    “姑姑,我想报仇,我,我想报仇的,小时候我太怂了,我,我,我现在不能那样,我,姑姑……”


    赵长宁看他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话,但她听懂了。


    人总是在成长。


    她不由笑了起来,多了些耐心,“好,云佩既然是你的未婚妻,那我就勉为其难,再帮你一回吧。”


    云生激动的眼泪刷的落下,转而又泄气,“姑姑,可先帝都死了,云佩的仇,我永远也报不了……”


    赵长宁思考了两息,朝他伸手,“你母亲留下的那根桐花簪子呢?给我。”


    云生不解,但还是乖巧的从怀里掏出簪子,“姑姑,你拿这根簪子做什么?”


    赵长宁摩挲着簪子上的桐花,淡淡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云生对姑姑的感激,溢满了整颗心,便热切的和她搭话,“姑姑,这里还葬了谁啊?”


    赵长宁扭头看他像个小狗儿似的,竟也没觉得烦,第一次和人说起这事儿。


    “实际只有那只叫小黑的猫,其他的,都是一些旧物件,那时候我自己朝不保夕,没有办法帮她们把尸体下葬,有些人被丢去了乱葬岗,有些人被卖了配冥婚,还有些我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云生听着头顶乌鸦叫,忍不住朝赵长宁靠近。


    “姑姑,她们都和云佩一样吗?”


    “嗯。”


    “姑姑,你真是好人,好歹云佩没落到这步田地。”


    云生想问问有关猫的旧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却看到姑姑已经站起身,只能跟着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的回了住所。


    小顺看两人回来,顿时抱怨了起来,“那个坏猫,啊,太坏了,怎么那么坏?非要来这拉屎,我们怎么得罪它了?今天还好,拉在了草里,但还是太坏了……”


    赵长宁闻言仰头,朝柳树梢上张望,可惜余晖已散,看不到小猫的身影。


    “小白,别生我的气了,回来吧,好吗?那座宫殿已经空了,人也没了,你看到了,对吗?”


    云生和小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也只能跟着一起看。


    赵长宁脖子都酸了,才失望的准备离开。


    忽然柳梢颤动,一声猫叫响起,随后瘸腿猫矫健的身姿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它迈着不太优雅的步子,顶着溜光水滑的毛皮,从一头走到枝头的另一边,长尾巴卷着雪白的猫爪优雅坐下,幽蓝的瞳孔看着赵长宁,略略歪了歪脑袋。


    云生竟然从一只猫身上看到了思考的模样,甚至还有凝视,这猫成精了吧?


    赵长宁控制不住放轻了声音,“小白,对不起,你回来吧。”


    她看小白又歪了歪头,抬起爪子舔了舔,等舔完爪子后,又向她看来。


    “小白,事情已经了了,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回来吧,好吗?”


    小白朝她喵了声,声音里满含委屈,像是在气她为什么这么慢。


    “喵,喵,喵……”


    赵长宁看它蹦跳着下了树,不敢伸手去摸,怕惊扰了它。


    一人一猫对视好一会儿后,小白慢悠悠地走上前,钻进了赵长宁提着的空篮子里,圆滚滚的趴着。


    赵长宁的手捏紧了提手,朝小白笑道:“今天,咱们一起回家。”


    “喵~~~~”


    云生和小顺顶着满脸问号,双方都不太清楚缘由。


    小白进了家门,已经围着赵长宁蹭来蹭去,还喵喵叫个不停。


    赵长宁当即就宣布,每月五两银子,专给小白买鱼买肉吃。


    这可把小边给嫉妒坏了,他都没这么好待遇呢。


    翌日一早,才至寅时,赵长宁就惊醒了。


    窗外已经有了点亮,小白就在脚边趴着,呼噜噜的响,一双眼睛绿油油的。


    赵长宁摸摸它的圆脑袋,沙哑着嗓子道:“别怕,不会再有人来欺负咱们了,你放心,我现在可以保护你了。”


    回应她的,是一声娇滴滴的喵叫,让她异常安心和快乐。


    起身后,发现云生已经在扫地了,这小子,到底是有多怕自己赶他走。


    两人倒也默契,收拾好了就出发,今儿是新帝的登基大典,可不能偷懒儿。


    果然,宫中各处已经开始忙碌,这些都有礼部礼官引导,每一步都要精心设计,决不能出错。


    赵长宁自然不能缺席,召集了各掌印,三令五申的吼,嗓子都吼干了,也才堪堪协调的差不离。


    实在是她也第一次经历皇帝登基,循着旧例章条不难,难的是章条外头的东西,司设监的卤簿、仪仗;御马监的御马;御用监的器具;尚宝监的宝玺;直殿监的各殿和廊庑洒扫等等,每一样都不能错一丝一毫。


    当然,这些事,那些礼部的官员只管吩咐,不管实施,所以最后的压力,还是在她身上。


    赵长宁也是咬牙在干,一边干一边心里骂人,这群当官的也不过如此,照本宣科,她上她也行。


    不过,大庸的官儿可真好当啊,一个个都是混日子的,要真出事了,她也得把他们一起带走咯。


    对,她就是这样的坏女人。


    好在,还有皇后娘娘帮衬,这个身份可比她一个御前宫女要好用的多,礼部的官员顿时收起了趾高气昂,乖顺的像只猫儿。


    赵长宁只庆幸她提拔上来的人,有不少都是宫女,对她信服,又识字听话,心细如发,沟通起来事半功倍。


    皇后看赵长宁面色不佳,嘴上都起皮了,见状也笑。


    “长宁,你也别着急,那些人拜高踩低的,习惯就好,不过,你这整日在勤政殿伺候,还统管内宫监这么多人,我得寻个机会,帮你跟皇上要个名头,办差事,哪能这么受掣肘?”


    赵长宁目光一亮,难掩喜色,“娘娘恩典,长宁实在感激。”


    皇后扶起她,“其实还是要仰仗你,我跟皇上对这些,也不太懂,富贵来的太突然,我们也没准备……”


    安义急匆匆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姑姑,皇上祭天归来了。”


    赵长宁登时凝了面色,“立刻通知御马监,车马备好,司设监的卤簿、仪仗再检查一番,马上就要去太庙了。”


    祭天是为天命所归,祭祖则是继承祖宗基业,登基大典的必备流程。


    赵长宁扭头,“云生,云生,你过来,跟在我身边。”


    云生懵懵懂懂的跑到姑姑旁边,缩头缩脑,“姑姑,咱们去哪儿?”


    赵长宁睨了他一眼,柔柔一笑,“为你的云佩,报仇。”——


    作者有话说:长宁:[愤怒]对,我就这么坏,我每天不砍人就难受


    第34章


    “啊?姑姑,你,你在说什么?”云生吓了一跳,忍不住出声。


    接下来是去太庙,为皇帝登基祭祖呢,报什么仇?弄出一点事情,都是死无葬身之地,这是姑姑亲口叮嘱的啊。


    赵长宁瞥了他一眼,看他还是怂怂的,便没搭理。


    皇帝的仪仗来得很快,从太和殿出发,前往太庙。


    一路径直到了永定门,这里便是皇家宗庙,东西配殿,就是那些官员一辈子到死的奋斗目标,若谁的牌位能进太庙,能荫庇几世子孙,更是对自己这一生荣耀的展现。


    礼官唱喏后,皇帝的车驾仪仗便缓缓驶进太庙。


    赵长宁满脸凝肃,跟在随行队伍中,忍不住抬头看去,这座庞大的宫殿群,里面供奉的是大庸列为皇帝,整座宫殿庄重肃穆,每一根立柱都是金丝楠木,飞檐斗拱,檐角的九只琉璃瑞兽傲然挺立,俯视众生。


    云生满心忐忑,他第一次参加这么严肃的场合,连头都不敢抬,只能低着头看姑姑的裙角,和汉白玉台阶,亦步亦趋的跟着。


    这里能报仇?姑姑定在说笑,肯定是吓唬他。


    十一开间的重檐大殿,巍峨磅礴,此时站了不少皇室宗亲,内阁诸人随侍在殿门处,俱都满脸严肃,只因前殿供奉了四位神主,德祖,懿祖,熙祖,仁祖,马虎不得。


    赵长宁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新帝叩拜,礼官引领唱喏声不断,不远还有韶乐响起,前殿的事宜总算告一段落。


    随后宫女太监们留守在外,其中一行人陪皇帝前往后殿,也就是祧庙。


    这里供奉的是大庸远祖神主的神牌,代表着皇族世系传承,重中之重。


    赵长宁没来过太庙,毕竟是大庸先祖安宁之地,守卫森严,又是皇室成员看守,祭祀官员维护,不是人人都能来的。


    忽然她脚下一顿,鞋跟被后面的人踩了一下。


    云生被吓得不敢动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口中无声的道歉:“对不起,姑姑。”


    他开始觉得云佩说得对,他就是上不得台面,软骨头,没用的家伙。


    赵长宁拧眉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小心些。


    她并不觉害怕,只觉振奋,这些事可比伺候人有意思多了。


    甚至隐秘有些快感,无人知道她会做什么,这种感觉,令她从头到脚的畅快。


    后殿这边又耽搁了好一会,皇帝在殿中祭拜,他们这些人包括内阁诸人,都在殿外等候。


    礼官在众多先祖神牌下,啰啰嗦嗦之乎者也的一大堆废话,已经近六月了,又穿着厚重朝服,殿外又无阴凉处,大家脑门上都有了汗水。


    高赟年纪最大,站立的时间太久,精神也紧张,此时已经是摇摇欲坠,偏偏场合重要,不能有丝毫差错。


    赵长宁作为随行的宫女,又在勤政殿当差,得皇帝看重,为了今日顺利,便大胆走到了高赟身边。


    她眼神示意云生在旁一起扶着,“大人,您坚持一下。”


    齐玉微感激的朝她点头,悄悄退后,给三人留空间。


    皇帝祭拜出来时看到了,目光在赵长宁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赵长宁甚至看到皇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她不由松了口气,伴君如伴虎,在先帝身边,她便是第一个敢豁出去的,有时候害怕并不能解决问题,皇帝也是人,人贵在有度。


    当然,这个度,她还在努力掌握中。


    后殿的事宜结束,大家便相携前往中殿,这里有十五间夹室,供奉近代帝后神牌,当然,也有先帝后。


    赵长宁望着面前烛火闪耀的殿堂,这就是她今天的目的地,新帝即位时,要将先帝神牌请至此,登基前必须叩拜,以示传承尚在。


    “女子不可进。”皇室宗亲伸手将赵长宁拦住。


    赵长宁一愣,她望着高高的门槛,只觉犹如天堑。


    女子,又是女子身份作怪。


    皇帝进去的脚步一顿,随即扭头,淡淡道:“她是父皇指定的宣诏之人,必须进入,今日已与礼部商议,允准破例一次。”


    高赟等人对赵长宁也有好感,便在旁道:“本应是我来宣诏,只是我手中的诏书因为一些缘故没了,只剩下长宁手中的诏书,今日是万不得已,万望乞准。”


    至于诏书怎么没的,这些不惧皇帝的皇室宗亲自然知道。


    皇室宗亲们私下商议后,再次回来,便将赵长宁叫到一旁询问。


    “神堂不是普通人能进去的,为免冲撞,我等问你,今日身上可干净?”


    赵长宁眉头一蹙,大典前三日,便是皇帝都要斋戒禁刑三日,何况是她?


    “不知几位何意?”


    她说完便反应过来了,这些人是在问她身上可有癸水,她咬着牙关点头,低垂了眼睫,将愤怒和羞恼掩藏。


    “自然,我知轻重,熟读了律例章条才来的,今日重要,长宁不敢耽误。”


    宗亲们又嘀嘀咕咕了几句,毕竟是登基大典,终于点头了。


    云生自然被拦住了,他担忧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姑姑,暗恨自己乱说什么报仇的话,若是不说,今日姑姑能遭受这样的羞辱?


    他咬着牙,跪在了殿外等候,但眼角余光,一直追在姑姑身上。


    赵长宁收拾好心绪后,面色平静地踏进了殿门。


    高赟看着也松了口气,宣诏之人不能缺,其实这人并非赵长宁不可,但皇帝能不顾旧制提出这个建议,绝不是无的放矢,也侧面印证此女与皇帝交情匪浅,颇受重用。


    或许,是内阁太煊赫,也引起了皇帝的不满?


    想到这,他心内暗暗叹了口气,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老了,与新帝也没多少香火情,也不知还能为大庸效力多久。


    吉时已到,礼官唱喏声响起。


    赵长宁也恭谨地跪好,听着上头罗里吧嗦的一大堆废话,无非就是承天之命,证明这皇帝和皇位是承天而来。


    可这天,到底是什么?


    她不懂。


    又是谁造出的天,谁将天降临在一个凡人身上?


    凭什么她不是天?


