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皇后面上带着温婉的笑,看向皇帝,眸中闪过一瞬失落,但看着商媚儿手中绞紧的帕子,她又定下了神。
其实,也不过如此啊。
若是放在从前,她贵为皇后,可能已经不会去理商媚儿了,但如今商媚儿也有儿子傍身,只要没宣布谁是太子,她就一定要将她视作眼中钉。
偏她是皇后,束手束脚,也不能做的太明显,怕惹皇上不喜。
皇后不着痕迹地将眼神放在了新人身上,当真是美人儿,便是不善舞,那柔软无骨的腰肢也能扭得飘逸,似有若无的月光,将她美丽的脸衬出十分,赏心悦目至极。
赵长宁细细打量场中每一个人的反应,皇后是最复杂的,这个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将重心转移到了儿子身上。
她看向场中一舞已毕的美人,果真是五千人中优中选优出来的,当真容色倾城。
这怕是第一个还未经过选秀就会受宠的妃嫔了。
果然,大年初一,新雪覆盖了旧雪,新人也覆盖了旧人。
赵长宁去坤宁宫给皇后拜年的时候,就看到皇后坐在窗前愣愣的发着呆。
冷风从窗缝里灌入,吹起帷幔,又将皇后簪间的步摇晃动,薄如蝉翼的凤钗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但她身形未动,只看着窗前一片白。
“长宁,皇上要封她为玉美人,这个玉字,倒还挺名副其实的。”
赵长宁走到皇后身边,关切道:“娘娘,您在伤心吗?”
皇后叹了口气,拉着赵长宁坐下,“很奇怪,我以为自己会很伤心,但我也只是有些惆怅,比当年商媚儿入府心情还好些呢。”
赵长宁只能宽慰道:“万般颜色,也比不过您的凤仪万千,宫中从不缺美人,您别伤怀。”
先帝哪怕到老了,也爱美色。
皇后朝她苦笑,“和你说说心里话,舒服多了,这阖宫上下的人,我都不敢开这个口,就算开了口,也不会有人像你这样大胆劝我。”
她声音有些嘶哑,眸光变得温柔,似乎是想到了自己。
“长宁,这懿旨,你去宣读吧,多提点些,小姑娘离家千里进宫侍奉,也不容易。”
赵长宁点头,“娘娘放心。”
她去见了玉美人,承宠后的小姑娘,也依旧怯怯的,到底是民间的姑娘,心里尚未有这么多弯弯绕,见她来了,竟然跪下行礼。
吓得赵长宁托着她起身,“美人快请起,您折煞长宁了。”
玉美人没具体学过宫规,闻言顿时红了脸,“长宁姑姑?皇上昨夜说起您了,让我有什么不懂的便问您。”
赵长宁有些诧异,皇上说她作甚?
她看着玉美人娇小玲珑的模样,不禁柔了声调,“是我,美人这里住的还舒适吗?可有短缺?”
玉美人瓷白的小脸上露出笑意,“特别舒适,长宁姑姑,这比我家里要好多了,温暖又漂亮……”
赵长宁听的很认真,但玉美人似乎有些尴尬,便顿住了。
“玉美人,您虽承宠了,但该有的宫廷礼节不能乱,我会为您指一名女官和几名嬷嬷,她们会教您的。”
玉美人小心点头。
赵长宁又叫来云慧,“这屋子里还是有些空,该美人的东西那就该摆出来,要仔细些,也别逾了规制,知道吗?”
云慧如今也懂事不少,见姑姑重视,便知道皇帝是喜爱玉美人的。
“姑姑,您放心,我待会儿就拿库单比对着摆,不会少东西的。”
玉美人在一旁看着赵长宁四处走走看看,又给她扒拉了不少好东西,很是感激,也有些忐忑。
赵长宁看她拘束,难免有些怜惜,情不自禁想到先帝的话,这样的小姑娘,能在宫里活几时呢?
“玉美人也不用太紧张,皇后娘娘仁爱,您日后侍奉皇上,同样也要敬重皇后,莫要生妒……”
她说了不少话,希望玉美人能好好听进去吧。
等宫里的事儿忙活得差不多,已经到了初四,她也迎着冰雪回了水儿巷。
许婆婆看到她,面上十分高兴,搓着双手笑,“我才说到姑娘呢,今年过年就我跟云秋,冷冷清清的,明轩也不能回来,云秋都想哥哥了。”
赵长宁摸摸云秋的脑袋,“哥哥要等述职的时候才能回来,别着急,知道吗?”
云秋认真点头,还懂事的帮赵长宁和云生搬椅子。
许婆婆拿来两封信,连着汤婆子一起递给赵长宁。
赵长宁拿着回了房,抱着汤婆子先拆开周密的信,信里有对开海一事的意见,还言及浙江的情势,还有蠢蠢欲动的海盗和倭寇,他十分担忧,更对那些圈地的厌恶不已。
最后,他也说了,“若有所需,但为驱使。”
赵长宁觉得,他能说这句话,可见对那些贪蠹的痛恨之深了。
明轩的信就厚些,除了提及剿匪一事,也说起了圈地一事。
当初他的确拿了不少证据,但他建议赵长宁不要从圈地一事入手,因为牵扯太大太多,如此做法,只会引来灭顶之灾,更会动摇大庸国本,非不得已,万不可开头。
“都言擒贼先擒王,最大的地主便是高赟高首辅,他在浙江有田产十万亩,更在老家江西有三十万亩之多,别处我已无从得知,其中田地故意少算的亩数,还没有数字,需后续查证,这只是冰山一角,冰山之下隐藏的,是更多百姓的血泪,而高家子嗣性贪婪,为富不仁,高赟还纵容其子与家仆肆意横行……”
明轩建议从此处入手,只要撬动了一处,那随之而来的很可能就是清算,而官场中人向来踩低捧高,届时自有人去对付,如此既揭露他人面目,还能保全自己。
赵长宁看着不禁笑了起来,明轩这人自己不怕,对别人倒是劝得诚恳。
她又将信从头仔仔细细的通读一遍,发觉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尤其是胡狗儿的册子里,的确记录了不少高赟家的事儿。
她一个人很难撬动当朝首辅,但若是能联合其他人,这似乎又没那么难,当然,这肯定比她想的要难很多。
不过,想要联合他人,就得动用些手段了。
信的最后,是一首诗——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1】
落款:明轩。
赵长宁默默念出了声,似乎能感受到明轩心里的痛快和拂去尘土的光芒,甚至能想象他领着兵剿匪的英姿,明珠蒙尘,而今尘尽光生,宝剑出鞘,的确值得高兴。
赵长宁提笔也给他回了一封信,毕竟云秋在她这,人家也会担心妹妹,另外就是要他搜集的证据。
他担心的事儿,她并不太担心。
她去地窖里翻了会儿册子,本想就在地窖里看,但想起明轩的叮嘱,终究还是爬了上去。
胡狗儿留下的册子里记了不少事儿,可见他当年手腕之高,手段之深,人脉之广,可惜,一切都是梦幻泡影、空中阁楼,他到死也没用得上。
而高首辅家中,他本人极少出面处理琐事,不过他的名头也就够值钱,且他的儿孙们都十分“能干”,虽没有太大出息,但一方为霸也是有的,光是打理家族生意牵涉的人命官司就有许多,更别提欺男霸女这种小事了。
果然,儿孙多了就容易有祸事,周敏家是,高赟家同样是。
都言儿孙多是福,到底是福是祸还真难说。
赵长宁看着册子里记得事儿,有些可惜,都过去这么久了,这里头的事儿怕是已经不可考,说不得证据都被高家给灭杀,得有近期发生的人命官司才行。
不过人命官司也算不得大事,大家族里的人命,多的是理由去掩饰,还是得有隐秘之事牵扯,这种家族外头不好杀,得从内部瓦解。
赵长宁歪着头想了好久,种种办法都不好办,若想一举得之,非得从皇帝那入手。
要怎么开口呢?
回到宫里,看滴漏已经是午后了。
天色阴沉,北风呼啸,带着丝丝冷香穿堂而过,听闻皇帝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作息,午睡后,此时正在勤政殿里习字作画。
云慧帮着赵长宁脱下氅衣,“姑姑,皇上还问了你呢,让你回来后就去。”
赵长宁点头应是,回去换了身衣裳,回转的时候,正好瞧见勤政殿前的腊梅开得正盛,红如烈火,便去折了几枝。
皇帝听到动静,手上未停,抬眸看了她一眼,便道:“怎的没穿新衣?内宫监那些狗东西克扣了?”
赵长宁低头扫了自己一圈,是一件竹青色绣着祥云纹的袄子,白狐毛滚边,的确是旧衣。
“如今谁还敢扣我这女书令的东西,每个月收的孝敬都用不完,皇上,我对穿着不甚在意。”
她找来瓷瓶,想将花插好。
皇帝却摇头,“你就这么拿着,站好莫动。”
他重新研磨,调了颜料,“正好托梅为朕寻了些难得的新颜料,我试试颜色。”
赵长宁察觉他心情似是不错,便笑道:“蒲柳之姿,何以入画?不如长宁去请玉美人来?佳人入画,方为美事。”
“你自有你的姿仪和风骨,何以就成了蒲柳之姿?”皇帝笑着摇头,“我瞧见她那殿里的摆设似乎换了不少,她说是你帮忙换的?”
赵长宁执着花丝毫不动,“难得有入皇上眼的美人,怎好屈就?长宁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儿,皇上,玉美人还满意吗?”
“她哪里懂什么摆设,只知道好看。”皇帝抬眸看着赵长宁,示意她往窗边站,“怎么?你似乎喜欢她?”
赵长宁挪了两步,重新站定,“美人总是占便宜的,看着便觉心情好,怎会不喜?”
不知何时天边金光乍破,太阳冲透层层乌云,投射了丝丝缕缕的暖光,恰好一束落在槅窗,透过牡丹雕花,就这么照在赵长宁的脸上。
光影交错,长睫复又投下根根阴影,将她的脸映衬得深邃而又朦胧,尤其那双眼睛,当真吸人神魂般的乌黑,加上手中如血红艳的腊梅,恍惚从她冷静清丽的白皙脸上,看出一分肃杀之意。
皇帝手中的笔顿住,望过去的眸子微眯,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赵长宁见皇帝一直看着她,以为自己没站好,想挪一挪。
“别动。”皇帝重新动笔,温声道:“莫要动,就这么站好。”
他笔下不停,又问道:“这次出宫可有什么收获?”
赵长宁心头一跳,不知皇帝是想问什么,更不知皇帝到底知道她多少,也不知皇帝是试探还是单纯的问问题。
但此时隐瞒没有意义,也会引起皇帝没必要的猜测,她打算坦然面对,正好她还想和皇帝讨些旨意。
她没动,只眨了眨眼,“刚得了些关于高首辅一家子的证据,皇上,高首辅圈地的事儿,您知道吗?”
皇帝点头,不知为何,像是不满意笔下的画,竟然重新换了张画纸。
“知道,不过并不知具体的事儿,圈地向来有之,大家做得十分隐秘,不过听你的意思,是有了证据?”
“是,不过也只是一部分,想拿到全部,实在太难了。”赵长宁犹豫着试探道:“皇上,若您不想我继续查下去,那我会停手。”
皇帝猛地抬头,眸中清清冷冷,“不必停手。”
他看向赵长宁的眼里多了丝欣赏和探究,随即笑着低头继续作画,口中的语调带着明显的笑意。
“长宁,你也不用试探朕,这么些时日,朕知你,如同你知朕,朕信任你,可你不信任朕。”——
作者有话说:[摸头][摸头]
第82章
他的语调太过轻松,让赵长宁心头狂跳不止,心跳如雷,不知该怎么回应。
其实也好说,不过是编造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但她此刻撒谎,一旦揭穿,无异于在向皇帝证明,她对他有异心,这种不对等的信任,谁都知道薄如蝉翼。
她的所有,皆系在皇帝一身,她赌不起。
而皇帝年轻聪慧,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或许他早已看破她的野心,知道内阁也同样压在她的头顶,两人是站在同一阵线的同盟,应该互相信任,所以才会说这么一番话,来与她拉近关系。
多说多错,赵长宁沉默着,但依旧没有动。
皇帝心思敏锐,知道身份有隔,似是看透了她,并没有责怪她沉默的态度,也不再说话,而是认真作画。
须臾,乌云重新遮住了太阳,那抹光消失,室内的烛火重新明亮,随之消失的,是赵长宁面上吸人神魂的一抹肃杀。
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可惜道:“画不出神韵,朕如今这手也退步不少。”
赵长宁缓缓吁了口气,动了动僵直的脖颈和手臂,将花插好后,又去整理皇帝的御案。
她看着那幅未完成点睛的画,一时也愣住了,虽未点睛,但也过于好看了,尤其是上了颜料后,乌发红唇,一点没有灰扑扑的样子。
“不看眼睛,如何?”皇帝将画拿起,吹吹干。
赵长宁抿唇,“皇上的画,自然极好,可长宁不通丹青,也未曾作过画,不敢擅加点评。”
皇帝摇摇头,温声道:“长宁,朕方才那番话,不是为了让你害怕朕……”
他顿了顿,也知道自己这话苍白无力,摆了摆手,“罢了,你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赵长宁知道这一遭总会来,也不拖沓,便将自己查到的情况一一说明。
“……若直接揭露圈地一事,以高赟如此高的威望,朝堂难免动荡,但若是只钻研高家,就不会那么难了……”
皇帝倚在槅窗边,细细看赵长宁收拾,眸光似氤氲雾气,看不出情绪。
“……高首辅的门生不少,其中闹过矛盾的也有,不过,这种只能算是预备,但有一种人,咱们或许可以拉过来。”赵长宁朝皇帝轻笑,“爱财,爱色,只要将人拉过来,高家的事儿,未必不能从里面突破,等有了倒高家的风向,自然会有饿狼来拼命撕扯,一旦成势……”
她细细地分析着,这么做有很多好处,可以将她和皇帝藏起来,也可以避免朝堂动荡,更重要的是,将来皇上若想改变圈地的状况,也有了出师之名。
所以,选高赟真是个万全之策。
皇帝听的很仔细,不时点头,他笑望着赵长宁冷静理智的模样,一时出神,当年父皇只让她做个小小的宫女,当真屈才了。
难怪后来父皇力排众议,指明要她来批折子,可见非是一般地信任。
他端起白瓷茶碗,啜饮一口,目光湛湛,戴着玉扳指的大拇指不自觉地在碗沿上来回摩挲,神情似笑非笑,整个人很放松。
赵长宁见他没了动静,连忙垂首,“皇上,长宁话多了。”
“不,你说的很好。”皇帝放下瓷碗,朝她走去,声调轻松道:“鉴于你方才不留私,勉强算信任,那朕也姑且信你了,朕已有了一个人选,此人好财好色,拉拢应该不难。”
赵长宁猛地抬头,一下子撞进了皇帝那双雾沉沉的眸子里,四目相对,她便很快扭头。
不知皇帝到底筹谋了多久,但至少能看出,比她要早得多,这是在向她表明态度?
赵长宁并未被皇帝所谓的信任冲昏头脑,虽然不意外,但她心里还是发寒,看着皇帝略带笑意和温和的眼睛,只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在他尚未登基前,高赟等人虽说是为先太子筹谋,但与还是十四皇子的皇帝关系也算不错,可到底是什么时候,皇帝就彻底下定决心了呢?
再细论,高赟可是教过皇帝读书的。
不过,结果总归和她一样,为权为名为利而已。
有那么一瞬间,赵长宁觉得,两人何其相像,警惕、收敛,冷漠,却又时时试探,为此好话坏话什么话都能说,只要达到目的。
赵长宁当然不知道皇帝何时下定决心,只站的更端正了,态度也越发的恭谨。
“皇上既有人选,也免得我费劲去找了。”她沉声道:“皇上,那我这就准备起来?”
皇帝点头,“高赟的证据,你是从哪儿来的?”
赵长宁浑身一僵,眨了眨眼,笑道:“皇上,您的女书令,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啊,您可别跟那些老大人一样,小瞧我。”
皇帝看她难得露出娇俏样儿,笑着摇头,但好歹也没再继续追究。
出了勤政殿,赵长宁不自禁的将身上的鹤氅紧了紧。
一边的安义看见,“姑姑,是不是冷了?这都是旧年的氅衣,不暖和了,你这身份可不是从前了,我跟小顺说一声,给你新做一件吧?”
