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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云生闻言连忙去拿了纸笔过来。


    “姑姑,皇后娘娘身边,不是有那么多伺候的宫女太监吗?”


    赵长宁拧着眉沉思,随口道:“人跟人不一样的,皇后娘娘此时需要的,是能助她之人。”


    云生挠头,“姑姑,那你何不去皇后娘娘身边伺候呢?”


    赵长宁摇头,“我已经是分身乏术。”


    云生蹲在她膝边,小心翼翼地研磨,看到姑姑落笔了一个名字,再三犹豫道:“姑姑,巧玉她会不会不合适,每天都是满身伤,万一冲撞了皇后娘娘,可怎么好?”


    赵长宁看他关切,温声道:“她那对食不过御马监的提督太监,整日嚣张跋扈,连我都不惧,我也是可怜她,本是聪明人,她若去了皇后娘娘的身边,恐怕就不会有此种遭遇了。”


    其实她也不是没管过,只是宫里的人错综复杂,况且她这掌印也不是万能的,当初收服那些人,也是取了巧,真正能彻底插手的,是本就宫女多的地界儿,多是什么织染局,针工局、惜薪司等。


    而太监们多的地方,比如御马监、神宫监、都知监,她到现在也很难真正地插手进去,想往里面塞宫女都很不容易。


    几方对峙下,因着赵长宁在皇上皇后面前有几分脸面,那些人虽然臣服于她,但暗地里小心思还是不少。


    赵长宁想大力推举女官,一部分也是恼怒这些不听话的太监,既然他们不听话,那就换人。


    云生恍然,有些激动,“姑姑,这么一来,那狗东西肯定不敢再打她了。”


    赵长宁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她对宫里的人,心里都大致有数,是以名单拟定的还算快。


    皇后那边也很快有了回应,只说把人送去,会在询问考察后酌情留下。


    最后,皇后留下了两名太监,四名宫女,巧玉正是其中之一。


    借着给皇后娘娘送了一批宫人的机会,赵长宁也给各宫娘娘们各送了一名太监一名宫女,此前宫中大事一件接着一件,又有一些人到了年纪须得外放,后宫人员配备不足,如今送人,倒也合情合理。


    送至永和宫的人,她还特意问了小志,得知那小太监私底下爱财如命,便放心的送了过去。


    如今永和宫宫门紧闭,再没有前段时日的繁花似锦。


    云慧一脸可惜,“姑姑,你说这永和宫,不会以后都这样了吧?”


    赵长宁淡淡道:“那就要看昭仪娘娘的本事了。”


    从永和宫离开后,赵长宁专程寻了御马监的掌印,言及巧玉的遭遇,十分同情。


    “……我也是看重你,才第一时间告知你,如今巧玉被皇后娘娘看重,你手底下那个混账,也该好好管管,打压一下嚣张气焰,别冲撞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仁慈,但也不会对这种人仁慈,到时候我都保不了。”


    御马监的掌印笑嘻嘻的躬身道谢,“姑姑,您亲自前来,我心里感激,您放心,我一定狠狠教训一下那个混账,巧玉如今入了皇后娘娘的眼,这是他俩的福分啊,必定不敢胡来的。”


    赵长宁语重心长,“虽说我做了这掌印,但办事儿的,肯定还是你们这些得力的老人,一定要谨慎再谨慎,皇后可不是好糊弄的。”


    “是是是,您说得对,我一定狠狠惩治,让他收敛了。”御马监掌印弯着腰送赵长宁离开,“姑姑,您慢些走。”


    等赵长宁走远了,他才满脸鄙夷,朝地上啐了声。


    “干爹,您看这事儿怎么弄?”一旁伺候的小太监殷勤道:“那女人说得也不无道理啊,要真冲撞了皇后娘娘,那可是死罪。”


    御马监掌印眯了眯眼,“怎么弄?明面上咱们都要听命于她,当然是打压一下了,否则她恼了,给咱们穿小鞋怎么办?”


    他又啐了口,多少年了,一直是太监做掌印,如今竟然都被一个女人给压住了,真是世风日下。


    赵长宁累了一天,回到住所后,便让小顺找了两瓶酒出来。


    她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叫来了云生。


    “你跟巧玉还算熟悉,她如今去了皇后娘娘面前当差,是件好事,这事儿还是我提的,若她出事,伺候不力,那我也得担责。”


    她将两瓶酒推到云生面前,“你把这两瓶酒送去,一是为她庆贺,二是和她那对食好好说说话,让他以后体贴些,巧玉有了皇后娘娘看重,将来也能惠及到他不是?”


    云生“哎”了声,眼里亮晶晶的,“姑姑,你真是好人。”


    赵长宁忽然敛了笑意,“以后莫要再说这句话。”


    她厌恶做好人。


    七月已尽,眼看着八月中秋就要到了,赵长宁几乎每日都会去皇后的坤宁宫中,和她一起议事。


    这天刚出勤政殿,便碰到了永和宫来的人。


    “小五子见过姑姑。”小五子跪得笔直,笑容却灿烂,“姑姑,您这是要去坤宁宫吧?”


    赵长宁瞥了他一眼,“你才去永和宫不久,不好好伺候昭仪娘娘,跑到这来干什么?”


    小五子悄悄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荷包,嘿嘿笑了起来。


    “姑姑,都知道您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昭仪娘娘在永和宫潜心思过,只是小公主无辜啊,每日哭着要父皇……”


    赵长宁不等他说完便推开,也不愿接荷包。


    “这话你不用跟我说,小五子,昭仪娘娘禁足期还未过,朝堂也事发频频,皇上烦心不已,就连我也不敢去皇上面前触霉头。”


    小五子在后面可怜巴巴的喊,“姑姑,姑姑,求您帮帮忙……”


    这事儿自然传到了坤宁宫,皇后得知永和宫的小太监竟敢去拦赵长宁,不由冷笑起来。


    “长宁接了东西?”


    春云连连摇头,“她肯定没接,您和昭仪,她还是分得清谁是主子的。”


    皇后眉头微蹙,她当然不想永和宫里的人出来,可她若亲自去教训拦人,未免太招人眼,皇上也会觉得她这个皇后小气。


    想到赵长宁说的女官之事,若真可行,将来不管是永和宫还是别的宫再犯事,她作为皇后,想要用规矩去拿捏,也就更容易些。


    她此刻才明白赵长宁话里未尽的意思,皇上初初登基,她在宫中又无根基,如今宫里,太监们都以去皇上身边伺候为荣,而不起眼的宫女们,才是她一个皇后最容易拿捏的。


    恰好,赵长宁现在是皇上身边最近的人,她为何不成全拉拢?今日能不收那个荷包,那将来呢?


    皇后犹豫了起来。


    赵长宁傍晚一身大汗回到了住所,累的不行。


    这次中秋宴席非比寻常,新帝登基,昭示天下,周边附属小国和邻国此次都派了使者前来庆贺,皇上也十分重视,专程与皇后说要好好操办。


    皇后也未曾操办过如此盛大的宴席,尤其是还要接待外来使臣,此次宴席不仅仅只是一顿饭,更是大庸国威之体现,也是她这个皇后的考验。


    她只能找来赵长宁仔仔细细的商量,因着赵长宁为先帝操办过八十寿宴,那次也是不少使臣前来觐见庆贺。


    赵长宁接过云生递来的凉茶,一股脑喝了个干净,嗓子总算舒服许多,只是太苦了,不知道里头加了什么东西。


    只可惜小白嫌弃她身上有味儿,不肯让她抱。


    赵长宁气的拍猫屁股,“没良心的小东西。”


    “姑姑,您快去洗洗吧。”小顺笑道:“今儿尚膳监送来不少好吃的,这俩小的快馋死了。”


    赵长宁洗漱好出来,就看到几人端坐在桌前,乖乖的等她。


    她拿起筷子,说了声“吃吧”,大家才开始动筷子,就连最好动的小边都老老实实,看来最近规矩都守得不错。


    等小志和小边叽叽喳喳把今天的趣事儿分享完,云生才皱着眉慢吞吞开口。


    “姑姑,巧玉昨儿被打了,打的好厉害,你今儿在皇后那,看到她了吗?”


    赵长宁回忆后摇头,“是没见过她,怎么又被打了?我不是都关照过了吗?”


    云生闷闷不乐,“那个狗东西,酒送给他就是浪费,巧玉说是因为她升了,而他反被降职,心里不痛快,还打的更狠了,姑姑,巧玉都快被他打死了。”


    赵长宁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云生难受的饭都吃不下,有心事的坐在一边,连话都不想说了。


    又过了两日,天儿又开始热了起来,鸣蝉不休,烈阳高照。


    赵长宁为了全心全意助皇后,除了帮助皇上整理奏折批红外,勤政殿别的差事都临时吩咐给安义他们几个,云生也被安排了进去。


    小五子寻得机会,再次找到安义,塞了个比上次更大的荷包,还有袖口里手腕子上,碧莹莹的镯子。


    “义哥,求您了,那昭仪娘娘难伺候死了,说要是我再不中用,就要把我打死,义哥,您救救我……”


    安义先是不答应,但被缠磨的没有办法,只能暗地里接下。


    他满脸为难,“我答应你会尽力,但也不敢保证啊,你也知道,现在皇上面前,姑姑最大。”


    小五子点头哈腰,“义哥,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您肯定行的,小五子这条命,就靠您了,义哥……”


    安义将他赶紧推走,“你快走吧,别叫人看见,连累了我……”


    月上柳梢,清辉如玉。


    安义悄摸儿地出现在姑姑住所前,看着两只闪着幽蓝色的猫眼睛,似乎只要他一动,就要冲上来揍他,一时间沉默了。


    记得姑姑说她养的猫可乖巧了,特别爱撒娇,没这么凶啊?


    好在小顺看到了,把猫叫了进去,“小白,你回来,不许出去了……”


    赵长宁披着外裳和安义站在廊下讲话,灯火昏暗,各种虫子跟蚊子都很多,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动,还时不时拍打手臂。


    “上钩了?”


    安义将荷包掏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姑姑,您前儿说要在皇后娘娘面前办差,专为中秋宴席之事忙活,那小五子就迫不及待的找到我了,我还拒绝过一次,这次就按照您的吩咐,假意为难的收下了。”


    赵长宁看着硕大的荷包,还有安义手上三只碧莹莹的玉镯,不由笑了。


    “你自己收着。”她说着有些犹豫了,越往上走,花钱越快,小顺说没钱也是实话。


    “镯子水头不错,给我吧。”她接过镯子,看都没看荷包,“那些你们几个分了。”


    安义高兴地点头,“多谢姑姑。”


    他们几个还没有腰牌,平日无事不能出宫,拿着银子更好使用。


    再说了,只要跟着姑姑,将来何愁没有镯子。


    赵长宁转身回屋,看到云生站在月光下一动不动,她吓了一跳,“你站这做什么?”


    云生揉揉眼睛,声音困倦,“姑姑,你怎么还不睡啊?”


    赵长宁嘟囔了一句,便转身进屋,没再理他。


    翌日,才至傍晚,晚霞漫天,红云翻滚,整片大地散发着最后的燥热。


    赵长宁在皇后宫中,得知皇帝去了永和宫看望小公主的消息。


    她略略低着头,端起茶碗饮了一口,心里也有些惊讶,昭仪的速度可真快。


    皇后眉头紧拧,半晌也只能道一句,“商媚儿果然好手段,长宁,你说她怎么就能将话递给皇上呢?”


    赵长宁慌忙跪下,“娘娘明鉴,那些太监和宫女们没事就喜欢嚼舌根,怕是不小心被皇上听见了,是长宁没有管教好,请娘娘责罚。”


    皇后将她扶了起来,“舌头长在别人身上,责怪你做什么?再说了,你这些天都在我这呢,快起来,坐下。”


    她十分犹豫,既怕变化无序,又怕不变,终有一日,她会是手下败将。


    赵长宁察觉到皇后的犹豫,也没有再提其他,而是借机告辞了。


    还没到住所,便看到脚步匆匆的云生在前面跑,两腿迈得飞快。


    “云生,你跑什么?出什么事儿了?”


    云生满头满脸的汗,清秀的脸上全是着急,看到赵长宁,犹如看到救星,眼泪刷的落下。


    “姑姑,姑姑,我做错了,我错了……”


    赵长宁愣住了,打断他的哭诉,“到底怎么了?”


    云生哽咽着小声道:“我,我给了巧玉一点毒,就是你当初给云瑶的……”


    “什么?”赵长宁瞪了他一眼,看他还哭,吼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情况?快说。”


    云生抖着唇,“我以为,我以为巧玉会毒死那个狗东西,可她太傻了,她自己居然也喝了,姑姑,我……”


    赵长宁一巴掌甩了过去,厉声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她本意,不是要弄死两个。


    云生难受的直抹眼睛,反而说起了别的,“姑姑不信我,姑姑,你为什么不信我?你宁愿信安义他们,也不肯信我?”


    赵长宁知道他晚上定是听到了,不由嗤笑,冷冷道:“我凭什么信你?你有什么值得我去信?知道在宫中用毒,是什么下场吗?”


    云生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赵长宁,小鹿般的眼睛里泪汪汪,委屈的快要碎掉。


    “姑姑,我,我很听话的,我什么都敢做,我知道你要那狗东西死,我,我只是想帮你,顺便帮帮巧玉……”


    赵长宁听他猜得差不离,忍不住皱眉,“你还知道什么?”


    云生哭着道:“我什么都知道,姑姑那天写巧玉的名字,我就觉得不对劲,本来是要做到十全十美的,可姑姑却漏出这么大破绽,姑姑,明明之前那些毒酒还有尸体都是我去处理的,可你为什么信安义他们也不信我,还要故意骗我?我也可以做的,我也可以帮你将女官的事儿推行下去,我只是想帮你,我不是想坏事儿的……”


    赵长宁是真的没想到云生都能猜出来,看来,他也没有表面这么蠢笨不堪。


    听他一声声喊着骗他,脸也被打红了,她无奈叹了口气。


    “罢了,死就死了,这样还好处理点,剩下的事儿,我来吧。”


    云生一边哭一边哽咽道:“姑姑,是我害死了巧玉,我要去给她收尸,我想好好安葬她,她跟我和云佩一样,家里都没人了,呜呜呜……”


    所以才会一直被人欺负。


    赵长宁也没拒绝。


    但当她看到巧玉身上累累的伤痕时,也有些震惊愤恨,光是表面皮肉上的伤就数不胜数,更别提其他。


    赵长宁心里觉得可惜,她其实想的是,巧玉要么被打死,要么奋起反抗,要真敢闹到皇后面前,她反而会另眼相看,一定会出面保下巧玉,可惜……


    不过云生也算误打误撞,这样的场面,其实更好处理。


    伤痕累累的尸体,比活着的人开口说话,要更有冲击力——


    作者有话说:云生:[爆哭]小狗委屈!


    谢谢宝宝们喜欢长宁,么么![猫头][亲亲][比心]


    第42章


    赵长宁看云生哭的那么伤心,仿似看到故人,不由叹了口气。


    “事后我会让你好好安葬她,但是现在,你最好振作起来,不要坏了我的事儿,不然我把你和她埋在一起。”


    云生吓得浑身一抖,抹去眼泪,委屈的抽噎道:“姑姑,我不会坏你事儿的。”


    皇后来的也很快,因着是毒杀,宫里出现毒是大事,她作为皇后,这么大事儿必须要亲自来。


    与巧玉相处不过数天,也有了丝牵绊,看着日常在身边伺候的女子横死,她也忍不住扭头。


    “怎么回事?哪来的毒?”


    赵长宁连忙道:“应该是沓樰獨家諍裡巧玉从宫外带来的,娘娘放心,我已经搜查了屋子,除了没喝完的酒,没有□□。”


    皇后看着巧玉身上的伤痕,眉头紧蹙,又瞥了眼死状凄惨的太监,嫌恶道:“混账,这些太监是该好好管束了,越来越放肆,皇上说过善待宫人,宫女也不是他们能打的。”


    赵长宁扶着皇后出去,愧疚道:“娘娘,我虽为掌印,但宫里有些地方,我也管束不了,那些太监们抱团极为团结,如今只是宫女太监们出事,万一哪一天涉及到贵人们……”


    皇后点头,“你说得极是,我在宫中这些日子也看出来了,宫女们明显好管束,有些太监仗着从前的一点权力,实在太过跋扈,这宫里,是该好好理一理了。”


    她此刻倒是彻底定下了心,皇上仓促登基,她也是毫无根基和经验,若女官之事能做成,于她而言,也是好事一桩。


    皇后拍拍赵长宁的手,“你说的女官之事,我考虑好了,等会儿我就去找皇上商量,咱们等中秋过后,好好想想如何施行。”


    赵长宁面色端肃,深鞠一躬,“娘娘如此善待,是我们的福气。”


    她松了口气,这事儿只要关节打通,后续的事儿,就没这么难了。


    云生一直到夜里才回去,整个人蔫蔫儿的,一声不吭。


    小顺安慰了一句,“巧玉安葬好了?”