    这么一想,回想过往和方才的羞辱,赵长宁心里的火又开始燃烧,望着先帝的牌位,她恭谨的跟着又磕了一个头。


    “请,诏书……”


    赵长宁听到礼官提到她,连忙爬起来,将诏书拿出来,又严肃的念了一遍。


    她的事儿便结束了。


    很快,皇帝也跟着站了起来,随着礼官高昂的声调响起,太庙祭拜也算是圆满结束,无波无澜。


    云生跪在外头,恭谨地等着皇帝走过,心里则是松了口气,总算是结束了。


    他的眼神控制不住的落在了最后,也就是姑姑身上。


    赵长宁的手在袖子里掏了一下,摸到那根桐花簪子,小巧的簪子已经和她的体温差不多,热热的。


    她是女子,也是这里面地位最低微的,理应等众人先行。


    齐玉微也落在了后头,他感念赵长宁救了好友,便礼让了一番。


    赵长宁心头不耐,面上却带笑,“理应如此,大人先请。”


    齐玉微这才抬步跟上大家。


    赵长宁落在最后,就在大家都转身,无人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心下一动,悄悄将簪子攥在手心里,趁所有人不注意,一个扭身,轻轻巧巧,将簪子放在了离她最近的先帝牌位下。


    这里的每块牌位,楠木底座都是特意放置在一整块楠木雕刻的凹槽里,摆放得整整齐齐。


    也是为了防止倒伏,每块牌位的凹槽后面留有一丝空余,没想到,正好放得下这根桐花簪子。


    她心跳如鼓,偏偏斗志昂扬,犹如先帝死前时的场景,隐秘又胆大包天。


    她悄悄露出了雪白的爪牙,明目张胆的亮出,这种令人颤栗的快感,无人能懂。


    为了不让人发现这根簪子,她还使劲将簪子往下摁了摁,才没事人似的镇定转身跟上。


    一个不妨,竟然和云生四目相对。


    云生眼里的震惊难以掩饰,好在他还有理智,很快便转移了目光。


    他也跟着心跳如雷,没想到,姑姑竟然这样大胆,简直胆大包天,这样的事儿,一旦被发现,岂止杀头?


    云生吓得拼命咬嘴唇,不敢有一点动静,心里祈祷不要有任何人发现这件事。


    赵长宁的面色淡然,泰山不崩于前,心里更没有一丝害怕。


    或许是先帝殡天时的胆大欺瞒给了她勇气,也或许是觉得这些天底下最尊贵,最聪明的人尖子们,在此时的她眼中,也不过尔尔。


    她最后看了眼先帝牌位,心内暗暗想道:皇上,您别责怪我,反正供奉你的人那么多,你在地下过的,肯定不差,分一点香火给云佩吧,也绰绰有余。


    就是不知道,自己死后,会不会有香火供奉。


    赵长宁想罢,抬脚出了殿门。


    云生好不容易等赵长宁出来,话也不敢说,一颗心一直提在半空,直到姑姑拍他的肩。


    “哎,发什么呆?”赵长宁拉了他一下,知道他胆小还怂,今儿这一出,怕是灵台难以承受,“好了,回去再说。”


    云生红了眼眶,默默点头。


    从太庙回去,便是受朝和受玺,接受群臣朝拜,赵长宁再次进入太和殿,再没了从前自己吓自己的想法,而是坦然随侍在帝王身边,看着百官跪拜。


    即便跪拜的不是自己,但这种权利巅峰的感觉,还是令她难以控制的舒畅。


    权力,多么神秘而又高傲的东西。


    直到大典结束,宴请群臣之时,云生才终于找到机会和姑姑说话。


    “姑姑,你,你……”


    赵长宁笑道:“怎么?从此以后,岁末合祭、四季各祭、告祭,数不胜数,你再也不用担心云佩会在底下受苦……”


    她顿了顿,“虽然云佩有些不配,但你的心配,既然如此,那就让大庸皇室子孙世世代代地跪拜她,供奉她,也算是报仇了。”


    云生眼眶通红,感激,但又害怕,“姑姑,可那只是一根簪子啊。”


    赵长宁敛了笑意,直视他的眼睛,“那些牌位,也不过是些木头,有什么区别?”


    云生语塞。


    赵长宁淡淡道:“若是被发现,那也是我的罪责,与你无关。”


    “不,不是……”云生赶紧解释,眼尾又发红,着急不已,“我是后悔,不该叫姑姑冒这样的险,我跟云佩不过一条贱命,不值当……就算被发现,那也是我的错,怎么能怪姑姑,是我不该……”


    赵长宁看他结结巴巴的解释,无奈的摇头,“胆子该大些了,云生。”


    毒酒都灌了几杯,怎么还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其实今天这事儿,也不是为了帮云生,而是她自己打心眼儿里想做,那根簪子,不仅仅是簪子,是她对这些人隐秘的嘲讽。


    他们,也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说:长宁:[摸头]


    第35章


    云生还在不停地自责。


    “姑姑,其实把那根簪子埋在桂树下也没事,不值得您冒这么大险,若是出事,云佩在地下也不能安心啊。”


    赵长宁诧异,她觉得云佩那种人不会不安心,再说了,云佩又不是她朋友。


    “那里埋的都是我朋友的东西,她们没有尸身,也无人送香火,才无奈如此,云佩有墓有碑,何苦呢?偷点香火也够了。”


    云生被怼的哑口无言,眼睛红红的低头,哽咽道:“多谢姑姑。”


    赵长宁拍拍他的肩,难得没嫌弃他,“行了,你好好帮我,不出错,就算报答了。”


    云生抿唇,用力的点头,眼中第一次泛起坚定之色。


    宴席过半,君臣尽欢,酒酣耳热,已是夕阳西下,红云似火遮满天。


    赵长宁觉得很累,叮嘱安义和云生等人盯好底下的人,自己则是忧心忡忡回了住所。


    太疲惫了。


    激烈的情绪波动,令她头脑发昏。


    小顺看到姑姑回来,连忙去烧热水,“姑姑,要不要吃些东西?”


    赵长宁摇头,“煮参吧,我想好好泡一泡。”


    一声喵叫传来,小白踩着优雅的步子,呼噜噜亲昵的蹭蹭赵长宁的腿。


    小顺看着觉得好笑,“小白,你是哪儿冒出来的?”


    她朝姑姑道:“也是奇了,这坏猫再没在路上拉屎了,可算是停了,我可是铲的够够的……”


    赵长宁笑着将小白抱了起来,用脸蹭蹭它毛茸茸的小脸,看着它清澈的眼睛,只觉整个人都松快了。


    赵长宁泡完澡便睡下了。


    夜里,云生也疲惫的回来,被小顺拉到一边,神神秘秘。


    “给,快喝了。”小顺往云生手里塞了一碗汤。


    云生一愣,“这是什么?”


    小顺摸摸云生的脑袋,“这是参汤,你瘦巴巴的,前些天还哭成那样,气亏的很,快喝,补血气的。”


    云生抱着碗,眼眶又开始热热的。


    “姑姑每次泡澡,我都会提前倒一些参汤出来,给他们几个喝点。”小顺自顾自道:“这次的参不粗,你这个年岁喝得正好。”


    云生挠挠头,鼻子塞的厉害,哽咽的道了声谢,一仰脖子全给喝了,小顺都没来得及拦。


    赵长宁一早起身,就看到云生蹲在门口,不知道干什么。


    “你怎么了?”


    云生一扭头,鼻子底下两条血迹格外明显,“没,没怎么,姑姑,你这么早起啊?”


    赵长宁拧眉,“嗯。”


    登基大典结束,还要立马准备封后大典。


    她看他鼻子底下两条血线,忍不住问道:“你偷喝我参汤了?”


    云生一张脸红透了,红到耳朵根,拼命摆手,“没有,姑姑,我真没有,没偷喝……”


    赵长宁看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摇了摇头,“下次少喝两口,太补了也不好。”


    不料这动静,把小志和小边给吵醒了。


    两人一出来,就看到云生流鼻血,也不奇怪,只大笑起来。


    “是不是小顺给你喝参汤了?哈哈哈哈哈,你看这鼻血流的……”


    “没事,很快就好了,哈哈哈哈……”


    云生不明所以地跟着笑,傻呵呵地。


    赵长宁到勤政殿时,还不到卯时,天色刚亮,庭院廊庑已被收拾的干净妥帖,为登基而张挂的彩幡也收起。


    她进了偏殿,云慧等人已经收拾好了。


    赵长宁照例燃了两根烛,跪坐在御案边,案牍堆了一整张桌子,她拿起来一本本的看,里头多数为庆贺皇帝登基的贺表,倒也不难整理。


    这些日子随侍在勤政殿,虽然没名没分,但她照例提前筛选折子,皇帝也没有阻止,而内阁众人因着明轩一事,对她也多有礼遇。


    一直过了卯时,赵长宁才抬头,愣愣地看着已经大亮的窗牖,总觉得有什么事儿不对。


    云慧过来帮她整理折子,絮叨道:“昨儿皇上歇在后宫,没批折子,姑姑,这些折子可积了两三天呢,您看得过来吗?何必这么辛苦?”


    赵长宁才恍然大悟,卯时该上朝了,以前先帝年纪大,去后宫的次数寥寥无几,常宿在勤政殿,她也习惯了随着伺候,而新帝年富力强,怎会在此时还来勤政殿?大约是从后宫直接出发了。


    她有些失笑,自己真是办差办昏头。


    “姑姑你猜,皇上昨儿宿在哪位娘娘宫里?”云慧凑到姑姑耳边小声道:“是永和宫最难伺候的那位,听说以前就很受宠,这马上封后大典,我看这位肯定得是贵妃了。”


    赵长宁没搭理她,而是叮嘱道:“少说有的没的,你和安义多多盯着些,封后大典虽比不得登基大典繁琐,但也不能马虎,稍后我会向娘娘禀告,此次机会难得,你们自己把握住了。”


    云慧眸光一亮,“是,姑姑,我们一定会好好办差。”


    一直到午时,赵长宁才整理好这些折子。


    她揉揉发酸的肩膀和脖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就听到外头传来声音。


    一身明黄的年轻皇帝踏着四方步、雄赳赳的进了勤政殿,后头跟着亦步亦趋、满脸谨慎的安义。


    虽未带笑,但赵长宁就是能瞧出他的春风得意,没了从前那份小心翼翼的谨慎,疏离感更甚,登基大典后,便去宠妃宫中,可见权力在握人生得意尽在今朝。


    “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赵长宁跪了下去,以额触地。


    皇帝笑了笑,虚虚一扶,“以后不要老是跪啊跪的,长宁,还是以前老样子即可。”


    赵长宁嘴角含笑,温顺垂首,退到一边,和安义站在一起。


    皇帝坐在御案前,看着已经梳理过的奏折,已提前分门别类地放好,不由笑道:“怪不得父皇离不开你,连朕都快要习惯你了。”


    赵长宁再次跪下,“长宁职责所在。”


    皇帝啧了声,笑容满面地挥手,“起来吧。”


    他翻了两册,便抬头问道:“为后宫拟定封号的事儿,礼部说折子已经送过来了?”