赵长宁低头看着干净的氅衣,想起皇帝问的那句话,不由微微点头。
“做吧,多做几件,新年是该穿新衣裳,迎接新气象。”
俗话都说了,人靠衣裳马靠鞍,她从前不在意,现在就得在意了。
她踩着雪地踉跄走去,心里的寒意,随着行走渐渐驱散,温暖从□□发散,一直穿到早就濡湿的后背。
等浑身暖和了,方才的惧意早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唾手可得的权力而带来的振奋感。
哪怕只是到了这一步,区区没有实职的五品,她已然能感受到权力带给她的变化,在悄悄滋养着她的每一处,让她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一直到初六,云生才不知从哪儿回来了,年味儿还未散,他倒是像没过年似的瘦了。
他有些颓废,见到姑姑,情绪也不像之前那么高昂。
赵长宁觉得好笑,“怎么?打听出什么了吗?”
云生叹了口气,“那些下人跟锯嘴葫芦似的,怎么都不愿意开口,一说到主子家里的事儿,不是这有事就是那有事的,银子还搭进去不少。”
“哦?”赵长宁也有些讶异,“他家中的下人,竟然这般有素?一点都没透露?”
云生仰着头仔细想了半晌,“除去后宅那些说不清道不明、乱七八糟的杂事,倒是有一件,姑姑还记得高家的小公子吗?”
赵长宁想起那个漂亮的小公子,红衣猎猎,不由点头,“他怎么了?”
云生见姑姑有兴趣,连忙清了清嗓子,“那小公子其实不是首辅家两个儿子生的。”
“啊?”赵长宁拧眉,“这不太可能吧?”大户人家的血脉也不能这么胡诌啊,可能是外室子呢。
云生知道姑姑想岔了,赶紧解释。
“也不能这么说,是高首辅老家江西新喻县有个亲兄弟,一生无子,高首辅便过继了自己的一个儿子过去,后来那儿子就在老家娶妻纳妾,一大把年纪才有了这个小公子,可惜小公子的娘命薄,早早去世,小公子的爹又再娶再生子了,可能高首辅心疼过继的儿子吧,又心疼亲孙子,怕被后娘磋磨,就给接到了玉京来,这都好多年前的事儿了。”
赵长宁想想高首辅的年纪,确实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至少她不知道小公子的来历,还以为是高家哪房的儿孙。
“看来高家的事儿,也挺乱的。”她想了想,“给明秋她们去封信吧,看看高首辅那个过继的儿子,有没有什么事儿可以做文章。”
云生转转眼珠子,“姑姑,让我去江西吧,我想去查查,寄信多不安全啊。”
赵长宁见他期待的眼神,倒也没有拒绝,“行,不过明秋那儿你也得打个招呼,人多好办事,只有一样,不许泄露任何消息,有人问你,你就说奉命去审查制瓷一事。”
她多叮嘱了一句,“若有人问你奉谁的命,你莫要说清楚,让他们自己猜。”
云生立刻点头,“姑姑放心,我省的,最好让他们以为是皇上派的。”
赵长宁笑着摇头,这小子确实聪明了。
承安四年,正月十五过完,休沐的日子也就结束了,只是雪未融,天仍寒,这时节也不容易。
过年也没什么大事发生,除了陕西甘肃有少量灾民,云南有小股叛乱,但消息传回玉京的时候,就已经被平叛了,至于什么天灾人祸的事儿,都在稳定进行处理。
难得稍稍平和无乱子的一年。
皇帝也没有偷懒,但有奏报,便快速的处理了,比臣子还勤快。
赵长宁精神抖擞,没有站在朝堂上,而是随侍在皇帝身边。
因为第一天朝会,都挺没精神,况且殿内也冷,站一会手脚就要冻僵了,所以皇帝就早早就让大家回去了,十分体恤。
是以,只留了一些人准备小朝会。
赵长宁如同从前一样,亲自为几位老大人端来椅子,紫檀的椅子上还放了烤得热烘烘的软垫,里面塞满了鹅绒,特别柔软。
“多谢女书令。”
“多谢女书令。”
大家都道谢了,还带着笑。
赵长宁勾唇,权力怎会不好呢?毕竟从前她做这些,别说会有感激之言,便是一个眼神都没有。
“老大人们快请坐。”
唯有周敏没有道谢,反而离赵长宁远远的,看着她走开,才小心翼翼的过去坐下。
赵长宁看的心里直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惹谁不好惹她?
皇帝和大家寒暄了会儿,又议论了会儿朝政,状似无意的说起,“朕记得,苏松兵备副使缺了些日子了?”
孙之道瓮声瓮气的道:“皇上,是缺了,不过还没有合适的人选,暂时是由苏松巡抚胡存志兼任。”
皇帝低低的嗯了声,“此事不应含糊,还是就让兵部尽快派人去上任吧。”
孙之道一愣,但还是站起身,“皇上可是有了人选?”
自从那几件事后,内阁跟皇帝就达成了诡异的平衡,任用官吏,就算是定下了,再小也要在皇上这边过一道。
皇帝沉吟片刻,“那就让孙尧去吧,他是个肯干的,你们不也推荐他吗?”
孙之道不解地看向高赟,孙尧是他的孙子,皇上不一直喊着派官要他来点,这是要干什么?
高赟老神在在地坐在那,一动不动,浑浊老眼像是阖上了。
皇帝又道:“女书令曾和我说过,南昌府知府是个不错的,他今年调任去了浙江,南昌府那边便依照首辅提的,让赵钊去吧,都尽快上任。”
赵长宁倒茶的间隙,看向高赟,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便略略挑眉。
倒真是镇定。
这个赵钊的确贪财好色,十分好拉拢,不过这种人就是墙头草,事事依靠肯定不行,就连他的话也不能全信,但偶尔这种人能出奇效,勉强也能算作一环。
由此可见皇帝手腕,为了今日,不知隐忍算计多久,才能这般不落痕迹地完成自己想要的局面。
当然,这里面少不了她,也只能是她。
赵长宁这般想,又觉得可笑,她自己就是这般,甚至更甚,百般钻营,何以去笑他人?
但也因此,她与皇帝又多了分默契。
正月过完,她才收到明轩寄来的信,说是让她带着云秋回他自家一趟,里面有些东西她可以看看。
言辞模糊,意有所指,赵长宁敏锐的想到,或许就是他以前收集的证据。
不过,这东西现在不着急,放在那比在她这要安全些。
而另一边的那个赵钊,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说了不少高家的事儿。
高家的儿子都没有特别出色的,唯有一个“出色”的,就是那个过继到老家的儿子。
“听闻老家那边十分溺爱,把高展养的天不怕地不怕,加上有高阁老罩着,格外疼惜,是以欺男霸女,欺行霸市,无恶不作……”
赵长宁说到这儿,顿了顿,磨墨的手也停下了。
“我已经派人前去细查,不过其中有桩事儿,是赵钊亲自前去处理的,说是高展有一爱妾,比他还残暴,打死婢女也是常事,至于有多少婢女被她打死,也无从得知,据他说曾经有一个婢女不堪受辱,偷偷跑去告官,不过这事儿也被压了下去。”
皇帝听的面色淡淡,“治家不严,高首辅实在疏忽啊。”
赵长宁垂眸,“是啊,如此行事,终有败露的一天,不过既然过继了,怕是很难和高首辅有牵扯。”
皇帝轻笑,“长宁,人命有轻有重,但只要牵涉利益,便重如泰山,自会有人站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比心][比心]
第83章
赵长宁觉得皇帝对她似乎确实多了丝信任,从前有些事说得模模糊糊,但如今开口就直接很多。
她心中难掩忐忑,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二月底,玉京尚且冷寒的时候,玉美人便升为了玉昭仪,皇帝倒也没有厚此薄彼,从皇子府一起带进宫的女人都升了一等。
不过,这个玉昭仪也实在惹眼的很,锋芒毕露,听闻永和宫最近都避其锋芒,消停不少,后宫还真风平浪静了。
终于到了三月,这一批秀女也该选拔了。
因着没有太后,是以事宜都是皇后在张罗,早早就提前通知了赵长宁,赵长宁又和皇帝商议好具体时间,便前往坤宁宫挑选。
最终经过皇帝和皇后的挑选,也只留下了十七个,个个容貌上乘,体态匀称,婀娜多姿。
可惜皇城花朵多娇艳欲滴,这些女子进入,也不过是河流汇入大海,不甚显眼。
至于剩下的落选秀女,皇帝有的赐婚给皇家子弟,还有的赐婚给一些亮眼的新科学子。
其中有四个,被皇后娘娘单独留下来了,说是诗书通达,性子柔和且聪慧,很适合女官一事。
这几个自然也给了九品的女官职位,家中免除徭役,也算光宗耀祖了。
剩下的二十来个,都给了银子打发回家,自行婚嫁,每人一百两,归家还有官府发放的二十斤肉,二十斤蛋和十匹布等等赏赐,也算不白来一趟。
清明才过,市舶司的方文海就来了,红光满面的。
他没想见皇帝,只求见了赵长宁。
赵长宁早就已经接到消息,说是这次出海准备充足,瓷器也上佳,更有龙缸出海,一举带回了九百万两白银。
“女书令,能不能跟皇上说说,再批几艘船给市舶司?”
赵长宁温声道:“你也知道兵部跟工部防我们防贼似的,户部更是小气,一年就拨那么些钱,皇上也难为啊。”
方文海在市舶司多年,最清楚其中的各种猫腻,很是可惜。
“南洋虽好,但我们这么短时间大批倾销,肯定后继无力,而且南洋的那些商人,也会将咱们的瓷器销往更远的海外,以此牟利,可既然咱们有船,何必苦苦守着近海这些小国呢?”
他小声嘀咕道:“现在浙江那边也有货过来,货只会越来越多,咱们不能只看着眼前,女书令,战船不是商船,海上航行要占便宜的多,便是海盗倭寇看到了,也要心里嘀咕一下的。”
赵长宁沉吟,“你说得很是,可咱们的船还有市舶司,都经得起长航线吗?”
听闻海上的战争也极骇人,那些海盗匪徒层出不穷,若死伤太多,难免会遭人攻讦。
方文海意气风发的,“女书令,我听闻福建正和浙江一起大力剿匪剿倭寇呢,我看将来这福建的港口也会撑起来,到时候又能省一大笔脚力费,还有那浙江,若是都能联合起来,让市舶司派人去驻守,将来何止瓷器啊,女书令,这才是大赚特赚的买卖啊。”
赵长宁从不是不愿听取意见的人。
“这样,你先回去,我找时间跟皇上提一提,若能在小朝会上商议出结果,会立刻通知你的。”
方文海连连点头,“女书令,一切都靠您了。”
他出门后,新上任的副提举顿时笑了,“大人,看您这笑模样,女书令答应了?这么快,我还以为要费不少口舌呢。”
方文海还特地朝他展示了下袖口,得意洋洋,“我就说了,这银票用不上的,女书令不是别人,她是真办事儿的人。”
副提举也很是意外,“看来,女书令不像那些人口里说的啊。”
想到那些人说的难听话,他不由撇嘴。
方文海与他并肩而行,朗声道:“当然不是,若不是女书令,咱们市舶司至今还缩着脖子被人拿捏呢,哪有什么船啊,那些人说的话,你可别听,让女书令知道,岂不难过?”
副提举想了想,“虽说咱们不用送银票,但东西总要送的,也不能让女书令寒心啊。”
方文海闻言,也沉思起来,“你说得不错,咱们市舶司的兄弟们都吃饱喝足了,没道理让女书令饿肚子,咱们得好好挑些东西,送到女书令家里。”
市舶司这次带回来的银两,又一次充盈了国帑和户部。
皇帝毫不犹豫将兵仗局提拔了起来,火药和火器都是需要大钱投入的,而户部也终于得以将早年的亏空稍稍补上,一时间朝堂中其乐融融。
宋环却十分鄙夷。
“这些钱本应用在正道,哪怕是给百姓修水利修路呢,可那些人却把这钱当做大风刮来似的,真是恬不知耻。”
赵长宁笑道:“可不就像是大风刮来的,期盼将来能好好为百姓做事吧。”
她对这些事也只是听听,初时也会生气,毕竟是自己辛苦寻的路,可渐渐地,她也不太在意了。
贪蠹太多,她知道对抗不了,便认清现实,迎难而上也要挑时候。
不过,若能在往上爬的路上拉下一些人,这个事儿,她还是能做的。
虽说近期没有大事发生,但赵长宁能感受到暴风雨前的宁静,甚至皇帝都多了些燥意,频频往兵仗局跑。
很快,玉京便有零星的声音,说起了高首辅家中的事儿,言及其老家人用着首辅的名头,在地方横行霸道,因着是首辅家,这种茶余饭后的谈资,瞬间便传遍了。
流传很广,影响很大。
都察院的御史自然不是吃素的,但其中关系也很复杂,虽蠢蠢欲动,但真的开口提及的人,暂时还没有。
好在,许家闻是地方升上来的,不是任何人的门生,直接就狠狠参了高赟一笔。
这一笔,带给朝堂的是轩然大波。
高首辅如今年迈,两朝老臣,先帝遗言托付之人,门生之多之广,不可斗量。
自然,许家闻也被那些人喷了个狗血淋头。
朝堂暗潮涌动,不少人都在观望,但也有人开始深挖这里头的事儿,皇帝说得对,利益相关,自然会有人站出来。
但也都是些小打小闹,连圈地的事儿都无人敢提。
直到这天,宋宗恒参高展之子杀母一事,彻底将这件事给点燃。
“高首辅过继儿子给老家的兄弟,此子名高展,高展有妾生子高深,娶妻文氏,夫妻二人性凶恶,打死婢女无数,对嫡母不尊,高深视人命如彘,文氏更是对婆母不敬,高深纵容其妻杀生母,妄图以母丧躲避偏僻之地的差事,若不是高家女婢不堪欺辱,偷偷前往官府报案,此弑母一事差点被掩盖,高家在当地恶贯满盈,向来以首辅的名义压人,周边百姓苦不堪言……”
寥寥数语,一句废话没有,将事情原委道出,一说就说最大最狠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可不是当初明轩无奈匿丧一事,这是杀母,弑母之罪,在世人眼里,再没有比这更重的罪了。
大庸向来重孝道,此事若为真,怕是千夫所指。
赵长宁列队其中,听着周围的人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则是悄悄勾了勾唇。
她看着前方高赟定定而立的苍老身影,一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如何。
实在是他那过继去老家的儿子太能折腾了,养的不知天高地厚,而首辅大概是知道他的德行,所以才把小公子接到身边教养吧。
可惜高展续娶,又生了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儿子高深,这些年坏事做尽,若不是有首辅在上头顶着,恐怕那些罪,早就够他凌迟。
皇帝听完后勃然大怒,言其恶如畜生,命人将高深夫妇押送玉京,并派人彻查此事。
“高阁老,此事,您怎么看?”他杀人诛心,还朝高赟关切的询问。
高赟已经老的麻木,但还是颤巍巍的跪下请罪,“若此事为真,臣也绝不包庇。”
赵长宁也很好奇,高赟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或许他不知道,弑母的事儿,那些人怎么可能敢跟他说呢?即便是说,也是美化过的吧?
玉京已经快被这事儿给包围了,这时,云生才回到玉京,姗姗来迟。
天儿已经有些热了,稍厚的春装已经脱下,整座玉京城都被绿荫遮蔽。
赵长宁第一时间便去见了他,看他似乎精壮不少,笑道:“这事儿,是你鼓动的?”
云生满脸气愤,“姑姑,那高家人真不是东西,要不是我去的及时,恰好碰到,还好那些人也以为我是奉了皇命,是以不敢隐瞒,种种巧合,这才将弑母一事揭开。”
他挠挠头,忐忑道:“姑姑放心,我是假作无意间揭开的,加上那南昌府府台推波助澜,没人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赵长宁闻言点头,就算是怀疑到她身上,也无所谓。
再说了,就云生这点小伎俩,怎能瞒过那些老东西?光是门生赵钊就已经暴露了,不然高赟会那么镇定?