    云生偷偷看了眼闭着眼摸猫的姑姑,点头小声道:“嗯,和云佩离得不远。”


    赵长宁连眼睛都没睁开,反而是站起身回了房。


    云生不由委屈的抿唇,知道姑姑性子清冷,但没想到这么熟悉了,姑姑对他还是一如既往。


    他不由又缩在角落戳蚂蚁,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小顺却拍拍他的肩,给他递了个小瓷瓶,“这是姑姑嘱咐让我给你的,把脸涂一涂,好得快。”


    云生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咸咸的泪水滑过红肿的脸,却不敢哭出声。


    他在想,姑姑的手疼不疼。


    随着中秋临近,赵长宁的忙碌也非同一般。


    这天,她又抱着折子进了勤政殿。


    “皇上,今儿来了两国使臣,还有西南的几个土司,鸿胪寺已经安排妥当,想来问您,要不要先见一见?”


    皇帝拧着眉,轻轻摇头,“等等再见吧。”


    赵长宁察觉到皇帝的情绪不高,自荆州江陵决堤一事后,皇帝便总是在想事情。


    “皇上,浙江承宣布政使周密来了折子,说给市舶司的丝绸已经交付,还有荆州知府也来了折子,说赈灾事宜进行得很顺利,您看,都是好消息。”


    皇帝淡淡道:“当然顺利了,朕答应让他们安排,他们就直接安插他们的人,朕就只用拨银子放血,能不顺利吗?”


    赵长宁闻言赶紧低头,没有再说话,心里却很清楚,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当初先帝厌□□争,也是因为这些臣子喜拉帮结派,所以才弄出了个权势煊赫、臭名昭著的司礼监。


    果真是太阳底下无鲜事,从先帝到新帝,臣子也是一波又一波,事儿却始终没新鲜的,所有人都在争权夺利。


    皇帝忽然想起来,“你向皇后提议的女官一事,朕倒觉得很有意思,这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是该变一变了,那你有没有想过,后续的事儿?”


    赵长宁想过也不能直说,更何况皇帝此刻拿前朝和后宫之事相提并论。


    她只低着头道:“长宁也就是在内书堂念的书,哪里懂得那么多,还要同皇后娘娘商量才行。”


    皇帝清隽的脸上露出欣赏之意,唇角微弯,一双幽深的眸子直直看着赵长宁。


    “谋一县,当有谋一省之决心,谋一省,当有谋一国之眼光,长宁,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些事儿,得提前想,才能从容应对。”


    赵长宁不知道皇帝此时是说前朝,还是说后宫,只点头称是。


    她只笑着给皇上倒了杯茶,“皇上,听您的意思,您是答应了这女官之事?”


    皇帝点了点头,“你也是为了后宫的安宁着想,且思虑周全,只是朕没想到,你很有些想法,从前竟没看出来。”


    赵长宁抿唇轻笑,半真半假道:“皇上也知道,我这个掌印是怎么来的,不服的人多了去了,左右我这掌印不能让,我也不想让,那就只能请那些不服、不听话的人让让了。”


    她说的语调像是调侃,又像是朋友间的日常闲聊,很是轻松。


    皇帝淡淡抬眸,望着她的眼神逐渐深邃,似是想到什么,良久才笑着摇头,闲散地拿起折子,开始批阅了起来。


    赵长宁松了口气,她这句话意有所指,又带有强烈的挑拨意味,很怕皇帝会不高兴。


    她心里很清楚,皇帝与内阁之间的矛盾越深,她的机会才越多。


    也是到现在,她才有一点点明白先帝,先帝活了一辈子,熬死了那么多人,但知心人寥寥无几,最后只有自己这么个小宫女在身边,果然如先帝所说,越往上走,会越孤独。


    哪怕皇帝从前与先太子再亲近,和内阁诸位大人关系再好,此刻也不复从前。


    赵长宁忙完皇帝跟前的事儿,便要赶去坤宁宫了。


    望着姑姑匆匆离去的背影,云生很是失落。


    安义看不下去,忍不住皱着眉道:“咱们虽说净了身,但也还算个男人,你怎么老是这个样子?整天哭哭啼啼委委屈屈的,你自己不烦啊?”


    云生眨巴着眼睛,不解道:“我没有啊。”


    “你还没有呢?”安义看着云生清秀的小脸,还有微红的眼角,摇了摇头,“你好歹能把朋友的尸体给葬了,你去问问姑姑,问问别人,谁没有个在乱葬岗的朋友,你有姑姑护着,够走运了。”


    云生被说的愣愣的,半晌说不出话。


    赵长宁从坤宁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弯月高悬,凉风习习。


    嗓子已经有些哑了,但好在中秋宴这事儿是终于定下了,今晚能睡个好觉。


    她回住所的路上,老是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寻了个机会,将人给吊了出来。


    “云生?”她松了口气,但又有些耐不住的烦躁,“大晚上的,你跟着我做什么?”


    云生吓得一抖,惶恐地道歉,手足无措,“对不起,姑姑,我,我错了……”


    赵长宁有些无言,不耐烦地看着他,“我已经让你葬了巧玉,你还要什么?你直说。”


    云生忍不住又想哭,但想到安义的话,他死死忍住了。


    “姑姑,我不想要什么,我,我,我想跟你说一声……”


    赵长宁拧眉,打断他结结巴巴的话,道:“云生,我不是你,你以为我现有的一切是平白无故来的?我没有空去安慰你那颗弱小的心,我有很多的事要去做,我很忙,明白吗?”


    云生被姑姑凶的受不了,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


    他哽咽的抬手擦泪,抽噎着道:“姑姑,我明白,呜呜呜……我是想跟你说,永和宫里的昭仪娘娘,买通了教坊司的司乐,想在中秋宴上献舞,呜呜呜……”


    赵长宁:“……”


    她只觉更烦躁了。


    云生见姑姑转身就走,连忙追了上去,“姑姑,我只希望你能信我,我不会成为姑姑的拖累,我也能为姑姑办事的……”


    赵长宁被他喋喋不休烦得受不了,怒气冲冲地吼他,“你闭嘴。”


    她走着走着,突然又顿住。


    云生一下子就撞了上去,整个人都吓懵了,一叠声地道歉,“对不起姑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赵长宁转身,抬手,一把提溜住他的衣领子,咬牙切齿的道:“闭上你的嘴。”


    她将云生直接压到了皇后面前,将云生的话复述了一遍。


    “你和皇后娘娘说说,怎么发现这事儿的?”


    云生乖巧的跪下,这会儿总算不哭了。


    “禀皇后娘娘,奴才从前是个小火者,每日就是各处送炭火,以前宫中宴会,奴才认识了一个……”


    赵长宁扶额,“你说重点。”


    云生缩着脑袋,“最近中秋宴,教坊司里的不少乐工都进宫待命,里头正好有我相熟之人,是她告诉我的,说昭仪娘娘花了大价钱,买通了司乐和领舞,想在中秋宴上献舞。”


    他怕姑姑和皇后不信,又补充道:“她是正好瞧见了,本来当做笑话说的,我仔细问过,还拉着她去认了,就是昭仪娘娘身边的小五子。”


    赵长宁没想到这小子还有点意思,先去求证了才说。


    皇后听完,不由冷笑起来,又是这些该死的太监,一个个的手伸到天边。


    “她可真是着急,这禁足之期都未到呢,就迫不及待的想复宠。”


    她朝赵长宁道:“去将那司乐和领舞带过来,本宫倒要看看,商媚儿还有什么手段。”


    “娘娘,马上就要到中秋宴,此次宴席,属国领邦皆来朝贺,皇上十分看重。”赵长宁温声劝诫,“若现在将领舞和司乐带来,届时耽误了中秋宴,在领邦面前失了国威,恐怕皇上那边不好交代。”


    她此时最着急的,是怕昭仪娘娘打算在中秋宴里使坏,这直接关系到她的命,更别提后续的女官一事了。


    皇后并不笨,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她此刻只觉这皇后之位束手束脚,气得咬牙,“难道就看着她起复,甚至使坏?”


    赵长宁垂首沉吟了一会儿,想了个法子,“娘娘,您不如去请昭仪娘娘来坤宁宫坐坐?”


    皇后一愣,明明已经想到了缘由,但还是抗拒。


    “这都晚上了,请她来做什么?”


    “和昭仪娘娘商量中秋宴一事,您可带着她,将这宴席的每一处都告知,让她充分的参与进来。”赵长宁笑道:“娘娘,这些日子劳累忧心,您也可以稍稍安枕,不用担心出事了,届时在皇上面前,也能显示您友爱姊妹、母仪天下之风。”


    此前送来的几个宫女也在旁劝解,大家旁观者清,知道此事该怎么做,对皇后是最好的。


    就连春云也在一旁劝,可见对商媚儿的忌惮。


    皇后虽气愤,但经上次一事后,她已然冷静许多。


    “既然如此,”皇后恨恨拍了拍软枕,“那就请昭仪过来吧。”


    赵长宁拦住要去传话的宫女,“昭仪若说自己还在禁足中,你该如何?”


    宫女语塞,不由看向了皇后。


    皇后咬牙,面色难看,“就说本宫念她侍奉皇上尽心,小公主也可怜,容她这一次。”


    赵长宁放心离去。


    云生亦步亦趋的跟在姑姑身后,这会儿一声也不敢吭,生怕姑姑赶他走。


    赵长宁知道今晚自己有些失控,可面对云生这种人,她确实没有多少耐心,实在是她早就过了这种悉心教导他人的时候。


    深宫中,他这样的人,本该早就死去。


    “云生,我送你离开皇宫吧?”


    云生顿时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本以为会难过得哭,但这会儿偏偏能忍住眼泪。


    他颤抖着嗓子道:“姑姑,你很讨厌我吗?”


    赵长宁走了好几步,才发现他没跟上来,扭头看着几步之遥的云生,温声道:“云生,没人讨厌你。”


    云生踉跄着扑倒在赵长宁面前,眼泪汪汪,“姑姑,我无处可去了。”


    “云生,我会再给你一笔钱。”赵长宁顿了顿,“外面的世界很大,不必在皇宫里浪费时间。”


    她看着他在深宫几年,却依旧清澈见底的眼睛,忍不住叹息。


    “云生,离开吧,你不属于这。”


    云生仰头虔诚地看着姑姑,可怜巴巴的喃喃道:“姑姑,本来也没有人应该属于这儿。”


    赵长宁猛地一怔,只觉心尖子颤了颤,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云生,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良久后,久到露水凝结,久到云生以为他再无容身之处的时候。


    赵长宁忽然轻轻抬手,在他头顶轻轻一抚,“罢了,起来吧,以后机灵点,我身边的差事,可不好做。”


    “哎,姑姑,我记在心里了。”云生应道。


    他内心一阵狂喜,仿若迷途中找到指路明灯,用力擦干眼角的泪水后,迅速爬起来,追上了姑姑的脚步。


    中秋宴前夕,皇后终于传话给赵长宁,说是已经和昭仪娘娘谈妥,允准她中秋宴上献舞。


    赵长宁心里的一颗石头总算落了些。


    到了中秋这一日,她便早早起身,带着云生和安义云慧几人,早早布置,其实早就商议好的,只需按照规矩走,临时做些小调整就好。


    最主要的,就是尚膳监的差事。


    赵长宁为了放心,更是让安义亲自盯在了这,从早到晚。


    她在前头也伺候了很久,只觉吵闹,脸也要笑僵了,尤其是丝竹靡靡,酒气熏蒸,让她神思昏沉,便干脆和安义换了位置,自己去尚膳监盯着。


    云生也不厌其烦的来回跑,表示前头无事,宾主尽欢,各国使臣和附属国的王,都十分恭敬,昭仪娘娘也献了舞,一切都很顺利。


    赵长宁笑着给他递了一瓢水,“那皇上跟皇后呢?”


    云生一口饮尽,“皇上夸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宽厚大度,他心甚慰……”他忍不住凑到姑姑身边,“我看那昭仪娘娘是不用再禁足了,献舞的时候,皇上眼睛就没转开过呢。”


    赵长宁笑着摇头。


    她对昭仪娘娘并无恶感,只要不挡路就好。


    中秋宴席结束后,赵长宁不再耽搁,将自己对女官一事的想法,和皇后一一托出。


    不用多去想,就现在的职位来安排,和太监们一同竞争,宫女可以在内书堂通过学习百家姓、千字文、女训、女则、大学、中庸、论语等,以此来考核……


    第一年人数肯定不多,酌情每季度可以考一次,考核后看成绩等级来安排,奖惩也皆有先例可循,不需多花心思。


    “若娘娘愿意,每月可选一天亲自去宣讲,最优秀的宫女,可以由皇后娘娘您来亲自授职。”赵长宁眸光灼亮,声调有力,“至于品阶,由您来亲自命名,往后宫中的女子,皆是您的学生,娘娘,只要管理得当,将来您何愁不能为皇上分忧解难?”


    皇后听着也觉很好,看着宽大宣纸上写画的十分清晰细致,想来花了大心思,不由捧在手里细细看了起来。


    “长宁,你便是做女宰相,都一点不输的。”


    她十分高兴,抿唇笑道:“这个你何不直接在勤政殿呈给皇上,他可是答应了你操办这女官之事,岂不更快?”


    赵长宁笑着拜倒,周全道:“娘娘身为六宫之主,公正公平,明辨是非,善待宫人,以母仪天下为己任,凤仪万千,长宁将来亦盼望娘娘亲自为我授职,为我们女子增添光彩。”


    这番话说得皇后心花怒放,连永和宫都抛在脑后。


    “笑什么呢?都这么高兴?”


    皇帝的声音,从仪门外传来,月洞门层层叠叠,攀爬着碧绿的爬山虎,映着明黄的高大身影,自游廊迤逦而来。


    “老远就听到这里一片欢笑,叫朕忍不住驻足。”——


    作者有话说:想写这篇文的初衷,是看到一段话:一个女性的崛起,就会有成千上万的女性在她的羽翼下成长


    长宁亦正亦邪,心狠手辣,她只是为了权力,只是为了好好活着,但论迹不论心,我甚至会想,历史长河中,会有多少这样可爱可敬的女子,在痛苦中挣扎着清醒,努力的前行,拼命的往上爬。


    女孩子真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


    祝姑娘们早安![比心][比心][比心]


    第43章


    皇后最近可谓春风得意,先是大大挫了商媚儿的风头,之后又操办中秋宴,引来一众赞声,是以皇上来坤宁宫的次数,可要比此前多多了。


    她看到皇帝前来,行礼后便笑道:“皇上,您快来看看长宁写的,果真精彩极了。”


    皇帝瞥了赵长宁一眼后,接过宣纸,看后轻轻点头。


    “的确有些意思,既然有了奖惩,人数自然是不缺了,那内书堂是不是应该扩大些?”


    赵长宁躬身道:“禀皇上,正要跟娘娘提这个事儿呢,且内书堂的教习,也要增添几名才是。”


    皇帝笑道:“朕记得宋总宪一直担任着内书堂教习一职,此事倒也不难,直接从国子监里选调几名五经博士,宫中的人,向来争端颇多,多读书也好多明事理。”


    赵长宁跪下谢恩,又另提了一事。


    “皇上,选拔女官是个细水长流的事儿,花费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等将来娘娘亲自授职,女官们有了品级,俸禄应该从哪里出呢?”


    这事儿她一定要提前问,非利无以行,拔擢女官若算作后宫支出,那就如空中阁楼,将来定会受人指点。


    前朝那些当官的,在她看来,也就是当和尚撞钟,敷衍皇帝,女官们一样要为皇帝皇后服务,甚至比那些人更近,差哪儿了,怎么就不能拿个正式俸禄?


    皇帝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事儿,还真要跟户部商量后才能裁夺,国帑乃国之根本,非朕一人私库,女官一事前所未有,朕也不能一言蔽之。”


    赵长宁叩首,“长宁明白。”


    她并不惧此事不成,因为她知道,皇帝是不会让胡党一事再现的,宫中的太监,肯定要锐减,那不用宫女,用什么?总不能让贵人们自己浆洗下厨。


    女官可以替代从前胡狗儿这些太监,还能压制住太监们,新制度也能肃清后宫不正之风,更能防止后宫乱象。


    为此,她还百忙中抽空去了一趟内书堂。


    云生看姑姑一声不吭地跟着,心里十分忐忑,结结巴巴道:“姑姑,内书堂我会去,我也会好好听课的,你不必送我。”


    “你都多大了,我还送你上学?”赵长宁乐了,笑道:“我记得,今日是宋教习来授课?”