    赵长宁立即上前,“是的,皇上,礼部的折子已经到了,就等您的朱批。”


    皇帝从前的府上有一位正妃,便是如今的皇后,两位侧妃,还有数位妾室通房,女人不算多,封赏的事儿不难安排。


    皇帝翻开大致看了看,点头:“很好,不过媚儿的位份低了些,改为昭仪吧,你待会儿便送到皇后那。”


    他说完便拿起笔批下了。


    这个媚儿就是永和宫的那位,也是昨儿皇帝登基大典后临幸的人,看来确实名副其实地受宠。


    赵长宁只是低着头,没有应声,这种事皇上皇后点头就行,轮不到她来开口。


    她想起什么,“皇上,先帝的妃嫔,如今还有好几位在后宫中,也需尽早妥善安置。”


    皇帝也才想起来,“这事儿你与皇后商议便可。”


    赵长宁躬身上前为皇帝倒了杯茶后,便带着安义出了内室,这位新帝与先帝不同,在批折子时不喜被打扰。


    安义此时才松了口气,“姑姑,以后别让我伺候上朝了,看着那么多大人叽叽喳喳的,我害怕。”


    赵长宁笑他,“你打人的时候胆子挺大的,怎么还怕呢?放心吧,以后不出意外,我亲自来,你跟安中安和他们只需偶尔轮流。”


    她也没想到,胡狗儿留下的人,也挺好用。


    安义连连点头,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多谢姑姑疼我们。”


    御前伺候可不容易,不是所有人都想往皇帝面前凑。


    “对了,姑姑,方才在朝堂上,”安义道:“皇上罢免了礼部尚书的女婿和儿子的官职,礼部尚书本人也说要告老还乡,奇怪,也没人帮着说说话。”


    赵长宁闻言,忍不住眯眼。


    没记错的话,礼部尚书当初在明轩匿丧一事中,“出力”不少,并且力陈明轩之罪,和胡狗儿之间也不清不楚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这是皇帝,就算要搞事,也得暂避锋芒。


    “这事儿跟咱们没关系,你好好办差。”


    赵长宁让云慧在这边伺候,自己则是去了皇后的坤宁宫。


    皇后正在和侍女们摆弄刚采回来的莲蓬,见赵长宁来了,连忙招手,“你来的正好,这时节的莲蓬可不多呢。”


    赵长宁陪座在一边,尝了几颗后,便拿出皇帝批的折子。


    “后宫娘娘们的位份,还需皇后娘娘的凤印加盖,等封后大典成了,她们也好在皇后娘娘面前叩拜谢恩。”


    也是先帝去的突然,这凤印本该暂时放在太后处,可惜慈宁宫空置多年,皇帝生母也早逝,所以尚未行封后大典,这凤印便直接到了皇后处。


    皇后一眼便瞧见商媚儿的位份后面,多了个红批,但她只是眼神微动,并未说话。


    “春云,拿凤印来盖上。”


    赵长宁看到凤印,连忙起身跪下,“长宁提前恭贺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的心情俨然不错,连忙将她扶了起来,“以后还要你多多帮扶,一起为皇上分忧才是。”


    赵长宁点头称是,随即道:“册宝已经完成,礼部也为您择下吉日,三日后太和殿行封后大典,由皇上亲自宣读册文并授节,往后几日内,还要在交泰殿接受命妇参拜,娘娘,您可要受累了。”


    皇后听出她话里的笑意,一脸真诚道:“听着就繁琐得很,长宁,你得好好跟我说说,若是出了差错,我可就成了笑话。”


    “娘娘,您福祉深厚,定会顺顺利利,到时候还有礼官引导,赞者在旁,不会出错的。”赵长宁笑着宽慰皇后,又和她商议了好久的流程,还有需要特别注意的事儿。


    皇后也很好学,听得很认真。


    临了,她拉着她的手,“长宁,我这有几块好料子,你拿去做几件衣裳,等休沐出宫的时候穿,保准好看,别整日穿的这么死气沉沉,你年岁比我还小呢。”


    赵长宁适时的露出满脸惊喜,“长宁多谢娘娘赏赐,这马上天就热了,还是您贴心,我还愁要穿什么衣裳呢。”


    皇后笑的合不拢嘴,“你这丫头,嘴甜的很,那我着人给你送过去。”


    她出声询问,“这凤印是不是该交给你,提前放置在太和殿?”


    赵长宁屈膝行礼,“是的,娘娘,交由尚宝监保管,到时候皇上会亲手将凤印交到您的手上,才算礼成。”


    皇后叹了口气,“还是要你多多提点。”


    赵长宁又不好意思的指了指折子,“皇后娘娘,那个折子,我得带回去给礼部,他们还得拟制册宝和诏书,到时候您为后宫娘娘们封赏,可少不了这东西。”


    春云连忙将折子捧了过来。


    皇后则是亲自将凤印拿来,放置在专门的檀木盒子里,最后上了一把小金锁,连同钥匙一起交到赵长宁手中。


    赵长宁也是第一次看到凤印,硕大一块印体方正的玉石,上面鎏金裹铜,雕刻着团凤纹饰,线条流畅华丽,很是古朴厚重,也代表着权力和尊贵。


    她面色郑重的接过,躬身请辞。


    春云看着赵长宁纤瘦的背影,不解道:“娘娘,您怎么对一个宫女这般好脸色?还特意送什么料子,不知道还以为您在讨好她。”


    “她不是普通宫女,而我,只是个没什么经历、站不稳脚跟,且不受宠的皇后。”皇后叹了口气,“现在我谁都不敢信,唯独她还算可信,她也最知道宫里的弯弯绕绕,不交好她,若是这时候谁来给我故意使绊子,我还什么都不懂,皇后这位置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春云闻言很是不忿,“那商媚儿有什么好的?一个狐媚子,凭着几分姿色,竟敢对着您叫嚣?”


    皇后娘娘摇头,“春云,慎言。”


    再受宠,也不过是个昭仪。


    春云却嘟囔道:“我看这赵长宁也很貌美,您怎么就偏偏信她?”


    皇后娘娘笑道:“她在先帝身边伺候多年,都未曾入后宫,如今就算入了皇上的后宫,那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世间貌美女子多如过江之鲫,怕什么?”


    赵长宁夜里回去,果然看到了皇后送来的布料,确实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穿的,不过她不喜欢。


    小顺得知姑姑不要,很不开心。


    “姑姑,你平日就穿些老太太才穿的料子,一点都不好看,这个料子多好啊,娇艳粉嫩,好看的很。”


    赵长宁只闭着眼摸猫,“你喜欢就拿着吧。”


    小顺撇嘴,“我又不能出宫,平日穿宫女的衣裳就行了,姑姑出宫的时候穿呗,我亲自给你做,行不行?”


    赵长宁被她缠的受不了,一甩手抱着猫进屋里去了。


    她很多的事儿要忙,没时间搭理这种小事。


    很快便过了两日,眼看第二天便是封后大典,赵长宁还是不放心,召集了尚宝监的掌印过来,罗里吧嗦的叮嘱了一通,又让安义陪着走了一程。


    看着凤印好生生的放在太和殿里,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东西太重要,一定要严加看管,知道吗?”


    安义笑道:“您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赵长宁顺路去坤宁宫和皇后说会儿话,才得知皇上竟然又去了永和宫。


    她面色不变,朝失落尴尬的皇后笑道:“等您明日受了金册金宝,那今后无论宫里添了谁,都越不过您去,长宁再次恭贺娘娘千岁。”


    皇后目光幽幽,“长宁,明日可还要你多多协助。”


    “长宁之幸。”赵长宁躬身告退。


    夜半的时候,赵长宁忽然被惊醒,门被拍的震天响,小白蹲在枕头边喵喵的叫着。


    “姑姑,不好了,快醒醒,不好了……”


    赵长宁一颗心悬在了半空,眼皮子也乱跳了起来,她披上衣裳,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


    云生看着姑姑披头散发的模样,连忙扭头,“姑姑,不好了,凤印不见了……”


    赵长宁顿时清醒了——


    作者有话说:[比心][比心][比心]


    第36章


    小顺帮着赵长宁整理了一番,为了图快,只将散开的长发松松挽了个髻,又赶紧拿了件褂子给披上。


    她一脸担忧,“姑姑,夜里露水凉,快披着。”


    赵长宁抿了抿唇,攥紧衣领子,神色凝重道:“我还有多少私房?”


    这段时间,她花了很多,光是安顿胡狗儿那狗东西的女人就有五千两。


    小顺一愣,“除去那些参啊,什么金啊银啊等首饰,还有银票一千五百两。”


    赵长宁松了口气,至少还剩些。


    她一伸手,“银票都拿来给我。”


    小顺满脸惊恐,“姑姑,您要跑路了?”


    赵长宁:“……”


    “这事儿,知道的还有谁?”她边走边问,顺手将银票塞到怀里。


    云生一直紧张的咽口水,“暂时只有现在守在太和殿的几人,还有安义三兄弟,我觉得这事儿太大,便不让喧嚷,只赶紧来找您。”


    赵长宁点头,松了口气,“你做的很好。”


    这小子缺点很多,胆小如鼠,动不动就哭,但一点不笨,也比很多太监心细。


    云生担心的眼泪都出来了,“姑姑,怎么办啊?这么大的事儿,,大典就要开始了,恐怕……要不您还是跑……”


    “不许哭。”赵长宁拧眉,但又和缓了语气,“我一定能在大典开始前,把凤印找回来的。”


    跑什么跑?她当年那么难都没跑,现在跑干什么,往哪跑?


    脚步匆匆,夜里的薄雾扑在脸上,二人快速到了太和殿前,鬓角微湿。


    赵长宁注意到,从乾清门出来,重重宫门,守门的人一直在。


    “去告诉安义,将能出入太和殿的,从我走后的所有人,全都带过来,不要说出事了,只说明日大典前,还有些准备要提前做,不许他们说话,分别管好,我现在立刻去坤宁宫。”


    云生连忙拦住,“姑姑,这时候去坤宁宫,不是找死吗?现在赶紧找,万一找回来了,好歹能将功补过……”


    赵长宁眼中闪烁,语调沉沉,“这么大事儿,没有皇后娘娘的支持,凭我一个没名没分的宫女,是干不了的。”


    到现在,她始终都没能拿到胡狗儿很容易就得手的掌印之位,明明她什么都符合,原因不消说,她都懂。


    那些人是仓促收服,不是个个都听她的,平日能听她的,不过是因为她的确有些资历,又在先帝和新帝面前有脸,但若真的有了事儿,那些墙头草可不好糊弄,搞不好还会暗中使绊子。


    她抬眼望着如墨的天幕,间或几颗星子闪烁,昭示着她还有时间。


    “快去,愣什么?要真耽误了大典,找不回东西,我们全都得死。”


    云生吓得一抖,眼泪刷的落了下来,“是是是,姑姑,我这就去……”


    赵长宁看他吓得连滚带爬,不由阖了眸子,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坤宁宫里的主子已经歇下,但看到是赵长宁来,守门的人还是硬着头皮,进去找了春云。


    春云攥着刚披上的衣裳,望向漆黑的天,一脸迷糊地看着赵长宁,“你这时候来做什么?难道大典提前了?”


    赵长宁附耳过去,看对方顿时惊醒。


    春云手都在抖,拉着赵长宁就往里跑,“天呐,出大事儿了,你快跟我进来。”


    脚步声在浓夜里格外清晰,快要入夏的夜,也有些冷意。


    皇后的声音在帐子里响起,满是困倦,“春云,发生什么事儿了?吵得很。”


    赵长宁一个箭步上前,跪在了地上,字字清晰的将情况说明,此时多说一句废话,都是浪费时间。


    皇后困意全无,一把掀开帐子,怒目而视,“怎么会这样?这就是你办的好事?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吗?”


    赵长宁以额触地,依旧冷静。


    “此事奴婢不敢推诿,但宫中太监宫女们久无主事,那些墙头草一个比一个难缠,奴婢位卑言轻,不想还是着了道儿,只盼娘娘给机会,让奴婢来查这件事,奴婢一定给娘娘一个交代,在大典开始前,将凤印寻回。”


    皇后毕竟在皇子府多年,深知皇宫中的人情冷暖,到底冷静下来。


    她此时能依靠信任的,除了即将到手的皇后之位,只有赵长宁。


    宫里情况复杂,哪怕是皇上,都暂时盘不清,她若是弄出事儿,怕是很快就有人参她,这后位,盯着的人可太多了。


    可恨,若她有个强有力的娘家,何惧之有?


    她控制不住心里的怒意和惧意,终于咬牙切齿起来,口不择言,“定是商媚儿,一定是永和宫,立刻去查,去搜……”


    赵长宁目光一凝,膝行几步,拉住皇后的手,短而急促道:“娘娘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她温声道:“此事不管是谁做下的,我们都不能声张,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此刻最重要的,是要保证明天的大典顺利举行。”


    皇后喘了几下,满额的汗,反拉住赵长宁的手。


    “是我慌乱了,长宁,此事能不能告诉皇上?”


    赵长宁立刻摇头,“此时打搅皇上,于您无利,更无异于直接告诉群臣,大典之前丢失凤印,不止是您面上无光,再往远处说,是您无德无能……”


    “大胆,胡言乱语。”春云气得推了一把赵长宁,“都怪你,你怎么就看不好一个凤印?你不是挺能干……”


    皇后到底是皇后,立刻阻止了春云。


    她满眼凌厉地看着赵长宁,声调发颤,“长宁,你能找回来?”


    赵长宁毫不犹豫的点头,“只要娘娘点头,我定能找回凤印。”


    皇后立刻点头,“好,本宫命你去查,今夜过后,你便是这宫里的掌印。”


    一切的一切,只等封后大典过后,才名正言顺,决不能有失。


    赵长宁紧紧握住皇后的手,坚定道:“此事若圆满,您的冷静和处事之能,便是皇上都会认为您是当之无愧的皇后娘娘,后宫交予您是理所应当,娘娘,祸福从来相依,您别担心,等在坤宁宫便好,明日皇上一定能将凤印交到您手中。”


    皇后看着赵长宁冷静而又坚定的眸子,一颗躁动无比的心竟然慢慢冷静下来。


    她点点头,语重心长,“一切交给你了,快去吧。”


    赵长宁铿锵道:“奴婢绝不会让娘娘失望。”


    春云一边抹眼泪,一边看着赵长宁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哽咽道:“娘娘,您还信她啊?”