“好好休息,接下来就看别人的了,这事儿你也不要宣扬。”
云生忽然开口道:“姑姑,那个婢女也要被押送至玉京,您能不能救救她?她真的很可怜。”
他却没得到姑姑的回答。
赵长宁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这才回了趟水儿巷,带着云秋将明轩留下的证据取了出来。
皇帝望着一沓厚厚的证据,冷笑起来,“真是为官几十载,荫庇数世孙啊。”
随着高深案子愈演愈烈,一开始被骂的狗血淋头的许家闻,不知怎么突然就摸到了边,参到了正主高赟的头上。
赵长宁听着他说的那些所谓的圈地证据,全是明轩给出的,不由抬眸看向皇帝。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呢?许家闻并不是皇帝熟识的,而是因为她报恩才得以调任回京。
或许他没有布局,只是暗暗忍耐着,近四年时间里,将合适的人送到合适的位置,恰好又有一个合适的自己,得以将此事一举揭露,且表面看不出他使了什么劲儿。
但这实在不像一个拥有四海的皇帝,掣肘太多,顾虑太多,迫于无奈只能以帝王之术来制衡朝臣,这里头有不少无法出口的隐忍。
他一定是厌倦了这样的日子。
他想做独一无二的皇帝,赵长宁心里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毕竟皇帝年轻有为,经天纬地之才,绝不甘心被一群老头子拿捏。
她莫名的生出一丝茫然,但很快就被打断,因为高赟晕倒了。
但事儿已经发酵,哪怕高赟此刻死了,百姓对于弑母一事的愤怒,也绝不可能罢休。
听闻高家门口都有人砸烂菜叶子臭鸡蛋了,而此时高深和文氏还在被押送玉京的路上。
赵长宁已经受到不少人的托付,妄想请她帮忙,跟皇上说几句求情的话。
而文氏的文家,并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户,她家的人,也在拼命地努力为她洗刷罪名,毕竟罪名一旦成立,恐怕整个家族都要受牵连。
但事儿已经不单单是杀人弑母了,这已经涉及到新旧党争,利益之争,法理与人情之争。
赵长宁没有觉得害怕,而是振奋激动。
权力斗争其实并不是一个复杂的东西,是各方的人为了各自的利益阵营,走一步斗一步的结果。
谁说朋友跟敌人不能同处一屋呢?官场就可以。
她作为发起人,看着那些人为此奔波劳碌,相互争斗,竟然生出一种痛快至极之感,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也。
难怪这些人舍不得放权,舍不得离开,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实在好得出奇。
真希望更多女官参与进来,看看这些男人每日都在做些什么,深入了解之后,就会发现,也不过如此。
随着六月的热风吹来的,还有高深夫妻俩的罪状,听说连凶器都拿到了,这只是冰山一角,至于夫妻俩打死的人数,还要时间细查。
过了三日,饱受关注的高深夫妻俩,终于到了玉京,一起被押送来的,还有告主的婢女。
墙倒众人推,也就是这时,忽然又闹出高赟的长孙强抢有夫之妇,强纳为妾,甚至当时此女有孕都没放过,还关了此女的家人。
赵长宁听到这个,才终于生了些兴趣。
圈地的事儿自然有皇帝去关心,而这种法理之事,她想亲自去看看,若能二者兼得,高赟就休想躲过这次的危机。
恰好,那婢女关押的地方,跟那家人在一处。
赵长宁忽然想到云生求情的话,心口微动,便扭头先去看婢女。
岂料,才走到栅栏前,婢女就阴狠狠地看着她,开口便是唾骂。
“狗官,呸。”
赵长宁:“……???”——
作者有话说:这个事件历史上是真有的,不过我稍稍改了点,真实事件残忍又恐怖,简直脱离了人性。
有的时候看史书,总会觉得那时候的世界早该完蛋了,但再看看现在,压根就不会。
参考最近的事儿,只要利益或者某些冲动足够,别说妻,就是母他们也会弑的。
我最可怜的就是这个告主的婢女,她是完美的受害者,但没有人会为她求情,法理也不会饶过她,她只会留下一个模糊的名字和冰冷的死亡方式。
史书上记载的为了什么小人物翻案,闹到最后,其实仔细深入去研究,就能从各方势力,看出事情背后的利益争夺,小人物,真的就是耗材。
结合时事,老祖宗真的永不过时啊,人,也不过是一直在轮回[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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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狱卒将牢门打开,小声提醒赵长宁,“女书令,这女人疯的很,您小心些。”
婢女目光就这么跟随赵长宁直到自己面前,她看着赵长宁身上的官服,眼神满是仇恨,表情阴狠,仿佛赵长宁是什么洪水猛兽。
赵长宁见她缩进黑暗里,四下瞧瞧,没什么好地方,只得站着跟她说话。
“你告主,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清脆温和的嗓音响起,明显婢女的身影顿了顿,她身上的枷锁稀里哗啦的响了起来,勉强往前爬了两步,来了亮光处。
“我听到他叫你女书令,你就是那个在江西制瓷的女书令?”
赵长宁轻轻点头,打量着浑身狼狈的婢女,“不错,是我。”
婢女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凶恶。
“是你也没用,你们这些狗官官官相护,压根就不干人事,我当然知道告主的下场,但我不得不告,我就是要高家的畜生全都死绝,都死光了才好……”
赵长宁听她咒骂半天都不停,心内不由叹气,光凭一颗愤怒的心就想办大事,未免过于蠢笨。
“我确实不是你想的那种好人,也不是专为解救你而出现的好官,但你要珍惜我的出现,我来这,不过是因为恰好你出现了,能多一条有利于我扳倒高家的小小罪状,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今天不是你,就会是别人,所以,别浪费我的时间,听懂了吗?”
婢女咒骂的声音一顿,又过了良久,她终于哭了起来。
抱着膝盖,双肩耸动,将脸埋在膝盖间,痛哭出声。
赵长宁安静的等着,也没有出声安慰,但她还是蹲了下去。
婢女抽噎着,终于重新开口。
“我叫念儿,是周家的家生子,老子早早就没了,我娘也被高展那个老东西,还有高深的生母活活打死,人命在高家比不上一棵树一枝花……我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了高深跟文氏疯了,他俩合在一起杀了那个恶毒的老女人,哈哈哈,我怎能放过这样的机会,我连忙跑去了官府……”
念儿忽然粗噶的笑了起来,“那个老女人,年轻时就恶毒,总是抓着我娘打,后来还打我,好了,恶有恶报,她也被她儿媳妇弄死了,你说这多精彩啊,女书令,你说,这高家的畜生,是不是都该死?”
她趴跪在地上,用力的磕了三个头,怆然道:“娘,女儿也算是给您报仇了,您放心,他们高家人都不得好死。”
赵长宁看着她磕头,从小小的窗栏投下的日光,条条缕缕,满是灰尘跳跃,将她笼罩其中。
其实,若不是皇帝想动高赟,念儿的事,也闹不了多大。
“你是说,高深的生母就是当年高展的宠妾?他俩打死了你娘?”
念儿被身上沉重的镣铐折腾得没了力气,靠在墙上,嗤笑了起来。
“何止打死了我娘,连当年的夫人都被打死了,我娘说夫人怀着身孕都被打,生下那个孩子后,就断气了,后来也不过是把孩子接走,高展就又续娶了,夫人死就死了,没人理会,生孩子嘛,死的女人多了去了。”
赵长宁不由地想起那个明媚的小公子。
他过的那么无忧无虑,肯定不知道吧?
念儿止了哭声,面色平静,一脸认命的看着赵长宁,“高家人会死吧?女书令,我死不死不要紧,高家人会死吗?”
赵长宁垂眸看着重新缩回阴影里的念儿,轻轻点头,“我不敢保证,但有一点能确定,高深和文氏,必死无疑。”
念儿迫切的追文,“那高展呢?那个畜生会死吗?他才是最大的畜生,不然怎能养出小畜生呢……”
赵长宁没有诓骗她,实话实说,“我虽是官,但也只是五品官,掌控不了多少大事,我上头还有许多比我更大的官儿,高展亲生父亲的官位就在我之上,我不能向你保证。”
念儿有些失望,喃喃道:“如果你是大官儿就好了,肯定能决定很多事儿……”
赵长宁退出牢房后,想了想,还是悄悄给狱卒塞了点银子。
“她是个可怜人,你们待她稍稍好点,好歹让人干干净净的,就算判死,也不能辱她。”
狱卒闻言连连点头,“女书令放心,我这就去办。”
赵长宁扭头去寻了那一家人,说辞倒是和传出来的没有二致,看来又多一条罪状。
天儿热了起来,蝉鸣终于嘈杂。
在高家深陷漩涡的时候,赵长宁抽空去找了工部和兵部,几番商量过后,好歹又多了一条船。
皇帝自然是立刻就批,还着礼部官员好好商议出海事宜。
他看着折子笑道:“那些人倒是变的快了,还是银子好用啊,这开源的主意很不错,做的也很好,朕该赏你。”
赵长宁笑道:“那也是皇上您圣明,眼光独到,长宁不过是遵照您的旨意,不值一提。”
皇帝最近春风得意,后宫佳人相伴,前朝也一直是顺着他的想法行进,心情十分之好。
他摆摆手,“莫要拍朕的马屁,说吧,想要什么赏?”
赵长宁依旧摇头,她不想要这种事儿的赏。
“皇上,我有个提议,高展杀妻一事,不如也一并查了,高赟对高深压根就没多少感情,他若大义灭亲,也不过是失去一个不熟悉的孙子,但高展就不一样了,他对这个孩子,有愧疚。”
皇帝抬眸,眼神满是尽在掌握的痛快,笑道:“朕已经秘密命人将高展押送进京了。”
赵长宁愣了下,想到皇帝筹谋已久,这种小事肯定不会忘记的。
“皇上,福建和浙江那边都来了折子,说是剿匪有成效,希望朝廷能再拨些钱,您看这事儿要答应吗?”
为了这事儿,明轩已经几次来信,请求她帮忙在皇帝面前提一提。
“明轩果真能干,福建剿匪可不容易。”皇帝想留下,便点头,“既然有成效,那就继续,让户部拨钱,这次,看他们还废什么话。”
想要下一次的钱,现在就得掏钱,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才入七月,蝉鸣声中,经三司会审,终于确定了罪责,皇帝御批,高深被判斩首,文氏杖毙,秋后午门行刑,告主的婢女立刻赐毒。
高展也被收押监牢,至于高赟长孙,也因为抢夺民妇而入狱,眼看着都要活不成,高家已经乱了套。
而高家圈地的事儿,不过是起了个头,官吏们圈地的事儿被御史们抖搂个干净,眼看着事情越卷越大,牵连的人也不少,那些高赟的门生和受过恩惠的人,能求情的都来皇帝面前求情了。
经此,高家还是门庭冷落了,再不复往日辉煌。
是日,凌晨十分,天色未明。
云生悄悄驾着马车出了水儿巷,径直往城门去,出了玉京后,一直往西送了十里,才停了马。
他敲敲车窗,笑道:“下来吧,安全了。”
车帘掀开,念儿拿着个小包袱,下了马车就朝云生跪了下去。
“恩人,谢谢您。”
云生赶紧将她扶起来,“你呀,要谢就谢我姑姑,哦,就是女书令,都是她让我做的,我去江西能碰到你,将你这事儿闹大,也是姑姑允准的。”
念儿一愣,想起牢里见过的那个冷冰冰没几句好话的女书令,有些不敢信。
云生带着她往前走了走,看她不动,“你能活下来,也是姑姑暗中操作的,那假死药可不好弄了,你别看姑姑瞧着冷冰冰的,其实她是好人,心可软了,真的……”
他从怀里掏出个荷包,一把塞到念儿手里,“喏,姑姑让我给你的盘缠,里面还有我个人的,你是可怜人,离了高家,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念儿噗通又跪了下去,好生生地磕了三个头,“谢谢姑姑,谢谢恩人,恩人,我能等到高展这老贼的死讯吗?”
云生挠头,“姑姑说,这个不一定,要看他亲爹最后倒不倒,不过如果他死了,官府会发公文,你只要有心,肯定会收到消息的。”
念儿背着包袱,一步三回头地,终究是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了。
云生看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才满足的笑着回转。
乞巧节这天,皇后带着诸位嫔妃想热闹一场,还早早让戏班子排了戏,皇帝破天荒地欣然应允,打算与众嫔妃合乐一回。
赵长宁则是趁机回了水儿巷休息,她最近十分疲惫,每日发生的事,都令她头疼不已。
这些日子朝堂上的发展,瞬息万变,已经远超她的预期。
人人自危,个个都在揭发检举他人,生怕自己一点没做好,就被抓住把柄清算,如此动荡,不是好事。
而且,已经有人在参她了,说她祸国殃民,整日在皇帝身边鼓吹、陷害,总之没有好话。
赵长宁知道,她已然不能脱身了。
才到水儿巷,还没进去,就被人拦住了。
竟然是齐玉微本人。
赵长宁叹了口气,“齐阁老,你我都知道,此事非我能转变,也不是皇上能左右的了。”
齐玉微面色平静,“女书令,我只是想请你谈谈,并非求情。”
赵长宁随着他去了街头的一间茶楼,很巧,就是当年和明轩第一次见面的雅间,墙上依旧是那幅踏雪寻梅的图。
想到明轩,他此事大概正信心满满的剿匪,为当地百姓办实事吧,或许此时不在玉京,对他是好事,若看到圈地更多的证据,他怕是也要掺和。
齐玉微沉默着,赵长宁也不说话,随着红泥小炉上的茶水冒泡,雾气弥漫,室内终于有了动静。
“女书令,今日之事,非是一人之过,高首辅劳心劳力,忠心体国,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他已经年迈,若如此结局,以后谁还敢为皇上办事?非是我为他辩驳,实在是老臣也有老臣的为难之处,皇上年轻气盛,才为世出,但也万万不可如此行事。”
赵长宁好奇道:“大庸的百姓老老实实种田,老老实实缴纳赋税,不曾有过异心,甚至没过过好日子,灾难时他们要率先体会,战争时他们要被充军,他们难道应该遭受那样的对待?齐阁老,圈地的事儿,其实我并不知情,但接触以后,其中触目惊心的证据,流离失所的百姓,无家可归的孩童,那些圈地的权贵,不觉得心中愧疚吗?”
齐玉微面色微变,一声长叹,“女书令,你说的我都明白,也能理解,可事儿不是这般论的,这些年若没有高阁老,大庸便没有今日,天下苍生都不该看着高阁老这样的结局,高家也不该因此连坐,若这样算,那朝堂大部分官员都要无地自容了。”
赵长宁想起他说的和光同尘,如此状况确实非一人能成,也能理解他此时的话,可终究,她与这些官员站的不是同一阵线。
她要应付的人,其实只有皇帝,而面对同僚,她久经朝堂,冠冕堂皇的话,早已应对自如。
“古人云,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我书读的不多,但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那些人饱读诗书,自诩清流,只为天下苍生,可做出来的事呢?个个恨不得抢尽天下财富,以保自家后人百年千年,连手指缝里流出去的,都不肯分给穷人,还假惺惺地喊着是为百姓,齐阁老,到底是我的眼睛有问题,还是大庸的朝堂出了问题?”