    云生点头,看姑姑笑,心底也高兴,“是的,姑姑。”


    赵长宁时隔多日,又回到了内书堂,很有些怀念,这里可以说是改变她命运的地方。


    若不是现在太忙,只能休息的时候看看书,否则这内书堂她一定天天来。


    今日讲授的,是《中庸》,宋教习在上头讲得沉稳有力,底下人听得昏昏欲睡,认真学习的没几个,不过,来的宫女明显多了,听课也颇为认真。


    念书,是个极为枯燥的事儿。


    而宋宗恒此人,算是个怪人,内书堂教习不是什么美差,许多人都不愿意来,但他来了,还毫不藏私,对待太监宫女也一视同仁,视作学生般严格。


    赵长宁等到一堂课结束了,才上前鞠躬行礼,“老师。”


    宋宗恒笑道:“皇上面前的红人,今日怎么有空来听课了?”


    赵长宁脸上一红,请宋大人先走,自己随后跟上。


    “老师这是笑话学生呢,红不红人的,都是为皇上为大庸尽忠,此一项,老师教导,长宁绝不敢忘。”


    宋宗恒捋了捋胡须,朗声道:“听闻你要推行女官一事?这宫中到处都在议论,难怪我这堂上,今日人可来得不少。”


    “是的,老师。”赵长宁恭敬道:“您也看到了,内书堂其实一直都在开设,太监们晋升制度严明,他们就是不想学也得学,可宫女们一直都是听命在太监手下,哪怕是来学,也没有多少心气,不读书,不明智,何以用此身尽忠大庸?”


    宋宗恒目光含笑,欣赏的看着,示意她继续讲。


    赵长宁也不客气,再鞠一躬。


    “前些日子,学生听了齐阁老一席话,十分受教,书犹药也,善读可以医愚,这便是宫中女子们,最需要的药,愚笨使她们容易丧命,愚笨也伺候不好贵人,愚笨让她们草草与太监结为对食,一辈子被太监们打压,老师,宫女们的死亡之数,是太监的三五倍之多,这何尝不是女子们的悲哀?更是大庸的悲哀。”


    宋宗恒闻言也面色微变,表情端严,“你的话不无道理,看来你心中早有计量,只是你想到这事儿的阻力了吗?”


    赵长宁点头,“阻力自然会有,但此事也并非不能成功。”


    “哦?”宋宗恒好奇,捋着胡子道:“你细说说。”


    赵长宁请宋宗恒在亭子里坐下,又让云生在周边看着。


    “老师,胡党一事尚未完呢,皇上怎可能重用太监?况且我能做掌印,也是种种巧合促成,女官之事,势在必行,只不过由我道出,阻力才会大……”


    她顿了顿,“但是,从皇上赞成的态度来看,这事儿便已经有了四分可行。”


    宋宗恒笑了起来,“你向来聪慧,竟还能想到胡党这一层?”


    他忍不住捋起了胡须,笑道:“既然你能向我坦然告知,那我也不藏私,此事若成,我可以为你推荐几个合适的教习,绝不逊色于我。”


    赵长宁大喜,“多谢老师。”


    宋宗恒摆手,“你不必先谢,就看到时候这些人有没有福气能承受的住,我对这事儿很看好,你放心,届时我也会寻好友助你一臂之力。”


    良师难得,对待女子有如此态度更难得,赵长宁深深鞠了一躬。


    女官这事儿算是摆在了明面上,宫中的气氛为之一改,太监们自然不高兴,但宫女们叽叽喳喳的,往内书堂跑的比从前勤快多了。


    如今宫中有了皇后,行事成了章法,皇后又宽厚仁慈,大家日子好过不少。


    其实宫女们都知道,这都是姑姑的功劳,如今这女官之事,更是姑姑一力促成,大家心里都清楚,之前姑姑就一直在提拔她们。


    “姑姑早,我帮您。”云慧今儿特别勤快,嘴巴也甜,“姑姑,您放着,我来嘛。”


    赵长宁笑着看向安义,“你看她今儿怎么回事?”


    安义打趣道:“姑姑,她这是怕考试呢。”


    云慧红着脸跺脚,朝姑姑撒娇,“姑姑,我这人脑袋笨,真学不了,您可别为难我呀。”


    赵长宁正色道:“你那是不认真,云慧,不是我故意卡着你,这女官之事势在必行,你也不能例外,读书不是坏事,你看皇上还有外头那些大人,哪个不是饱读诗书?便是安义他们也在内书堂学了很久,偷不得一点懒。”


    她又转过头,“你们也别担心前程,宫中的事儿离不开你们,如今即便是有女官制度,但我也要看个人本事的。”


    安义的表情明显松快了许多,行了一礼,“是,姑姑,我省得了。”


    赵长宁点头,“都去吧,我该伺候皇上上朝了。”


    果然,这天的大朝会上,这事儿才刚刚由国子监祭酒提出来,户部侍郎就大力反对。


    “不行不行,皇上,这怎么能行?”户部侍郎言语间十分轻鄙,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这些宫女在深宫中,伺候好皇后就是,哪里需要什么品级?还要从国库出钱?咱们大庸国库里的钱再多,也不能用在这种小事上。”


    国子监祭酒是个小老头,但声音不小。


    “伺候皇上皇后,那也得懂事明理了才能伺候好,后宫理顺了,皇上就能将精力放在前朝,如何就是小事了?难道我国子监教授学生,也是小事一桩吗?难道我们从国库领俸禄,是为了伺候那些学生吗?”


    “我可没这么说啊,您别诬陷人。”户部侍郎反问,“那直接从后宫支出这笔钱就行了,怎么就要从国库里支出呢?”


    赵长宁站在皇帝后头,眼观鼻鼻观心,仔细听着堂上的话。


    宋宗恒此时站了出来,“向来后宫支出视为皇室日常开支,在顺德年间,皆是记入皇帝私库,后来在永安年间,皇上将此项支出计入了国库之中,咱们这些官员的俸禄、赏赐等等,皆是国库支出,女官一旦有了品级,便是和咱们一样,是为大庸尽忠的官员,自然是要从国库支出了,这难道有什么问题?”


    “这也就是说的好听些,女官?不还是在宫中伺候人?”户部侍郎不肯干,“伺候人要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娘娘们难不成每日都要听她们念书不成?她们还要考女状元不成?”


    他跪在朝上,“皇上,女官之事不可行啊,这一项支出源源不断,且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果然是钻进钱眼子里了。”国子监祭酒在一旁阴阳怪气,“难不成读书就只有这两样事儿可以做?皇上手不释卷,难不成皇上也是为了念书跟考状元?你能考科举,难道是数钱数出来的,不是念书念来的?女子念书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你……”户部侍郎气的瞪眼,一甩袖子,怒吼道:“胡言乱语。”


    赵长宁拧眉看着户部侍郎,此人名叫周海,和周敏周阁老乃是表亲,不过,看来这性子是截然不同啊。


    她又看向国子监祭酒,没想到宋宗恒的友人,也这么有趣,从前还真不显。


    皇帝见众人吵成一团,不由拧眉,“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


    他抿唇,“你们也都知道,父皇仙逝前,足有三十余年后宫无主,是以让胡党乱政,后宫无序,影响前朝,连朕也不能幸免,若女官之事推行,朕也能松一口气,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这时,周敏站了出来,他是第一个站出来表态的内阁阁老。


    “女官一事,虽说有利于一时,但时日一久,何尝不会再出一个胡党?皇上,如今您初登基,此时不宜大刀阔斧的改革,该缓缓而行才是良策啊。”


    高赟高阁老轻轻掀起眼皮,朝齐玉微看了一眼,又瞪了孙之道一眼,不许他说话。


    齐玉微站了出来,“皇上,如今东南才定,西南不稳,大庸又天灾不绝,使得国库空虚,确实应该放缓些。”


    阁老开口,百官中自然有不少人跪下。


    皇帝闻言并未惊讶,只是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听阁老这么一说,朕也觉得,是该好好考虑一番,以国家大事为重。”


    赵长宁没想到内阁之人会出来打压,这是她没设想过的,毕竟女官之事,对内阁并无影响。


    她觉得自己思考的还不周全,肯定有她没想明白的事儿。


    直到退朝,这么件小事,也没吵出个头绪。


    散朝后,高赟等人走在回内阁的甬道里,说起了话。


    “之前皇上用那女子来批红,警示咱们,如今又闹什么女官?”孙之道一砸手,“皇上这是要干吗呢?”


    周敏沉声道:“如今的皇上,可不是十四皇子了,他有许多雄心壮志呢。”


    孙之道拧眉,“咱们又没阻碍什么,就说首辅大人,那可是先帝定下的辅国之臣,日日勤勤恳恳,实心办事,每日风里来雨里去,难不成,比个未成形的女官还不如了?”


    高赟抬眸,一双老而精的眼睛里幽暗如深海。


    “皇上这不是要办什么女官,这是要打压内阁之势,咱们这位皇上,在还是十四皇子的时候,就能看出心有丘壑,你们看吧,太监不能用,就用宫女,恰好就闹出了女官之事,对皇上来说,可谓雪中送炭。”


    “这,这也不是非要用什么女子啊?”孙之道不满,“那么多举子进士可用,怎么就非要一群女人呢?女人能顶什么用?”


    高赟看着孙之道,拧紧了眉,“女子无用,那你家里的老太君有用吗?权之一道,全凭机会和脑子,与男女无关,都入了内阁,怎还如此蛮横?”


    齐玉微开口了,他很冷静,“看来,皇上是对咱们处理荆州江陵一事很不满。”


    高赟叹了口气,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我说了,不要一味地用自己人,这不好,可你们死活不听,哎……”


    齐玉微温声道:“老师,当时情况紧急,若用不熟悉的人,难免掣肘,事情处理不当,皇上一样要怪罪,就算我们能等,可百姓不能等啊……”


    说的也是实话,自己人办事,终究得力些。


    “是啊,就是啊。”孙之道听的直叹气,“真是做什么都难,倒不如割了子孙根,去做女官来的方便些。”


    另外三人都没搭理他这话,径直走了。


    赵长宁回去后,便细细思索,但终究底子浅薄了些,她有些不明白内阁的做法。


    若是打压她,她能理解,毕竟批红不是她一个女人该干的,先帝在时是特许,如今再执朱笔,便是僭越。


    可内阁就是打压了,并且一致对外,戒备的很,就好像,就好像在对付当初的司礼监和胡狗儿。


    对,司礼监。


    赵长宁脑子里电光石火地一闪,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顿时明白了。


    内阁好不容易除去司礼监,若女官制度成了,依照皇帝如今对内阁的态度,女官说不定会重用,内阁的权势还是会被打压。


    赵长宁想到这,不由笑了,又有些愤怒,胡狗儿一个死太监那么容易得到的,她却要百般经历。


    夜雨微风,中秋过后,便落了一场绵密的雨,浓夜里的空气已经有了凉意。


    赵长宁立在窗边,看着夜色如墨,薄雾翻涌,脑子里却格外清明。


    甚至那种令人沉迷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只觉斗志昂扬。


    赵长宁朝着黑夜眯了眯眼,冷眼转身而去。


    她已经亮起雪白爪牙,准备好迎接战斗——


    作者有话说:长宁:战吗战啊以最卑微的梦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撒花][撒花][撒花]


    第44章


    八月将尽,墙上浓绿的爬山虎隐约有了枯黄,层层月洞门在穿堂风中美如画卷,空气里俨然多了些丰收的果子香气。


    赵长宁并未在意前朝的争斗,而是专心操办着女官一事。


    内书堂在皇后的允准下,扩大了一间,又修缮了破旧的屋顶和快要垮塌的屋檐,如今来念书的宫女,比太监多多了。


    她拿出自己的钱,采购了一批新书,宫里的人,被轻慢也不是一日两日,那些书早就被无数双手给摸的面目全非,只是一直没人愿意去更换。


    很多宫女们本就念过蒙学,认识一些字,如今堂上有了新书,都纷纷前去抄录。


    从这一举动,便能看出不少人的区别,许多人都是随手翻页,不轻不重,但也不算珍惜,但总有些人,轻手轻脚,生怕扯破了书页。


    “长宁,才几日不见,你这弄的,还挺有些模样的。”皇后不知何时来了,正兴致勃勃的看着。


    赵长宁笑着屈膝行礼,“全托赖娘娘恩德,才能有如今模样。”


    皇后摆摆手,“现在皇上是答应了,可那些老大人觉得不好,这内书堂,你说还能不能弄下去?”


    赵长宁点头,“当然能,娘娘,您别担心,必不能耽搁娘娘的讲学之日。”


    她又朝皇后讨了一日的假,“娘娘,我这两日想出宫一趟,外头置办的宅子,许久没去,还有些担心呢。”


    最近宫里太平,永和宫也安分,皇后自然答应,“你也累了好些天,是该好好歇一日。”


    隔了一天,迎着火红的朝阳,赵长宁便带着云生出宫了。


    “你没打听错,今儿确定是周海休沐?”


    云生连连点头,“是的,姑姑,他就是今天休沐。”


    到了荆山行宫,叫了轿子,真是巧了,又碰到那两个老人家。


    两人见到赵长宁,很是高兴,“我们昨儿才念叨姑娘呢,正说怎么不见你。”


    赵长宁挑眉,“念叨我做什么?”


    “姑娘大方,人也爽快。”老人笑眯眯的,“抬起来不费力,我们两个老头子自然喜欢。”


    赵长宁摇摇头,上了轿子后,才想起还有个云生,犹豫便递给他一张纸。


    “你直接去这个地方,然后叫车将地窖里的箱子都拖到水儿巷,找许婆婆,就说是我让你过去的。”


    她忍不住又探出头,“机灵点,东西很重要,谁都不许乱碰,知道吗?”


    云生郑重的“哎”了声,便看到姑姑的轿子渐渐远去,不由抿唇,姑姑怎么又不带他?


    两个老人脚程稍慢些,快到周家时,旭日已经东升。


    街市上的人也越来越多,轿子缓缓穿过青石板街道,也穿过了无数的吆喝声,还有早饭的香气,普通百姓的日子,波澜不惊。


    赵长宁放下帘子时,就感觉胃有些不舒服,直接叫停了轿子,给了两位老人钱,坐在馄饨摊子前,吃了两碗馄饨。


    伺候人伺候得久了,身体便有些不一样,她可以饿好几顿,等好不容易能吃的时候,又能一口气吃好几碗。


    本还想吃第三碗的,但想到小顺的叮嘱,这么吃对身体不好,她便停下了。


    到了周家门前,赵长宁停下细细观察了会儿。


    这里离皇城还是有些距离,院落看着也算不上大,和周家祖宅比起来,地儿确实不太行。


    周海的周家,与阁老周敏的周家,说是表亲,但又同姓,是以两家的表亲关系特别复杂,都能编成话本子了。


    当年周家老太爷与原配生了一女,就再没生下个一儿半女,直至三十五的时候才纳妾,生下一子。


    彼时的女儿已经招赘,就是周敏的祖母,而妾生子,也就是周海的祖父,没什么出息,被小妾宠坏了,整日招猫逗狗,后来更是为了家产,和周敏的祖母彻底闹翻。


    最后,姐姐拿着钱财被迫搬出了周家,姐弟再不往来。


    而周海的父亲,也不是个争气的,为了斗蛐蛐儿,连周家的祖宅都给败了,这也导致两家闹得更难看,周敏的祖母当年还在世时,更是说出了极为绝情的话。


    所以,虽然都姓周,但周海这边总觉得他们家的“周”高贵些,而周敏,不过是赘婿之孙罢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周敏进了内阁,谁都知道,入内阁有多难,那是天子近臣,荫庇子孙,甚至只要干得好,将来牌位能配享太庙的地方。


    直到这个时候,周海为了儿子仕途,才终于低下高贵的头颅,向“赘婿之孙”周敏表达了敬意,可惜“赘婿之孙”并不买账,和周海关系只算泛泛。


    赵长宁思及此,将腰间的玉佩递了出去,等门房通禀。


    虽说她只是御前宫女,但是侍奉先帝,如今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能拒绝她的人不多。


    周海很快便见了她,拧着眉头,“怎么是你要见我?”


    赵长宁屈膝行礼,“长宁见过侍郎大人。”


    “你见我做什么?”周海的语气不算太好,“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赵长宁摇头,开门见山,“是长宁想请侍郎大人帮一个小忙。”


    “我帮忙?”周海不解。


    “是,一个小忙。”赵长宁笑道:“还请侍郎大人不要再反对女官之事。”


    周海一声嗤笑,随即便反应过来,“我说皇上怎么会突然弄什么女官,原来是你撺掇?小小女子,真是可笑。”


    赵长宁并不生怒,反问道:“女官之事,并未拦侍郎大人的路,侍郎何不高抬贵手呢?”


    周海一双眼睛瞪大了,“后宫女子伺候人便行了,又不是要考状元,作何要弄什么女官?这么多年,没有女官不也好好的?”