    皇后披着衣裳,站在槅窗前,幽幽道:“我信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信她,赵长宁和商媚儿,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女人,这些时日相处,赵长宁看向皇帝的眼睛里,从没有男女之情,她愿意信她。


    赵长宁跑的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到了太和殿。


    云生正在廊檐下转悠,来回踱步叹气,安义则是抱着臂等在一边,两人面色都不太好。


    看到赵长宁回来,两人同时急忙迎了上去。


    “姑姑,你可算来了,皇后娘娘怎么说?”


    赵长宁抬手制止二人说话,恢复了气息后,问道:“人都弄过来了?没惊动别人吧?”


    安义立刻点头,“姑姑放心,这大晚上的,都睡的沉着呢,没惊动谁。”


    云生则是接着道:“姑姑,一共四十二个人,其中十二个,是轮班值守在殿内,剩下的三十个,都是守着门窗廊庑的,哦,还有进来打扫布置的,方才我们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来是谁。”


    赵长宁松了口气,幸好守得严实,没弄太多人。


    “没说什么事儿吧?也没让他们说话吧?”


    人肯定是其中之一,但若是串供、或者被歹人知道意图就不好办了。


    云生点头,“姑姑,严格按照您的吩咐,我怕关在屋子里不好看着,便让他们一排排站在太和殿前庭里,要是有人说话,安和安义还有云慧一眼就能看出来。”


    赵长宁又夸了他一句,“你想的很周到,这次事儿了了,我一定好好赏你们。”


    前庭里,石灯明亮,还点上了火把,清晰地照着每个人的身影。


    云慧看到姑姑进来,像是看到主心骨,“姑姑,您可算来了,皇……”


    赵长宁冷冷睨了她一眼,云慧立刻便闭嘴了,但掩不住脸上的担忧。


    “今夜召集各位前来,是皇后娘娘的旨意。”赵长宁朗声道:“大典在即,马上还有许多差事要提前准备,毕竟宫中盛事,离不开诸位出力,当然,娘娘也不会叫大家白忙活一场,娘娘已经准备了赏赐。”


    她将一沓银票掏了出来。


    底下被找来的人,交头接耳起来,看到了银票,好歹被睡梦中喊起来的烦躁,稍稍缓解了。


    安义这个大块头一声怒喝:“不许说话,想挨打吗?”


    顿时,嗡嗡嗡的声音就没了。


    赵长宁将里面每个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笑道:“大家也别抱怨,为皇上皇后办差,是我们这些奴婢的荣幸,何况还有不少赏赐呢,大家安心就是,接下来我会一一安排大家的差事。”


    她看向云生,“你来喊名字,一个一个喊。”


    没有时间和大家一起商量做戏,现在的每一刻,都是在挽救自己的生命。


    赵长宁知道只能靠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斗志昂扬。


    第一个进来的,是个贼眉鼠眼的小太监,看来云生真的很想抓贼了。


    “你见过凤印吗?”赵长宁开口便直问。


    屋中的烛火刻意点得很亮,只见小太监脸上还带着睡痕,一脸茫然地摇头。


    “姑姑,凤印不是一直锁着吗?我哪有这样的福分,能见到这东西?”


    赵长宁笑了,“那你猜猜,凤印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小太监便天马行空的想象了一番,说的乱七八糟。


    赵长宁倒也正经地给他安了份差事,便打发出去了。


    “让被问过话的,去偏殿里等,不许交头接耳,安义,你亲自去守。”


    接下来的每一个人,赵长宁或是直接,或是间接、还连恐吓带诈的问,茶水喝了好几碗,眼看着槅窗外的天,一点一点透出鸭壳青,她心里隐隐也有点着急。


    接下来,进来的是一个高个子宫女。


    赵长宁认识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不过做事勤勉,人缘不错。


    “我记得,你在司苑局当差?”


    小宫女低着头应声,“是的,姑姑,明日大典,掌印让我送些牡丹等花草来摆放。”


    赵长宁笑道:“第一次进太和殿吧?可有见过凤印?”


    “没见过。”小宫女答应得很快,和大部分的说辞一样,“那东西珍贵,不是我等能看的,姑姑想问什么?”


    赵长宁眯了眯眼,这还是第一个反问她的。


    “不过闲聊一句,别紧张,那你觉得凤印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那东西在太和殿里摆了三天呢,不知道模样,就太可惜了,旁的人可都见过。”


    小宫女听到别人都见过后,沉吟了一番,才道:“既然是印,应该是方正些的,上头肯定还有凤……”


    赵长宁细细打量她的神色,太冷静,也太刻意了。


    连眼角眉梢都无一丝波动,甚至都没有对自己的问话感到过疑惑,身上看着也不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整整齐齐,连头发都没乱一点。


    这场问话不过是一种她熟悉的手段,她不太了解断案,但她了解人性。


    赵长宁等她说完,便让她去了偏殿,继续问话。


    一直问完四十二个人,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


    云生急的满头大汗,“姑姑,可有收获?”


    安义也有些呆滞了,“应该直接用刑的,这么问,怎么能问出来?咱们都得死了……”


    “用刑有什么用,都敢偷凤印了,你以为用刑就能说出口?”赵长宁淡淡道:“搞不好不止嘴硬,性子也硬,皇宫这么大,用刑就一辈子也找不到了。”


    可惜时间不允许,不然她会做的更漂亮,赵长宁也只能赌了。


    她走进偏殿,目光冷冷地看向大家,眼角余光却时刻注意那个小宫女。


    “昨晚凤印丢失,这可是死罪,若是谁偷了,此刻主动拿出来,我还能替你在皇上皇后面前求一求,可若是真的让贵人找来……”


    话未尽,但意思明确。


    顿时偏殿里像是炸开了锅,大家都满脸震惊,叽叽喳喳起来。


    赵长宁注意到那个宫女,一开始很是警惕,也有些慌乱,但很快便融入了进去,和大家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过程不过几息。


    她八岁进宫,全靠伺候人能走到现在,察言观色的本领不说第二,也有第三。


    “云生,你过来。”赵长宁侧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你一定要心细,胆子也要大,记住,出了事有我,千万别怕。”


    云生匆匆出了门。


    赵长宁抬手让大家肃静,又道:“大家也别太担心,凤印啊,其实已经找到了,我方才这么说,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如今既然找到,那就散了吧,不过,你们不能忘记自己今后的差事。”


    那小宫女的神色倒还冷静,只是表情有些不自在。


    一晚上殚精竭虑,此时的赵长宁也有点扛不住了。


    她嗓子沙哑,“安义,把银票分了,让这些人都回去休息吧,今天的大典,我们亲自盯着。”


    安义垂头丧气的,“是,姑姑。”


    眼看天色亮起来,太阳露出了尖,封后大典即将开始。


    皇后忧心忡忡,看着铜镜里眼底的青色,哑声道:“多涂些粉遮掩吧。”


    春云只能照做,嘴里喃喃道:“不知情况如何,娘娘,您一晚上没睡,可还撑得住。”


    皇后带红血丝的眼里闪着茫然,咬牙道:“撑不住也得撑。”


    銮仪卫陈设皇后卤簿、仪驾已至奉天殿外,随着钟鼓响起,礼部官员宣读册封诏书,身着衮冕服的皇帝、百官,进了奉天殿,丹墀鸣鞭,庆平之章轰然奏响……


    皇后远远听着这声响,心里慌张,却不得不强撑着,此时头上象征荣耀的九龙四凤冠,厚重的出祭礼服,将她牢牢的捆缚,她几乎站立不住。


    引礼正副使已经到了坤宁宫前,高呼:“正使李平章,副使周涵,秉承制命授予皇后册书以及宝玺。”


    皇后随着引礼官登上仪驾,前往太和殿,她的目光控制不住地看向那座巍峨矗立飞檐斗拱的宫殿。


    凤印找到了吗?皇帝能交到她手中吗?


    皇后盼着仪驾能慢一点,再慢一点,多给赵长宁一点时间。


    春平随侍在仪驾边,忧心忡忡的走着,忽然她眼睛一亮,小声道:“娘娘,您快看……”


    皇后岿然不动,仪态不改,只是眼神控制不住地瞟向四周。


    她看到两个身影,狂奔在往太和殿东门的小径上。


    前头那个老气横秋的靛蓝色,好像是赵长宁——


    作者有话说:长宁:跑路?我吗?[白眼]


    第37章


    已经入初夏,空气中开始飘拂着一股燥意,还有各种各样的味道,间或有虫鸣声声,让今天的典礼越发热闹。


    赵长宁只觉肺里像是着了火,一路狂奔,她双手紧紧捧着还带有泥土的凤印,双腿飞快地跑动。


    太和殿外,承制官和礼官的声音不断传来,礼乐也接近尾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皇帝身着衮冕服,长身玉立的站在太和殿门口,而皇后已经下了仪驾,朝太和殿中门走来。


    云和当然知道轻重,见状咬了咬牙,猛地冲上前,一把扯住赵长宁的胳膊,快速冲进了太和殿东门。


    赵长宁被拽的差点摔倒,但此刻也来不及计较,眼看着皇帝皇后和百官就要进来了。


    “快,云生,盒子……”


    皇后下了仪驾后,便瞧不见赵长宁的身影,她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不知接下来是福是祸。


    这次的事儿,实在太过分,她心里对偷凤印的人,越发地恼恨。


    皇帝温和地上前一步迎接,帝后二人相携,一起步入布置一新的太和殿。


    皇后一进门,就看到赵长宁在角落里靠墙弯着腰,浑身狼狈,脸颊通红,满头大汗,喘得像是力竭,但目光一直保持着看向门口,看到自己进来,松了口气,还坚定无比地点了点头。


    两人目光短暂交接,想到方才狂奔的身影,她的心莫名有些感动,更多了一份安心。


    礼官唱喏声响起,皇帝先是授予了皇后册宝,然后便打开了放着凤印的檀木盒。


    皇后跪在地上,浑身发冷,手紧紧扣着衣袖,控制不住的心悸,看着那双手伸进了盒子里,这个盒子明显不是原来那个,凤印会在里面吗?


    她信赵长宁,信对了吗?


    赵长宁握着云生的手腕,把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眼都不眨的看到皇帝拿出凤印,授予皇后,她的心一下子就落到了实处。


    大典总算顺利举行下去了。


    “走吧,我们回去。”


    云生一直牢牢抵住赵长宁,不让她倒下,攥在一起的手,早已经满是滑腻的汗水,还有沙土在其间的粗磨感。


    他知道姑姑很累,不好松开手,便用另一只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点点头,“姑姑,你慢些。”


    赵长宁和云生相扶着蹒跚走到了小径,又忍不住回头,正好看到皇后跟在皇帝身边出了太和殿。


    不知为何,两人像是有什么默契,隔着距离和阻碍,目光竟然撞到了一起。


    虽然瞧不见具体的模样,但独属于女人之间的默契,让赵长宁能感觉到,皇后在笑,她也忍不住弯了唇。


    云生望着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皇帝跟皇后,不禁感叹道:“好威风啊,这衣服肯定很昂贵吧。”


    赵长宁看他还是傻乎乎的样子,无奈摇头,笑了起来。


    “这些衣裳,是宫中最好的绣娘一针一线做出来的,皇上身上那件,改动前,光是五爪金龙就绣了整整一年,几乎都是头发丝细的金线织就,已经不是贵重能衡量了。”


    云生听的咋舌。


    赵长宁觉得他还是差点意思,这个样子可不太行。


    她不由问道:“在内书堂里学的怎么样?”


    云生不好意思地低头,又有点忍不住地炫耀,抿着唇道:“老师夸我聪明呢。”


    “你是很聪明,但也要好好学,不可断了。”赵长宁点头,毫不吝啬地夸奖,又道:“人抓起来了吧?看守好,等大典结束,直接送去坤宁宫。”


    云生不解,“姑姑,你不先审问吗?”


    赵长宁摇头,耐心解释,还将自己去坤宁宫的场景细细说了。


    “于我们而言,大典顺利进行,保住性命最重要,别的都已经不重要了,况且这件事皇后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我若先问,没问出来倒还好,要真问出什么,牵扯出什么人,那这事儿是我去禀报还是你去禀报?一则会叫皇后心里不痛快,二则,宁伸扶人手,莫开陷人口,这些贵人刚入宫,情况还不明,我们都不好得罪,祸及自身就麻烦了。”


    云生恍然,“姑姑,你真厉害。”


    赵长宁控制不住的叹气。


    两人这时才有空看看对方一身的狼狈,不由相视苦笑起来。


    云生鼓着脸抱怨,“谁能知道她会把凤印埋起来呢,真是的,还埋那么个地方,种花种草的就爱搞这些,臭死了。”


    “你要是拿了这么个烫手山芋,你会放在哪?”赵长宁道。


    云生一愣,眨巴着眼睛,“埋起来?”