齐玉微霎时坐直了身体,错愕、愠怒、颓然等各种情绪交织在脸上。
赵长宁叹了口气,“我知道您为老师焦虑的心,也感恩您当初直言,我虽位卑言轻,但我会和皇上提的。”
她站起身,低沉着声音道:“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齐阁老,同在官场,咱们都要有这样的准备。”
齐玉微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就这么出去了,明明他还有许多话,但怎么都说不出口,被揭穿的面具像是马鞭,狠狠抽在了脸上。
他面色颓靡,重重的叹了口气。
赵长宁进了巷子,还未进屋,就被云生给叫住了,身后还跟了个安义,满头大汗,一脸急躁。
“不好了,姑姑,高展死在狱中了,高阁老亲自去了勤政殿,皇上叫您也快回去。”
李云秋看着赵长宁来了又走,很不开心地进了院子,嘴巴撅老高。
许婆婆连忙安慰,“姑娘会回来的,哥哥也会回来的,云秋别着急,日子长着呢……”
赵长宁匆匆又转回宫。
安义路上一直说个不停,“……高阁老一身素衣,负荆请罪,带着两个儿子,一起跪在了皇上面前,姑姑,我看这事儿有转机,高阁老毕竟是先帝托付,两朝老臣,入太庙的首辅,皇上再怎么样也不会太过分。”
他面上有些担忧,“那咱们……”——
作者有话说:[奶茶][奶茶][奶茶]
第85章
“带着两个儿子一起?”赵长宁不由抿唇,看来高阁老这是壮士断腕,高展的死恐怕不简单。
不过死一个高展,却能让高家绝处逢生,很值得了。
到了今天,很难再去猜想高赟对这个过继给别人的儿子的感情,面对家族,或许最后一点愧疚都磨灭了。
她也明白安义的担忧,皇上是万万不能在这场事件中露出形迹,那些老狐狸,必定会猜想是她在其中搅混水。
赵长宁叹了口气,终究是要担上一些罪名。
“别担心,高阁老这辈子别想入太庙,我们也不会有事。”
因为圈地的事儿,是皇帝暗中操办,那些人就算怀疑她,也拿不出证据。
几人匆匆赶往勤政殿,竟然正巧碰到已经出了殿门的高赟父子们,这么一照面,他们的目光都锁定在赵长宁身上,目光不善。
赵长宁如往常一样,低眉敛手站在一边,恭敬的等高首辅离去。
高赟颤颤巍巍地被两个儿子扶着,看到赵长宁后,略略顿了顿脚,两个儿子也随之站定。
他目光平和,哑着声道:“女书令,我真是小看了你,好手段。”
赵长宁眯了眯眼,“首辅此言,长宁不懂。”
她不太明白这些人的思路,若证据都是假的,他们大可告上皇帝面前,但桩桩件件俱是真的,人命不知埋葬多少,他们却还要说什么别人好手段。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时间还以为,他们是受害者。
看来悔过之心是完全没有,只有没将这些事压下去的痛恨。
高首辅拦住要开口的两个儿子,摇了摇头,嘴唇煞白着道:“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女书令,我之今日,便是你之明日,望你好自为之。”
蝉鸣在烈阳下狂躁地叫喊,但在蝉鸣中,还是传来丝丝缕缕的戏腔,婉转哀怨。
赵长宁目送他们离开,面色平静无波,很快便收回目光,径直进了勤政殿。
皇帝面色也不太好看,但也不算太差,正靠坐在椅子上,极少见的颓靡姿态,偏他姿仪上佳,容貌清隽,因着今日要与后妃同乐,并未穿龙袍,而是一身玄色宽袖红色滚边的锦袍,这般瞧着真像个翩翩贵公子。
大约也是被高赟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给惊着了,赵长宁垂下眼睫,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殿中唯有龙缸冰盆中的冰块消融之声,至于蝉鸣,勤政殿周边的蝉早就被粘完了,博山炉上紫烟袅袅,阒静无音。
“起来吧。”皇帝摆摆手,语调倒还算平静,“方才高首辅说,他愿意退掉所有圈占的土地,辞去首辅之位,高家现如今的所有,他都不要了,只求孙儿平安。”
赵长宁额头触地,“雷霆雨露,皆是皇恩,高首辅毕竟是两朝老臣,劳心劳力,若手段太过,恐怕会引起朝臣动荡,皇上三思。”
皇帝勉强点头,感慨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高晨知法犯法,按照大庸律,当杖一百,徙千里……”
赵长宁叩首,道了句“皇上仁慈”,便再未开口。
今日高赟如此做,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无疑是将这件事划了停止线,以一己之力挽回动荡之势,也救了不少人性命,如此,更赢得了朝臣的感恩之心。
此刻怕是皇帝想动,也动不了,果真是老狐狸。
但终究,煊赫一时的高家,顷刻如山倒,如同当初的胡党,牵连也颇广。
赵长宁无奈接了清点高家的差事,也只有她接,幸好还有女官支撑,否则这差事都没人帮她。
就在这个重要时候,许家闻又跳出来,再次在朝堂撒了把火,又参了孙之道一笔,言及他家的地,也远远超过应有的。
孙之道气得当场暴跳如雷,怒骂都察院的人像是疯狗,尤其是许家闻,疯狗中的疯狗。
他还提及,都察院里也有不少人,手里有地,“哼,别真当我是个大老粗,什么都不知道。”
而许家闻的折子,引起了都察院大部分御史的同仇敌忾,御史们向来伶牙俐齿,尤其是宋宗恒,一人能抵十人。
最后还是皇帝出面阻止。
皇帝面色颇伤心,语调很是失落,似是对高赟不在而难过。
“今日朝堂动荡,民间谩骂,皆因圈地而起,高首辅已经退还了所有不该得的地,也承认了有错,诸位若主动退还,朕便不做追究,若还要骚动,那就不要怪朕动真格了。”
他的话,总算阻止了那些争吵怒骂,杀鸡儆猴的事儿已经做了一次,足够了。
赵长宁的眸光在许家闻和皇帝之间转了转,心中轻叹。
还是先帝老成精,老臣不过是皇帝的磨刀石,试金石,难怪当初说什么皇位无论是和平过渡,还是血腥上位,都要经过血的洗礼,无一例外,果真一字不错。
不过这也便宜了她,激流之下,她才能逆流而上,正是因此,她再次站上朝堂的时候,没有人敢忽视她。
谁都知道高家倒下的事儿有猫腻,一切都来得太快太凶,证据一个比一个狠,没有一点反应时间,事到如今,只剩零星求情的声音,也被淹没在人潮骂声里。
大家面对年轻的皇帝时,再次意识到,皇帝的手段也一点不差,根基也一点一点扎稳了。
面对她时,也会好好地打招呼,甚至有些事会主动请她参与进来讨论,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吆五喝六的直接让她闭嘴,也没有人说什么女子不能议政的话题。
似乎全都默认了,她可以与他们并肩而立。
当然,背后任何难听话都有,不过赵长宁只当听不见。
面对这些,赵长宁全然接受,这是她应得的,也是她该承受的,权力是双刃剑,她早就明了。
想要权,就得舍弃一些东西。
只是清算高家的时候,阻碍不小,面对的风言风语也不少,对权贵来说,这一次损失重大,谁来清算都要挨骂,她也干脆一并受了。
宋环当仁不让的随着赵长宁一起办差,毕竟参高赟的,就有她父亲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们去那边,将那些瓷器和书画都登记造册,一个都不许漏了。”
她将人都打发走,一扭头,就看到跪地哭泣的高家下人,过来帮忙的官吏亲眷,还有外头围观叫好的百姓。
赵长宁犹如玉面阎罗般站在那,静静地看着安义带人一箱箱的搬东西,哭喊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主家已经走了,这些被迫留下的下人,结局好不到哪儿去。
宋环朝她走来,看着面前凄凉悲怆的场景,喃喃道:“姑姑,你可小心了,将来史官笔下的你,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赵长宁若有所思。
“祸乱帝心?把持朝纲?心狠手辣?无恶不作?我不在乎,历史浩繁如烟,厚重无比,我能留下一笔,已经是千难万难,多的是连一笔都没有的普通人,如车轮滚过带起的泥沙,风一吹就没了。”
“史官笔下的恶女你是做定了,不过你也别担心,记载下来的东西,只要有人感兴趣,就一定会深挖,所以民间对你的赞誉很重要……”
宋环望向门外伸着脑袋的百姓,一张张淳朴的脸上满是好奇,他们或许也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作用吧?
史书史料不就是这样,只能供给后人看。
她轻笑道:“可别小瞧了这些外在的东西,只要百姓深感其恩,为你流传下哪怕一首诗,一句话,那字里行间都能看出你的事迹,比如那始皇帝,史官多有骂名,但民间野史无数,总能窥其一角,看出他这千古一帝的磊落英明,那内舍人也是一样,史料少不代表后人蠢,但是有一点,你应该注意……”
赵长宁感兴趣地扭头,“哦?是什么?”
宋环吸了口气,淡淡道:“千万要注明,你赵长宁是个宫女出身,不是后妃,更不是太监。”
她悄悄凑过来,“你知道的,那些没用的东西,最喜欢抢厉害女人的功劳,我宁愿你高高在上的挨骂,也不想你辛辛苦苦的功劳被抢。”
赵长宁想起宋环被夫婿抢了诗集的好友,忍不住闷笑起来。
“相比较恶女这头衔,我还是讨厌被抢功劳,更讨厌被认成太监,实在太恶心人了。”
宋环也忍不住笑了,她就知道姑姑不是孬种。
两人一时又沉默了下来。
赵长宁忽然听到宋环问了句什么,她却没听清,不由侧过头,“什么?”
宋环看着她瓷白清丽的脸,她比自己还小呢,却硬生生撑在皇帝身边,到底吃了多少的苦,才能有今日?
她本来是想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可脱口而出的却换了。
“姑姑,你害怕吗?后悔吗?若你只做女书令,就不会面对今天的一切。”
要知道,扳倒当朝首辅,这不仅仅是功劳,更是罪过。
赵长宁沉默良久。
她不想说谎,也不想暴露自己真实目的,怕宋环对她失望,更怕自己真的要踽踽独行,以前怕拖她后腿的女官,已然成了她些许依靠。
“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赵长宁眸光微闪,温声道:“我还能有多少机会和这些男人并肩而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抓不住机会的人是傻子。”
她从杀掉云乔开始,就注定要往上走,为此,她什么都不怕。
宋环看着姑姑坚毅的侧脸,情不自禁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不知为何,只是握着姑姑的手,她就觉得充满一往无前的力量。
赵长宁从清算高家开始,就一直挨骂,之后又接了权贵们退还圈地的差事,更是挨骂。
孙之道向来看她不起,这次更是愤怒暴躁。
赵长宁一概不理会,“孙阁老这么不服,不如去看看高首辅退还了多少?您要是还不乐意,那我只能奏请皇上了,让皇上看看,孙家圈了多少地,隐了多少户……”
她站在羽林卫重重保护中冷冷一笑,“再不济,也让我进府去瞧瞧,孙家的房契地契金银财宝古玩字画有多少,孙阁老,您敢吗?”
孙之道被赵长宁的铁腕手段刺激的又惊又怒。
“妖女,妖言惑众,妖言惑众……你岂敢?大庸之殇,大庸之殇啊……”
赵长宁拖着疲惫无力的身体回宫,还未坐下,就被云慧给叫了出去,说皇帝让她去一趟。
勤政殿内,十六扇明窗烛火明亮。
赵长宁疲倦的推门而入,恰逢皇帝提笔抬眸,四目相对,眼神都极复杂。
皇帝见她倦怠至极,少有的脆弱,握在扶手上的手猛地一紧,身体差点就离了椅子,但还是耐心的坐下了。
赵长宁躬身,“臣,见过皇上。”
皇帝等了许久,却不见赵长宁动,不由叹了口气,“长宁,你在怪我?”——
作者有话说:[奶茶][奶茶]
第86章
赵长宁面露诧异,连忙摇头,躬身行礼,“皇上,此话从何说起。”
皇帝看她目光不似作伪,喉间的话被噎了回去。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语带怜惜,“今次的事儿,委屈你了,但朕不得不如此,大庸朝堂复杂,朕……”
若是其他人,皇帝或许不会解释什么废话,但这人是赵长宁,与他并肩到现在,经历颇多,不管其中真真假假,早就是朋友了。
人面对朋友,总会多一丝情绪。
赵长宁有些奇怪,他是皇帝,并不用解释,以往也从未解释过。
她此刻不想去猜他的任何想法,只觉疲惫,只想睡觉。
“皇上,我与皇上,总是站在一条线上的。”赵长宁再次表露衷心,“长宁愿忠心皇上,任由驱使。”
果然,她瞧见皇帝露出满意之色。
她也松了口气。
可一个女官,怎会跟皇帝站在一条线呢?心知肚明的事儿,说出来就不好了。
皇帝站起身,笑道:“长宁,今日之后,咱们的阻碍,就没有现在这么大了。”
他目中露出一抹光芒,清隽的脸上多了丝从前没有的豪情壮志,似乎眼前一片坦途。
赵长宁恭谨地屈膝,“皇上圣明,长宁愿追随。”
皇帝亲自将她扶起,目光轻柔含笑,“你面色疲惫,回去休息吧。”
赵长宁回了住所,洗漱后抱着小白终于躺在床上,白日里那些苦命人哭喊求饶的画面,在眼前一一浮现,但她依旧安然的闭眼。
因果如此,因也非她而种,果自然也不该她来承受。
她淡漠的想,即便前路再难,她也要蹚过去。
虽说是退还圈地,但真正能退的没有多少,因为没有证据,地方下的猫腻太多太多,人跟人之间的牵绊就更多了,那些人窃取国家的土地,必然百般隐藏,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来调查,费时费力,只会形成动荡,没有多少好处。
逐鹿者不顾兔,决千金之货者不争铢两之价,赵长宁不敢太过深挖,也知道见好就收,高赟已败,这些人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了,这已然是最好的结局。
总不能,真把自己搭进去。
她立了威后,再用怀柔之策,就特别明显,底下的人也看得分明,越是反抗如孙阁老那样的,手段就越硬,反而是好声好气的,手段就平平,也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如此,也算遏制了些骂名。
但民间的她,经过宋环的诗社扬名,名声就好听多了。
没有哪个老百姓会喜欢贪官污吏,他们巴不得这些人去死。
赵长宁觉得毁誉参半的感觉,也没有那么糟糕,至少到今天为止,还没有人敢真正跑到她面前骂。
越往上,权力就越重要,要想扳倒她的代价也越大。
最重要的是,皇帝的态度明显也强硬了不少。
她终于参与进去了,不再是外围打转,净做些别人不愿做的事儿,她在朝堂终于有了一席之地。
这已足够让她振奋。
中秋节后,玉京没有落雨,反而又热了起来。
明辉堂窗明几净,穿堂风里带着浓郁的桂花香气,紫檀桌椅上摆满了点心和茶。
“女书令,不知这次市舶司带回多少?怎么不见账册?”户部的人率先开口。
赵长宁端着茶碗饮了一口,淡淡道:“这是市舶司和女官们的事儿,我现在并未直接参与,当初诸位也是知道的。”
其他人面面相觑,他们当时确实吵得厉害,但也没想到,赵长宁能爬得这么快。
“今年从六月就一直不落雨,连玉京周围都旱了不少,更别提河北山西等地了。”户部郎中温声道:“如今朝中支出甚多,税赋又要到明年开春才到,这市舶司的钱,至关重要啊。”
赵长宁只觉难以置信,这窟窿怎会如此大,到底要多少钱去填?以前不也挤挤就有了吗?
“这还不到九月,就没有钱了吗?如此寅吃卯粮,何时能休?”
户部郎中叹了口气,表情多有无奈。
不知从哪儿冒了一句,“如今高……不在了,这平衡各方拿钱的事儿,极难。”
这倒是实话,高赟自有他的高明之处。
这时又有人开口,“现在六部人手足够,女书令,你那些女官,是不是可以撤去?”
赵长宁一记冷冷的目光看去,嗤笑道:“用完就丢,这是你们六部的规矩?那你怎么还没撤?”
她望着这些人,淡淡道:“不说其他,光是宋环一人,你们这些自诩诗书通达,算科无双的人,就应该自惭形秽,怎么?见不得比你厉害的女人站在你旁边?还是害怕抢了你差事?”
一通话说的众人都不敢开腔,敢怒不敢言,不敢相信她竟越来越强势。
赵长宁也是最近才开始明白,人就要高高在上些,尤其是女人,你若稍稍软弱一点,暴露你的短处,他们就能踩在你脸上蹦跶。
从她开始冷眼面对一切,不向这些男人讨好的时候,反而周遭见到的全是笑脸,办事也没有从前啰嗦。
人啊,就是这样。
云生跟在姑姑身后,“姑姑,您把钱给截下来,皇上会不会怪罪?”
赵长宁叹了口气,“明轩想修河道,福建多山多茶,那边的茶滋味好,销路广,他想联合茶农茶商,将茶就着市舶司运出海,福建的港口一直荒废,也十分可惜。”
另外还有浙江那边,周密说现在浙江的百姓稍稍缓了过来,加上权贵退还的田地,眼看着情况变好,将来的茶叶丝绵白纸会更多,北上赚的,远没有南下来的多。
桩桩件件,都是和朝堂将来有关。
皇帝的兵仗局也是花钱的大宗,那些鸟铳大炮,每一样都要花费无数,且明轩那又多加了两座红夷大炮,是兵仗局自己研制,失败不少次,耗费极大。
回了勤政殿,皇帝还在批阅奏折。
秋老虎来势汹汹,殿内的冰盆没有撤,阴凉干爽,还泛着股甜腻的鹅梨香。
他随口让赵长宁坐下,才问道:“你把市舶司的钱截住了?为什么?”
