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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君臣两年未见,此刻四目相对,竟然有了些许陌生。


    赵长宁看着周身威严日盛的皇帝,被他锐利而极具侵略性的眼神惊得一怔,霎那间仿佛看到了先帝,想到这两年朝堂上发生的事儿,她又觉得时势造人,皇位确实是会改变一个人。


    她提着心退了两步,恭谨弯腰,温声道:“皇上,长宁回来了。”


    皇帝目光有些飘忽不定,似乎在想什么东西,良久他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宫中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赵长宁点头,“我都知道了,皇上,您节哀,千万保重龙体。”


    “璋儿的死,朕心中甚痛。”皇帝忽然长长地吁了口气,疲惫不已的靠在了椅子上,抬手捏在眉心,整个人露出一股颓靡之态。


    “长宁,你说我该怎么做?”


    失去儿子的悲痛,令皇帝暂时无暇他顾,赵长宁垂眸,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心念电转。


    “皇上,听闻先帝在时,皇子公主相争,失手伤人,也闹出了人命,先帝将九公主囚禁在一处秘地,传闻说九公主其实被秘密处死了。”


    皇帝摇头,“她没死,父皇是将她送去了北地,不过后来她生病了,伤重不治。”


    他幽幽抬眸,“长宁,你是想让我处死我的另一个儿子和女儿?”


    赵长宁心头一跳,连忙跪下,“皇上,长宁失言,望乞恕罪。”


    皇帝摆摆手,示意她起身,语调轻忽,“也只有你跟我说这些了,我每日要听无数的指责和哭诉,心烦意乱,唉……幸好你回来了,这勤政殿,还是太空了。”


    赵长宁听他声音越来越轻,见他面色疲惫不堪,似是睡着了。


    她惊疑不定,只能一动不动,随侍在侧,心里则是在盘算现在的状况。


    这一路上,她预想过很多的场面,被皇帝废止女官,罢免她,或是要她入后宫交换,什么都想过,但唯独没想过丧子会让皇帝如此变化。


    离开玉京两年,没有紧促的事情,她紧绷的心神得以舒展,思考问题也更全面,仔细想想自己当初离开,也是有些害怕皇帝的眼神,那种极具侵略和占有欲的眼神,令她惊骇莫名。


    她当然不愿入后宫。


    甚至这次回来,她都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幸而三皇子的死,将这些事情都暂时划上了休止符,他的死,让皇帝冷硬的心塌陷了一小块。


    赵长宁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感觉,可怜、悲伤,但也有那么一丝丝的庆幸,至少她暂时不用再面对皇帝那侵略的目光。


    万事就是这样,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长宁。”皇帝没有睁眼,沙哑道:“去看看皇后吧,皇后念叨你好久了,好好劝劝她,是朕对不住她……”


    他犹豫着,“你好好安慰瑶儿,那孩子吓坏了,她不愿见我……”


    赵长宁听出他隐藏的一丝脆弱,他是皇帝,但也是人。


    她跪下叩首,“皇上,那我去了。”


    她出去后,和云慧叮嘱了好些事儿,又碰到一直守在门前的安义。


    安义见到她出来,目光几经变换,终于是跟了上来。


    “云生呢?在哪?”赵长宁目光冷如寒霜,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冷,“他还活着吗?”


    安义没有说话,目光躲闪。


    赵长宁阖眸,怒火烧心,“我问你话,回答我。”


    安义明显有些惊惧,但强忍着没动,不服道:“姑姑,宫中争斗,向来如此,你也不用这么惺惺作态,死在你手下的人,不比我少。”


    “呵呵呵……”赵长宁笑了起来,“安义,从前我带着你,杀人放火下毒无所不作,你就以为你也可以是吗?”


    她眯了眯眼,“我从前跟云生说过,杀人不是什么难事,难得是要兜底,要处理干净,要能承担杀人而带来的后果,做不到这些,那和自杀没有区别,安义,学一点皮毛就想充大尾巴狼,这是自寻死路。”


    安义闻言脚下一个踉跄,不死心的争辩道:“我不过是走你的路而已,你以为你有多高贵多厉害?焉知我不能成为下一个你,胜者为王罢了。”


    赵长宁冷漠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其实安义的话没有错,当初的胡狗儿没错,现在的她也没错,那到底谁错了?


    这条路,一定要这样走吗?


    这一刹那,她忽然就明白了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彷佛一下子就通透了,当初先帝不也是这样吗?终日都在惧怕身边的人联手,刻意让她生出野心,亮出爪牙,心甘情愿的和胡狗儿争斗,只能依附于他。


    而皇帝比先帝更直接。


    她的离开,和她留下的女官,何尝不是皇帝手里的刀,他不动声色,耐心等待,出手快准狠,将朝堂整肃一新,他还想将她立于和他一样的位置,孤家寡人,无人可信,这样,她就立即变得可信了。


    皇位,能将一个人改变至此?