    赵长宁轻轻摇头,“女官当然不用考状元,但侍郎大人的儿子却要科考啊,总不好到了春闱时,又要托人又要送银子,打小抄买考题,一大把年纪了,最后怕还是名落孙山……”


    “你胡说什么?”周海顿时打断她的话,像是踩着了尾巴,格外暴躁,“本官和犬子从未行过如此悖逆之事,你莫要信口雌黄。”


    赵长宁柔柔一笑,“侍郎大人自然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大人,女官之事,早已得皇上允准,必定能成,您反对此事,怕不是您自己的意思吧?”


    她微微停顿,目光直直看向周海,“长宁心里也好奇,难道大人现在真的想通了?不想压那个周家一头了?还是甘愿屈居人下,终日胆战心惊,摇尾乞怜?”


    周敏胆战心惊,但好在为官多年,表情控制住了,但仍旧警惕的看着赵长宁,听她提起周家旧事,面色一怔。


    赵长宁并未拿他儿子科举舞弊之事威胁,只是轻拿轻放,反而说起了周家。


    “如今周敏俨然内阁次辅,高赟高首辅年纪大了,将来周敏若真是首辅,不知大人这个周家会如何?周大人这一路走得也很不容易吧?”


    周海怒目而视,“你休要挑拨离间,一个女子也敢在我面前卖弄口舌,妄图弄权,真是可笑至极。”


    赵长宁见他这人愚昧至极,到现在还要口出狂言,面色一凝。


    “周大人,我可不可笑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周大人如今在浙江,官儿来得不容易啊,那可是个好地方,升官快,来钱快,科考有没有名次不重要,只要……”


    周海竟不知次此女知道这么多的事儿,不由面色大变,“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长宁故意站在窗前,让洒扫的奴仆能看见自己,闻言也只是柔柔笑道:“长宁一开始便说了,只是想请大人帮个小忙。”


    周海面色变幻不定,他不确定赵长宁是诈他,还是真的知道什么,可万一呢?


    再说了,女官这事儿确实与他无利害关系,他何必替周敏出头?最后还惹来这么个女疯子。


    但他还是心有不甘,勉强平复了心情,推脱道:“我不过区区侍郎,那些阁老们不同意,我说话也未必有用,此前确实不知皇上的想法,难怪姑娘误会……”


    赵长宁听他已然温驯了不少,秀美白皙的脸上泛着无害而又温婉的笑,也不再戳他痛脚。


    “内阁几位老大人的事儿,就不用侍郎大人操心了,您只需拉上几个好友,同意这件事便行了。”


    她看向下人端来的茶碗,柔声拒绝道:“大人,长宁没有口福,就不喝贵府的茶了,今日大人的话令长宁很是受益,长宁定牢牢记住,这就告辞了。”


    周海目光凝结,看着她来去自如的纤瘦背影,顿时浑身一松,一屁股坐了下去,忍不住抬手擦擦额头的汗。


    这实在不能不叫他多想,赵长宁可是皇帝身边的,今日之事,到底是皇帝知道后让她前来,还是她自己前来?


    他都不敢细想。


    赵长宁出了高府,看到抬轿子的人竟然还在,便站住了脚。


    两个老人也站起身,讨好道:“姑娘,还要我们抬你回去吗?还是去水儿巷?”


    赵长宁听两人准确道出自己的住处,目光一暗,摇摇头拒绝,“不必了。”


    她该再谨慎些。


    回到水儿巷时,也才不过巳正,阳光已经有些刺眼,晒得人头皮发痒,一身薄汗。


    云生再巷子口张望了许久,终于看到姑姑的身影,“姑姑,姑姑……”


    赵长宁抬眼,便看到云生欢快的蹦跶了过来,脸上溢满了笑,“东西搬过来了?”


    云生点头,“姑姑放心,那些箱子全都搬过来了,全程我一直盯着,没有一个人看过。”


    赵长宁对他说的话还是放心的。


    许婆婆见到赵长宁,十分高兴,“我这就做些饭菜,这小子搬东西,又帮着修理屋顶,可累坏了。”


    赵长宁今日本不打算留下,可看云生满头大汗,听到饭菜的时候都在咽口水,便松口了。


    “弄些简单吃食便可,许婆婆,以后家里的地窖你看牢些,别进了水,也别让人进去。”


    许婆婆点头,“姑娘放心吧,老婆子看家还是知道些轻重的。”


    饭菜还没得,就听到院子门被叩响了。


    云生屁颠颠地跑去开门,见是个小厮模样的人,“你是谁?”


    小厮也愣住了,“我,我来寻此间主家。”


    赵长宁听到声音时便认出来了,“云生,让他进来吧。”


    她朝小厮道:“你家主子消息倒是灵通,怎么?又要见我?”


    小厮不由挠头,“主子说来看看姑娘在不在家,若是在家,他便过来谢姑娘,总不好老是劳动姑娘。”


    赵长宁想起上次的对话,她对明轩没什么好感,许是同类相斥的缘故,此人太过锋芒毕露,和她一样喜欢剑走偏锋。


    不过她倒是被勾起了好奇,这次明轩要谢她什么?——


    作者有话说:字数有点少,实在是臣妾做不到啊。


    太惨了,感冒加大姨妈加高温,我真的想去死一死,呜呜呜!等我恢复了我再库库写!


    第45章


    明轩来时,手上还带着泥,脚下的鞋子,鞋底也沾满了泥,像是刚从田里出来。


    “长宁姑娘,好久不见。”


    他微微笑着,盈盈立在茅草门头下,一身麻衣,包着幞头,身姿笔挺,纵使如此穷酸,但依旧不减探花郎的风姿,甚至还带的破旧的屋子都生辉了。


    赵长宁看他空手来,不由朝他身后看了眼,空空如也,这也不像要谢人的样子。


    “明大人这是?”


    明轩拱手行了个礼,颇为文雅,“多谢姑娘饶命之恩。”


    赵长宁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在讽刺她吗?


    “大人莫要谢早了,万一哪天我不高兴,将那些话一股脑全都告诉皇上,你这命,还真难说。”


    明轩抿唇,笑而不语,但眸光里的轻松,表示他一点也不担心。


    “长宁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他笑道:“如今我一介布衣,别人见了避之不及,姑娘大可不必担心会有什么牵连,便是到了皇上面前,也能坦然。”


    赵长宁倒也没这么小气,退开一步,做了请的手势。


    许婆婆好奇的看着明轩,只觉这个男人唇红齿白,比姑娘家还好看,遂殷勤的倒水。


    “是姑娘的朋友吧?请坐,快喝茶快喝茶,别介意啊,这是我在山里采的野茶,苦得很……”


    明轩一点不认生,坐下便喝,认真品味,“果真苦的厉害,比浙江那边百姓自己做的茶叶还苦,看来是茶种不一样。”


    许婆婆见他喜欢,笑得眼角满是褶子,“客人喜欢就好,饭菜马上就得了,我再蒸点馒头,快得很,客人千万留下用饭。”


    她说完就忍不住打嘴,笑着看向赵长宁,眼神颇丰富,“姑娘,我话太多了,你看呢?”


    赵长宁不在意地笑笑,见明轩八风不动地坐着,便点了点头,也坐了下去。


    明轩笑着站起身,又行了一礼,洒脱道:“那就多谢主家赐饭了。”


    云生乖巧,进去帮许婆婆做饭。


    明轩拿着粗陶水壶给赵长宁倒水,又想起什么,朝一旁的小厮道:“太平,你回去把云秋接过来,家里今儿没留饭。”


    太平连忙跑了出去。


    赵长宁听着这些话,觉得实在不像探花郎的样子,也不见那日茶楼的风姿,又见他消减不少,指甲里的泥污似是洗不净,甲盖都被染成了褐色。


    她心头一动,“明大人似乎很拮据?”


    明轩大概是真饿了,一直吃茶桌上许婆婆摆的两碟小食,一碟炒花生,一碟炒蚕豆,大概也是自己炒制的,没什么味道。


    他倒是坦然相告,“我匿丧被召回,不止丢了巡抚的位置,还没了家当,叫长宁姑娘见笑了。”


    赵长宁闻言,一时默默无言,看他吃的不亦乐乎,忍不住道:“难道大人当官这么些年,就没点积蓄?”


    她见惯了贪官污吏,先帝在时曾查出过贪蠹,巨贪中巨贪,抄没了几千万的银两,国库都比不上他的家产,把先帝气的差点晕倒。


    还有什么地方官,也没有几个好东西,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见一般。


    明轩刚要说话,却见门口传来响动。


    原来是太平回转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怯懦的小姑娘,也是一身的粗布麻衣,但掩不住的丽质天成,十来岁的年纪,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鹅蛋脸,眉目如画,只是胆子太小,一直想往太平身后藏。


    明轩见状便起身,走到女子身边,柔声细语,“云秋,我是不是教过你,见了人要叫,还要行礼?来,这是主人家,你该怎么见礼?”


    赵长宁以为这是伺候明轩的侍妾,这么惹人怜惜,难怪如此温柔耐心。


    许婆婆这时候也出来了,“饭菜得了,锅里的馒头花卷都蒸着呢,姑娘,你们先吃。”


    云生帮着摆好碗筷,便站在了姑姑身后,好奇的打量明轩三人。


    赵长宁的规矩没那么多,招呼着大家一起坐下。


    只许婆婆不肯,说是厨房里得人看着,况且又添了三张口,是该多准备些。


    赵长宁便先坐下,“明大人请坐,粗茶淡饭,莫要嫌弃。”


    明轩笑着寒暄,拉着小姑娘一起坐下。


    一大海碗的炖鸡汤刚端出来,自家做的,没讲究什么摆的好看,一只鸡腿翘到了天上,瞬间就被一只小手给扒拉了去,差点把一盆鸡汤给带洒了。


    大家没反应过来,都愣愣的看着云秋被烫的龇牙咧嘴,但还是要拼命的啃鸡腿。


    “云秋,云秋,放下,快放下。”明轩一把攥住女子细弱的手腕,拧着脸将鸡腿给拿了下来。


    他面色有些尴尬,但还是勉强笑着给赵长宁道歉,“对不住了,她从小过得苦,没什么礼数。”


    赵长宁心里则是万般惊讶,看不出来伺候明轩的,是这般女子,但也只是摆手。


    “无碍无碍,这鸡炖了,本就是喝汤,给她吃了也无妨。”


    云秋听到这话,立刻将一双麋鹿般的大眼睛看向明轩,眼神里全是对鸡腿的渴望。


    明轩却没同意,郑重道:“你今日做错了,本不该吃饭,但主家大方原谅了你,接下来你得听哥哥的,要是再做错,你连饭都不许吃了。”


    云秋见吃不着鸡腿,伤心的埋起了头。


    明轩再次坐下,歉疚的朝赵长宁解释道:“这是我妹妹,其实会说话,但是小时候过得不好,挨过打,所以胆子很小,不肯开口。”


    原来是妹妹,赵长宁又打量了云秋几眼,“怎么是你带着?”


    明轩温声解释,“她不姓明,她姓李。”


    赵长宁瞬间便明白了,这个妹妹,应该是同母异父的妹妹,是他生母再嫁后生的妹妹,可也不该在他身边?


    明轩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接着道:“生母再嫁后,过的不好也不坏,后来只得这一女,日子更难过了,云秋又是这样的性子,现在李家也不管她,我却不能不管。”


    “你方才问我这么些年怎么会没积蓄,自然是有些的。”他笑道:“只是为她在附近买了个小院后,便所剩无几了。”


    赵长宁听着这些朴实的话,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她犹豫道:“明家也不至于就看着大人这样吧?”


    明轩的神情淡淡的,不怨怼也不失望,“我与明家,本就是两路人,如今我自给自足,倒也自在。”


    赵长宁诧异道:“当初还是明家从江夏传来信件,揭开司礼监的事儿呢。”


    “那人是我安排的。”明轩摇头笑道:“我自幼在湖广江夏长大,是后来才回的明家,司礼监的事儿,其实与明家不相干。”


    赵长宁此刻恍然,难怪如此毫无顾忌,原来如此。


    许婆婆端着一笸箩馒头出来,见大家坐着说话却不吃东西,很是忐忑,“怎么都不吃?难道是味道不好?”


    “没有,许婆婆,我们在等你呢。”赵长宁请许婆婆坐下,“大家坐下一起吃吧。”


    云秋大概饿坏了,抓起馒头就啃,像吃鸡腿一样,津津有味的。


    明轩在一旁细心地帮她打了一碗汤,细声细语地教导,眉眼温柔,“云秋,吃慢些,这样容易噎着。”


    赵长宁看兄妹两的确有些相似,尤其是眉眼,大概都与母亲长得像,但也可以看出,他生母的容貌有多盛。


    但美人如萍,飘零半生,最后也只落得早亡,儿女无依。


    一顿饭吃的乱七八糟,云秋不知在李家遭受了什么,犹如稚子,不止没有礼数,简直和礼数没有相干,甚至吃饭用手去抓。


    赵长宁没有嫌弃,只是看的心惊,“她在李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明轩面色也不太好看,轻轻抚摸云秋的头安抚,道:“李家是普通人家,不富裕,但也不算穷,只不喜她,常常用铁链锁着,饱一顿饥一顿的养着,生母性子懦弱,妾室跋扈……可惜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许婆婆听的泪水涟涟,抱着云秋细细抚慰,“好姑娘,别怕啊,以后有了家人,就有好日子了……”


    云秋缩在许婆婆怀里,除了吃喝,便不肯再动了。


    吃完饭后,云生和太平带着云秋在院子里玩儿,而赵长宁和明轩则是坐在廊下饮茶闲聊。


    赵长宁听明轩说起在浙江的事儿,说起他带领百姓垦田,修渠,剿匪,说到剿匪的时候,明轩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恨不得再骑马驰骋。


    “浙江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百姓也好……”


    “值得吗?”赵长宁望着院子里的云秋,忽然道。


    “嗯?”明轩顺着她的眼神看去,也明白了,笑道:“若能救得无数像云秋的女孩儿,长宁姑娘,我觉得很值得。”


    赵长宁摇头,“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明轩的神情也凝肃了起来,他淡淡开口,“其实我还撒了一个谎,我和我生母,后来还见过,不止一次。”


    赵长宁一愣,见他眸光湛湛,似是回忆。


    “那是我被明家接到玉京的第十年,我成了名满玉京的探花郎,御街打马,琼林赴宴,风头无俩,生母曾来找过我,但我没理会她……”


    明轩说话的语调像是叹息,低沉中并无一丝喜悦。


    “后来我供职于翰林院,再后来,我便去浙江任职,浙江很远,生母偷摸着来送我,怀里揣了一包馒头,李家那个地方,她们自己都吃不饱,但她们给我送了一包馒头……”


    他仰着头,那双桃花眼里渐渐有了水痕,乌黑的眸子里映着碧蓝的天和洁白的云。


    “今天许婆婆做的馒头,味道和她做的很像,让我很难不回忆起她,现在回想,当年的事,她难处最多……”明轩自觉有些失态,苦笑道:“失礼了,长宁姑娘勿怪。”


    赵长宁能听出他话里的后悔之意,若真的怨恨,何必将李云秋带在身边?


    她明白他为何不回明家,“人之常情,明大人无需解释。”


    明轩的目光也落了云秋的身上,喃喃道:“我本以为我这次死定了,可蒙姑娘恩情,又捡回一条命,我倒是没什么,过得苦也没关系,但云秋不行。”


    他站起身,朝赵长宁深鞠一躬,“今日既是来道谢,也有自己的私心,叨扰姑娘,实在抱歉。”


    赵长宁也站起来,抬手扶起他,“明大人请说。”


    明轩目光诚恳,“听闻姑娘推行女官之事,内书堂教习不够,明轩想自荐。”


    赵长宁讶异,这实在大材小用了些,况且明轩实在无需如此,只要他想,多的是人想帮他。


    她又看到他指甲里的泥土色,便有些明白,“大人,此事非我能决定,但我能向娘娘提,不过内书堂教习的俸禄也不会太高……”


    明轩坦然一笑,“我和云秋也不需要多少花费。”


    赵长宁亲自送走兄妹俩,看明轩牵着妹妹,不时侧头软语,不由笑着摇头。


    她叫来许婆婆,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每张都是二十两。


    “这些钱婆婆你拿着。”


    许婆婆连忙推拒,“用不了这许多,姑娘,我一个老婆子,每日几乎没什么花销的。”


    赵长宁却很坚持,“你每日做吃食都多做些,给云秋送点,他们家不好过。”


    许婆婆不解,“那姑娘方才怎么不直接把钱给他们?”