赵长宁也没想到消息这么快,不过这可是一千万两银子,也能理解那些人的急切,便将明轩的折子找出来,递到皇帝面前。
“明大人说的其实也很是,倭寇难除,也是因为这里头有百姓,福建多山多水,一多半的倭寇都是福建穷苦人,他们没有赚钱的门路,家计难撑,就只能做倭寇,做土匪,做海盗,来往商船损失不小,若能将此隐患解除,那东南必将大定,从此不用惧怕倭寇海盗了,咱们的船也更安全。”
她顿了顿,接着道:“最重要的是,瓷器频频销往南洋,眼看饱和,这次两艘船齐出,精瓷不少,但带回来的钱增长不多,可见这船得往远处走才行,那剿灭倭寇匪盗就更有必要了。”
皇帝没去看,而是侧过头,手闲闲撑着额,定定的看着她,眸光平和温润。
“听说你跟明轩,关系不一般?”
赵长宁诧异,递了杯茶过去,“皇上这是从哪儿听说的?胡编乱造,不过认识罢了。”
皇帝轻笑,“这事儿不难,难得是,你能不能拗过六部那些人,想从他们手里拿钱,可不容易,如今高首辅不在,内阁不比从前,若想帮他,就得尽快了。”
赵长宁听出皇帝话里的意思,这是叫她先斩后奏呢,顿时笑了。
“长宁得皇上如此信任,心中实在有些惶然。”她说实话,有这样的信任,心里确实松了口气。
“女书令,你这话说得自己都不信吧。”皇帝也笑了起来,“退还圈地一事办得如何了?你那些女官,似乎很有些能力?我看不少官员这些日子面色都不太好看呐。”
赵长宁抿唇,她自然要为女官说话,“以宋环为首,那些女子个个精通术数,不比户部那些小吏差……”
她跪了下去,“当初我答应过宋环,开海一事成功后,必定为她请功,只是回来后,杂事颇多,别说请功,我自己都差点保不住,好在她也懂事,从未开口,但我不想欠人情,皇上,我想讨个赏。”
皇帝不甚在意道:“她确实不错,又是宋宗恒之女,那些女官们家中都或多或少有人,连皇后的堂妹都被你搜罗了,长宁,这步棋,着实很妙,你的确有做官的潜质。”
他示意赵长宁起身,“说吧,想要什么赏?”
赵长宁沉吟道:“她与周淼出力不少,还有明秋左玉等人,我希望她们都能升一等官衔,另外,让宋环做诗社的社长。”
想必有皇帝的旨意,那些姑娘们会服气的。
皇帝无有不应,不过些许小事,实在不算什么。
但万万没想到,宋环很快就找到了赵长宁。
“姑姑,哎哟,姑姑啊。”宋环满脸苦恼,“您说您让我当这个社长做什么?我现在快被她们骂死了,说我动用您的关系,强要了这个社长的位置,她们不服气。”
赵长宁挑眉,“皇上的旨意都不服气?”
宋环叹了口气,“要是服气,我早就做了这个社长了,周淼都要去找皇后娘娘,说连我都做了社长,她要做副社长。”
赵长宁想起那些混迹在六部的姑娘们,个个巾帼英雄搬,没想到回了诗社就换了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骂一阵子就习惯了,你看我,在一片骂声中,就安安稳稳的坐好了。”
宋环目瞪口呆的看着赵长宁,倏而笑了起来,倒也没再推辞。
有了皇帝做后盾,赵长宁面对六部时的底气就更足了,但有不满之言,便毫不犹豫地压下,全然不顾那些人难看的脸色。
这次的一千万两,她直接拨了两百万两到福建和浙江两地,福建有明轩在,未来赚钱能力不差,浙江是本来就能赚钱。
若能将织造局收罗进囊中,赵长宁觉得,这钱就更好赚了。
不过少二百万两,六部的声音也不小,赵长宁特意解释过,但那些人压根不听,她便不再理会这些人。
倒是周敏没有再说什么,反而为她说了两句话。
这让赵长宁很是惊讶,毕竟那件事后,周敏看到她就跟老鼠见了猫,别说说话,照面都难。
连云生都在揣测,“他不会是憋了什么坏心吧?以前那么对姑姑,会帮姑姑说话?”
安义则是不耐道:“他说就说嘛,反正姑姑没损失就行了,好歹没说坏话。”
夜里,云生给姑姑端茶,见姑姑打呵欠,很是心疼,“姑姑,这些账册都要亲自看啊?不是有宋环等女官们吗?”
赵长宁揉了揉眼睛,喝茶漱漱口,笑道:“书上有句话,我觉得很对,所谓治大者不可以烦,烦者乱;治小者不可以怠,怠则废,既然话不错,人就得跟上了,若出了错,被人揪住把柄,那就难过了。”
云生颇受教,也在一旁翻起了账册。
翌日午后,赵长宁恰好碰到来为皇帝授课的周敏。
这次单独遇上,周敏吓得连忙掉头就走,生怕跟赵长宁有牵扯。
“周阁老,您等等。”赵长宁叫住他,笑道:“周阁老,真是多谢。”
周敏嫌弃的后退几步,“你也不用道谢,我看过你的折子,写的详尽无比,没什么废话,我能看懂,若真做好了,或许真是弊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
他嗤笑着不屑道:“不过,能看到这一层的人可不多,不然怎么那么多圈地的贪蠹呢?”
赵长宁闻言,面色郑重了许多。
她朝周敏走近了几步,“周阁老……”
周敏吓坏了,“你站住,赵长宁,你站住……”
他赶紧掉头跑了——
作者有话说:周敏:孩怕,为我花生啊![愤怒][愤怒]
感谢并刀如水宝宝的地雷,谢谢你喜欢长宁![比心][比心][比心]
第87章
赵长宁看着周敏落荒而逃的老迈背影,还颇为矫健,心里十分可惜。
她就是想说几句话,又不是要干嘛,至于这么害怕吗?
下午无事,她就出宫回了水儿巷,打算看看有没有信寄过来。
刚进门,就被一柄尖刀给抵住了,而云秋跟许婆婆被绑在了院子里,嘴巴也被堵住了。
赵长宁一扭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花容月貌,昳丽夺目,哪怕是愤恨的表情,素净布衣,消瘦些许,也不损容颜分毫。
她一愣,“小公子?”
“竟然是你?”高琮认出了她的脸,目眦欲裂,满脸惊诧和愤恨,“你就是赵长宁?女书令?”
赵长宁点头,没打算否认,“我就是。”
高琮咬牙,“你为什么要害高家?其实当年你就是故意接近我,对吗?高家到底怎么你了,为什么要害我们?”
赵长宁拧眉,“我没有害高家,也轮不到我害,你祖父退还了不该有的地和钱,你应该知道。”
“凭什么?”高琮一张俊脸通红,眸中含着水意,“大家都这样,况且我祖父压根就不想要,凭什么就只对着我们高家?我祖父兢兢业业,为了大庸鞠躬尽瘁,最后就得到这样的下场?”
赵长宁忍不住扭头,“烂船也有三斤钉,你祖父哪怕回老家也会是个富家翁,相比于那些掉脑袋的,已经很好了。”
“我祖父已经去世了,他辛苦了一辈子,就这样走了,他说他想进太庙……”高琮难受的手直抖,芙蓉面上落了泪,可怜可爱,“都怪你,是你害的,就是你害的……”
赵长宁没想到高赟已经去了,毕竟相处好些年,心里难免泛起涟漪。
她察觉匕首利刃已经割到了喉咙,顿时举起双手,“小公子,高首辅非我所害,一切皆是三司会审的结果,况且,这一切起因,都是你亲生父亲引起的,你没听说吗?”
高琮顿时一愣,泪眼眨啊眨,“什么?”
赵长宁心道果然,他真的不知道,高赟把他保护得很好,好到敢来刺杀她。
“小公子,你今日敢对我如此,家里知道吗?你知道什么下场吗?刺杀朝廷命官,判枭首,家眷徒千里,你还要连累现在的高家吗?小公子,你不要听坏人挑唆,我与高家无冤无仇……”
“你别吓我,”高琮语带哭腔,握刀的手在抖,“我不是吓大的,赵长宁,都怪你,不然我祖父不会……”
死字还未出口,就听到一声闷响,身后没了动静。
赵长宁察觉到扼住脖颈的手松了,她略一挣扎,高琮就歪着头倒下了,露出云生一脸的嫌弃,手里拿着根胳膊粗的棍子。
“这小子是不是真傻了?”他抬脚踢了踢,“竟然敢一个人找姑姑,他家里的人呢?”
赵长宁默默看着,赶紧找了绳子绑起来,转而去将云秋和许婆婆放开。
许婆婆气坏了,也上去踢了两脚,“这小子真坏啊,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姑娘,这不是什么仇家吧?”
赵长宁心中复杂的摇头,“不算,他就是被坏人挑唆了,不是坏人。”
云生熟练地将高琮拖到一边,“姑姑,是喂他一点甜水,还是交给官府?不能轻易饶了他。”
赵长宁想到高赟那张老态龙钟的脸,心中微动,摇摇头,“先绑起来再说吧。”
喂甜水就是喂毒,这太严重了,不至于,交给官府也不好,以高家现在的状况,怕是会出事。
再说了,高展是高琮亲爹,这次的事儿从表面看,就是高展引起的,高首辅去世,高展一脉再没人护着他,恐怕高琮在高家,也没什么好日子了,难怪气的要找她。
快要入夜,大家都吃完准备洗漱睡觉的时候,高琮醒了,放开嗓子大叫起来。
“赵长宁,你这个坏女人,快放开我……”
“救命,救命,有没有人,救命啊,要杀人了……”
赵长宁本来在给明轩回信,听到这叫声,不由叹气,这小子真是弄不清轻重缓急。
“坏小子,还叫,我打死你……”许婆婆的声音响起。
高琮细皮嫩肉,被打的嗷嗷叫,哭哭啼啼,“呜呜呜,放开我,坏女人,你们都是坏人,害死我祖父不算,还要害死我,呜呜……”
赵长宁披着外衫,看乱成一团的客房,无奈道:“婆婆,你先出去吧。”
许婆婆瞪了高琮好几眼,又上前把绳子绑紧了些,才转身牵着云秋出去。
“小公子,我与高家无仇无怨,没必要害你们,高家有今日,也是因果循环,天理昭昭,你心里也清楚,不是吗?”赵长宁抱着手臂,靠着门框,淡淡道。
高琮不听,泪汪汪的道:“别以为你是女的,长的好看我就要信你,我不是蠢货,我知道,你就是故意的,不然你怎么能做官,怎么有现在的高官厚禄?你踩着我们高家上位……”
赵长宁有些不解,“难道是我故意让你爹杀人?难道是我拿刀架在你们高家人脖子上,让他们必须收下田地,否则我就杀了他们?小公子,仇恨也不应该这么无缘无故吧?我今天要是被你杀了,你肯定会后悔的,夜里说不定还要做噩梦。”
高琮一愣,一时没想到反驳的话,便扭过头不肯看赵长宁。
赵长宁也懒得跟这种固执己见的蠢蛋啰嗦,只道:“明日我便找人将你送回高家,你先在这委屈一晚吧。”
“我不回去。”高琮急切地扭头,恶狠狠的看着她道:“我不回去。”
赵长宁看到他哭了,泪水犹如珍珠般在俊逸的脸庞滑落,梨花带雨,当真我见犹怜。
她猜测道:“高家人为难你了。”肯定的语句。
高琮低着头不肯说话,很是倔强的样子。
赵长宁想起当日他救人的场景,还有这张格外漂亮的脸蛋,不由心头微软,“你要节哀,你也老大不小,该懂事了,高家是你的家,你总要回去的。”
高琮偏着头,哽咽道:“我不回去,我没有家,我没有家了……”
赵长宁叹气,可他作为贵公子享受了这么多年,现在也是因果报应,该他受着。
“你先睡吧,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高琮看着她纤瘦的背影,不由若有所思,忽然喊住她,“我,我没有杀你,能不能让我先吃饭?”
赵长宁:“……”
许婆婆一边喂饭一边骂他,偶尔还偷偷掐他,“坏小子,还挺胖乎,饿一顿怎么了?真是的……”
赵长宁看他被捆着还狼吞虎咽,像是好些天没吃过饱饭,被许婆婆掐的时候,一声不敢吭,只敢瑟缩着默默流泪,一边哭一边还不忘往嘴里塞吃的,很是狼狈。
既有些好笑,也有些可怜。
高门坠落,总是这些本性良善些的受欺负,但她很快就改变了想法。
因为大半夜的,她房门被撞响了,“赵长宁,赵长宁,我床上的被褥太粗了,能不能给我换换?房里还有老鼠,帮我捉一下……”
赵长宁:“……”
很快云生的骂声响起,赵长宁翻了个身,安然睡去。
翌日一早,赵长宁就看到高琮可怜巴巴地蹲在她窗户前的芭蕉叶下,缩成一团,两手被捆在背后,双腿也被捆住了,只能一蹦一跳。
“赵长宁,我手好疼,你能不能给我解开?”
赵长宁见他蹦跶着转身展示自己的手,白白嫩嫩的手腕子果然红肿破皮了,像是雪白的宣纸上泅了一抹胭脂红。
她摇摇头,“不能,万一你又拿刀杀我呢?”
“我,我不杀你了。”高琮低着头喃喃道:“你家的饭好吃。”
赵长宁和云生忍不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无奈。
“你老实待着吧。”她终究还是多说了一句,“我会给高家去信,让他们来接你,最近这段时间,你老实待在这,别想乱跑。”
这玉京不是什么好混的地方,高琮这样的细皮嫩肉,又长成这样,若真被人拐了,下场不会太好。
高琮见她说不通,气得直哭,“呜呜,坏女人,赵长宁你这个坏女人……”
大家仿佛听不到似的,都各自干各自的事儿,只有云秋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蹲在高琮的面前,好奇地打量他。
高琮哇哇叫,“看什么看,你也是坏女人,呜呜……”
赵长宁则是给了许婆婆一些银子,然后又道:“家里出老鼠了?”
许婆婆点头,“许是隔壁左右的跑来的,不过老鼠也常见,姑娘别怕。”
赵长宁不怕老鼠,只怕老鼠咬坏书和册子,便道:“我过几日会把小白带来,它会抓老鼠。”
过了三日,赵长宁心里一直惦记着,也怕高琮那傻子跑了,便寻了时间,带着小白匆匆出宫。
一进巷子就听到云秋的笑声,银铃般地悦耳。
她急忙推门,就看到云秋握着绳子,绳子另一端拴着个人,遛狗似的在院子里跑啊跑,身后的人只能蹦跶着跟上,一边跟一边骂。
高琮看到赵长宁来,急的大叫,“赵长宁,快救我,这傻子快弄死我了,快救我……”
小白一进院子就蹦下去,兢兢业业的抓老鼠。
赵长宁温柔的牵着云秋,哄着道:“乖,咱们不玩这个,玩娃娃打络子好不好?”
云秋很乖的点头,依依不舍地将绳子放开。
高琮瘫在了地上,整个人大喘气,“你怎么才来?这傻子谁啊?我快死了,你这个坏女人。”
“你再叫她傻子,我会把你弄死,丢进乱葬岗。”赵长宁蹲着身子看他,乌眸沉沉,“记住了,你现在不是首辅家的小公子,别太嚣张。”
高琮吓得赶紧闭嘴,微红的桃花眼满是哀伤,咬着嘴唇,默默流泪。
赵长宁看到他被捆住的手上满是红肿结痂的痕迹,摇摇头,当作没看见。
许婆婆早就听说了小白的大名,很是高兴,“太好了,家里的老鼠要害怕了。”
赵长宁叮嘱了些小白的习性跟吃食,又嘱咐了一句,“他那手,买些药抹抹吧。”
说完这些话,她就赶紧回去了。
日光悠悠,一路淌过玉京城的每个角落。
秋老虎迟迟不走,都十月了,感受不到一点秋意,除了满树枯黄的树叶和满地发黄的草,天气竟然不曾转凉。
整个夏日一直不落雨,护城河已然只剩浅浅的一点小溪流,露出半干不湿的黑淤泥,其间还有腐烂的鱼虾,森森白骨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为此,宫中不得不抽调羽林卫巡逻,因为已经有胆大的人,敢摸着河底翻墙进宫。
这还只是皇城,玉京周边的稻田也受了不小的影响,影响稻谷收成已经是必然,更别提还有别处程度不一的受灾。
朝堂的气氛,明显不太愉快,各部议事的时间也多了许多。
云慧有些惶恐地进了偏殿,小声道:“姑姑,往日运送泉水的,今天回来迟了,怕是没弄到水,皇上爱喝云翠山的冷泉,可……”
赵长宁知道旱的严重,但没想到这么严重,云翠山的冷泉竟然都快干了。
“知道了,我会跟皇上说的,别担心。”
云慧松了口气,又很是难过,“姑姑,宫里洗澡的水都不够了,天儿也不凉,您说可怎么好啊?”