    赵长宁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那只看不见的手。


    那只看不见的手依旧在拨弄风云,那只手,就叫权力。


    权力无形,看得见摸不着,平日里感受不到,但一遇到事儿,总能在某些时候掐住你的脖颈,让你挣扎不得。


    赵长宁望着战战兢兢的安义,叹了口气,“云生没死,你就能活,他若死了,你们三个,包括你的人,每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她目光平静的看过去,“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安义目眦欲裂的看着她嚣张离去,手紧紧攥着,青筋暴起,但终究松开了。


    他很清楚,自己斗不过她,时间太短了,若再给他一年,他一定不会让她活着回来,或许还能延续干爹的路。


    但好在,自己能活了。


    这么一想,安义就觉得很迷茫,不知自己到底在干嘛?似乎每一步都在被人推着走,他也就稀里糊涂的跟着走了。


    赵长宁脚步匆匆,沿路的雪已经清扫干净,露出干枯的土地和青石板,一路上的白幡越来越密,等到了坤宁宫,越发能感受到那种凄凉无助。


    坤宁宫的白幡几乎要将宫门淹没,洒扫的宫女太监见到她回来,战战兢兢地行礼后,便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不敢停歇分毫。


    赵长宁叹了口气,还是开口,“你们过来,把白幡撤下,将坤宁宫的匾额露出来。”


    宫女太监们都有些犹豫,这时春云走了出来,“听姑姑的,撤下吧。”


    她走到赵长宁面前,眼睛红肿,满脸憔悴,“知道你去了勤政殿,就一直在这等着,想着你肯定会来的,可算是来了。”


    宫女太监们咬咬牙,还是搭了梯子,撤下一部分白幡。


    赵长宁拍拍春云的肩,抿唇道:“节哀,这种事,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春云无奈点点头,沙哑着声音道:“大家都劝不住,便只能由着了,我也知道这样不对,这么多的白,在宫里是不行的,不合规矩,可娘娘心伤未愈,我实在开不了这个口,长宁,你回来就好,去劝劝吧。”


    赵长宁牵过她的手,只觉冰冷如铁,“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春云擦擦眼角,“那两个小畜生的娘死了,你知道吧?”


    赵长宁点头,商媚儿的死,让她还有些感慨。


    春云哽咽道:“一定是她临死说了什么,之前这两个小畜生,经常养在坤宁宫,娘娘从未苛待,三皇子与他们的关系也不错,哪料到他们俩如此狠毒,那么冷的天,偷偷带着三皇子去玩水,掉进水里的袄子多重啊,三皇子就算会水也爬不上来,等有人看到,三皇子连气都没了……”


    赵长宁疑惑道:“怎么确定是他俩?他俩还守在那吗?”


    春云吸了下鼻子,“一开始哪里能确定,只以为是三皇子调皮,乱跑跌水,可娘娘说,娘娘说……”


    赵长宁看她眼里的泪簌簌落下,连忙掏出帕子,“别急,慢慢说。”


    春云鼻尖通红,“那两个小畜生跑到娘娘面前,得意洋洋的说什么璋儿死了,他就是未来最长的皇子,还说皇后娘娘害死了他俩的娘,他们要报仇……”


    赵长宁听的直皱眉,难怪皇后娘娘神断魂殇,几欲疯狂,这样的刺激,怎能不疯狂?


    “这番话告诉皇上了吗?”


    春云用力点头,“怎么没说?皇后娘娘声泪俱下,万般恳求,可皇上听完,却说是皇后娘娘丧子太过悲痛,以致胡言乱语,那两个小畜生只是孩子,哪有这样恶毒的心思,长宁,我也从未见过如此恶毒的孩子,简直就是畜生……”


    赵长宁看她哭的肝肠寸断,连忙帮她顺背,“莫哭莫哭,这样太过伤身,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春云闭上眼,整理了下思绪,勉强恢复了些,“好了,你快去看看娘娘吧,你一定要好好劝劝,我是劝不动了……她终究是皇后,还有皇上在,后宫又来了那么多新人,长宁,你一定要好好劝。”


    “好,我知道。”赵长宁应下后,朝深处走去。


    坤宁宫是皇后的居所,富丽堂皇,雅致幽深,但也是高高的围墙,四方的天地。


    她跟着宫女的脚步,踏进了皇后的寝宫,寝宫里入目皆白,未点灯,没有燎炉,帷幔重重,冰冷得仿佛冰窖,一时间连皇后在哪都不知道。


    这样的天气,几乎是在虐身。


    “来人,快点上燎炉。”赵长宁说着,又去沓樰獨家諍裡关窗,掏出火折子,将四周的烛火点上。


    宫人们显然早就准备好了,速度极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屋里就暖和些许。


    赵长宁朝手心里哈了哈气,白烟袅袅,她穿过帷幔,层层叠叠的白后面,还是白色。


    她看到皇后跪坐在窗边,呆愣愣的,一身的白,皮肤毫无血色,满面皆是死灰。


    等她走近,才惊觉皇后的乌发之间,竟然有了点点斑驳的白,丧子之痛,痛至如斯。


    “娘娘。”赵长宁声音颤抖,跪在了一边,抖着声音道:“娘娘,我回来了。”


    皇后犹如行尸走肉般扭头,眼神空洞,露出一个怪异的笑,“长宁,你怎么回来了?”