    赵长宁并未解释,“每日里多做些肉食,不用怕花钱,我的钱够花,送过去也不用提我,就说是你吃不完怕浪费。”


    云生陪着赵长宁回宫的路上,也很好奇。


    “明大人以前不是浙江巡抚吗?那么大的官儿,为什么还这么穷,我见过的官儿,哪怕再小都很有钱呢。”


    赵长宁望着即将西沉的太阳,一时恍惚道:“是啊,他可真没用。”


    钱都捞不到——


    作者有话说:长宁:哼,一点也不像我[奶茶][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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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倦鸟归巢,余晖将尽,空气中残存着最后一丝燥热。


    赵长宁回去洗漱换衣后,便匆匆前往勤政殿。


    安义见姑姑前来,小声道:“皇上问了姑姑一次,我说您今儿休息,皇上便没再说话了。”


    赵长宁点头,“辛苦了,你这几天就不用值夜了,快去吃饭吧。”


    她如常的进了殿门,见皇帝还在批折子,连忙轻手轻脚的上前点蜡烛。


    “回来了?”皇帝的声音不辨悲喜。


    “皇上恕罪,我手脚应该再轻些的,不想还是惊扰了您。”赵长宁赶忙转身跪下行礼,“今儿我出了趟宫,去了周侍郎家中。”


    皇帝抬眸,放下朱笔,“哦?”尾调上扬。


    赵长宁没有一丝隐瞒,一字一句地将话说了个清楚。


    “……那周海自己都不干净,做什么要来阻拦女官之事?况且我已经在皇后娘娘面前夸下海口,说这内书堂一定能开起来,可不能让皇后娘娘觉得我说话不中用,更不能让内阁那些老大人们觉得,此事以后再不用议,这可是皇上您登基以来,第一项开口允准的事儿呢,我决不许他人胡乱揣测圣意。”


    她最清楚皇帝和内阁的矛盾,不用起来,才是傻子。


    果然,皇帝望着她的眼睛渐渐有了光彩,笑道:“那你何不来求朕?”


    赵长宁额头触地,“皇上每日忧思劳顿,为了国家大事宵衣旰食,我怎么能来烦扰您?况且些许小事,长宁自己就能解决了,何苦劳皇上跟内阁那些老大人吵。”


    皇帝笑着抬手,示意她起身,“你怎么对周海家如此清楚?”


    “非是我对他家清楚。”赵长宁笑着上前为皇帝倒茶,“是胡狗儿,我与他一同侍奉先帝,是以也知道些事儿。”


    皇帝想起先太子死前对他说的话,也没有生疑,赵长宁伺候先帝多年,时时在侧,知道一些秘辛也正常。


    “罢了,这折子也批不完,叫人去皇后宫中说一声,朕去用膳。”


    赵长宁笑着“哎”了声,如今阖宫上下,对皇后娘娘的赞誉之声不绝于口,就连皇上也难免受到些影响,皇后母仪天下,受人尊崇,皇帝脸上也有光。


    她状似不在意道:“皇上,今儿在宫外,我还碰到一个人。”


    皇帝“唔”了声,背着手慢悠悠的走,前后一堆宫女太监随侍,提着宫灯照着路面。


    赵长宁小心打量了皇帝的面色,当笑话般讲了出来。


    “是前任浙江巡抚明轩,他如今替生母守丧,生活困顿,不过,他看着像是挺自得其乐的,就是不知从哪儿听说要推举女官之事,寻到我面前,说是想谋个教习一职。”


    皇帝听着也有些诧异,但没太在意。


    “明轩性子孤傲又倔强,绝不肯受嗟来之食,便是朕去说,他也未必肯屈尊,如此倒也像他做的事儿,既然他都开口了,那你就应下吧,为母守丧是大事,但也不能断了生计。”


    赵长宁松了口气,只要明轩没得罪皇帝,那就不必担心其他,做教习既能维持生活,也能等守丧结束后,多些起复的可能。


    “皇上既然允准,长宁会如实禀报皇后娘娘,届时请明大人来做教习,也是这阖宫宫女太监之幸事,希望他们惜福,能好好学,将来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办差也能尽心尽力。”


    皇帝听她这么说,眸子里幽幽暗暗,勾起唇淡淡笑了。


    前脚太监刚来坤宁宫禀报说皇帝要来用膳,皇帝后脚就到了,这让皇后十分惊喜。


    见赵长宁跟在皇帝身后盈盈笑着,还朝她微微点头,不由心头一动,“皇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儿我亲手做了两样菜,皇上快请尝尝我的手艺。”


    赵长宁就知道皇后是能接住的,宫中的人和事都枯燥,一点小改变就足以让人感受到。


    更别说皇帝改了一天折子,此时最重要的,就是放松的吃喝。


    云慧跟在后头,摇着头道:“永和宫最近一直哭哭嚷嚷的,难怪皇上不爱去……”


    赵长宁听着,忍不住笑了。


    有时候很浅显的事儿,有些人就是想不通,更别提去做了。


    夜里,赵长宁亲自守夜,将白日里皇帝未批改完的折子细细梳理了一遍,重新分门别类的放好。


    一些请安问好,皇帝懒得批的折子,她抬手便直接批改了,放在一旁。


    她知道做这些事没什么大用,但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水润万物而不显,但终有一日,能汇聚成海。


    翌日,朝会。


    赵长宁依旧眼观鼻鼻观心的在皇帝身后,不显山不露水的站着,耳朵则是细心的听着堂下的动静。


    果然,没了周海大呼小叫,朝堂上的风向就变了些。


    虽说支持女官之事的还是不太多,但声音也足够了,至少没有户部侍郎周海跳的这么高的人了,加上中立的人,女官之事,已经没有多少阻碍。


    当然最最让人无法摇头的,是皇帝支持的态度。


    令人惊讶的是高赟高首辅,他竟然点头答应了。


    这让赵长宁很是讶异,看着老头子花白的头发,一时间也很感慨,能从先帝手下安然过一辈子,如今成了辅国之臣,自然有其智慧。


    内阁不可能一直煊赫,偶尔软一下身段也无妨,皇帝和臣子之间,向来是东西风。


    不是你压倒我,就是我压倒你。


    皇帝听到高赟如此说,端坐在龙椅上的身体微微前倾,颇为担忧道:“阁老快请起,父皇在世时,您便是德高望重的阁老,朕初初登基,还望阁老时时提点。”


    高赟被齐玉微搀扶着,笑着点头,“其实无论是咱们,还是将来的女官,都是为皇上办差,只要实心办事,体贴君心,实在无需计较太多。”


    赵长宁目光幽幽。


    老东西好听话倒是会说的很,实际上就是内阁最不希望女官之事推行,聪明人都是走一步看十步。


    她默默地站着,略略抬眼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这些人里,也许有不满她站在这里的,但始终没有一个人出口。


    一是和尚撞钟,懒得理会;


    二是皇帝都不管,他们管什么;


    三是,她一个女子,压根没人在意,也不会视为威胁。


    赵长宁难以抑制的血液沸腾,对权力的渴望再次攀升。


    权力,多么令人心痒难耐的东西啊。


    或许某一天,这些人就会看到站在皇帝身边不起眼的她,那一天,她再也不会让人轻易忽视。


    散朝后,内阁几位老大人又相携着走到了一起。


    孙之道最先忍不住,“高阁老,您说您为什么要同意这种荒唐事?皇上年纪还小,您就该劝谏啊,先帝可是把皇上和大庸都托付给您了。”


    周敏站在一边,垂首不动,没有接话。


    齐玉微便道:“如今皇上是初初登基,事事都听咱们安排,可内阁到底是皇上的内阁,不过一个女官之事,若一直推拒,难免叫皇上对咱们心生怨怼。”


    “正是这个道理。”高赟叹了口气,“咱们皇上啊,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之前那几件事,也是咱们压得太狠了,既然他想做,那就做吧,左不过一些女子,能闹出什么大事。”


    孙之道连连叹气,“那也不能什么都由着他来啊,您也知道,咱们的国库空着呢。”


    高赟并不在意,“国库何时不空?既然如此,那多花这一笔银子,也碍不着什么,让他折腾吧。”


    君臣之间,他在先帝时就已经参透的差不多了。


    “好歹不是什么酒池肉林的昏聩之事,你们也别太责怪了。”高赟温声道:“等他把火儿泄了,自然就清醒了,以后还能裁撤,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周敏这时才开口,“阁老说的是,孙大人你也别太着急上火了,皇上才登基,往后还不知要招架多少这种事儿呢。”


    大家说着说着,相互安慰,也就缓和了气氛,对女官之事也就没那么抗拒了。


    凌晨时分的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半个时辰,碧空如洗,柳树枝条千垂,看着都翠绿了许多,檐下雾气依稀缭绕,久经不散,远处的桂树下满地黄花,暗香残留。


    赵长宁出了勤政殿,深吸一口气,只觉神清气爽。


    她去了内书堂,这里原先是司礼监所在,如今司礼监俨然已经名存实亡,太监们四散,正好拿来做内书堂,位置好,地方大,十分合适。


    云生看着门口十几棵松树,高大挺拔,亭亭如盖,像画里的场景,不由很是向往。


    “姑姑,在这儿读书,感觉更能让人读的下去了。”


    赵长宁笑了,“内书堂比之民间一般的书院还要好,只盼望你们能珍惜,须知机不再来。”


    云生连连点头,“明大人若真的来了,那我定要好好学的,那可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呢。”


    赵长宁往里走,正好碰到宋宗恒。


    “老师?今天好像不是你授课之日啊。”


    宋宗恒笑道:“不是答应过你,要给你介绍教习?”


    赵长宁也笑了,宫里的事没有秘密,宋大人怎会不知晓。


    她随着宋宗恒走了进去,第一重仪门后便是内书堂,院子里挂满黄花的桂树下站了两个高挑身量的女子,正喁喁私语。


    一个身穿鹅黄百褶裙,一个一身浅碧,皆是文雅书卷气,疑似画中人。


    宋宗恒捋了捋胡须,“环儿,碧儿,过来见见人。”


    赵长宁迎着两位姑娘,这才看清楚模样,鹅黄的英气,年岁看着大些,眸光如深海,似是一眼看透人心,浅碧的温婉,盈盈笑着,看着性情不错,但也比赵长宁要大一点。


    不过两位女子都是姑娘打扮,应是没有嫁人,她不知如何称呼,便等宋大人介绍。


    “这位是小女,宋环。”他又指向另一位,“这是环儿的手帕交,也是国子监祭酒陈家的小姐,闺名陈琦。”


    “这是御前的长宁姑姑。”


    两姑娘一同行礼,“见过长宁姑姑。”


    赵长宁见两人也是一脸好奇的打量自己,便笑着道:“两位姑娘经老师举荐,我心中甚欢喜。”


    宋环大方得体,屈膝道:“长宁姑姑不嫌弃我们女子之身便好。”


    赵长宁送宋大人出门,见宋大人面色颇有些为难,怕他后悔,便道:“老师,若两位姑娘能力佳,得皇后娘娘看重,我绝不会徇私的。”


    宋宗恒摇摇头,“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她们俩的才华俱是一等一,尤其是环儿,只是她自幼聪慧,阅书无数,眼高于顶,我又没有管好她,难免性子骄矜,如今又是深宫中,就怕得罪人。”


    赵长宁笑了,“那您这么担心,怎么还把人送来?”


    宋宗恒忍不住叹气,“我这女儿从小没娘,我就宠了些,谁知一留留到现在,她也从没谈过嫁人之事,这辈子怕是不会嫁人了,做父母的,总要多考虑点,送到你这里,靠本事吃饭,将来就算我走了,她也能好好活,不受人欺负。”


    赵长宁从没想过竟是这样的理由,恍惚想起先帝在时,好像也说过宋宗恒家的独女婚姻艰难,说亲几年,说一个崩一个,今日亲见,倒也体会到他的一片父母心。


    焉知他与国子监祭酒的陈泛海为女官推行之事说话,难免没有为女儿前程的私心在里头,不过论迹不论心,赵长宁不在意这点小事。


    “老师,您放心,我会照看着她们的。”


    宋宗恒哪里能放心,只是有些话不好说,只能多多提醒。


    “我这女儿向来门缝里看人,谁也瞧不上,长宁,你多多担待,我也确实是惜才,她的才华,大庸都没有几个人能比的了。”


    赵长宁只当他是在自夸自谦,或是怕别人小瞧了宋环,只笑着没当回事。


    她将两人带到了皇后面前,见二女姿仪上佳,毫不失礼,便放心许多。


    “娘娘,这便是宋大人举荐的教习。”她说到这,顺便将明轩的事也一并告知。


    皇后笑道:“皇上已经与我说过了,探花郎来做教习,着实屈才,他便不必考校了,你安排日子,直接来授课吧。”


    赵长宁松了口气,应了人家的事,如今做好了,总算没失信。


    至于考校教习的事儿,就不归她管了,自有皇后与国子监里的人来。


    当夜皇后便派人来了,说两位姑娘极好,做教习绰绰有余,可以安排授课。


    是春云亲自来的,最近坤宁宫如日中天,她亦是与有荣焉,满面红光。


    “长宁,你不知道,那国子监里的几位博士,被宋环和陈琦说的哑口无言,真是痛快极了。”


    赵长宁没想到宋大人真给她弄来两个宝,顿时对自己之前的猜测十分懊悔,真是小人之心了。


    等皇后娘娘领着宫里人拜了孔夫子又训话后,新的内书堂,便正式成立。


    宫中的氛围为之大改,就连皇帝都感觉到了。


    往常宫中总有打架斗殴、吵闹争夺者,如今全都手不释卷,盼着能高升,等有了品级,不止能领俸禄,还能为家中免除徭役,也是光宗耀祖之事。


    赵长宁心里很欣慰,多读些书,这些宫女将来的可能便多一分。


    为了对明轩这探花郎难得的支持表示重视,赵长宁将他的课,众望所归地放在了第一个,并且专程在神武门等候。


    “长宁姑娘——”


    赵长宁一扭头,就看到明轩撩着衣摆,稀里哗啦地跑了过来。


    明轩气喘吁吁,衣领子翻着,衣裳也不知为何皱巴巴的,别说什么仪态,就是往日美姿仪都差点没了。


    “幸好赶上了,实在对不住,出门时云秋闹了很久,抓着我不肯放……”


    赵长宁目瞪口呆,要不是这张脸实在好看,她懒得多问一句。


    “你没车马吗?”——


    作者有话说:[比心][比心]


    第47章


    明轩苦笑起来,“为了买那小院子安置云秋,花尽了所有积蓄,别说车马了,置办新衣裳的钱都没有。”


    赵长宁看他身上的衣裳确实半新不旧的,应是以前置办的,好在洗的干净,还算笔挺。


    她并未在意,也没有表露出情绪,只客气道:“快进去吧,今儿第一天,真迟到了,我可不好跟皇后娘娘交代。”


    把人送到了内书堂门口,赵长宁便止步,行了一礼,“我便不陪大人了。”


    明轩也回了一礼,“今日真是多谢了。”


    赵长宁傍晚回了住所,见云生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引得一旁的小顺和小志小边都十分向往。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云生眼睛亮晶晶的,“姑姑,明大人真是厉害,往日国子监里的博士讲的好些我都半懂不懂,我又不敢上去问,但今天明大人讲的特别清楚,我全都听懂了,还温和有礼呢,主动问我有什么不懂的。”


    小顺在一旁,扯着云生直问,“听那些宫女说他长的极好,好看的不得了,英俊潇洒,貌若潘安,是真的吗?”


    云生点头,“明大人确实好看,毕竟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不好看才奇怪呢。”


    小顺十分满足,很是激动,两眼瞪大,迫不及待道:“早知道今天我也去了,那下次我一定要去听明大人的课。”


    云生用力点头,“你得去听,明大人讲的特别好,去的宫女很多,一间屋子都坐不下,好多都趴在窗户上。”


    赵长宁:“……”


    下次明轩上课,她得找他聊聊。


    接下来的几天,赵长宁迎接了每一位教习。


    而宋环与陈琦自是有家中的车马接送,两人也是饱读诗书的才女,每次见面,三言两语交谈下,都颇有耳目一新之感。


    女官之事顺利推行,除去一开始的议论纷纷,还有反对的声音,但很快,就被各种新鲜事儿给替代了过去。


    赵长宁便也安然地继续操办着内书堂之事。


    这天,又到明轩来授课之日。


    赵长宁想起一大早就爬起来,期待不已的小顺,甚至还掏出了久久不曾用过的胭脂……


    她觉得还是得找他谈谈。


    宫中日子无聊又枯燥,宫女们最易芳心暗许,明轩好看,但也不能任由发展。


    眼看时辰就快到了,她再次看着明轩在神武门前狂奔,哪有半点英俊潇洒探花郎的样子?