赵长宁对这些事的感受其实不深,毕竟她在皇帝身边伺候,而皇帝是永远不会缺东西的。
她知道云慧爱美,洗澡是大事儿,若这种担惊受怕的情绪蔓延,恐怕宫中有乱。
“委屈你了,你去和大家说说,最近省着些,也莫要不满,雨水很快就会下来的,钦天监的大人们都预测的到。”
云慧松了口气,应着声出去了。
赵长宁则是重重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干旱竟会如此严重,玉京城的百姓好歹家底厚些,若是那些穷苦之地,不知是怎样的人间惨状。
而且钦天监昨儿就上了折子,说是最近也不会有雨,这让皇帝很是生怒,但偏偏无法。
毕竟下不下雨是老天爷决定,一直旱着,说不定是什么东西干扰,有可能是脏东西,这样的说法在朝堂上屡禁不止,甚至有人提出祭拜龙王。
赵长宁端着凉茶进了正殿,见皇帝正愣愣的发呆,嘴角起了好几个燎泡,可见着急之心。
与之前各种动乱不同,什么雪灾蝗灾和叛乱等等,都只是短暂影响,只要出力得当,总能解决,但这次的旱灾,就有极大不同,甚至已经影响到了皇帝本人。
水,这东西太日常,极其不显眼,但真没了,每个人又都能感受的到。
一件事影响不到自己,就很难去感同身受,一旦落在自己身上,就容易和可怜人产生共鸣,皇帝也不例外。
她轻轻放下茶盏,柔声提醒,“皇上,您喝茶。”
皇帝见她过来,将折子合上,沉声道:“我打算前往圜丘祭天。”
几年默契,已经不需要问原因,赵长宁抿唇,“皇上,我这就去准备。”
皇帝却忽然拉住了她,清隽的脸上少见的茫然,漆黑眸中露出一丝难言和颓靡,声调也沙哑。
“长宁,你说,我要出罪己诏吗?”
隔着薄衫,赵长宁察觉他手心炽热无比,犹如他焦躁的内心。
她立刻摇头,“天不落雨,是老天爷有变,可这与您无关,皇上您别听那些人胡诌。”
皇帝明显被安慰到了,不由阖眸,轻轻吁了口气,缓缓靠在了椅背上,苦笑道:“听的多了,总会受到影响。”
赵长宁看他满脸疲惫,嘴边的燎泡已经透亮,想了想,从袖口掏出今日特意装着的小药瓶,用手蹭了点药,微微俯身在皇帝的唇边涂抹。
她的声调轻缓,带着独有的魔力,“您别着急,雨会落下来的,只是这段时日难熬些,玉京城从前也是有过旱灾的,这与您是不是皇帝无关,皇上,您别太自责。”
皇帝听她娓娓道来,心里的焦躁莫名少了一半,觉得嘴边凉丝丝的,不由睁眼,看到熟悉的药瓶子,温声道:“这是当年我给你的药?”
赵长宁点头,“还要多谢您呢,这药极好用,里头添的东西,肯定都是极好的,几年了,药效都没差。”
皇帝点头,“那是自然,我特意寻人给你配的,用的皆是上好的东西,那一小瓶,也值百金了。”
他说得很随意,像是朋友聊天。
赵长宁心里一怔,想到当初总是被喜怒无常的先帝扇巴掌,轻则红,重则肿,但也没有人特意给过药。
她重新直起身,将凉茶递了过去,语调越发轻软。
“虽然苦了些,可对身体好,皇上,您别拖延,喝了吧。”——
作者有话说:[奶茶][奶茶]
第88章
皇帝拧眉,十分不情愿。
赵长宁又往前递了一分,“冷泉水也没了,这是最后一杯,皇上,这杯凉茶,可能得等云翠山恢复,才能再得了。”
皇帝眸光霎时暗了暗,叹了口气,接过茶碗将凉茶一饮而尽,苦的直皱眉。
赵长宁笑着将蜜饯端过来,“您别逞强,快吃些。”
皇帝连吃四五个蜜饯,才将嘴里的味道勉强冲淡些,看赵长宁抿唇憋笑,有些不自在。
“这事儿不许说,连皇后也不许。”
赵长宁笑出了声儿,“好,皇上,我一定守口如瓶。”
皇帝只无奈摇摇头,没责备她。
准备圜丘祭天的时候,赵长宁想小白得紧,就接连往水儿巷跑。
一进院子,就看到高琮在凉亭里正吃蒸蛋拌饭呢,大概挺好吃,摇头晃脑。
赵长宁看他嘴角还有蒸蛋沫儿,手上绑的绳子已经换成了粗布,但一点不影响他吃东西,脚上的绳子已经卸下了。
她不由皱眉,是不是太不警惕了?
许婆婆看她眯眼,连忙解释,“这是云秋吃剩的,我就给他拌了点饭,这小子可能吃了。”
虽然语调还是嫌弃的,但眼神倒欢喜。
赵长宁不甚在意,他们相处的好就行。
“我已经给高家去信了,一来一回的,估摸着要一两个月,最近外头乱,你身份特殊,最好老实些。”
高琮噘着嘴,不开心的嘟囔,“哼,坏女人。”
赵长宁听他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词,只觉好笑,也懒得理他,招手让小白过来。
小白嘴里叼着个活老鼠,一瘸一拐地过来邀功。
“哎呀,小白,你真厉害。”赵长宁犹豫着,小心避开老鼠摸摸猫头,只觉身上的疲惫少了许多。
小白也很高兴,一双圆嘟嘟的眼睛越发有神,似乎为了炫耀,当着她的面,拨弄那只活老鼠,跟逗小孩儿似的。
高琮吃完东西,就看到赵长宁嘴角含笑的看着小白逗老鼠,老鼠怎么都逃不掉,只能在猫爪下瑟瑟发抖,可怜逃窜。
他霎时有些感同身受,只觉自己和高家就是这只可怜无辜的小老鼠,便骂了起来。
“哼,坏猫,坏女人养坏猫。”
赵长宁一记眼神冷冷扫过来。
小白像是也听懂了,亮出爪子,扬起尖尖的指甲轻轻一扫,只见一道灰色弧线直往高琮而去。
“啊啊啊……”高琮被老鼠直击面门,吓得原地蹦跶起来,高声尖叫,忽然想起脚上没绳子了,撒丫子在院子里跑,“坏女人,坏猫,啊啊啊……”
赵长宁见小白立刻报复,硬生生把老鼠给扫到了高琮的身上,顿觉果然是她养的猫。
这许多天来,第一次大笑。
高琮快要气晕了,叽哩哇啦地叫,“坏女人,坏女人,果然是坏女人养的猫,太坏了……”
小白则是淡定的舔爪子。
赵长宁觉得休息的差不多,就准备回去。
许婆婆送她的时候,连连叹气,“姑娘,井水也干得差不多了,这每日买水都要不少钱呢,你看看这菜,全都晒干了,一点绿意都没,真可惜。”
赵长宁看着院子里枯黄一片,往些时候,至少还有点耐寒的东西泛着绿意。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银票,“不用怕没钱,该吃吃该喝喝,买就买吧。”
高琮听到赵长宁这句话,心里松了口气,跟着这坏女人,好歹不会饿肚子了。
但他还是很气,尤其是看到赵长宁轻轻松松掏出一沓银票的时候,忍不住出声讥讽。
“坏女人,这是哪里贪来的钱?哼,还说我们高家,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长宁冷笑,“是吗?你是承认高家的钱不干净了?那我凭什么算坏人?”
高琮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似的跳起来,唇红齿白的脸都涨红了,“胡说,你胡说,我祖父不会那样做的,肯定是别人陷害……”
赵长宁厌烦他这样的糊涂,毫不留情的戳穿他。
“别人陷害?高琮,我问你,你无官无职,你的几个叔伯堂兄也不过领着微薄的薪俸,高家只有你祖父在撑,可你们生活奢靡,出手大方,奴仆无数,买布匹是用一尺一金的缂丝,你当初身上穿戴,每日吃喝,知道要花掉多少吗?随手拿出来救人的五百两,你知道要圈多少地,才够奉养你一人吗?你口口声声说着别人陷害,但高家那么多钱和地又是哪儿来的?天上掉下来的?难道是老百姓自己不想种,拿刀逼着给你们,你们不收就杀了你们,是吗?”
高琮被她这番话打得节节败退,踉跄了好几步,满脸煞白,唇瓣翕张,摇着头表示不相信。
他还是不想承认,喃喃道:“坏女人,你骗我,你骗我,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祖父是好人,他是好官……”
赵长宁摇摇头,知道他心里都明白,只是情感上不能承认,不然当初那刀肯定就扎下来了。
再说了,她也没说高赟是坏人,或者是贪官,许多事儿和人都很矛盾,不能一言蔽之。
她略略思考了下,淡淡和他说道:“高琮,这世上没有干干净净的财富,只有民脂民膏。”
高琮听到民脂民膏这几个字,彻底站不住了,稀里哗啦地倒了下去,桃花眼通红,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下,浑身都在颤抖。
赵长宁看他哭的梨花带雨,心下怜悯,抿了抿唇,扭头走了。
本以为这小子可能会逃跑,或者是不想再理她了,可当祭天结束,赵长宁想念小白,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踏进小院的时候,高琮竟然抱着小白来开门,后头跟着云秋。
他看到赵长宁,虽然还是没有好脸色,但总算能好好说话了,“你回来了?”
高琮朝屋里喊,“婆婆,她回来了。”
赵长宁诧异地看着彻底松开手脚的高琮,“他不会跑吗?”
许婆婆嗐了句,“现在出去就要饿死渴死,他哪敢跑啊,这么能吃。”
高琮有些挂不住脸,在一边不服气地嘟囔,“我,我也帮忙做事了的,没有白吃白喝,小白,对不对?”
小白舒服地喵了声,在他怀里蹭了蹭。
赵长宁看他那细皮嫩肉的样儿,摇摇头,也懒得理会,反正她养得起,如此,也算对得住高赟了。
回宫后,就听说永和宫的昭仪娘娘又被禁足了,皇帝盛怒,还将她的一双儿女送去了坤宁宫。
云慧满脸嫌恶,“这个时候,还要灌满池子的水洗澡,不止皇上生气,大家都挺生气,哼。”
赵长宁对昭仪娘娘的行为并不意外,这么些年了,又生了个小皇子,但位分一直不升,可见美貌也并不一定时时有用。
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皇后的顺势而为。
圜丘祭天之后,气温一下就降下来了,年关也眼看临近,皇后体贴地禀报了皇帝,着令后宫全部都要节俭度日,过年也不许铺张。
所有人都在盼望着下雨或是下雪,但每天都落空。
皇帝每日极难入睡,日日都在盼着下雨和写罪己诏的两难中徘徊,人也迅速消瘦。
赵长宁看在眼中,但也无法可想。
朝堂上的难题越来越多,干旱带来的灾难才刚刚显现出来,皇帝也无心去后宫,连兵仗局都不去了,日日留宿勤政殿,勤于政事,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有臣子参他荒于女色这种横生波澜的话。
君臣之间,每日都在一起商量棘手的事儿,因此也更近了些。
赵长宁能察觉到皇帝对她的信任,与日俱增,甚至他的眼神,都似乎渐渐有了不同的意味,深沉、晦暗。
她非无心,只觉心头有些惶恐,这不过是艰难之时的相互扶持罢了。
但随之而来的权势,使她难以自拔,朝堂上再无人敢对她大呼小叫,所到之处,人人都笑着,人人都和蔼,人人都恭维。
就连内阁似乎都隐隐在她之下,议事时她也能参与其中,所说的话,无人忽视,她彻底站稳了脚跟,坚定的认为,朝堂中有她的一席之地。
多么令人沉迷的现状,这种权势,让她甚至体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痛快感觉。
权力,太过诱人,静悄悄的滋养着她每一处干涸的内心,不知何时,已经凌驾于她心内每一种情绪之上。
这天,北风清冷,宫中一片宁静。
但玉美人娉婷袅娜的来了,看到赵长宁,她很是高兴。
“姑姑,好久没见你了,怎么瘦了好多呢?”
赵长宁见她还是一副娇俏玲珑的模样,寒暄了几句后笑道:“正巧这会儿皇上在小憩,娘娘随我来。”
皇帝见玉美人来了,才丢下朱笔,站起身舒展了下身体。
赵长宁借机劝道:“皇上,您也出去走走吧,老是待在屋里可不好。”
皇帝疲惫地点点头,一行人径直出了勤政殿,就近去了雨花阁的小花园。
玉美人青春可爱,性子活泼,一路上说了不少的话,可惜皇帝兴致似乎不高,只偶尔应声。
赵长宁跟在一侧,一言不发。
玉美人忽然提出去御花园看看,“虽说这个季节没了花花草草,但视野开阔,人的心情也会好的,皇上,您说呢?”
皇帝心里烦躁,只觉这些话毫无作用,聒噪得很,不如赵长宁温言细语。
他微微侧过头,正好瞧见身侧赵长宁垂首的模样,娴静温雅。
她也瘦了好些,又是一身半新不旧的淡竹青衣裳,看着很不起眼,这段时日相伴,他的确受了她许多安抚才镇静下来,似乎也习惯她在耳边叮咛。
他忽然伸手,柔声道:“好,那就去看看。”
赵长宁听在耳中,正看着脚尖准备转道,忽然周身静了,一抬头就看到皇帝朝她伸手,指骨修长的手似乎在等她,清隽疲倦的神情中带着难得的笑意,乌沉沉的眸子里闪着异样的光。
她猛地一震,心跳如雷,迅速收回目光,朝后看去,顿时尴尬的笑。
“玉美人,真是对不住,我怎么走在您前头了。”
玉美人压根没发现,见皇上朝她伸手,绕过赵长宁,十分高兴的将白嫩的手递过去,“皇上,那咱们走吧。”
皇帝握着玉美人的手,嘴角微勾,看向赵长宁的目光幽幽暗暗,犹如引人深入的漩涡。
他淡淡一笑,目光在赵长宁的脸上逡巡一圈后,才缓缓如潮水退去。
赵长宁浑身僵硬,等到那股目光没了,她才重新回神,再次跟上众人。
干枯凌厉的北风依旧呼啸,玉京还是没有落雪落雨,护城河已经干涸,徒留冻的梆硬的河泥,沟壑纵横。
皇城犹如一座竖起高墙的孤岛,艰难维持。
皇帝在挣扎无奈中,还是写好了罪己诏,眼看着就要过年,官员们也要休沐,他躲不过去了。
赵长宁劝说再等一日,若再未落雪落雨,届时在休沐之前昭告天下也不迟。
“好,那就依你。”皇帝颓然不已,“今日你应邀了六部的宴席?”
他叹了口气,“你去也好,安抚一下那些人,干旱至今,大家都不好过。”
赵长宁欣然答应,“皇上,您好好休息。”
之前她几次三番地拒绝了邀请,这次答应,也确实存了安抚之心,她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官员,没有人不想从她这获得消息。
另外,她也想稍稍缓和下大家的关系,男人堆里混,她这样强势,肯定招人恨。
出宫后,安义和云生都跟在身边,两人对出宫还是很期待的。
“姑姑,虽说是以前的旧俗,年年都这么聚,”云生很是不安,“但如今这状况,真的适合摆什么宴席吗?”