    赵长宁笑了,“你还算机灵,知道寻人沿着她去过的地方找,事儿办的很顺,我应该对你说声谢谢。”


    云生红着脸挠头,“姑姑,都是我应该做的,只能说幸好没下雨,也没晒得太干,挖过的地方显眼,不然我也找不到。”


    “是啊。”赵长宁慢悠悠的道:“老天爷好心,咱们运道好。”


    回去后,小顺抱着小白正坐在门口等呢,看到两人惨兮兮的走回来,立刻蹦起来迎接。


    “姑姑,云生,你们回来了?饿不饿?累了吧?”


    小志和小边听到声音也出来了,小志在劈柴,拎着斧子就过来了,小边在砸煤,满脸的黑灰。


    “回来了?怎么样啊,姑姑?”两人也围了过来。


    小顺看着两人浑身狼狈,姑姑身上还沾了不少泥,满头大汗,头发已经没了样子,乱糟糟的,顿时泪就涌上来了。


    “姑姑,怎么回事啊?现在好了吗?”


    “已经好了。”赵长宁出声安慰道:“我也不用跑路了,放心。”


    云生连连点头,“我们累了一晚上加一早上,小顺,帮我们弄些吃的跟热水吧。”


    小顺抹干眼泪,破涕为笑,“好好好,我这就去。”


    小志跟小边也紧跟着要去帮忙。


    日头一直升至半空,礼乐声渐渐消失,封后大典才彻底结束。


    皇后被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回了坤宁宫,整个人还陷在凤印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她直到坐下,才察觉一切都是真的,随即一股深深的疲惫困倦感,涌上全身。


    此前她总觉得,只要有了后位就行,但万万没想到,登上后位的第一天就这么累。


    春云将宫女太监们都支了出去,满眼心疼道:“娘娘,要不要洗漱?昨儿夜里忧思难安,一直没睡,您身子可经不得这么熬。”


    皇后摇头,“这会儿怎么能睡呢?”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很快,便有人奉了赵长宁的命令,送来一个人,说是盗取凤印的贼。


    “长宁人呢?”


    云慧跪下回话,“娘娘,姑姑本想亲自过来的,但她实在疲惫,又怕冲撞了娘娘大喜,便让奴婢前来,并让奴婢告知娘娘,她未曾审问过此人。”


    皇后想起赵长宁狼狈的样子,如此情况还能维持周全,不由会心一笑。


    “你下去给长宁带句话,让她休息好了便来坤宁宫。”


    赵长宁洗漱过后,吃了两碗面,又睡了一觉,但睡梦中也不太踏实,醒过来后,发觉自己也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天儿还大亮着呢,想到还有一堆事,她就爬起来了。


    果然,皇后让云慧传了话,着她去坤宁宫。


    坤宁宫此时又改了些模样,皇后的规制自然不同,细节中的奢靡不是常人能感受到的,光是那些灯具摆设,都是宫里最为华丽珍贵的器具。


    赵长宁进门便拜,朗声道:“长宁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笑了起来,端坐在上首,“春云,快把她扶起来。”


    春云也笑道:“真没想到,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真的找到了。”


    赵长宁谦虚道:“都是娘娘福泽深厚,我只是运气好。”


    皇后起身,坐在了会客的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赵长宁顺着皇后的手,略略坐下,恭敬道:“是云生他们一起帮我找到的,大家都辛苦了一晚上。”


    她将情况细细讲述,不敢有一点隐瞒。


    皇后听得很是感慨,“真是辛苦了,我也不能叫你吃亏。”


    她让春云拿了三千两的私房,另外又赏赐了些珠宝首饰和布料。


    赵长宁起身跪下谢恩。


    “你当时怎么就确定是她?”皇后好奇道。


    赵长宁温声道:“宫里不比宫外,有些地儿,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些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就有击破的可能,我在宫中那么些年,恰好多认识一些,得了便宜而已,算不得什么。”


    皇后知道她在自谦,遂点点头,眼中的欣赏没有掩饰。


    “明日皇上要颁诏宣示天下,我也要去皇上面前行礼谢恩,你放心,这掌印位置,必定是你。”


    赵长宁再次下跪,“多谢娘娘恩典,届时长宁也该带着十二监四司八局的掌印,来娘娘面前磕头,望娘娘垂恩。”


    皇后笑着将她扶起,“快起来,将来这宫中事务,还要你多多协助本宫呢。”


    赵长宁点头应是,如此,后宫这么多年,终于迎来了真正的主子。


    “娘娘这么说,真是折煞长宁了。”


    她从坤宁宫带了一堆东西回去,云生才刚起来,睡眼惺忪,整个人呆呆的。


    “把这些送去给安义他们,这几样首饰和布料,挑些给云慧她们……”


    小顺一把将银票揣在了怀里,“这个可不能给,这是姑姑你拿出去的,现在顶多算是还回来,咱们需要银钱。”


    赵长宁一脸无奈,不过她对这些东西一向无所谓,宫里就这样,只要你得力,从来不会亏本。


    翌日一早,赵长宁早早便去勤政殿等候。


    今日是小朝会,不用去太和殿,也算是让刚登基的皇帝松快松快,也能快速商定一些重要的事儿。


    如今帝后归位,皇帝便正式颁布诏书,立年号为承安,追封生母为孝康皇太后,先帝的一众妃嫔也都在皇后的建议下有了恩封,有儿子的,就出宫颐养天年,没儿子的,就留在宫里或是行宫养老,宫中的妃嫔位份也已定下,只等礼部择吉日宣诏,一切都按部就班的顺利进行。


    但,皇帝没有封自己的兄弟姊妹,唯独封了先太子的几个子女。


    这让她有些惊讶,毕竟先太子临去前,曾嘱咐过皇帝,可直到现在,皇帝也没有让兄弟姊妹离开玉京。


    想到当初三公主和六皇子等人的无状和大胆,她倒是有些理解,只是先太子的叮嘱,皇帝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


    赵长宁整理为封后庆贺的贺表的时候,察觉内阁众人的面色都不太妙,只是没人出口。


    果然出事了,没想到,还是浙江。


    高阁老率先开口,老神在在的,双鬓更白了。


    “昨日浙江承宣布政使周密上折,说浙江因为内乱外患,已经影响了春耕,需要调集粮食粮种,尽快抢种,安抚百姓,否则内乱会再次生起,到时候情况会更不堪。”


    皇帝没有犹豫,立刻点头,“此事不可耽误,浙江百姓不能再承受任何不幸了,立刻调拨粮食跟粮种过去,江西与浙江临近,我记得江西去岁又大丰收……”


    他顿了顿,“未免争吵,两边立下字据,借调多少,三年还清便罢。”


    以浙江的富庶,三年足够了。


    地方之间小心思不少,这种细枝末节最爱推诿,他直接说了结果,倒也省了底下人的口舌。


    高赟听着皇帝思路清晰,满意点头,不怪先帝传位给他。


    孙之道接着道:“湖广等地最近到了汛期,河道需要加固,也催着要银子。”


    随后一系列的,便是大庸各处天灾人祸,桩桩件件不停歇。


    赵长宁听着都觉得心累,以前先帝就调侃,做皇帝是最容易烦躁的,每天听的都是全国各地的惨事,不是要钱就是要人,想高兴也高兴不起来。


    皇帝果然冷了脸,他刚登基,许多事都还没厘清,就有许多事需要等他裁决。


    “河道年年修,年年都要那么多银子,河道衙门监管的人呢?都是吃干饭的?”


    齐玉微赶紧道:“受胡党牵连,派往各地的监管太监,十不存一,就是因为河道衙门管事不及时,才会这般仓促……”


    这是实话,直到现在,胡党都还在被清算。


    随后几人便开始举荐官员,尽快把河道衙门重新撑起来,时不待人。


    但赵长宁听着,只觉得很微妙,举荐的人,全是与内阁众人有渊源的,不少都是门生旧故,举荐人数也很有意思,按照官位大小排列。


    皇帝目光冷冷,司礼监没了,内阁彻底无人压制,如今倒是炽盛起来,跑到他面前糊弄了。


    他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一旁垂首侍立的赵长宁身上,心中恍然,难怪当初父皇不顾内阁反对,先是让胡狗儿冒头,之后又要让一小小女子站出来。


    皇帝冷着脸,可想到汛期的确要到来,为百姓计,终究还是应下了。


    “既然你们都商定了人选,那就派人去吧,河道不修,万一决堤,那朕就得下罪己诏了。”


    高赟等人站起身,连声喊着皇上恕罪。


    赵长宁都能看出诸位大人的话有些牵强,何况是皇帝,看来前些日子,他们宾客如云的府邸,到底让皇帝起了心思。


    她心中好笑,才一起斗倒了胡狗儿,怎么内部又争抢起来了?


    不过权力嘛,和钱一样,没人嫌多,反正百姓无人管,官员们上朝下朝都是糊弄。


    小朝会散了后,皇后便过来行礼了。


    赵长宁稍稍拦了拦,小心解释道:“内阁诸位大人刚走,皇上心情不佳,娘娘容我进去通禀一声。”


    皇后感激道:“幸好你提醒。”


    皇帝端坐在上首,安然受了皇后叩拜礼,便缓缓走了下去。


    他虚虚扶起皇后,沉声道:“你身为六宫之主,今后管束后宫,要以公正之心,明辨是非,善待宫人,朕之子女嫔妃,你也应仁爱之心以待,不苛责,不生妒,时刻谨记身份与职责,以母仪天下为己任,为皇家绵延子嗣,为朕分忧解难,方不负朕之期望。”


    皇后再次跪下,“臣妾谨记皇上教诲。”


    她起身后,便将昨日凤印丢失一事告知,并着重点名赵长宁。


    “……长宁之能,真是令我刮目相看,这后宫不可久无主事之人,臣妾又哪里能管尽所有事,想举荐她为新任掌印,不知皇上如何看?”


    赵长宁就站在一边,听皇后夸赞,赶紧跪了下去,“长宁不才,皇后谬赞了。”


    皇帝倒是笑了,这一刻多了些往日的熟稔。


    “既然皇后开口,那朕也不好拂了她面子,你聪慧敏捷,能力出众,这掌印还非你不可了。”


    赵长宁按捺下心里的激动,深深叩首,“长宁定当尽心竭力,为皇上皇后死而后已。”


    她却隐隐觉得,内阁那些人,才是她成为掌印的推手,不然,但凡皇帝有心,她早就是掌印了。


    皇后笑着扶起她,“快起来,这马上就是后宫姐妹和命妇参拜,还得你来操办,别人我不放心。”


    赵长宁点头,“长宁明白。”


    皇后似是不在意的道:“皇上,关于凤印丢失一事,臣妾审问贼人,查清此事与永和宫有些关联,您看要不要深查?”


    皇帝猛地抬头看了过来,一双眸子清冷冷,仿佛看着的,只是某个陌生人。


    赵长宁的目光控制不住的落在皇后脸上,看到她眼底隐隐的不甘与愤怒,根本藏不住。


    她心内不由暗暗叹气,皇后不该如此,皇上刚刚才说了那些教诲的话。


    不确定的事情出了口,就容易受制于人,甚至被反制。


    果然,皇帝放下手里的朱笔,面色淡淡道:“哦?皇后当真已经查清楚了?”——


    作者有话说:长宁:我就是要一步一步一步的走到最高,我要做**[猫头][猫头]


    第38章


    皇后心中的委屈和愤怒难以言表,可看着皇帝丈夫如此冷淡,不由失望难过,对永和宫更是恼恨。


    她不经意看到赵长宁看过来的目光,幽深平静,没有委屈,也丝毫没有生死边缘走过的惊恐愤恨,她心头猛地一跳,一时间冷汗涔涔。


    今日太冲动了。


    皇后立刻垂首躬身,“臣妾随口一提,实在是这凤印丢失,令臣妾害怕,打搅到皇上,臣妾愧对皇上期望。”


    皇帝清俊的脸上泛了丝笑,更有对避开麻烦事的轻松感。


    “皇后身为六宫之主,为朕分忧解难,何来愧对之说。”


    皇后隐去眼底的不安和惶恐,再次叩拜后,告辞离去。


    赵长宁也松了口气,幸好皇后紧要关头清醒,不过看皇后紧抿着唇,还有微红的眼角,想来是多年的委屈隐忍,今日实在没有忍住。


    如果真跟永和宫有关,也不是逼供,那这次的事儿,站在皇后的立场来看,人家都杀上门来了,真的是忍无可忍。


    她能理解。


    赵长宁见皇帝重新拿起朱笔开始批折子,眉头紧蹙,已经将皇后的话抛诸脑后了,看来和先帝一样,都是国事为重的君主。


    下笔很重,显然皇帝对方才内阁诸人的决策不太满意,但用人之际,他就算是皇帝,也无可奈何。


    以前先帝就说过,天下的读书人,就是一家子,糊弄人的本事很厉害,个个都难对付。


    她以前不解,不都说读书明理嘛,如今再看,还真有些明白了。


    随着封后大典顺利操办完成,赵长宁有了皇后的信任,又接着操办了宫中嫔妃和命妇们的参拜事宜。


    当然,这些事她主办,但她也没有大包大揽,而是让安义和云生等人一起操办,云慧从旁辅助,这丫头自从凤印丢失后,就疑神疑鬼的,胆子小了很多。


    好在后面没有再出事,一切都平平安安。


    她又带着各处的掌印去坤宁宫拜见,此事一落下,后宫算是彻底有了主人,以后办事章程就简单许多,宫女太监再不用私下里,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扯皮了。


    皇后对赵长宁也颇为感激,送走父母亲后,特地设宴留她。


    “这些日子,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这皇后做的,怕是让人更不满意了。”


    赵长宁坐在下首,听皇后自嘲,连忙起身跪拜。


    “娘娘聪慧豁达,温柔敦厚,切莫妄自菲薄,长宁也只是在宫里多待了些日子,娘娘莫着急,宫中事务繁杂,您慢慢会熟悉的。”


    皇后笑着摇头,突然道:“长宁,我也不瞒你,那个宫女,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置?”