    明轩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九月的太阳依旧毒辣,晒得他只得解开衣领,以手扇风。


    赵长宁觉得小顺若看到这样一幕,或许就不会那么期待了。


    “明大人来了。”


    明轩喉咙像是着火,疲惫地摆了摆手,无奈道:“都走到半道儿了,云秋不知怎么跟上来了,我只能先送她回去。”


    赵长宁想起云秋那可怜孩子,只能静静听他说话,等他整理好仪容,便一同朝内书堂走去。


    “明大人……”


    明轩打断她的话,“长宁姑娘唤我明轩便可。”


    赵长宁笑笑,疏离道:“宫中日子寂寞,宫女们平日无事可以打发闲暇,这内书堂是新鲜事物,宫女们年岁小,见识不多,听闻明大人英俊潇洒,貌若潘安,趋之若鹜,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深宫中规矩森严,她们不能行差踏错……”


    她停下脚步,深深看了明轩一眼,“明大人,我希望你能明白。”


    明轩何其聪慧,霎时便领悟她话里的意思。


    “长宁姑娘放心,我定不会招惹任何一个……”他顿了顿,“今后讲课,我也会注意的,我会稍稍调整授课方式。”


    赵长宁很满意他的聪明,和这样的人说话不费劲。


    她话到便走。


    今儿还有不少事要处理,正是秋收呢,却遇上陕西蝗灾,折子已经成堆,皇上正焦头烂额。


    赵长宁自然也不能闲着,急他人之先,为此她还去翻阅了不少有关蝗灾的旧事。


    她总是想着,万事多准备,万一她能从中说一句话呢?


    哪怕就一句。


    明轩看她干脆利落转过去的背影,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炙热的阳光盖过俊秾眉眼,桃花眼低垂,长睫落下一片阴影。


    他抿唇笑了起来。


    赵长宁进了勤政殿,小朝会正进行着呢。


    高赟等人对陕西蝗灾一事,都主张尽快派人前去督导灭蝗、安抚百姓,正是秋收的紧要关头,若陕西的粮食出问题,今年粮库里怕是要空不少。


    “最怕的是蝗灾一起,容易形成规模,若不能将蝗灾阻隔,任由一路南下或东进,那恐怕……”


    多少年来,史书里记载了无数起蝗灾,经验都在书本里,高赟的这些话,一点不掺假。


    齐玉微眉头紧锁,“皇上,高阁老此言非虚,这蝗灾不能成势,一旦成势,那就只能听天由命。”


    周敏也道:“需尽快下令灭蝗,派去督导,安抚百姓,必要时候,也得开仓赈灾。”


    皇帝当然明白,若真的叫蝗虫把粮食吃干净了,他这罪己诏不下也得下。


    “既然要推举督导前去,那几位老大人说说,有没有治蝗虫的能人?有何人能前去?”


    高赟老神在在的,一头花白的头发,在五爪金龙的映照下闪着金光。


    周敏和齐玉微对视一眼后,都微微低下了头。


    就连一向咋呼的孙之道,也没了声息。


    赵长宁心里直笑,这君臣之间的拉扯,看着真是有意思,西风东风之争,和寻常百姓家有何区别?


    之前江岸决堤,内阁回禀皇帝后,直接决定了人选,顺便塞了不少自己人,谁料被皇帝恼了,还闹出女官之事。


    显然他们这次吸取教训,不打算推举人了。


    想来大家都挺难做人的,先帝在时,这些人虽胆战心惊,但遇事也会直言不讳,可毕竟先帝是先帝,新帝是新帝,一朝天子一朝臣,双方的关系,此时极为复杂。


    赵长宁是旁观者清。


    众所皆知,新帝非东宫正统,不像先太子,早早有了东宫詹事府,而新帝身边没有培植辅臣,能信任的人太少太少,他此时只能依靠老臣,但他毕竟是皇帝,心里憋着对老臣指手画脚、拿先帝压他的烦劲儿。


    而老臣们,德高望重的元老,巴望着皇帝能老实听话,为什么呢?因为皇帝非正统,是先帝临终托付,他们须得如此。


    最最重要的是,当初新帝只不过是先太子身边的人,和如今的一些老臣,属于同盟。


    一朝龙在天,同盟变君臣,但关系转换可不容易。


    这朝堂,还真是一锅没有味道的粥,端看最能干的人喜欢什么口味,他说甜就甜,他说咸就得咸。


    赵长宁安安静静听着小朝会,直至散去。


    她送走几位老大人后,拿起白瓷茶壶为皇帝斟了一杯温茶,茶汤袅袅,香气馥郁。


    皇帝面色难看地端起茶碗,越窑青瓷薄薄的碗胚似玉,碗中茶汤碧绿澄澈,修长白皙的指细细摩挲着碗沿,忽然就被砸到了地上。


    “镪啷”一声脆响,御贡的青瓷碗碎了一地,热茶烟气澹澹,散入空中不现。


    赵长宁耐心的打扫干净,随后又重新端了一杯,小心翼翼的放在皇帝手边。


    皇帝一挥手,又砸了下去。


    “他们在我父皇面前,也是这样?”


    他似是真的生气了,难得的面色铁青,牙关紧咬,并未等赵长宁答话,便冷哼一声,“哼,一个个的老狐狸。”


    赵长宁很少见皇帝这副模样,便是做皇子时,也极少看他生怒,多数时候都是清冷冷的。


    她觉得内阁几位老大人过火了些,哪怕敷衍几个人名呢,总好过一言不发。


    这不是跟皇帝抬杠吗?


    如今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十四皇子了,是新帝,已经行过登基大典的皇帝,大庸至高无上的掌权者。


    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赵长宁静静的为皇帝奉上第三杯茶,还贴心的道:“皇上,这越窑青瓷一共有五套,这是第二套,已经碎了两盏,还余两盏。”


    皇帝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听到赵长宁适时温婉劝谏的话,不由瞥了一眼,眸光清冷。


    “那第一套呢?”


    赵长宁抿唇一笑,将茶碗朝皇帝手边轻轻推了些,“被先帝砸了。”


    皇帝被逗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看来父皇私底下,也不是没有火气。”


    “先帝私底下火气大的很呢。”赵长宁柔声道:“不过先帝爱青瓷,是以砸了第一套后,就再也舍不得拿出来用了,说是来日方长,只是可惜……”


    皇帝自是明白赵长宁的话里的意思,是啊,来日方长。


    他目光幽幽,“怪不得父皇离不得你,长宁,朕都觉得要离不得你了。”


    赵长宁笑着屈膝行礼,“长宁愿伺候皇上一辈子。”


    皇帝拿起陕西送来的折子,忽然道:“朝中可有从陕西那边回来赴职的人?”


    赵长宁愣愣的抬眸看向皇帝,这是第一次,皇帝向她询问有关政务的事儿。


    她只觉血液翻涌,果然,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不枉她夜夜苦熬。


    “自然是有的,我记得户部主事便有从陕西回来的,工部侍郎和兵部员外郎等,不过这些人并未参与过治蝗之事。”


    皇帝也在细细回忆思索,只可惜他并非东宫正统,没有辅臣相佐,许许多多的事,不是他一个刚登基的皇帝能厘清的。


    “朕记得通政司的一个经历是从陕西回来赴职的,他治理过蝗灾。”


    赵长宁不假思索道:“皇上说的可是刘明清?此人虽治理过蝗灾,但毫无经验,刚愎自用,使得治下饿殍遍野,也正是因此,被削职调任,从三品大员,落到了七品经历。”


    她见皇帝愁眉蹙起,温声道:“我倒还记得有一个人,当初先帝还曾夸过,只不过被一桩旧事牵连,一直不曾重用,先帝后来也忘记了。”


    皇帝起了兴趣,“哦?你说说。”


    赵长宁抑制住喉间要涌出的声音,装作一番苦思后,才缓缓道:“许家闻,此人治理蝗灾颇有心得,当初就是受刘明清连累,他还写过治理蝗灾的册子呢,先帝当时感慨,说若是早早拔擢此人,哪至当年惨事。”


    皇帝顿时惊坐起,“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父皇隐约和我提过,但没想到那人叫许家闻。”


    赵长宁见皇帝想起来后,便不再言语,后续的事儿,不需她再开口了。


    很快,治蝗督使便确立了,手中带着皇帝殷切的圣旨,从任上即刻出发前往陕西治蝗。


    赵长宁十分满意。


    她觉得很累,决定休息一天。


    一大早,赵长宁起身看到小顺,诧异道:“我记得今天是明大人授课,你怎么不去?”


    小顺一脸苦相,“云生那个小骗子,明大人好看是好看,但凶的要死……”——


    作者有话说:明轩:被逼无奈[爆哭][爆哭][爆哭]


    我的狗子趾间炎大爆发,肿成龙虾手,忙了好久,实在熬不住了,明天会多码点字,感恩宝宝们!


    第48章


    对此指责,云生也有一番辩解的话要讲。


    “我第一次听明大人的课,他真的特别好,温柔又细致,小顺,我没有骗你……”


    小顺已经不信他了,她甚至不愿相信,那么好看的人竟然会凶成这个样子,好看的眉眼总是阴沉沉的,又深又浓的眼神里像是有刀子,一看过来就叫人心慌,跟小顺说的简直就是两个人,吓死人了。


    刚从灶上端下来的馒头也不想给云生吃,她一把抢过来。


    “你这张嘴就该好好饿一顿,看你以后还撒不撒谎?哼。”


    云生委屈,云生不解。


    赵长宁一脸镇定,也没觉得需要解释,这个效果似乎挺好的。


    这段时日熬了不少夜,总算能稍稍歇息一日,赵长宁打算出宫走走,去自己的小窝里躺躺,那里虽然不够富丽堂皇,但能安她一颗漂泊绷紧的心。


    小白不高兴的围着她转来转去,仿佛在控诉他这段时间对它的疏忽。


    赵长宁抱着小白摸了好一会儿。


    云生想去云佩的坟前烧些纸,便一起去了。


    一路上,云生都百思不得其解,“姑姑,上次在水儿巷也看到过明大人,他也不凶啊,怎么突然变的那么凶了?”


    赵长宁也有些好奇,“到底怎么凶了?”


    “姑姑,明大人现在跟宋教习一样的凶,便是有宫女多看他几眼,都要被吼。”云生也颇忧伤,举了一些例子,“现在有些人都称呼他们俩是雌雄双煞了,授课时,大家都老实的像鹌鹑。”


    这下子赵长宁是真的震惊了,她一直忙着蝗灾的事儿,内书堂就疏忽了,现在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那个宋环看起来很是英气,但书卷气也极浓,怎么会很凶呢?


    她忽然想到宋大人之前说的话,看来并非自夸自谦,宋大人的话是实话,只是她没当真。


    不过,这个效果也挺好的,害怕比喜欢安全,总好过让宫里年岁小的太监宫女知慕少艾,徒增烦恼,多惹事端。


    “好了,你去看云佩吧,我自己走,到时候水儿巷汇合便是。”


    赵长宁这次没打算从荆山行宫走,她不是个喜欢被窥探的人,也不想跟不相干的人太熟悉。


    云生劝道:“姑姑,从这儿去水儿巷可不近啊,坐轿子去舒服些呀。”


    赵长宁摇摇头,“你去吧,别担心我了。”


    皇城外不远就是大街,商铺鳞次栉比,青石板路笔直不见尽头,摩肩接踵的百姓穿梭其间,为了生计奔波劳碌。


    她也不会亏待自己,租了一辆马车,回到水儿巷后,推开院门就看到井水边,许婆婆正在给云秋洗手。


    许婆婆的声音轻柔又和蔼,“来,咱们把手洗干净,待会儿吃包子好不好?”


    云秋依旧不肯张口,只乖巧的被许婆婆牵着。


    “咦,姑娘回来了?”许婆婆看到赵长宁忽然出现,顿时一脸惊喜,“太好了,今儿早上我包了肉包子呢,你要不要吃些?”


    赵长宁感觉胃里有些不舒服,也还不饿,便摇摇头,“你们吃吧。”


    院子里两畦菜地刚挖过,还浇了水,韭菜被割了几丛,之前搭好的瓜果爬架,这会儿都快枯了,上面还挂着不少果子,院子收拾得十分利落齐整。


    许婆婆从厨房端了一碟包子出来,还切了点辣菘菜,“来,云秋你过来,别玩泥巴了,快吃肉包子。”


    赵长宁用下巴指了指蹲在地上玩泥巴的李云秋,“她怎么在这?”


    许婆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把云秋给拉了起来,又拉到水边洗手。


    “她哥有事儿,她又哭又闹的,太平一个人控制不住,只能带到我这来了,正好我这老婆子孤单,也算做个伴儿,还免得我绕一条街走去送吃食。”


    赵长宁对此不太在意,扭头进了房间。


    独立的空间让人放松,她脱下外衣,平躺在床上,看了会儿胡狗儿留下的册子,嗅着被子上新鲜阳光的味道,听着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动静,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睡梦中,赵长宁听到院子里有尖叫声。


    多年来的警觉和警惕,使得她猛然惊醒。


    “让我们进去吧,大娘,我们就想见见主家,认识的,真认识,来送些东西就走……哎哟,你这老太太怎么推人呢?”


    “我不认识你,快出去,不然我喊人了啊,这附近巡逻的官兵不少呢。”云生的声音。


    赵长宁嗅着鼻尖饭菜的香气,本来还有些愣神,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穿上衣裳就走了出去。


    院门口好几个人正推推搡搡的,李云秋被吓得又哭又叫,缩在许婆婆身边添乱,云生壮着胆子拦在两个女人面前。


    “干什么呢?”


    许婆婆扭头看到赵长宁,就像是看到主心骨,拉着李云秋靠墙站着。


    “姑娘,这些人说认识你,我说你在休息,可他们非要往里闯,我肯定不能放进来……”


    云生依旧大张着手臂拦在门口,虽然害怕,但不让分毫。


    赵长宁目光冷冷地看着对面领头的,一个戴着灰幞头的胖男人,应该是哪家的管家,腰身习惯性地略微弓着,但又没有宫里人的那种谨小慎微的样儿。


    她眸光微转,猜测道:“你是周家派来的?”


    周家管家目光一凛,似是没想到此女一眼便道破了他的身份,但见这女人周身的气度和面上的冷意,令他不得不谨慎,随即露出一丝尴尬的笑,腰身弓了下去。


    “今日实在唐突了,不过我家大人说,姑姑肯定会理解的。”


    赵长宁挥手,“云生,让他们进来。”


    云生犹豫着,但眼里依旧警惕。


    周家管家眼睛一亮,也拍了拍手,旋即两个家丁抬着一口箱子进来了。


    “我家大人孝敬姑姑的,还请姑姑收下这些东西,不是什么值钱的,就是些土仪。”


    赵长宁略微弯了弯唇,“东西我就收下了,回去告诉你们大人,让他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左右这些事皇帝也知道,他都不生气,她操什么心?


    周家管家整个脸皮都松开了,笑得谄媚起来,“是是是,多谢姑姑,我这就回去禀告我家大人,叨扰叨扰,告辞了。”


    许婆婆搂着李云秋小声的哄,“不怕不怕,姐姐已经替你赶走坏人了,不怕了啊。”


    李云秋看向赵长宁的眼神里满是好奇。


    云生也松了口气,他紧走几步到姑姑身边,“姑姑,这些是什么人啊?”


    赵长宁没有理会他这句话,而是指了指箱子,“搬进来,打开看看,他们送了什么好东西。”


    一打开便是五匹摆放整齐的绸布料子,将料子拿开,下层是两个雨过天青色的细口粗肚瓷瓶,包裹严实,再往下便是一些真正的土仪,也是说的简朴,其实都是人参鹿茸冰片麝香等贵重东西,都装在一个个红漆盒子里。


    但在土仪最下方,是一沓银票,足有两千两。


    赵长宁拿在手里,嗤笑起来,钱还是得抢,这样来得快。


    “有钱的王八坐上席,无钱的君子下流坯,这下子,小顺也不用担心我穷了。”


    云生也高兴不已,“姑姑,好多钱啊,他们为什么要送钱啊?”


    赵长宁忍着胃部一抽一抽的疼,淡淡笑道:“当然是他们欠我钱了。”


    话音一落,槅窗外边传来声响。


    “云秋,你哭了?”明轩拉着眼睛通红的妹妹,关切道:“许婆婆,怎么回事?”


    许婆婆一五一十的将事儿说了,回头指指赵长宁房间的窗子,“……没事儿,别担心,那些人怕姑娘,你回来就好了,云秋就不哭了。”


    明轩抬头,这时才看到槅窗里的赵长宁。


    月洞窗下芭蕉叶子尚还嫩绿,窗棂上爬着许婆婆种的瓜果藤蔓,黄绿相间,习习微风轻抚,枝叶婆娑下,一张清丽冷淡的脸隐约可现。


    正午的阳光如此通透,斜照着她姝丽的脸庞,如新雪般白皙,手上似是握着一卷书,青色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纤瘦的腕骨,戴着一双碧莹莹的镯子,伶仃而又清隽,犹如画卷里清逸脱俗的仕女图。


    他情不自禁地柔了声调和目光,“长宁姑娘?你怎么在这?”