安义笑他,“看你这胆子,今晚肯定有茶喝,放心啊。”
云生哪里听不出他嘲笑之意,白了他一眼道:“你出宫少,不知道外头的状况,百姓渴死的都有,这时候大摆宴席,肯定要骂人的,别到时候又是姑姑挨骂。”
赵长宁挑眉,淡淡道:“自古富户跟官员就是这样,百姓生死存亡,和他们哪有什么干系,况且不是在街道上施粥了嘛?你也别担心了,今晚去赴宴,也是皇上的意思。”
云生这才放下心,转而期待起来。
因为此时皇宫的日子,还不如宫外呢,宫外的人有借口出走,有借口从各处运来东西,但宫里就只能死守着节俭,一壶水要洗脸洗脚用两天,皇帝也不是昏君,享受供奉,他觉得理应承受这一切,连带着宫里的人也全都受着。
马车辚辚压过青石板街头,风里全是黄土飞舞,干得厉害,没了水,似乎着世间的一切都停摆了。
赵长宁用帕子包住脸,从车帘看向街道,明明要过年了,街道却反常地空旷,行人脚步匆匆,再不复往年的热闹,连客商都没来了。
她叹了口气。
很快马车就驶进了一条挂满红灯笼的街道,这里与外头的街道截然不同,摩肩接踵,宝马香车,热闹非凡,甚至空气里还有浓郁的酒香。
这条街上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但也只限于有钱人,是玉京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传闻不带上百两金,便不要进来,免得受辱。
赵长宁望着眼前繁花似锦,想到宫中满目凄凉,街头巷尾清冷空荡,眸中又淡了两分,她是不是该庆幸皇帝不是昏君,不是爱享受的暴君。
“女书令?”有人走了过来,满脸喜色,“女书令来了?真是令我等欣喜若狂,快来快来……”
很快有人一拥而上,你拉我喊,拥拥簇簇地,赵长宁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拉了进去。
进了楼中,才发觉外面不过尔尔,里面才是真正的别有洞天,穿梭其间的美人,一觞觞的酒被送往各处,花红柳绿,满目琳琅,各色帷幔挂满的楼中,鼻尖的香气又多又杂,已然分不出是什么香。
“天哪。”云生张大嘴,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安义胳膊捣了他一下,“合上你的嘴巴,擦擦口水,别丢人。”
云生轻轻“呸”了声。
赵长宁被引到了宽敞的二楼,此时这里闹哄哄的,隐约可见熟悉的脸庞,大家都满目欢喜,满脸振奋,丝毫没有朝堂上的战战兢兢,颓靡不安。
酒比水挥霍的还要快,姑娘们在怀抱中周转,桌上山珍海味摆满了,人人都陷入酒池肉林的欢愉中,酒席尚未开始,大家似乎就已经醉了。
这就是六部所谓的旧传统?每年休沐之前的宴席?恐怕连皇上都不知其中真相。
可这些人为什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她?
云生谨慎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姑姑,各部堂官都不在,侍郎似乎也没来,好像就是让这些小吏高兴高兴的宴席,咱们是不是不该来?”
现在在他眼里,许多人都只是小吏而已,还有不少连他的等级都不如呢,更别提现在的姑姑了。
赵长宁眯了眯眼,心里隐隐有些诧异,但此时又有人上前敬酒,她只能将一切放下。
最近事儿太多,官吏们的情绪很大,她既然来了,那总不能白来。
不过,这场面她也是第一次见。
在她略显局促应对的时候,没有看到一些人隐隐投过来的不屑目光,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勾起唇角,面露讥讽,似乎在筹划着什么。
赵长宁虽不擅长这种场面,但她也不会故意去打破,男人三妻四妾正常,大庸也没有禁止官员喝花酒,是以看到姑娘们衣衫不整的娇笑,她也忍住了。
她是女子,更是和他们一样的官员,赵长宁告诫自己,要好好融入,和光同尘,莫要动不动生怒。
好在这些人也知道不能太过分,不少人眼神示意下,姑娘们总算退出了,赵长宁也稍稍自在了一点。
大家举着酒杯来到赵长宁面前,带着酒意,众人说话就没那么紧绷了。
“女书令,这千娇楼中的俳优最是伶俐,说笑逗乐极吸引人,是玉京现在最受欢迎的节目,女书令既然来了,那不如一起见识见识?”
赵长宁知道俳优,地位极其低下的奴隶,多是主家专程豢养的乐人、歌者、舞者,据说玉京也常有茶楼酒楼请俳优表演。
不过,她并未看过,宫里也不曾有人表演过。
但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当俳优队列而出时,她看着男男女女皆袒胸露乳,上身不遮片缕,霎时便明白了,这东西难登大雅之堂,今日的宴席,也是故意的。
她如坐针毡般,被定在了原处,虽然面朝舞台,但整个人的魂都飘远了,脑子里满是轰鸣,眼前全是一团团的火光。
戏台上的女俳优穿着特制的,与她相似的纱质官袍,烛火下清透如无物,故意抖动洁白饱满而又灵活妖娆的身躯,跪在皇帝和官员中间,极尽搔首弄姿之态,插科打诨似的求饶哭泣……
“哗啦”一声响,赵长宁站了起来,凳子腿摩擦着地面,发出尖锐的刺耳声。
整间屋子只有俳优节目未停的调笑,而官员们全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赵长宁。
目光都很复杂,有人害怕,有人得意,有人期待,有人偷笑。
赵长宁面如山巅之雪,冷而凝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向来最会察言观色的她,霎那间便锁定了一人。
她默默走上舞台,走到扮演侍卫的俳优身边,抽出他腰间的长剑,朝人群中走去。
“女书令,这俳优还未演完呢?您这是做什么?”
“难不成您要亲自上去演?”
“那今日大家可真是大饱眼福了啊,哈哈哈哈……”
“大家鼓掌啊,女书令要上台呢……”
赵长宁在各种笑意中,拖着还算锋利的长剑,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深痕,面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人。
“这是你安排的?”——
作者有话说:长宁:[药丸][药丸][药丸]
第89章
烛火通明,空气中酒香馥郁,混合着许多味道,闻久了头脑昏昏,眼皮发沉。
许是赵长宁的面色太过平静,语调也没有一丝波动,让人生出她似乎没有生气,只是觉得羞辱的样子。
那人脸上挂起冷笑,借着酒劲儿,毫不犹豫的点头,“是我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这时,台上的俳优似乎也察觉到异样,慢慢停了下来。
底下还有人喊,“干什么停下?继续啊。”
俳优们胆战心惊地相互望着,到底不敢继续了,现在整个玉京,没人不知道有个厉害的女书令。
他们终日混迹在这种地方,消息更是灵通,近一年来,满耳朵都是这个女书令的事儿,毕竟那些官吏嘴里的女书令不堪入耳,凶神恶煞,形如恶鬼,甚至有人说玉京干旱,说不定就是女人翻了天的后果,老天爷都生气了。
赵长宁扭头招手叫来云生,在他耳边叮嘱了好几句,最后拍拍他的肩,温声道:“去吧。”
云生满脸担忧,不愿离去,抿着唇坚定道:“姑姑,我不走。”
安义一把推开他,凝重道:“姑姑叫你去就去,你留在这也没用,我会保护好姑姑的,放心。”
赵长宁摇头,“你也走,回宫告诉皇上……”
她用口型说了句话。
安义目光瞬间瞪大,但他望向台上,只觉今日之辱,以姑姑刚烈的性子,是定然忍不下去的。
他咬咬牙,定了定心,拉着云生就跑,“走啊,咱们得帮姑姑。”
云生一步三回头,心头发酸,眸中含泪,想到姑姑叮嘱的话,终究是跟着快步跑了出去。
赵长宁拎着长剑,又淡淡问了一遍,“是你就是你,不是就不是,怎么,敢做不敢当?”
那人看着赵长宁清丽秀雅的面容,想到六部如今竟然被一群女人压着,顿时恶向胆边生,脱口而出。
“没错,就是我,女书令若是不满这节目,也可以换呐,这些俳优可排了好些场呢,保您场场满意。”
旁边还有人附和,但很快就缩起了脑袋,显然这场中也有人不赞同,也有人事先不知晓。
赵长宁点头,心道她猜得果然没错,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没丢。
她此刻心中无波无澜,愤怒到达顶点后,竟然诡异的平静,望着满屋子所谓的同僚,她好像看到一张张如野兽般非人的面孔,被欲望和嫉妒勾缠,已经和人没有多少关系。
也终于明白,她终究和他们不同,身体不同,阵营不同,哪哪都不同,哪怕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低自己的底线,试图融入,也根本无法相容。
这就是天生的对立,无法可解。
她自嘲似的笑,清冷如鬼似的拖着长剑缓缓走动,语调像是在说今日天气如何般地平淡冷静,幽幽一叹。
“唉,真是令人作呕,我开始后悔往日是用笑脸相对,更后悔妄想融入,我也决不会对你们虚假的笑脸而感激,没想到直到今天,到今日的地位,我还能被你们羞辱……”
望着他讥讽不屑的丑陋面孔,毫不犹豫举起长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了下去。
“啊……”
“天呐,杀人了……”
人群被吓住了,一群男人就这么看着,压根没有人想到她会举刀,也没人猜到,她敢举刀。
“贱人,你敢……”那人目眦欲裂,愤怒且不敢置信地看着赵长宁,又低头看着刺入胸口的剑。
长剑刺进了那人的心口,赵长宁似是不满意他还在挣扎,竟然双手握住剑柄,再次用力,剑尖缓缓从背后透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剑尖还有血在滴,她甚至用力地转动起剑柄,一声声惨嚎在屋中响起,直到断气。
耳边响起不绝于耳的咒骂,那些人散开,成了一个圈,将赵长宁和那人团团围住。
赵长宁目光冷寒,瞥向周围。
“还有谁筹划了这件事?当此国难之际,竟然敢花天酒地,丝毫不顾民生,连皇上都在吃斋祈福,你们凭什么在这里胡吃海喝?朝堂日日喊着没钱,是因为钱都用在了这吗?”
不少人都愧疚地扭头,也有人低头不敢看她,这些人,是实打实受过赵长宁的照顾和恩惠,平日办差也有过交集。
但总有人见不得她。
赵长宁细细观察过,这一类人,多数都是家里有各种各样的产业,被市舶司影响了,或者是平日里些微摩擦,使得他们看不惯她,更多的,是见不得女人与他们平起平坐。
非利无以行,以她现在的权势,没有多少人敢当面如此羞辱。
“赵长宁,你敢杀朝廷命官?”
“没错,你怎么敢的?”
“报官,立刻报官,我们得连夜进宫上折,让皇上杀了这妖女……”
赵长宁淡定的脚踩着尸体的胸口,硬生生拔出剑,朝喊叫的最凶的那人指去。
她语调始终平缓如初,“你们要是有胆,现在也可以杀了我。”
屋中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眼睁睁看着赵长宁毫不犹豫地杀了一人,此刻谁又敢冒头?要知道赵长宁身后,是皇帝。
赵长宁心头泛起冷笑,眼中隐隐露出不屑。
她觉得,他们真的不过如此,连她手底下的女官都不如。
不过,也有人被血刺激到了,叽叽喳喳地骂,慢慢地骂声逐渐变大。
赵长宁看着他们恶狠狠的朝她走来,大约是酒熏的她头脑发昏,她提起剑便刺,一阵阵怪叫响起,人群开始失控,有人往前冲,有人拼命拦,利益与神智纠缠……
“哎,别,别冲动……”
“停下,快停下……”
“杀了这个妖女,杀了她,清君侧……”
“杀了她……”
“大家不要冲动,会出大乱子的……”
所有喊叫全都淹没在混乱中。
等玉京府尹带兵赶来,将千娇楼团团围住,又把人群好不容易分开时,他才看到站在舞台上,浑身是血伶仃而立的赵长宁。
府尹着实吓了一跳,实在是赵长宁此时披头散发,满身鲜血,脸上也被溅了好些,鲜血映衬着她雪白的脸庞,乌黑冷静的眼睛泛着诡异的光,荧红烛火下,妖异得像是嗜血鬼魅。
“女,女书令?”他结结巴巴地喊道。
赵长宁淡淡瞟了他一眼,冷静的丢下长剑,没有回头看哀嚎的人一眼,走到府尹身边,温声道:“大人不必担心,我会跟你去牢里。”
府尹被她的乖觉和冷静震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扭头又去看屋中情形,尸体形容狼狈,被踩得厉害,还有五六个人被划伤,好在性命无忧。
“这,这不是华昌公主家的公子吗?”府尹蹲下仔细一看,登时浑身发寒,难掩诧异地扭头看向赵长宁,他不信常年在深宫里服侍皇帝的赵长宁没认出来,但她还是杀了。
这是图什么?
府尹想到皇帝跟华昌公主的微妙关系,察觉状况不对,心里谨慎起来。
“带走,都带走,那些俳优也带走,统一审问。”
能做到玉京府尹的不是一般人,更不是蠢货,他看到那女俳优的妆容和衣着,就知道今日这节目定然是导火索。
到了赵长宁这种地位,许多事儿,已经不需要压在心底拼命隐忍了。
府尹心里不由叹气,更多的是想骂人,这都马上要过年了,还没事找事,一群无耻之徒,这个年怕是不太平了,少不得过年还得断案。
赵长宁坦然地跟在后面,脸上的血已经擦拭的差不多。
不知何时,漆黑的天色下,刮起了大风,黄沙狂舞,在灰尘里隐约有东西砸下来,窸窸窣窣的。
众人伸手接过,发现竟然是一粒粒雪霰。
不知谁欢喜的喊了句,“要下雪了,要下雪了,太好了,要下雪了……”
下雪就意味着灾祸要过去了,干旱多日的玉京,渴盼着这场迟来的雪。
此时欢呼声中夹杂着痛呼声,还有咒骂声,尤其是配上赵长宁浑身鲜血、满脸冷漠的样子,气氛极其诡异。
这些人即将被关进狱中,什么都不知,而此时的玉京已经大乱起来。
云生看着宋环,一边抹泪,一边和宋环说着当时的场景。
“环姐姐,姑姑肯定会忍不住的,她性子表面看起来软和,实际上极其刚烈,她一定忍不住下手,她一定会下手……”
宋环闻言面色一凝,赵长宁的性子看起来一点也不软和,但她此时没空纠缠这种字眼,朝他身旁看。
“不是说带着安义一起吗?安义呢?”
“安义进宫了,姑姑让他找皇上,不过要说什么,我没看到,对不起,环姐姐……”云生哽咽道:“环姐姐,姑姑只叫我来找你,她说一定要将事情闹大,越大越好,她说你一定听得懂怎么做。”
宋宗恒自然也在一旁听全了,有些犹豫,“环儿。”
宋环冷着脸,“爹,您要是拦我,那到时候一起给我和姑姑收尸吧。”
宋宗恒登时闭嘴了。
他起身往书房去,“我这就拟折子去,六部官员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宋环则是将家里的家丁女婢全都召集起来,大致说了些情况。
“你们立刻套上马车,拿着我的拜帖,去将我诗社的人通知到,一个都不许漏,让她们来我家,另外,让周淼和陈琦在大狱前跟我汇合,就说有急事,天大的急事,关乎诗社存亡,社长召集她们。”
姑姑说了要大闹,那一定是有用,时间太紧要,一刻也浪费不得。
宋环则是拉着云生赶去大狱,她听云生小声啜泣,不由拧眉,“不许哭,姑姑不会有事的。”
云生用力点头,狠狠把眼泪擦干净,“是,环姐姐,我不哭了。”
宋环催促车夫,“快些,再快些,一定要在进大狱前见姑姑一面。”
她担心姑姑的安危,若真的杀了官员,那么多官员在场,姑姑会有什么下场,她不敢想,她还想问问姑姑,接下来怎么做才最好,怎么才能救她。
此时的周家,周淼在丫头的帮助下,总算翻墙出去了。
她朝父母的院子望了望,“你快回屋躺好,要是别人发现了,你就全推我身上,实在不行你就跑,知道吗?”
丫头吓得直哭,“姑娘,您快下来吧,我害怕。”
周淼瞪她,“姑姑出事了,我必须去。”
她翻过墙,坐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国子监祭酒家,正北的主院。
陈琦朝祖父拜了拜,“祖父,孙女去了。”
陈大人看着孙女,不由叹气,“你只是区区八品女官,为了点钱,在六部整日受气吵架,实在不行,辞官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何必要搅和这种事?少不得惹一身骚。”
陈琦摇头,“在六部供职时,经常受到排挤嘲笑,我等都如此,姑姑又是何处境?若不是她,孙女怎么能做到八品女官?祖父,您当时也很高兴,还说我同哥哥一样,一样地光宗耀祖?”