    赵长宁察觉皇后话中的信任不似作伪,沉吟片刻,斟酌道:“此人居心叵测,妄图离间后宫,故意激怒娘娘,不可留。”


    皇后捏紧了酒杯,冷冷道:“你也觉得,我是故意往永和宫泼脏水?”


    “娘娘明察。”赵长宁放下筷子,侧身垂首,恭谨道:“娘娘,在皇上眼里,此等小事已经过去,至于真相并不重要,皇上此前教诲,希望娘娘母仪天下,身为六宫之主,对待后宫嫔妃应以仁爱之心,如今皇上初初登基,前朝之事繁杂,愁绪如麻,娘娘您此时最重要的,是为皇上分忧解难,而不是给皇上出难题。”


    皇后闻言豁然开朗,知道她是真心话,眸中的怒火稍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道理她也懂,但是她为局中人,心中实在不甘。


    可想到皇帝那冷冰冰的样子,她苦笑起来,“长宁劝诫的是,是我失言了。”


    赵长宁之后便不再多言,后宫之事,做主的始终是皇后,她已经尽到自己的职责了。


    小心翼翼的吃完,拜别皇后,赵长宁还是几乎空着肚子回去了。


    云生抱着小白在门口坐着等,欢喜的招手,“姑姑,你快些,走快些……”


    “怎么了?”赵长宁接过小白,笑道:“什么事儿?”


    云生笑嘻嘻地带着她往里走,“姑姑,大家都在等你呢。”


    赵长宁一进屋,就看到大家都在,安义三兄弟,云慧也在,大家都笑着站起身,厅中的桌子上,摆满了山珍海味。


    “恭喜姑姑,贺喜姑姑。”


    安义拱手,“姑姑,这段时间您太忙了,我们几个啊,就凑了钱,请尚膳监的人做了一桌好菜,为您庆贺,从前干爹在的时候,我们每每遇到喜事,都这样……”


    安和在一边撞他胳膊,安义才赶紧闭嘴,大家也都顿住,纷纷看向姑姑。


    赵长宁看在眼里,对此并不在意,笑着摇头,“你们何必破费?”


    她示意安义别害怕,“你们心中有义,这是好事,我不会责怪,再说了,你们干爹并非十恶不赦的人,不用害怕。”


    安义松了口气。


    云生不赞同道:“姑姑,这怎么能算破费呢?要不是您,我们的脑袋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如今您升任掌印,大家都很高兴。”


    大家也都点头称是。


    赵长宁也不推辞,干脆利落的坐下,“好,那我也不扫兴,大家一起坐下,好好吃一顿。”


    小白在一旁喵喵叫,对着红烧鱼尾跃跃欲试,小白爪子在桌沿扒拉。


    小顺赶紧将它按住,点点它的脑袋,宠溺道:“坏猫,你的食儿在这呢,给你剔好了鱼刺,快吃吧。”


    赵长宁难得闲暇,嘴角含笑看着小白一边吃一边喵喵叫,整个人都松快下来。


    等到酒足饭饱,安义等人因着身上有差事,便提前走了。


    云生抱着猫儿蹲在地上,又在玩蚂蚁。


    赵长宁看的直摇头,把他叫起来,“这次封后大典,你居首功,我一直在想,要赏你什么,现在想想,还是银钱最稳妥。”


    她叫来小顺,“拿一千五百两出来。”


    云生吓得连连摆手,“姑姑,我不要,我不能要……”


    他可怜巴巴的,“姑姑,你不是又要赶我走吧?”


    “放心,不赶你,收下。”赵长宁认真道:“他们我只是赏了东西,因为他们不会缺钱,但你会,你这性子,想捞钱也很难吧?收下吧,宫里有银子跟没银子,是两种日子。”


    小顺依依不舍地将银票递给云生。


    云生听话,接过来后,本想直接塞回去,但看着姑姑面色犹豫了一下,直接点了五百两。


    “姑姑,我每天在这吃喝,也要钱,我不能白吃。”


    小顺一把接过银票,连连点头,“没错没错,这话没错。”


    赵长宁:“……”


    小顺鼓着嘴道:“姑姑,我一定会给云生做好吃的,本来这宫里吃喝就特别花钱……”


    她见姑姑面色严肃,只能恋恋不舍地还了一半给云生,还嘟囔道:“咱们缺钱,姑姑……”


    七月的玉京,只有树上的鸣蝉有力气叫喊,金乌如火,整个皇城犹如火海,晒得人头脑昏昏。


    但事儿还是要做的,哪怕是皇帝,也得老实的批折子。


    赵长宁帮着理完奏折,便进了偏殿听候命令。


    就这个时候,针工局的人又哭着来找赵长宁告状。


    “不是说了我在勤政殿伺候的时候,非必要,就不要来找吗?”


    “姑姑,我活不下去了,昭仪娘娘这次非要流光锦,可流光锦乃是贡品,就那么两匹,是要专供给皇后娘娘的,她的人来了便拿,不给就撕,哪有这样的人……”


    针工局掌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跪在了赵长宁面前。


    “姑姑,皇后娘娘很喜爱这流光锦,还专门嘱咐好好裁剪,这下不用裁了,把我的皮剥了拿去裁剪吧,呜呜呜……”


    赵长宁拧眉,呵斥道:“出了事就哭就喊,这是什么地方?你的命能值那两匹流光锦吗?”


    她对这昭仪娘娘也颇为头疼,阖宫一样的果子,到了她那,不是烂了就是小了,骂了司苑局一通,点心不是咸就是太甜,之前为了一碗花菇炖鹧鸪,愣说花菇不新鲜,把尚膳监的人叫去训了又训。


    最后还是赵长宁专程请了皇后娘娘的懿旨,特许昭仪娘娘在永和宫建小厨房,才终于让尚膳监的人松了口气。


    难伺候的主子,在宫里就像七月的太阳,能晒死人。


    针工局掌印哭的难受,满头大汗,“姑姑,您要救我啊,吃食她们能自己搭灶,可衣裳她们做不了啊,我是您一手提拔的,按照她那做衣裳的速度和挑剔,我还有底下那些人,迟早要被剥皮裁了……”


    赵长宁把她扶了起来,“行了,这事儿我会去跟皇后说的,你也别哭了,回去好好办差,剥不了你的皮。”


    “多谢姑姑救命。”她跪下磕头后,抹着眼睛走了。


    赵长宁探头朝殿内望去,见桌上的折子批改的差不多,便从冰鉴里选了两样果子,悄悄进了正殿,端到了皇帝面前。


    殿内摆了六个冰盆,这里头的冰到了夏天便终日不断,自然也维持了凉爽。


    皇帝阖眸捏捏眉心,清隽的面容露出疲态,有气无力的,“谁来找你?哭成那样?”


    赵长宁笑道:“宫里的些许杂事,那些宫女太监受了欺负最爱哭诉,惊扰皇上,真是该死。”


    皇帝拿起切好的梨子吃了起来,轻轻摇头,“哭本也是人之常情,倒论不上死。”


    赵长宁笑道:“皇上和先帝一样仁厚,是我们这些奴才的幸事。”


    皇帝干脆放下朱笔,伸了个懒腰,“罢了,疲乏的很,用膳吧。”


    赵长宁躬身,“是,皇上。”


    皇帝用膳后,总要午睡,赵长宁便直接让安义过来伺候,她则是去了坤宁宫,还带上了那些撕裂的流光锦。


    皇后也在用膳,见赵长宁来,便让宫女添了桌椅碗筷。


    “今儿这道凉拌鸡丝极是爽口下饭,鸭血汤也酸辣可口,你快来尝尝。”


    赵长宁觉得皇后娘娘虽出身不高,但性子柔婉可亲,也没什么架子,其实挺好伺候,反观那永和宫,出身高贵,性子挑剔高傲,又有盛宠,难伺候的很。


    只是在宫里,皇后这样的性子,就要不得了。


    她自然不会坐下,径直跪了下去,“娘娘,长宁办事不力,特来请罪,求娘娘责罚。”


    春云一眼便瞧见了流光锦,不由惊呼,“哎呀,流光锦怎么成这样了?太可惜了,这料子一尺一金,娘娘还说等做成了,到时候见命妇的时候穿呢。”


    皇后看着也有些心疼,但还算冷静,料子不算什么,但中间的事儿可恨,谁敢动她的东西呢?


    “长宁你起来,别告诉我,这是永和宫干的?”


    赵长宁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皇后登时捏紧了筷子,平日相安无事也就罢了,但这些日子以来种种事情,还是叫她抵受不住。


    “太过分了,我贵为中宫皇后,竟然连个小小昭仪都拿捏不了,叫我如何母仪天下,又如何统领六宫?”


    赵长宁等皇后发泄一通后,才道:“娘娘息怒,不过两匹料子,您不必动怒。”


    皇后早就对赵长宁高看一眼,听她这么说,终于是忍住了怒意。


    “不过两匹料子?长宁,你久居后宫,最应该知道,这完全不是两匹料子的事儿,这是在践踏坤宁宫的脸面。”


    赵长宁劝慰道:“娘娘,浪头总有高低,如今扬的高,落下的时候就有多低,皇上刚登基不久,不宜用小事惊扰。”


    皇后无力阖眸,等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然恢复冷静。


    她亲自扶起了赵长宁,隐忍道:“我知道自己不善争斗,皇上对我的情意也淡薄,长宁,请你助我。”


    赵长宁心里很犹豫,她并不想掺和进后宫争斗,但她要想在前朝往上走,肯定避不开后宫,而后宫,是皇后的天下。


    她迟疑道:“娘娘,欲想取之,必先予之,您才是后宫之主,当以逸待劳,沉着冷静应对才是,况且人们总是在某些时候习惯同情弱者,弱,并不可耻,相反会事半功倍。”


    皇后眼里情绪翻涌不休,看着赵长宁,似是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她喘了两口气,眸中闪过隐忍,笑着朝赵长宁道:“长宁,今日的凉拌鸡丝和鸭血汤很不错,这两道菜,你带回去尝尝。”


    赵长宁知道皇后终于是回过味了,笑着躬身,“长宁多谢娘娘赏赐。”


    七月里,玉京两场大雨,下得又急又快,真正如瓢泼般落下。


    玉京的天儿一下子凉爽些许,江河湖泊也都灌满了水,眼看着又是风调雨顺的一年,只可惜,这雨水一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朝堂上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浙江那边粮种抢种的很及时,坏消息是,湖广荆州江陵段的江岸居然真的决堤了。


    毕竟都是先帝留下的老臣,皇帝表面对内阁诸人客客气气的,但私底下却怒气勃发。


    “他们说他们推荐的人好,朕用了,现在呢?朕的百姓都泡在江水里了,那么多银两也打了水漂,一群废物,他们竟然还敢到朕的面前推诿……”


    赵长宁赶紧捡起折子放好,柔声劝慰,“皇上,先帝总说先处理事儿,秋后再算账,为今之计,是尽快修补江岸,挽救百姓,您要注意身子,动怒伤身啊。”


    皇帝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想到朝堂上那些个倚老卖老的老臣,眸中闪过精光。


    他吁了口气,靠坐在椅背上,“长宁,父皇每日在勤政殿,是不是也这样?”


    赵长宁恭谨道:“先帝年岁昌隆,仙体难安,是以喜怒不形于色,多数时候,都是任由老大人们争吵。”


    皇帝闻言不由阖眸。


    “父皇境界高远,非朕能比。”他丢下朱笔,眯了眯眼,“长宁,今天的折子,你来批红。”


    赵长宁心口再次怦怦跳动,她垂下眸子,生怕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被皇帝察觉。


    她盈盈一礼,“皇上,长宁一介女流,于理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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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皇帝嗤笑两声,直接闭上了眼睛。


    赵长宁犹豫地看着朱笔,这支笔,早已被赋予强权,她时常在想,到底是谁赋予它的权力,令一支笔有如此威力?