    赵长宁放下手里的银票,腕子上的镯子叮当脆响,温声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的家。”


    明轩回过神,歉疚道:“叨扰了,是我胡言,我这就带云秋回去。”


    赵长宁颔首。


    许婆婆却开口了,揽着云秋有些舍不得,“你下午也有事儿吧?还得吃饭呢,你回去是不是得现做?哪儿来得及?”


    她扭头看向赵长宁,“姑娘,不如留下一起用饭吧?这都正午了。”


    赵长宁胃里在翻搅,有些无力说话,看着李云秋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勉强点头。


    明轩知道是自己打搅了,从遇到赵长宁后,种种巧合,都显得他脸皮极厚的占便宜,本来想走,可今时非同往日,看着妹妹苍白的小脸,到底是厚着脸皮点头了。


    他轻声道谢,“多谢了。”


    赵长宁没有应他,面色苍白地坐在了主座上,让云生温了一壶酒,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着。


    云生今儿见了明轩,就如老鼠见了猫,学生遇见老师,大抵如此。


    明轩并未在意周遭,似是很赶时间,帮着许婆婆一起摆好饭菜,拉着妹妹坐下,一转头便看到赵长宁在喝酒,仔细一打量,才发觉她脸色白的吓人,眉头蹙起,似是不适。


    “你这是?”他一把将她手里的酒杯夺下,肯定道:“是不是胃里难受?”


    赵长宁饮了酒,才觉得舒服点,就被抢了酒杯,秀眉紧蹙,一双杏眼极冷极寒地看着明轩,冷淡疏远。


    “把酒还给我。”


    明轩犹豫了一下,面露挣扎,最终还是将酒杯还了回去,开口道歉,“对不住,是我唐突莽撞了。”


    他坐下后,便带着妹妹一起吃饭,时不时教一些饭桌上的规矩,还得提防冷不丁用手抓饭的妹妹。


    赵长宁靠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打量。


    他吃饭很快,这个时候了,也不在意什么探花郎的风姿,应该是为了尽快赶回宫里授课,但他没有车马,全靠一双腿脚跑,来回需要的时间不少。


    “现在差不多未时三刻,你回去的路程,最少也要一刻,可别迟到了。”


    明轩抬头,见她似笑非笑的神色,便知她是介意自己方才夺酒杯的动作,心里也自知不该,这越过了俩人普通的关系。


    他将碗中最后两口饭快速扒了干净,便站起身。


    “许婆婆,云秋还要托你照顾,我下午回来再接她回去。”他面色微微涨红,又道:“等我领了俸禄,一定如数给您银钱。”


    赵长宁看着他匆匆跑出去的背影,心里无波无澜。


    伺候人久了,时时都在拿捏分寸,猜度人心,是以她很介意陌生人对她的分寸,越过这条线,她会很不高兴。


    什么探花郎,什么美姿仪,没有钱没有权,一样活的狼狈。


    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云生也发现姑姑的不适,也在一旁劝,“姑姑,您别喝了,小顺要是知道,肯定要絮叨半天。”


    赵长宁想起小顺的唠叨,到底是放下了酒杯,她知道这样不好,但偶尔也忍不住。


    只是吃饭的胃口却没有了,捂着额头又回了房中。


    金秋十月,玉京最好的天气,秋高气爽,晴空湛碧。


    赵长宁全然放松的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手里的书不时翻动,不会说话的李云秋坐在一旁打络子玩儿,夕阳余晖温暖泼洒,气氛一时静谧。


    明轩来时,便又看到这样的一幅场景,叫他不忍心打断。


    倒是赵长宁先看到他,她放下书,腕间的镯子脆响,清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明大人,来接妹妹?”


    明轩不知为何,面对她时竟然觉得局促,像是在面对上峰,分辨不清她的为人,只觉这是他见过的最冷淡最清醒最变幻莫测的女子。


    他收起之前自以为的熟稔,“是,长宁姑娘,今日真是多谢了。”


    赵长宁摇头,“要谢就谢许婆婆吧,我并不会带孩子。”


    明轩抿唇,和许婆婆道别后,便告辞走了。


    赵长宁也叹了口气,收起书本,带着云生回宫了。


    十月很快也就过去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宫里已经开始有小火者背着炭往各宫送,有些怕冷的妃嫔烧起了地龙。


    赵长宁的日子看似无波无澜,但她不敢松懈丝毫。


    每日在皇帝批阅前,将奏折整理好,贴心懂事的伴在君侧,只要该她做的事儿,该说的话儿,她不会遗落一点。


    她拿起火钳拨动炭火,看着炭灰飞起又坠落。


    皇帝听到响动,从一堆折子里抬起头,道:“陕西的折子,都在这了?”


    赵长宁应了声,“是的,皇上,陕西的折子都批阅完了,这边是山西来的折子,蝗灾从陕西蔓延至此后,所有的折子都在这里了。”


    皇帝将朱笔丢开,唇角微弯,眸中熠熠生辉。


    “好好好,许家闻果然不负朕望。”皇帝一连道了三声好,“蝗灾幸好没有蔓延至河南,算算明年的粮食,好歹不会饿死人,此乃大功一件啊。”


    今日之后,倒要看看内阁那些老狐狸要说什么,不用他们的人,花销减少,差事一样能办成。


    他目光含笑,只觉扬眉吐气,“长宁,你有功。”


    赵长宁抿唇轻笑,“长宁不敢居功,这都是皇上英明神武,还有许大人的出众才能,长宁不过是说几句话罢了。”


    皇帝知道她的性子,向来内敛不夺功,也不多言,只叫她起来。


    “当初胡狗儿在父皇面前,领了司礼监掌印一职,如今你虽为掌印,但司礼监已名存实亡,毫无意义,长宁,等此事一了,朕想赐你御前女官的名头。”


    赵长宁心中一惊,万万想不到今日竟有如此惊喜,这个事儿当初其实皇后也答应过,但最终不了了之,她也只能静待蛰伏。


    本以为还要花心思钻研,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就这么得到了。


    她深深叩首,只怕镜花水月,“皇上,长宁愧不敢受。”


    皇帝大约是真的高兴,亲自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御前女官不过是个统称,既然是官,朕得好好帮你想个官名儿,等将来那些女官选拔出来,除了皇后,你也能调动,一同为朕分忧解难。”


    赵长宁只觉今天不止是柳暗花明,简直是天降甘霖,令她兴奋难自持,四肢百骸都要抖起来了。


    别看仅仅只是个名头,许多时候,名头就能卡死一个人,名头能决定一个人能有多少权力。


    这意味着她有了正式的身份,再不仅仅是站在皇帝身边的小宫女,一个伺候人、让人无法在意的存在。


    但她心里也清楚,一个女子,怎可能如此轻易得到?就算是皇帝下了决定,也不过是种种利弊权衡下的选择。


    必定需要一番争夺,可无论再难,她也一定要得到。


    权力,太诱人了。


    赵长宁想到内阁那些古板又目中无人的死老头子,这一关是必定要从他们那过的,她心念电转,越是这个时候,她便越冷静。


    想要获得,就得利用皇帝和内阁之间的微妙关系,她最擅长夹缝生存。


    赵长宁毫不犹豫,跪拜了下去。


    她言辞恳切,劝谏道:“皇上,长宁恳请您三思,内阁诸位老大人本就不喜我随侍君侧,查看奏折,若您真的给了官儿,怕是几位老大人要气晕过去,您万万收回成命,以免再次激怒您与内阁诸位老大人间的矛盾,长宁一介女子,实在有愧。”——


    作者有话说:长宁:哟吼,又到我擅长的领域了?[撒花][撒花]


    第49章


    皇帝闻言,冷笑了起来,清俊的眉眼间满是耐人寻味的清冷。


    “起来吧,此事朕心里自有考量,你无需多言。”


    赵长宁见话已奏效,不再言语,磕了个头后,便起身了。


    这些年,她从先帝身上还学到了一点,那就是与其等待掌权者的怜悯,不如自己奋进拼搏。


    只要权力掌握得当,命运的方向,偶尔也是可以握在自己手里的。


    到了十一月中旬,玉京又落了一场大雪,天一日冷似一日。


    赵长宁偶尔就去皇后宫中坐坐,除了商量过年的安排,另外还要准备女官考核之事。


    皇后如今执掌六宫,每日里为了处理宫务,忙的不得了,连永和宫那边都没什么时间去关注。


    不过这样一来,精神倒是好了许多,而且整个人更端庄威严,越发有母仪天下之风。


    “长宁,你来了?”皇后高兴的招手,“快来快来,你快尝尝。”


    赵长宁看着桌上一盒蜜色的蜜饯,看不出是什么果子,便笑道:“娘娘这是谋了什么好吃的?看着便叫我流口水。”


    皇后眉眼弯弯的看她吃下去后,抿唇忍笑。


    赵长宁只觉嘴里酸的要命,只是当着皇后的面,吐不出来,只能捂着嘴,一边酸的眨眼一边道:“这是什么?好酸,娘娘可别吃。”


    春云盖上盖子,偷笑道:“这是费了不少劲儿腌制的藜檬,娘娘家里送来的,做了好些都坏了,就得了一小罐子呢。”


    赵长宁接过小宫女手里的茶水漱了两次口,总算是舒服多了。


    她何等聪明的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娘娘,您这是大喜……”


    皇后连忙“嘘”了声,“长宁,这事儿我就告诉了你一个人,只是未满三月,不宜出口。”


    赵长宁连连点头,一脸喜色,更对皇后的信任感到欣慰和安心。


    “娘娘,这段时间您可得好好注意身体啊,皇上知道吗?若是皇上知道,定会高兴的。”


    皇后摇头,抚摸着还未鼓起的肚子,温婉地笑,“如今政务繁忙,我也不好打搅他,况且最近永和宫闹腾得厉害,我就想着等稳定了再说,到时候也不迟。”


    赵长宁对永和宫那位昭仪娘娘的手段自是清楚的,皇上去永和宫的次数,比后宫现有所有人加起来都多,不过皇后如此看得开,并不生怨,她觉得这样很好。


    “娘娘心宽,这是福气,如今后宫稳定,宫人们也安分,娘娘好好养胎,到时候为皇上诞下皇子,届时皇上一定高兴。”


    如今皇上只有皇后跟永和宫诞下的两位公主,还没有皇子呢。


    皇后听她这么说,不由笑了起来,显然也很是期待。


    “所以啊,才单独告诉你一个人,就是想请你助我,不只是女官考核和宫务,更多的是,我需要提防,我也只信你。”


    赵长宁面对皇后坦诚的双眸,明白皇后的担心,郑重跪下,“但凭娘娘驱使,长宁一定尽心,娘娘宫里的一切饮食用度,我都会派人好好过目,不,我亲自过目。”


    皇后听到她的话,松了口气,连忙扶起她。


    “咱们之间就别这么生分了,不过接下来的过年跟女官考核之事,我可能不会场场都到,还需要你从旁协助啊。”


    赵长宁立即应声,“娘娘放心,长宁明白。”


    现在距离过年还有些日子,暂时不用担心,只是女官考核之事,必须要提前准备了。


    赵长宁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接手此事。


    她也不想大包大揽,打算先寻几位教习,一起商量考核的规矩,出题可不是件轻松事儿。


    只是才进门,就听到一阵哀嚎声。


    不知为何,一些人被点出了屋外,在檐下站成了一排,表情都很不自然。


    宋环面色不佳,英气的眉眼蹙起,目中满是恨铁不成钢。


    “马上就要考核,连这些东西都背不下来,你们平日都在学什么?脑子里塞的是草包吗?笨成这样,还想为皇上皇后排忧解难,你们就适合回归山林,和野猪认亲……”


    有些承受能力差的宫女,已经被骂的低着头抹泪了。


    赵长宁:“……???”


    她确实听说了雌雄双煞的名头,明轩假装的凶悍已然知道些,但宋环的凶,今儿还是第一次见。


    这杀伤力实在太强了,赵长宁都觉得有点过分,难怪宋大人提前说了那么些话。


    宋环也看到了她,凶巴巴地让大家进去后,便朝赵长宁走来。


    她盈盈一礼,动作利落,“姑姑好。”


    赵长宁面对比自己还要大的宋环,因着宋大人的缘故,心里很有些亲近之意。


    “这些宫人们能来念书,已经是下了不少决心的,况且她们平日还要当值,所以,是不是应该稍稍放宽些?”


    宋环抿唇道:“姑姑明鉴,其实要背的东西也不多,旁的人能背,偏偏她们背不下,这何其令人恼恨,女官之事推行,极不容易,她们却意识不到这有多么难得,难免叫人生恨。”


    赵长宁就这么看她说话,觉得怪有趣,宫里的人,很少会这么情绪外露,说这么直白的话。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能明白这一点的,自然会好好奋进,力争上游,不明白的,那就只能做垫脚石,你也不必如此恼火,毕竟人各有命,若个个操心,岂不要累坏了自己?”


    宋环面色一怔,微微颔首,“宋环受教了。”


    赵长宁将自己来此的原因说了,“……这是第一次考核,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不愿太打击她们,所以便想着考三场,层层递进,每次的难度慢慢增加,细细筛选。”


    宋环点头,“姑姑想的很是周到,不过出题的话,还需大家一起商量,有许多人在内书堂都学的断断续续的,程度很难统一。”


    赵长宁见她同意,便道:“既如此,那就劳你和你父亲说一声,和几位教习商议,争取尽快定下此事。”


    宋环爽朗一笑,“姑姑放心,这事儿交给我。”


    过了两天,云生便急急忙忙寻到勤政殿,告诉赵长宁,说宋大人已经等在内书堂那边,请她过去。


    赵长宁将考卷细致看了一遍,又参照自己,觉得难度还算可以。


    她起身朝宋大人行礼,“老师,真是多谢您把关,我放心了许多。”


    宋宗恒捋了捋胡子,“还要多谢明轩,这考卷几乎都是他出力。”


    赵长明挑眉,不过想到那位是探花郎,对考试熟悉也正常。


    宋宗恒忍不住幽幽叹息道:“是不是给你添了麻烦?我这女儿啊,实在不知天高地厚,她自小聪慧,不知普通人学习有多艰难,一张嘴毒的吓人,在家时,她甚至还会嫌弃我,我以前得意于她聪慧,现在真是害怕她太聪慧。”


    显然宋大人对女儿的秉性十分清楚。


    赵长宁笑道:“并不曾,宋环教的很好,宫人们也需要有人能压得住。”


    她并不太在意教习的脾气,好与坏都是宫人们的命,只有从命里挣脱出来的,才配在宫里往上走。


    宋大人闻言很是松了口气,“那就好,平日我问她什么,她根本不和我说,我这女儿啊,真是操心死了。”


    赵长宁闻言只是笑。


    旧雪未化,新雪又压了下来。


    赵长宁披着鹤氅,手里捧着一沓折子,笑容满面地进了勤政殿。


    “皇上,喜事儿,许大人到玉京了,此时已经在吏部交接呢。”


    皇帝正在习字,闻言便放下笔,“哦?快召他来见。”


    赵长宁抿唇笑,给皇帝斟茶,“皇上别急,许大人正在来的路上了。”


    许家闻来时,身上的衣裳单薄皱巴,胡子拉碴,看起来黑黑瘦瘦,双颊无肉,眉心竖纹极深,沧桑得与种地的百姓无异,很是辛劳的模样。


    因着外头极冷,屋内温暖如春,身体一时没缓过来,他一直在发抖。


    皇帝好好褒奖了一通,又和他推心置腹,说起治蝗时的种种,君臣之间相谈甚欢。


    升官是肯定的,并且因为和内阁的矛盾,他将许家闻直接安插进了都察院,从五品直接升为正四品佥都御史。


    另有若干赏赐,还有一座宅子,特命他将老家的妻小一起接过来,显然是要重用。


    许家闻大概是从没想过会有这一日,目中带泪,趴跪在地,叩谢君恩。


    赵长宁亲自送许家闻出去,她顺手将架子上的鹤氅抱在手中,又提前吩咐云生去宫门外租一辆马车。


    迎着漫天风雪和刮人的风,赵长宁被风雪迷了眼睛,在无人处,她慎重的朝许家闻深深鞠了一躬。


    许家闻吓了一跳,局促的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若不是长宁姑娘,我哪有此番遭遇,应是我感谢姑娘。”


    赵长宁看出他的不善言辞和不安,也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温声道:“若不是大人,长宁根本没有今日。”


    许家闻满脸诧异,薄薄的朝服冻得他嘴唇有些青紫,但也不肯拿赵长宁递过来的暖手炉。


    “你自己拿着,姑娘家别冻着了。”他有些不解,“从前似乎并未与姑娘见过。”


    赵长宁提醒道:“大人当年供职上林苑监,可还记得在荆山行宫,一个快冻死在合欢树下的小孩?”