陈大人一张老脸微红,不说话了。
陈琦抬眸看着祖父,正色道:“祖父,若是有朝一日,孙女也要被迫看着绯优在面前袒胸露乳,搔首弄姿,还得为了迎合男人,赔笑脸说好看爱看,您是何心情?孙女懂姑姑的心,也希望祖父懂孙女的心。”
陈大人长长叹了口气,“罢了,你自小有主见,我哪怕不同意你也会去的,能来和我主动说明,也算你有心了。”
他摆摆手,“去吧,去吧。”
望着心爱的孙女,他想着这事儿得拟折子找皇上,闹的太不像话了。
一路狂奔,风似刀刮,吃了满嘴的黄泥,宋环终于在大狱前将人截住。
这会儿雪霰停了,却没有下雪,落雨如滴星,稀稀拉拉地砸了下来。
宋环被差役拦着,火把明灭下,一大群人中,一眼就看到脊背挺直伶仃而立的赵长宁,浑身是血,身上狼狈,她吓得腿都软了。
云生更是直接瘫倒在地,眼泪如雨的落下,但不敢哭出声。
“姑姑,姑姑?”宋环顾不得其他,大叫起来。
她有很多话想问,但最终却只是语调急迫的问了一句,“姑姑,为什么?”
赵长宁在深浓的夜色中,隔着火把,与她遥遥相望,恰好一滴雨落在鼻尖,惊醒她微醺的神思。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没忍住?为什么要动手?为什么要杀人?
为什么?
赵长宁站定,所有人也都站定了。
府尹也没有催促,稀稀拉拉的雨点中,他目光复杂的看着赵长宁,满脸为难。
赵长宁再次整理微乱的头发,朗声朝宋环应道:“因为我没有退路,宋环,我没有退路。”
所有人都有退路,就连女官们都有,但唯独她没有。
宋环听懂了,心头犹如巨锤撞击,疼的她登时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无奈][无奈]
第90章
云生眼睁睁看着姑姑被差役押进狱中,一颗心全都乱了。
“环姐姐,你一定要救救姑姑,你肯定有办法,姑姑最相信你了……”
宋环嘴唇紧抿,她也在想该怎么做最好。
夜色深浓,雨落的有些大,风倒是暂时停了,随处可见在雨中的百姓,不少人都激动的跪地磕头。
“落雨了,落雨了……”
也就是这时,陈琦和周淼先后赶到。
“姑姑呢?宋环,姑姑呢?”
宋环侧头抹干眼泪,“姑姑被押进了狱中,咱们必须得想法子了。”
周淼担忧不已,“为什么?姑姑一向不是冲动的性子,从前在江西,那些人指着咱们的脸骂,姑姑都没有生气,这次为什么忍不住?”
宋环喃喃道:“因为她没有退路,我们能退,女官们也能退,但姑姑不能退,我们有姑姑做后盾,姑姑身后有什么呢?”
只有万丈悬崖。
她狠狠道:“姑姑到今日地位,都能遭受此种屈辱,焉知不是我们的将来?”
那些人是能做得出的,毕竟逼着哑巴吃黄连的事儿,不是多难。
陈琦安慰两人,“姑姑暂时肯定无虞,你们不用太担心。”
三人不敢耽搁,立刻上了马车回转,准备接下来的事宜。
陈琦得知姑姑想大闹后,立刻便猜到了缘由。
“朝堂上都是男人,就算是会有利于姑姑的局面,也没什么大用,哪怕姑姑再受重用,再得圣宠,只要他们联合,她杀官员的罪名也解不了。”
周淼忍不住咽口水,“那咱们该怎么做?”
宋环冷静道:“联合一切能联合的人,告贪官污吏,编造歌谣,哪怕花再多的钱也要将今晚的事儿捅出去,告诉百姓,姑姑是不得已才拔剑,时间很宝贵,咱们得抓紧,那些人最擅长用笔杆子颠倒是非……”
云生泪眼朦胧地看着窗外越发密集的雨点,忽然想到了一个法子。
“下雨了,而且是冬日的雨,旱了这么久,就在姑姑杀人后下雨了,这不是杀人,是为大庸除奸佞啊,定是菩萨和道君保佑,宫里的贵人最喜欢能通上苍的噱头,咱们可以用上啊。”
他在宫里那么久,别的没学会,净是一些歪门邪道。
宋环眸子一亮,拍拍云生眼睛,“好小子,总算出了个好主意。”
陈琦也点头,“咱们也得去找道观和寺庙,请大师做法,设道场,一切有利于姑姑的事儿,一个都不要放过,我不信那些人能欺天。”
周淼双手攥拳,“没错,姑姑在等着我们呢。”
雨越落越大了,这会儿才有雷声轰鸣,由远而近,炸响在天边,随之而来的,还有能将半边天照亮的金色闪电,地动山摇,像是要将这一整个夏日没有落下的雨,一口气下完。
想必这旱灾,也就解了,真是巧的很,皇帝的罪己诏差点就发出去了。
赵长宁两眼平静,望了会儿天,淡定从容地低头进了监牢,里头没什么特殊的,但比之一般的要干净些许。
“请吧,女书令。”陈密作为府台,亲自送赵长宁进去。
他发现赵长宁眼里没有杀人的害怕,只有敢作敢当的从容,平静得诡异。
一个女子,能凭女子之身跻身朝堂,成为皇帝身边的重臣,定然有其厉害之处,他也收起往日心里控制不住地轻视。
“女书令,你……”
赵长宁叹气,“府台也不必为难,这桩事儿你处理不了,等着三司会审,或者皇上召见吧。”
陈密闻言顿时松了口气,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
他心里没了后顾之忧,语调便也轻松了些,叹道:“女书令,你说你这是何苦呢?”
赵长宁没有理会他,而是温声道:“可以打些水来吗?”
陈密干脆利落的招手,“打点水,另外买身干净衣裳来。”
牢头有些为难地看着。
赵长宁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温水,一件粗布外衣,能遮住我身上的血迹就好。”
牢头觉得赵长宁像鬼,战战兢兢的接过钱,赶紧跑了。
陈密见身侧无人了,才轻声道:“女书令,需要我通知皇上吗?或者是,有什么人你想通知的?”
他主动解释,“我妹妹就是陈琦,她如今是八品女官,往日在家中,十分推崇你。”
赵长宁微微颔首,她早就知道这层关系,方才押送的时候,他一直在若有似无地维护。
她轻摇头,笑道:“从前先帝和我说过一些话,他说若你开始对外人露出凶恶的爪牙,那就要一直亮着爪子,千难万险,也不能后退丝毫,我一开始不是很懂,因为也有人跟我说,要和光同尘,但当袒胸露乳的俳优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刹那,我忽然就懂了这句话。”
其实,何尝不是她自己在给那些混账机会?
每一次的笑脸,每一次的温言软语,每一次的试图融入,都在让他们觉得,她是个可以欺负的,她也不过如此,进入官场,她也要和他们一样。
明明她从根本上就和他们不一样,是她自己犯蠢,当初的先帝,就从来没犯过蠢,强压手段至死都未松过。
陈大人若有所思,面色凝重,脑子里一直在想妹妹往日说起女书令时候的样子,骄傲、张扬。
“可今日你实在冲动了,你杀的,可是华昌公主的孙子,你最知道华昌公主是什么样的人。”
赵长宁嗤笑,“哪怕他是龙子皇孙,我也不敢退。”
牢房的窗子很小,闪电时明时暗,伴随着巨大的雷鸣声,狂风灌入,带着浓烈的水汽和寒冷,阴暗潮湿的牢房,味道忽然变得难闻。
陈密听着她不太响亮又平缓冷静的回答,被冷风激的不由瑟缩了下。
赵长宁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雨丝,只觉脸上干涸的血迹在融化。
“陈大人信不信,倘若今日我退了,没有拔剑,那些人就敢将俳优彻底摆在世人面前,砸在我脸上,哪怕是朝堂,他们向来不在乎别人的脸面,他们只在乎自己,只想将我踩下去,若我今日坐在那看下去了,将来我想反对,想再开口,他们会说,那你当初怎么看得那么开心?你当初为什么不反对?我甚至能想出那副嘴脸,也能想到他们将来如何对女官,如今女官本就少,得来不易,而他们手段太多,若不震慑刺激,我也不敢赌女官们能撑多久,所以……”
她转过身,再次顶着一脸淡红的血迹,冷笑道:“我不能退,我也不想退。”
本来她与女官就是一体,如今只是更加紧密,这也不是一件坏事。
陈密被她话里的决绝震撼。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纤瘦挺拔的女书令,发觉往日竟然没有真正去了解过,只将那些人的闲话当作真的事实。
今日方才明白,为何妹妹会说他和普通男人一样的浅薄。
这时热水和衣裳都送来了。
牢头有些不好意思,“大人,这会儿雨太大了,我们兄弟拍响好几户商铺的门,才买了件成衣,不过是男子式样。”
赵长宁道了句多谢,“无碍的,给我吧。”
她将衣裳披好,又俯身在弥漫着袅袅烟气的铜盆里洗脸。
陈密叹了口气,吩咐道:“去将窗子糊一糊,别让雨打进来,这味儿太大了。”
牢头闻言连忙点头,“是,大人,我这就去。”
陈密临出门时,忍不住回头,看到赵长宁淡然地朝自己笑了笑,这让他恍惚生出一种错觉,或许这次的事儿,有皇上在里面护着。
他摇摇头,叮嘱了几句后便出去了,作为玉京府尹,他也有资格去查明真相,禀报皇帝。
一场大雨,浇灭了干旱,玉京大大小小的河流虽说没有从前满,但也接续了起来,断流之处新被雨水填满,庄稼田地干涸的裂隙也被重新滋润,恢复如初。
这不仅仅是一场雨,更是救人命的灵药。
金光寺和清风观一时间挤满了人,都是去还愿的老百姓,大家三五成群,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笑意。
“听说了吗?这雨来得可不一般呢。”
“什么事儿啊?”
“这雨可不一般,是有人触怒了神灵,你不知道昨儿千娇楼发生什么事了吧?”
“千娇楼?那种达官贵人的地儿,我们哪知道?”
“我知道啊,咱们玉京不是出了个女大人嘛?嘿,好个厉害的,昨儿就是她杀了奸贼,让老天爷终于松口了,咱们吃糠咽菜,一碗水恨不得从头洗到脚,他们那些狗官倒好,把酒当水喝,一群贪官污吏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老天爷下雨还能人为操控啊?”
“怎么不能?什么事儿老天爷不清楚?你们今儿没听那些孩子唱啊?”
“听到了啊。”那人恍然,“我就说听着那么渗人呢,原来是唱这事儿?”
恰好,几个孩童赤着脚挽着手走过来,蹦蹦跳跳欢快的唱着,兜里几个铜板儿镪啷响。
“天大旱,地生疤,天上降了个女菩萨,下大雨,井满了,贪官全都不见啦,他们去了哪,去见天菩萨,哈哈哈哈……”
大家又不约而同的想起干旱的苦日子,满脸愤恨的开始骂贪官污吏,得知在千娇楼里发生的事儿后,不由的拍掌叫好。
“杀得好,杀得妙,就该狠狠地杀,让他们光吃喝不干事儿。”
千娇楼的事儿,不过一夜,就如同雨水般,传遍了玉京的大街小巷。
本来快要休沐的官员们,又齐刷刷地站上了朝堂,不是为下雨缓解了干旱而高兴,而是为了一桩破事儿,吵得不可开交。
此时的陈密,正满头大汗,望着面前拄拐银发满头的华昌公主,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公主,没有皇上的口谕,谁也不许进去。”
华昌公主刻薄的眼里满是狠厉,“贱人敢杀我的孙儿,我已经向皇上请旨,诛杀此人,你快开牢门。”
陈密想到妹妹的话,又想起那个伶仃而立的纤瘦身影,再次挺了挺胸膛,“那就请公主拿到了旨意再来,臣见不到旨意,恕难从命。”
“混账。”华昌公主气急攻心,差点倒地,愤怒大吼,“杀了他,给我杀了他,重赏。”
无人敢动。
陈密冷着脸,“公主,若无皇上口谕和旨意,臣职责所在,望公主莫要生怒为难臣下。”
朝堂上的皇帝也在发火。
“好,好,好……”他似是怒极生笑,重重拍着龙椅扶手,厉声道:“清君侧都出来了,打量着朕是幽王桀纣之流吗?朕是昏君吗?”
因着干旱,日夜烦忧,皇帝已然瘦了一大圈。
满堂朝臣全都跪了下去,口中山呼万岁,说着臣知罪,请皇上息怒的废话。
许家闻则是立刻站了出来。
“皇上,臣要参六部堂官,他们放任六部官员聚众淫乐,挥霍无度,朝廷的银子,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就这么任由他们胡作非为,一夜之间,街头巷尾民怨沸腾,对官员出言侮辱不知凡几,难道要让所有人为这些个臭虫承担所有骂名?”
宋宗恒立刻跟上,“皇上,臣同样要参六部堂官,还有六部官员,值此国难之际,他们却还有心思花天酒地,视皇上如无物,视大庸为无物,视大庸律法为无物,若不严惩,如何平民愤?”
孙之道冲了出来,被杀的人是华昌公主的孙儿,更是他兵部的官吏。
今天这些人看着兵部的人,就像看什么脏东西,他还有委屈呢。
“赵长宁杀朝廷官员,这才是视大庸律法为无物,皇上,臣要求立即斩杀此妖女,休要让她妖言惑众,更不要让众臣寒心啊。”
周敏倒是冷哼了一句,“孙阁老,您这话就有失公允,千娇楼的事儿,您也心知肚明,女书令也算事出有因,再说了,谁不知道您记恨女书令要抄您家啊。”
“你?”孙之道指着周敏的鼻子骂,“周阁老,你当初在赵长宁榻前,也是这么维护她吗?”
周敏气了个倒仰,他愤怒大吼,“孙大炮,你给我闭嘴,我跟赵长宁毫无瓜葛,毫-无-瓜-葛——”
他忍不住对赵长宁的厌恶又加了一分,并且深深后悔今日开口。
孙之道被叫以前的大名,深感丢脸,气的要上去揍周敏,幸好被人拦住了。
上首的皇帝忽然一声冷笑,漆黑的眼闪着异样的光,“妖女?孙阁老,女书令若是妖女?那朕是什么?”
孙之道目光一凛,“臣气急攻心,胡言乱语,望皇上恕罪。”
见孙之道败退,立刻就有人接上。
“皇上,咱们入朝为官,为的是大庸百姓,护的是大庸江山,奉的是皇帝命令,臣等未有一日敢忘,可若由着赵长宁祸乱朝纲,胡作非为,大家的心,实在发寒啊,求皇上为死去的官员做主啊……”
这时,家中女儿供职于六部的人也站了出来。
“呸,平日里吃喝嫖赌,谁人不知?你们六部里头烂透了,还欺负那些女官,女流之辈你们也欺负,要脸不要?”
“就是,女官们和咱们一样是兢兢业业的做事,老老实实地算账,你们六部的人呢?个个偷奸耍滑,呸。”
“人员混杂,办事儿也难,那鼻孔都要扬到天上去了,我当年领个官凭,就差给你们揉肩捏背了,没想到我女儿领个官凭,还有这一遭,还要受你们言语奚落,你们活该……”
“老子当年领官凭,被你们坑了足足一千两银子,奶奶的……”
一旦话当年,这话匣子就跟关不住似的,个个都怨气十足地狂喷了起来,朝堂就仿佛菜市口,哪有一点当官的样子。
皇帝眯了眯眼。
宋宗恒更是一言震惊四座。
“臣恳求皇上,禁止女子做俳优。”
他跪了下去,言语间很是诚恳,“臣当然有私心,诸位也都知道,臣这辈子,唯有一女,臣是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唯恐她有一点不好,臣由己及人,天下人都是父母子女,谁敢保证,自己的女儿、孙女,将来不会受此屈辱,难道你们也要眼睁睁看她们对着男人搔首弄姿,强颜欢笑吗?”
一时间堂上的人都沉默了。
即便心里有异议,甚至不屑女流的人,也不会傻到这时候开腔,孝道和此道一样,都是戳人内心的。
“宋大人请起,朕会好好考虑。”皇帝叹了口气,“今日之事,朕也不偏颇,只是解铃还得系铃人,总不能不由人辩解一句便处死,朕难不成还真要做昏君?”
许家闻立刻接话,“皇上圣明,还须得女书令出面才是。”
皇帝目光冷冷地在人群中逡巡,见无人叫嚣,满意道:“那就请女书令上殿吧。”——
作者有话说:感谢并刀如水宝宝的地雷,谢谢喜欢长宁
谢谢所有喜欢长宁的宝宝,我也喜欢她![奶茶][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