    难道真是上天赐予?还是皇上?亦或是百官的尊崇?


    他们凭什么?


    她缓缓捡起地上散乱的折子,将折子铺平,如同往常面对先帝时一样,念给新帝听。


    “……这是荆州知府的折子,皇上,我瞧他这折子里说得挺清楚,第一时间安抚了灾民,又开仓赈粮,还组织了百姓去抢修,只是赈灾乃大事,光靠地方之力无法承受,他希望朝廷能尽快援助。”


    皇帝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修长白皙的脖颈间微微滚动,明黄龙袍衬得他越发清冷矜傲。


    他略略摆手,“不批,发去内阁,他们不是那么会举荐人嘛,让他们去想办法。”


    赵长宁闻言不由抿唇,但也无法,只能将折子重新折起,转而去念另一封奏折。


    这个是浙江的事儿。


    “今年年初,市舶司向江南织造局定下了四十万匹丝绸,用以海上贸易,但定金一分未交付,丝绸也交付不了,往些年是总管太监监管,但因胡党牵连甚广,人数众多,这事儿就含糊了,没人敢动这么一大笔钱,皇上,您看这个怎么批?”


    皇帝微微睁眼,眉头轻蹙,不悦道:“那些官员都是吃干饭的?没了那些个太监,这些事儿就管不动了?”


    赵长宁连忙解释,“先帝在时,有些事儿确实是以总管太监为主,胡党铲除突然,如今变故,他们反应不及也是有的,其实也能瞧出他们忠心皇上,每件事儿都有章程,不会擅专。”


    皇帝自然知道,但因着荆州决堤的事儿,惹得他心里烦躁。


    “着浙江承宣布政使周密暂时接下,先将这一批丝绸交付,至于江南织造局,朕会另派一人去监管。”


    赵长宁“哎”了声,一边念一边写,小心翼翼的将皇帝的口谕落实在折子上。


    处理完事儿,眼看着要到周敏周阁老来讲课的时辰,皇帝重重叹了口气,便让人都退下,自己一边等人一边研磨习字。


    赵长宁便抱着一堆折子,准备顶着大太阳亲自前往内阁。


    云生刚从内书堂回来,晒得满脸通红,但眸子亮晶晶的。


    他自然的接下折子,抱在怀里,把遮阴的墙根留给姑姑走。


    “今儿实在太热,皇后娘娘专程让人熬煮了绿豆汤,每个人都有呢,皇后娘娘真是好人。”


    赵长宁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才给了你银子,尚膳监里那么多解渴消暑的饮子,你舍不得喝啊?”


    云生尴尬挠头,“以前做小火者的时候,连绿豆汤都没有呢,只能喝井水,这绿豆汤反正不要钱,不喝白不喝。”


    他笑嘻嘻的,很是期待,“不过我给大家买了饮子,姑姑,等你办完事儿,就可以回去喝了。”


    赵长宁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他,见他乐呵呵占到便宜的样子,莫名也觉得高兴。


    “你自己舍不得喝,怎么舍得给大家买?”


    云生红着脸,又开始挠头,嘿嘿的笑。


    到了文渊阁,她站在门口好好整理了下仪容。


    文渊阁是内阁理事的重要场所,这里不止汇聚天下藏书,更是天下政务决策的地方,整个大庸的核心运转,都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难免令她肃然起敬。


    诸位老大人身上都还兼着六部的官儿,公务繁忙,是以这内阁多数时候,只要无大事,都是轮流值守。


    今日正好是齐玉微。


    “齐大人辛劳,我来送皇上批过的折子。”


    齐玉微笑着颔首,“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亲自来了?皇上可还安好?”


    赵长宁点头,“今日是周阁老讲课,皇上这会儿应该听上了。”


    她放下折子,好奇地打量着,见北面整面墙的柜子都塞满了书,整整齐齐的,她在内书堂学习时,老师宋宗恒就说过,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入内阁,从此泡在书库里,再不出来。


    这句话,让赵长宁一直记到现在。


    云生就更直接了,“好多书啊,能看得完吗?”


    赵长宁瞪了他一眼,“这里是文渊阁,你面前的是齐阁老,莫要失礼。”


    她又朝齐玉微躬身道:“齐大人莫见怪,别说他这个小子,就连我也是第一次进来,果真是书库,叫人大开眼界。”


    齐玉微并不在意,摆摆手,眼中露出自豪的笑,“这里的书,即便是日日看夜夜看,也是看不完的。”


    “那怎么还摆这么多?大人们读书一定很辛苦。”云生眼中露出佩服。


    齐玉微看向书架,感慨道:“读书有许多妙用,但要多看多写才有效用,初时会明白,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后来书读得多了,许多人觉得,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等到我这个年纪,又会觉得尽信书,不如无书……”


    他随手抽了一本书,递给云生,“但无论是什么书,只要有用,那就是好书。”


    赵长宁听的很认真,屈膝行礼,“多谢大人,您这一席话,替我解惑不少。”


    云生实诚,直接跪下磕头道谢。


    赵长宁离开前,忍不住频频回头看,心潮澎湃。


    终有一日,她也会踏足此地,和这些男人一样,为大庸做着一项项决策。


    齐玉微望着两人背影,笑着坐下,翻开折子一看,面色逐渐凝肃。


    要是没认错,这不是皇帝的笔迹,而是赵长宁的笔迹?


    先帝从前不便,所以才让赵长宁来批红,如今皇帝无病无灾,这是什么意思?


    顶着大太阳一路回了住所,赵长宁热的满头大汗,衣襟湿透。


    整座皇城里除非必要,走动的人几乎没有,多数都去躲懒儿了。


    赵长宁发现云生还真买了饮子,还是最近宫里新兴起的,大家都爱喝的藜檬果水,里面加了蜂蜜,搅拌后又酸又甜,特别解渴。


    只有一样,特别贵,只因这藜檬果是南边运来的。


    她犹疑的看着云生,想起他小气吧啦的,点个蜡烛都舍不得,哪里舍得买这个喝?


    “这可不便宜,一杯就得小二两银子吧?云生,真是你自己要买的?”


    云生瞟了小顺一眼,连连点头,“是我自己要买的,姑姑,反正我那些钱也没有地方花用,能给大家买些饮子解暑,我很高兴。”


    赵长宁看着云生期待的眼神,到底端了一杯,淡淡道:“小顺,以后买饮子买小食,用我的私房,不要打云生的主意,你怎么不用你自己的钱呢?”


    小顺知道姑姑生气了,垂着头听训,委屈道:“姑姑,我以后不敢了。”


    云生在一边急得脸都红了,拼命解释,“姑姑,是我自己要买的,不关小顺的事儿,我的钱本就是姑姑赏的,买些饮子也是应该……”


    “这世上没有应该的事儿。”赵长宁沉声道:“云生,自己的东西,得自己守着,下一次,我就不会再开口了。”


    云生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姑姑纤瘦的背影,似是明白了什么,好半晌没有说话。


    因着天气高热不下,皇后娘娘十分体恤宫人,除了每日熬制解暑的绿豆汤,还从自己的份例里拿出冰块,放进绿豆汤里,让宫人炎炎夏日也能喝一口冰爽。


    另外特意嘱咐,让宫人们在正午的时候进屋纳凉,别的种种小事上,皇后也很体贴。


    阖宫上下的人,都感念皇后娘娘的恩德,一时间,皇后在后宫的威信和贤明也树立了起来,宫中的事儿,也越来越顺。


    赵长宁去跟皇后娘娘谢恩的时候,还将宫人们感激的话都说了出来。


    “……大家都说您是菩萨呢,往些年,宫人们都是那么过来的,皇后娘娘,您的体恤,不止宫人们能看见,连皇上也能看得见,您的仁慈和关爱有目共睹。”


    皇后抿唇笑了起来,拉着赵长宁的手,感慨道:“还要多谢长宁你提点,宫中事务繁杂,若不是你帮忙,我也不能发现那些小事。”


    她虽小户出身,但嫁入皇子府也是享福的,多年来,早就不知人间疾苦了。


    赵长宁笑着摇头,“其实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还是娘娘仁慈宽厚,待人以诚,几句话都记在心里了,有您啊,是我们这些人的福分。”


    皇后被她说得喜笑颜开。


    两人正在商量中秋宴席和面见命妇的事儿,忽然宫女急促的脚步声从中庭一路踏进了仪门。


    “娘娘,娘娘,不好了……”宫女被刚泼过水的青石板滑倒,发出一声闷哼,在这炎热的夏日里,听的更让人燥热。


    春云呵斥道:“急匆匆的干什么呢?一点规矩都没有……”


    皇后眼皮一跳,挥手让宫女进来,“你别着急,先喝口水,慢慢说。”


    宫女喝了碗凉饮子,总算能喘气了,憋的满脸通红,“娘娘,不好了,永和宫的小公主落水了,昭仪娘娘已经哭着去找皇上了……”


    皇后猛地站起身,“什么?那小公主怎么样了?到底怎么回事?”


    “人已经救上来了,只是呛了几口水。”宫女又喘了几下,“之前娘娘体恤宫人,这个时辰,大家都进了阴凉地儿,没人出去,据宫人们说,是小公主不肯睡觉,非要出去玩儿,可四周也没人看管,一个不小心……”


    皇后大怒,“小公主的乳母和伺候的宫女太监呢?难道也不在身边跟着?怎么就差那几个看管的人了呢?定是那商媚儿又憋了什么坏,太过分了,连孩子都舍得……”


    她一甩袖子,就要亲自去查个水落石出。


    “娘娘,您冷静。”赵长宁赶紧上前拉住人,“不管这事儿和您下的命令有没有关系,和永和宫的娘娘有没有关系,您都要冷静。”


    春云也帮着拦人,哭着劝道:“娘娘,长宁说的对,您冷静些,万不可陷入那女人的圈套啊。”


    皇后却忍不住了,“不说玉雪可爱的小公主有没有事,便是冲她去找皇上……长宁,你不知道,她那人,矫揉造作,黑白颠倒,惯会撒泼打滚,我若不去对峙,皇上恐怕要真的误会我了……”


    皇后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几乎要涌出眼泪,委屈和着急把她冲击的冷静不下来。


    “娘娘,您听我一言。”赵长宁急急道:“娘娘,您先冷静,不管有没有关系,亦或是永和宫故意陷害您,这都不重要了,娘娘,皇上每天都在为国事烦扰,忧心劳神,没有时间为这种没有酿成大错的小事多花心思,他并不在意过程,重要的是结果,您到了皇上面前,无论如何,您都要将这事儿揽在自己身上,不要辩驳,只说自己的错,不要说永和宫一句不好的话。”


    春云第一个不干了,“赵长宁,你别是想害娘娘吧?怎么能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呢?”


    赵长宁理都没理她,而是看着皇后娘娘,“娘娘,此时激化矛盾,于您没有一点好处,于您的娘家更没有好处,您仔细想想,皇上已经要赐爵位了。”


    “我……”皇后咬着唇,想起上次赵长宁应对凤印丢失一事的态度和处事手段,慢慢冷静下来,“长宁,你的意思是?”


    “将欲去之,必固举之。”赵长宁沉声道:“春秋时期,郑庄公纵容共叔段谋反,娘娘应该读过吧?”