    许家闻拧眉沉思,忽然目光一亮,又惊又喜,“你,你难道是当年那个小姑娘?”


    赵长宁含笑点头,“是的,大人,今日再见,长宁心中很高兴。”


    她真的很高兴,除了报仇,她也会报恩。


    许家闻也很高兴,当年随手救人,竟然在今日得到大回报。


    “真没想到啊,真好,真好,你长大了好多,又高挑又好看,我一时竟认不出来。”


    赵长宁眉眼弯弯,将手中的鹤氅递到他手中,“大人,天寒雪大,您劳碌奔波,还要为皇上分忧解难,莫要冻着了。”


    许家闻连连拒绝,有些尴尬的道:“其实我不是没衣裳,只是穿着臃肿,怕面圣不好看……”


    赵长宁都懂,有钱人做的衣裳保暖又轻便,那些只能粗糙保暖的衣裳,就难以兼顾美观。


    她心头感慨,这怎能叫人不争不抢?


    不争不抢,她根本不甘心。


    赵长宁坚持将鹤氅放在许家闻的手里,“我知道,大人,您别放在心上,就当长宁在还您当年那件棉衣的恩。”


    许家闻很无奈,但又很开心,将她看做女儿般的眼神,拗不过的他,还是将鹤氅披在身上,拱手道别。


    出宫后,他还在感慨今日回来得不是时候,如此大的风雪,行走不易。


    恰好,一辆马车行至面前。


    随着许家闻安然归来,并升官后,陕西治蝗一事也终于有了圆满结局,朝堂上君臣尽欢,俨然一派和睦。


    但赵长宁却看出其间的暗流汹涌,尤其是,皇帝将许家闻放在了都察院,这是个很明显的信号。


    而内阁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提了一口气。


    因为皇帝莫名其妙要设置御前女官,并且让吏部出具官凭,由内阁拟制敕书,要封赵长宁为女书令,赐御前行走,并记宫廷秘事,整理奏折,传达口谕等殊荣,官居六品,且不像是一时兴起。


    赵长宁听到这个名头的时候,也愣了一下,但她欣然接受。


    六品官呢,来的不容易,为什么不接受呢?


    这次,不止内阁的人出来反对,连百官中都有不少人站出来反对了。


    说的话也没什么新鲜的,无非就是没有这样的祖制,她还是女子,又怎能不经科考便能做官等言论。


    但这一次,户部侍郎周海再没说话了,而是缩着脑袋,围着袖笼,一声不吭。


    赵长宁对此并不在意,一概不理,只认真为女官考核一事忙碌。


    她隐隐觉得,这事儿就一定能成。


    经过三次轮考,只有两名宫女达到了要求,皇后娘娘在坤宁宫接见了两人,并赐予从七品女史之职,免除家中徭役,与朝堂上的官员一样,领正式俸禄。


    唯二的殊荣,两个宫女喜极而泣,倒头便拜,“多谢娘娘恩典。”


    她们一个被分到了尚宝监,做佥书,一个去了御用监,做典簿。


    这里面,以前都是太监们才能担任的,宫女压根进不去。


    赵长宁领着两人出了坤宁宫,语重心长,“那里肯定不好呆,但是,我们怕什么呢?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


    两个宫女受到鼓舞,红着眼眶,有些激动,“姑姑,我们再难还能有当初的您难,有姑姑在,我们不怕。”


    赵长宁拍拍两人的肩,心中很是欣慰。


    她回到勤政殿,被安和悄悄拉到了一边。


    他面色很是不善,咬牙切齿的,“姑姑,内阁的人来了,在跟皇上说你坏话呢,哼。”


    赵长宁给了安和一锭银子,以兹鼓励,随即便轻轻靠近槅扇门。


    “……朕倒真有些不知了,几位老大人当初派人去赈灾,督促修补河岸,说拔擢谁就拔擢谁,让谁升官就升官,朕有过一句废话吗?如今朕拔擢身边亲近之人,都成了不服祖制,大逆不道,祸国之举了?”


    皇帝的声音越说越快,越说越大声,想听不见也难,话语里带着不满,更多的是对内阁频频压制的叛逆。


    不知谁说了一句什么,听不太清。


    皇帝又道:“胡狗儿已是前车之鉴,朕难道是胡来吗?”


    赵长宁觉得,这有点像小孩子,你越不让,他就偏要这样,压的越狠,反弹的越厉害。


    他是皇帝,万万人之上,才登基多久呢,被压制如何能甘心?


    屋内的皇帝依旧没有停下来,似是又有人劝,话还不好听。


    “哼,朕倒觉得她冰雪聪明,比之一般官吏还要机灵,从无逾矩,在朕身边极好,况且她伺候先帝有功,为朕登基更是有功,朕今日是赐有功之臣,谁再多言一句,朕杀了谁。”——


    作者有话说:[比心][比心][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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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赵长宁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当初先帝薨逝的那天,她拼死为皇帝辩驳,坚持不改口,皇帝那天也护过她。


    说她有功,也不为过。


    那她当个官怎么了?这些人怎么就这么见不得她好呢?又没抢他们的官儿?


    再听下去就不太合适,赵长宁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只当自己没回来过。


    她被方才的场景刺激,只觉血液翻滚,心头激动,迎着凌冽寒风,一点不知寒冷,不知为何竟然走到了内书堂,里头朗朗诵书声,听着叫人心中宁静。


    恰逢明轩出了屋,两人正好四目相对。


    明轩拱手见礼,俊逸的面上平静且温和,“长宁姑娘。”


    赵长宁缓缓吁了口气,平复心中的燥热,笑道:“明大人今日授课,可有察觉什么不同?”


    明轩扭头看了下挤满人的屋子,温声道:“这几日来的人格外多,不过也正常,那可是七品的女史,减免徭役,丰厚的俸禄,足够刺激她们了。”


    赵长宁欣慰地点头,“是皇后娘娘额外争取的,为的就是刺激她们,只有第一个人得到明显的好处,后面的人才会不甘落后。”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大庸女子典范。”明轩说着寒暄的话,又轻声道:“前些日子多谢你了,还有这教习一事,一直想道谢,但一直碰不到人。”


    赵长宁摇头,“这次的考卷很好,听宋大人说是你出的,是你自己有用,不是因为我,也不必道谢。”


    她察觉到明轩的态度,明显退了一步,这让她很满意。


    离开内书堂后,赵长宁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女官之事的顺利,还有眼前她女书令的事儿,太令人振奋,让她觉得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顺道检查完送去皇后宫里的东西,赵长宁便回了勤政殿。


    这会儿人都散了干净,只有皇帝在习字静心,狼毫在宣纸上摩擦的急促沙沙声,表明写字之人心情不宁。


    赵长宁轻手轻脚的加炭火,又默默给皇帝倒了一盏热茶,一边磨墨一边关切道:“皇上,仔细眼睛别用久了,到时候会疼的。”


    皇帝“嗯”了声,便丢下笔。


    赵长宁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皇帝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燎炉边暖了暖手,便走到书架旁,抽了本书出来。


    “念一念吧。”皇帝将书丢到赵长宁怀里,疲倦道。


    赵长宁不知为何,竟然从他的身上,感受到和心机深沉的先帝差不多的压迫感,这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她低头看着书本,是诗经。


    屋中静谧温暖,只有偶尔炭火的哔剥声,还有她轻缓如水的嗓音。


    皇帝听了会儿,便塌下挺直的脊背,仰着头靠在软椅上,阖眸假寐,薄薄的皮下喉结滚动不休,敲击在扶手上的食指,显露出他的焦躁不悦。


    赵长宁不知他是因为和老大人们吵架烦躁,还是因为想做的事儿做不成烦躁,但她能感觉到,皇帝的心情不佳。


    她缓缓合上书本,温声道:“皇上,您要不要去娘娘那歇歇?”


    皇帝摇摇头,睁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剑眉微蹙,“不了,让兵仗局的人把鸟铳拿出来,顺便把佛郎机使者请过来。”


    他侧着头,眸光幽深,“让云儿也一起来,另外去看看内阁的老大人们还在不在,今儿一道去松快松快。”


    赵长宁躬身,“是,皇上。”


    宫里留有不少国家的使者,尤其是从海上过来的,早就听闻,皇帝还未登基前,就与佛郎机使者亲近,还听说皇帝经常与其谈及战船与火器。


    不过,皇帝会说佛郎机的语言,并且很熟练,这令赵长宁十分惊讶。


    佛郎机使者名叫托梅,是个黑发深肤、眉眼深邃的青年男人,和大庸人区别明显,与皇帝俨然熟识,一见面就相谈甚欢。


    皇帝已经骑马远去,兵仗局的人拿着鸟铳在前头带路,赵长宁带着云生等一众侍奉的人跟在后头,内阁几位老大人们则是坐着轿辇。


    一行人踏着积雪,跟着来到了荆山行宫的后山。


    隆冬时节,滴水成冰。


    他们这些青壮在雪里蹚来蹚去,尚且无碍,但内阁的老大人们就有些受不了了。


    高赟银白的头发和皑皑白雪相映,一直在呼呼喘气,好不容易到了地儿,整个人都要坐在雪地里了。


    赵长宁自然要负责这些杂事,连忙叫来人,为老大人们支起蓬布,好歹能遮风,又有早就准备好的热茶点心、银丝炭奉上,总算是把这些大半截入土的老头子伺候好了。


    云生踩着雪,忙乱完了,冷的直呵气,“姑姑,皇上今儿怎么想到要玩鸟铳?这冬日里也没有鸟啊。”


    “没有鸟也能玩鸟铳。”赵长宁温声道:“这是消遣,只有没温饱没自由的人,没有时间浪费,才会一直追究意义。”


    云生被说的怔怔,一时无言。


    赵长宁这是第一次在宫外见到皇帝,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恣意张扬的皇帝,他纵马驰骋,玄狐斗篷在他身上展开,犹如雄鹰展翅,令人侧目。


    一声巨响后,随着一阵青烟散开,回声荡漾,远处的雪人被轰开,重新化作散落满地的雪。


    “皇叔枪法又精进了。”霍云英姿飒爽的也举起了鸟铳,最终还是放下了,“我还是再练练吧。”


    皇帝笑着拍侄儿的肩,亲切道:“怕什么?怕丢脸?我们俩还用得着这样?”


    霍云被说得又举起手里的火器,一发过后,果然没中,很是沮丧。


    托梅在旁边叽里咕噜说了好些话,但大家都听不懂,还是皇帝翻译。


    “他说这次的新鸟铳射程能到八十呢,就是有些不稳定,会炸膛。”


    霍云满脸惊恐,赶紧丢开鸟铳,“皇叔,炸膛会死人的,您也别再摆弄了。”


    一旁的周敏听到这话,连忙上前劝谏,“皇上,此物过于危险,您还是交给旁人去试吧。”


    皇帝在雪地里如松柏般挺立,清冷的眼望向周敏,缓缓笑了。


    他重新装了一枚铁弹丸,不急不慢道:“朕倒觉得,万事都得自己试过以后,才有定论,哪有还未发生便害怕胆怯的道理,那这鸟铳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朕,又怎能恐惧于一个小小的危险?”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鸟铳,眯起一只眼,假作玩笑般朝周敏瞄准,似是觉得太近,又朝不远处蓬布后的人影瞄准,嘴角勾起,清冷邪肆。


    周敏眼睛瞪大,浑身僵硬不能动弹,直到那黑洞洞的枪管挪开,他才死里逃生般松了口气。


    方才那一瞬间,他觉得皇帝真的要射他。


    赵长宁看到这一幕,只觉心跳疯狂如雷鸣般跳动,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在她眼里,他与内阁,远没有到这一步,皇帝不是先太子,没有自己的班底,还离不开这些老大人,朝堂错综复杂,官员冗杂,也离不开老大人。


    一旦平衡被打破,尚未从先帝和先太子薨逝的阴影中走出来的大庸,恐怕会分崩离析。


    岂料皇帝笑了起来,一脸温和的朝周敏招手,仿佛刚才只是一个不成熟的玩笑。


    “来,阁老你也来试试,这东西很有意思,朕还想好好差人做呢,等将来创立一个专程使火铳的军队。”


    周敏连连摆手推拒,但拗不过皇帝,还是将火器勉强举了起来。


    “您别抖啊,您咪起一只眼,来……”皇帝轻声细语手把手地教,又将枪管对准了蓬布那边,“咱们试试瞄准,您看到没?眯起眼睛顺着枪管看,能看得很清楚……”


    皇帝握着周敏发抖的手,用力稳住,示意他随着自己的手往远处看。


    “看到没?这是首辅高阁老,这是孙阁老……”他笑眯眯的,语调温和,不复勤政殿时的高昂,带着周敏用枪管一个个看去,“咦,齐阁老看不到,被挡住了呢。”


    周敏眸光已经有些散乱,虽然不抖了,但也白了脸色,唇色更是白的像雪。


    “皇上,臣,臣……”


    皇帝似是觉得无趣,又像毛头小伙子莽撞后的懊恼,才想起这样不好,连忙将火器收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很是扫兴的道:“阁老,你们老了,许多新兴玩意儿,你们已经接受不了,在离大庸很远的地方,也就是海的另一边,那里的人,都开始用这东西打猎了,打人也是指日可待,等有一天,这铁弹丸一下子能杀死一个人,不再那么容易炸膛,世道就会变了,就如同今日的大庸,父皇已经仙逝,许多事儿,也得跟着变,阁老,世道总会变的。”


    皇帝拍拍已经呆滞的周敏的肩膀,轻笑着走了过去。


    这番话,话里有话,但意思再直白不过,聪明如这些人精子,怎会听不懂?


    不止周敏,就连赵长宁都满眼惊诧,用一种从未真正认识的目光看向皇帝。


    赵长宁只觉面前的皇帝比先帝还要令她有压迫感,先帝的脾性只要细心,就有迹可循,大着胆子顺毛捋就行,但皇帝与从前,已经不一样了。


    联想到那会儿勤政殿里发怒的皇帝,她的脑子瞬间就清醒了,种种迹象表明,干什么都要被阻碍的皇帝,忍不下去了。


    是啊,一个皇帝,怎可能如此情绪外露?这也不符合他从前的脾性,此刻再细想,藏在那略显年轻莽撞又刻意下的脾气,是他和内阁老大人们之间隐隐的较量。


    而她,只是一个恰好可以信任,可以利用的导火索。


    他比谁都知道,该怎么做好一个皇帝,又该如何在官场中斗,又该怎么用权术去打压别人。


    没有谁愿意被压制,尤其是皇帝。


    赵长宁当初遇到一个云乔,就迫不及待地杀了,何况这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


    她将心头那些兴奋全都抛下,提醒自己,伴君如伴虎,往上走的路上,也要仔细走好每一步。


    这次荆山行宫之行,潦草结束,回去的途中,内阁诸位大人都格外沉默,尤其是周敏。


    赵长宁回去后,也有些沉闷。


    小白不高兴的冲她喵喵叫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里,似是在埋怨她的许久不见。


    是日,又是一场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下,夜半的时候,压断了不少枯枝。


    寅时,天色还黑漆漆的,随着宫门开启,如蚂蚁般的宫人们,就已经爬出温暖的被窝,开始忙碌起来了。


    这座庞大巍峨的宫殿群,日日都要如此维持,夜色里宫灯亮起,人影憧憧,刷马桶、倒夜香的完成后,又有一批人出现,他们扛着竹子扎的笤帚,一下一下将雪地扫开一条路。


    才至辰时,皇城里已经彻底恢复了干净整洁,和安静。


    赵长宁已经在皇后的坤宁宫里,和她商量下个月,腊月二十五命妇进宫参拜还有过年的事儿,因着大雪,皇后也免了各宫请安之事。


    皇后看着槅窗外的皑皑白雪,不禁抚摸起了肚子,忧心忡忡道:“我这几日总是噩梦不断,想着要不给宫人们熬些暖身汤,也好为我孩儿积攒福德。”


    赵长宁却摇摇头,诚恳道:“娘娘,今年因着几场大法事,还有各地天灾,已经不宜再用银子为宫人们施恩了,皇上至今还在为陕西蝗灾后续的事儿犯愁呢。”


    蝗虫吃掉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是一锭锭雪白的银两,这里面的亏空可要花精力去补、去调停,宫里若再铺张,怕是皇后会被参。


    皇后也只能点头。


    又说了会儿话,赵长宁便没有再打扰皇后,而是出了坤宁宫。


    云生正在外头等着呢,见到姑姑出来,眸子一亮,“姑姑,快快快,快随我走……”


    赵长宁一愣,沉声道:“出什么事儿了?”——


    作者有话说:[比心][比心][比心]早上好,宝宝们![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