    皇后嘴唇翕张,点点头,彻底冷静下来。


    “春云。”她大喝一声,“给我梳妆,我要去皇上面前请罪。”


    赵长宁抬手将春云拦住,扶着皇后娘娘,“娘娘,您应该立刻就去。”


    皇后满额的汗,一身已经发皱的常服,这幅形容到了皇上面前,定是失礼。


    可她此刻愿意信赵长宁,狠心咬咬牙,“走。”


    赵长宁握住她的手,柔柔笑道:“娘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会有事的。”


    皇后感动地看了她一眼,昂首出了坤宁宫。


    春云听不太懂,只见娘娘就这么出去,急的不得了,生怕赵长宁出的是坏主意。


    赵长宁则是朝她道:“春云,待会儿,你一定记住保护好娘娘。”


    春云立刻挺起胸膛,撸起袖子,“你放心,谁都不能欺负娘娘,尤其是永和宫那个女人。”


    走到半道儿,就听说皇上已经去了永和宫,皇后听得面色紧绷,十分不悦。


    好不容易到了永和宫,昭仪娘娘的哭声隔着门窗,呜呜咽咽的传来。


    得知皇后来了,屋里一阵动静。


    赵长宁都有些震惊,昭仪柔弱的身子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直奔过来。


    “皇后娘娘,您有什么气就冲我来,您是皇后,已经是六宫之主,您为什么要如此对我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今天有点少,实在是困了,明天多更点[比心][比心]


    第40章


    春云眼疾手快,一把挡在皇后面前,满脸狰狞。


    昭仪那长长的指甲,差点就挠到了皇后的脸,幸好春云被赵长宁提醒过,可还是刮到了手。


    皇后看着手上的伤痕慢慢沁出了鲜血,不由咬牙。


    但她牢记赵长宁之言,眼神直接略过一身华服、满头珠翠、娇媚怜弱的昭仪,看向从屋里慢慢走出来的皇帝。


    她端庄持重地屈膝行了礼,面色凝肃,“皇上,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臣妾光想着体恤宫人,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是臣妾之过,思虑不周,更无预防,望皇上责罚。”


    昭仪却不管不顾,哀戚的径直朝皇帝道:“皇后明知循儿每日都要在湖边走走闹闹,却偏偏弄出什么体恤宫人的事儿,这天儿能有多热?奴才伺候主子,天经地义的事儿,皇上,皇后她分明……”


    一席话说的难听极了,便是一旁的宫人们,脸上都露出了各异的面色。


    奴才们自然知道自己是伺候主子的奴才,但他们也是人。


    赵长宁其实没见过几次昭仪娘娘,当初进宫就听说得宠,但从未去真正拜见过,今日也算真正认识了,果然是“贵人”,难怪得宠却也只得了昭仪位份。


    皇后抿唇,不接昭仪的话茬,只对皇上道:“皇上,臣妾自知有错,愧对您的期望,枉为六宫之主,望皇上降罪。”


    皇后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皇上,奴才们有错,望皇上降罪。”


    皇帝被一堆人围得满身燥热,看着汗湿重衫,手上还有伤痕,一身狼狈来郑重请罪的皇后,又看向满身绫罗、胡搅蛮缠的昭仪,不由拧了眉。


    “皇后作为六宫之主,善待宫人本是应该,更是朕的期望,朕看你往日只是骄纵,如今竟然不明是非,更不敬皇后,乱了尊卑,小孩子不懂事,你这个做母亲的难道也不懂?幸好没有出大事,你最近就不要带着小公主出门了,好好待在永和宫吧。”


    昭仪被皇帝这一通话说的愣在原地,似是没有听明白。


    皇后也是猛地抬头,她从未想过,今日皇帝一开口,便是责罚商媚儿。


    从未有过的事儿。


    她不由将眼神递到赵长宁身上,眼里透着难以言说的疑惑和激动,看来赵长宁说得对,规矩就是规矩,宫里的规矩,便是皇上都不会轻易的乱。


    皇帝拂袖,一锤定音,“伺候循儿的乳母宫女太监失职,拖下去杖责一百,以儆效尤。”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乳母哭着跪下求饶。


    皇后想起玉雪可爱的小公主,面露不忍,毫不犹豫跪了下去。


    “皇上,臣妾统领后宫,如今循儿出事,一切都是臣妾管教失职,臣妾有错,与她们无关,她们伺候小公主以来,一直尽职尽责,请您饶恕她们吧。”


    赵长宁怔怔看着皇后跪得笔直的背影,方才来到皇帝面前请罪,皇后没跪,反而腰杆挺直,但为了几个奴才,她却跪了。


    皇帝本来都要走了,但听到皇后如此说,反倒另眼相看,沉吟道:“皇后如此仁爱之心,朕心甚慰,既然皇后开口,那就饶恕了吧,以后些许小事,皇后做主便可。”


    他说完这些话,便甩袖离去。


    乳母领着伺候小公主的太监宫女们,跪在皇后面前磕头,涕泗横流,“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


    赵长宁看着,知道此间事了,皇后仁德便阖宫皆知了。


    皇后将乳母等人叫到一旁,细细询问,又言语叮嘱了好一会儿。


    “……照顾好小公主,若再有下次,本宫亦救不得你们了。”


    她转过身,发现赵长宁直直看着自己,不由摸摸脸,无奈苦笑。


    “我现在,是不是很狼狈?”


    赵长宁笑了,摇头,“皇后娘娘凤仪万千,国母之名,实至名归。”


    皇后临走时,默默回头看了眼瘫坐在地上、了无生气的商媚儿,再没有往日的明媚张扬,心头感慨不已。


    原来她的娇嗲和胡搅蛮缠也不是万能的,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原来他的宠爱,也仅仅如此而已。


    赵长宁陪着皇后回坤宁宫,就看到皇后一直坐着发呆。


    “娘娘,您还好吗?”


    皇后点点头,良久才叹了口气。


    “我初初嫁进来时,以为他和我一样,皆无良人,后来才知道有个商媚儿,我还以为商媚儿很重要,可今天来看,商媚儿,也仅仅只是商媚儿。”


    她的语调里带着回忆与感慨,听起来,释怀了不少。


    赵长宁明白她的意思,耐心宽慰,“娘娘,您是皇后,宠爱于您而言,只是锦上添花,您无须担心这些事。”


    皇后摇头轻笑,忽然想起什么,忧心忡忡道:“长宁,之前你建议我好好选一些宫女,我觉得你说得很对,今日幸好你在,若你不在呢,谁又能劝住我?今日之事,如果真的贸然去对峙,恐怕对我极为不利。”


    她没有想到,不过一些小小手段,竟能有如此奇效。


    赵长宁闻言,眸光顿时一亮,今日因祸得福,竟然这般顺利?


    她永远不能单打独斗,也无法直接进入前朝,但她可以迂回,皇后是个很好的突破点。


    前朝后宫,向来密不可分。


    她就是要在这不可能的事情里,打通一条路。


    “娘娘,我心里一直有个想法,宫女中不乏懂诗书的人,这些人明是非,知道理,伺候像您一样的贵人,能时时从旁劝解,那这宫里会少多少是非?不正是皇上期盼的吗?况且,这太监们可以从内使、火者,升至长随,再到什么少监等等,最后大监直至掌印……”


    她说到这便顿了顿,自己这掌印来的也不容易,还是自己送走先帝,干那么多活儿,以命相搏,最后皇后开口,恰逢前朝也是多事之秋,才好不容易得来的。


    “娘娘,太监们都有一套完整的升任体系,可宫女们全然没有,除了在皇上和各位娘娘身边伺候的,稍稍得脸,大部分的宫女,都要听太监们的使唤,她们有的腹有诗书,有的锦心绣口,却无法出头,这何尝不是一种损失?”


    皇后听得连连点头,“你说得很是,都说这宫中的太监们喜结对食,宫女们想拒绝也拒绝不了,又无法晋升,这般熬日子,实在可怜。”


    这话一点不假,当年赵长宁若不是伺候老皇帝得力,早就被胡狗儿逼得无处可逃了。


    赵长宁坐在软垫上,仰头看着坐在圈椅上的皇后,温声道:“您仁慈有心,是活菩萨,能看到她们的不易,如今我做了掌印,提拔了不少宫女,可那些太监们都不服气,总是找茬,这偶尔我还能管束,时日久了,难免会在伺候贵人们的时候疏忽,娘娘,您统领六宫,这岂不是陷您于不利吗?”


    皇后面色凝重,不知怎的,只是想选几个得力的宫女,怎么就谈起宫女晋升这种没有先例的事儿了。


    她犹豫道:“其实,既然太监们有了一套完整的体系,那又何必折腾呢?再说了,这么大的事儿,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如今前朝事务繁杂,皇上不愿多花心思在后宫,我……”


    赵长宁垂下眼睫,泛起柔笑,“娘娘,其实这事儿并不大,总归是为了更好的伺候您和皇上,还有这宫里的贵人们,一旦成了,您在皇上面前,将会更加有利……”


    “若是失败了呢?”春云在一边拧眉道:“你怎么老是撺掇娘娘做那些危险的事儿?皇上今日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娘娘此时不宜再动。”


    赵长宁见皇后没有开口,只能闭嘴。


    她能明白皇后的担忧,左右事儿不是一蹴而就的,也只能再等待时机了,这么些年,她学得最厉害的事儿,就是蛰伏。


    “娘娘,您别担心,长宁会为您挑选一批最得力的宫女的。”


    她行礼后,便出了坤宁宫。


    又落了一场大雨,七月流火,皇城里的热意,终于稍减。


    赵长宁捧着折子,入了勤政殿,看到皇帝正闭目养神。


    “皇上,今天的折子,我都看过了。”她一边整理折子一边道:“荆州江岸决堤的事儿,老大人们商议出了对策,派一名赈灾使去江陵,赈灾的银两也已经调拨出来了,这是他们新呈上来的折子,您看要批红吗?”


    皇帝缓缓睁开眼睛,眸光沉沉的看着折子,也不伸手接过,语调无波无澜。


    “这会儿能拿的出钱,又能拿的出人了?朕这皇帝,倒是有些多余了。”


    赵长宁听出皇帝口中的不悦,立刻跪下,“皇上,老大人们连夜商议,必是几番思量又再三讨论的最好结果,他们肯定没有这样的心思。”


    皇帝面色清冷,“是啊,他们是父皇托付的辅国之臣,国之栋梁,又老当益壮,朕年纪轻轻,又非正统,不像大哥名师教导,东宫储君,朕自然应该听他们的意见。”


    赵长宁敏锐察觉皇帝隐隐的不满。


    她从前听先帝讲过,皇位,无论是和平过渡,还是血腥上位,都要经过血的洗礼,无一例外。


    看来,没了司礼监这个缓冲,让两方直面问题,皇帝和内阁的老大人们,矛盾已经开始凸显,加上内阁诸人的府邸门庭若市,就更让皇帝忌惮。


    这些日子,她一直随侍在旁,也能隐隐约约的感受到,诸位老大人们的强势,带着许多年岁和经验的优势,和皇帝交谈时,偶尔会忘记他已经登基,还是将他看做先太子的跟班——出身不显的十四皇子。


    可皇帝还年轻,他性子高傲冷淡,不比先帝不形于色,老谋深算。


    回到住所后,赵长宁一声不吭,连饭都不吃,抱着小白径直进了房间。


    小顺在后头担忧的喊,“姑姑,姑姑,你吃点东西啊。”


    云生默默地拉了下她的袖子,小声道:“给姑姑留一碗吧,肯定是有要紧的事儿要想,咱们别吵她了。”


    赵长宁抱着小白坐在了槅窗边的藤编软椅上,任由滚烫炽热的阳光洒在身上。


    软椅一摇一晃的,小白舒服直眯眼睛,但阳光太烈,它热的吐舌头,从她怀里还是溜走了。


    赵长宁将小白捉了回来,将躺椅换个方向,避开了太阳,又继续躺着,小白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摸着小白光滑的皮毛,脑子里则全是心思,她需要盘算一下,自己当下的处境,以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现在正是新旧交替,新帝想大展宏图却又被压制的多事之秋,每每这个时候,一定会伴随着权力的争夺。


    她敏锐地察觉到,新的权力争夺已经要开始了,她会有怎样的命运?


    相比于依靠男人的宠爱和青睐,她还是更喜欢男人喜欢的东西,譬如权力跟地位,还有用于享受的金钱。


    想得到这些,那她就一定要将女官之事推行起来。


    只有将宫中的女人们都拱到一定位置,有了声响,压制住那些太监,那她就不必困于后院,她的才能也会被人看见,尤其是皇帝和内阁之间有了矛盾,皇帝需要人帮他做一些事,说一些话,他一定得从中选人。


    那这个人,只能是她,赵长宁。


    赵长宁想到此,浑身的血液再次沸腾,整个人都在燃烧,四肢百骸烘的发软,和从前的懵懂不同,那种征服一切的新鲜快感,快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争权夺利、算计人心是如此的美妙,难怪男人们一个个都抢破了头,金钱美女都不能动摇分毫。


    赵长宁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为了这些,她现在什么都敢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缩着脚尖,忍不住高高仰起脸,阖眸缓缓吐气,纡解心里狂放的燥意。


    云生端着一碗饭,敲门却不闻人声,他有些担心,便推开一条门缝,刚要开口喊,就看到烈阳穿透半扇明窗,姑姑仰着头躺靠在软椅上,脖颈如青荷,山间白雪似的肌肤蒙了层绒绒柔光,膝间的狸奴已经昏睡,裙摆下露出一点白皙光洁的脚,微微缩起,似枝头洁白无瑕的栀子花瓣……


    他一时间发不出声音,只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美的像一幅画的场景,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红着脸扭头,慌乱的走了出去。


    赵长宁听到一点声响,睁开眼朝门口看去,却空无一人。


    她兴奋的拍着扶手,急急喊道:“云生,云生,你快过来。”


    外间响起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云生一张脸通红,连耳朵尖都红了,他不敢抬头,只嗡声道:“姑姑,怎么了?”


    赵长宁眸光如火,闪闪发亮,笑着道:“给我拿纸笔来,我要为娘娘推荐一些得力的宫女。”——


    作者有话说:长宁:激动[撒花]兴奋[彩虹屁]


    我以为今天可以库库些,可是写的好困啊,写的好艰难,搞权好难啊[爆哭][爆哭]


    宝宝们,祝你们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