    赵长宁点头,“娘娘,您先起来,这么下去,身子会坏的。”


    皇后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颗颗如黄豆般砸下,滴答作响。


    “坏了就坏了,我没保护好璋儿,他就这么冻死淹死了,该有多痛苦啊?我该死,瑶儿那个死丫头,她也不跟着璋儿,让那两个小畜生欺负弟弟,那两个小畜生……”


    赵长宁心头不安,拉着皇后起身,“大公主定也不想这样的,您别怪她,她也是孩子,娘娘,您得振作起来……”


    皇后如木偶般坐在了床上,眼神终于转到了赵长宁的脸上,仿佛提线木偶有了些许人气。


    “振作起来?振作起来,我的璋儿能活?还是我还要去求着皇上,再赐我一个孩子?十月怀胎,用命生的孩子,我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赵长宁一时语塞,只能强行安慰,“您还有大公主,她还需要您,娘娘,你不能这样下去,您是皇后,一国之母……”


    皇后听到这话,忽然颤抖起来,像是受到什么刺激,陡然癫狂,面色狰狞。


    “是,我是一国之母,六宫之首,我是皇后,不苛责,不生妒,时刻谨记身份与职责,以母仪天下为己任,所以我就得忍着受着,我不能哭,不能笑,我得活的像个人偶,我的孩子死了,他死了,我都不能报仇雪恨……”


    她拉着赵长宁,声泪俱下,痛嚎出声,“长宁,我不做这个皇后了,我只想要璋儿回来……”——


    作者有话说:[爆哭]


    第102章


    赵长宁抱着皇后,久久不曾言语。


    皇后哭累了,也就睡着了,但她紧拧的眉,还有苍白脸上的干涸泪痕,都昭示着她的心已经碎了,她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春云走了过来,“可算是哭出来,也喊出来了,长宁,娘娘心神已伤,无暇他顾,我也不擅管事,这宫里的事儿,得要你多费心了。”


    赵长宁点头,“如今宫里的事儿,是谁在管?”


    “淑妃娘娘在管。”春云解释道:“是当年皇上还是王爷时,同娘娘前后脚进王府的,为人还算伶俐。”


    赵长宁当然知道,两年未回,这些女人们也都升了等级。


    “我已经接了娘娘的懿旨,管理后宫琐事,这两年新入宫的人,有名册吗?”


    春云点头,“放心,我会派人送到你那去。”


    赵长宁叹了口气,“该劝还是要劝,这样下去,对娘娘和周家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皇帝当年封皇后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不是空口白话,是要实实在在做到的,职责凌驾在权利之上,三皇子是没了,但皇帝还有儿子。


    春云含泪应下,“长宁,我知道你刚回来,说这话很不合时宜,但娘娘和你一贯交心,从无龃龉,你在皇上面前最能说得上话,你帮帮她……”


    赵长宁拉着她出了寝宫,轻声道:“那两个孩子,现在在哪?”


    春云哽咽道:“就在永和宫里,只是被羽林卫把守住了。”


    赵长宁目光沉静,捏着她肩膀的手稍稍用力,“宫里的人和事,向来都如蝉一般蛰伏,想爬出土就得等合适的时机,春云,你得告诉娘娘,只有熬过现在,才能谈以后,明白吗?”


    春云悲伤难掩的眸子里,露出些微清醒,她怔怔的看着赵长宁,恍然发觉她变了不少,比从前更加坚毅,更加稳重,更加可靠。


    她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意味,也知道她不会害皇后,这些话是的的确确为皇后好,便用力点头,“我明白,我会好好劝娘娘振作起来。”


    赵长宁松了口气,她方才也劝了不少,但皇后还沉浸在悲伤中,听不进任何话。


    她回到住所,第一个迎接她的,是小白。


    “喵喵喵……”


    两年过去,小白圆嘟嘟的脸上已经有些泛白,瘸腿没有从前利索,跑得也慢了许多,唯有叫声依旧,又娇气又黏糊,似乎在责怪她不见了那么久。


    “对不起,小白,我回来了。”赵长宁抱着猫一阵亲热,这两年在外很是舒心,但唯独亏欠小白。


    小白是最乖最好的猫,很轻易的就原谅她了,在她身上蹭了很久很久。


    小顺三人排排站好,满脸激动的看着姑姑,都长大了,当初最小的小边,竟然成了最高的。


    赵长宁询问三人一些大致的情况,得知他们没有受什么苦,也就松了口气。


    小顺露出愧疚,“姑姑,对不起,我们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云生。”


    赵长宁拍拍她的肩,“不怪你,是我没有想妥当。”


    小志和小边连忙问,“那云生还能回来吗?”


    赵长宁摸摸他的脑袋,温声道:“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她嘱咐了一番后,也顾不得休息,抱着不肯撒手的小白又出宫了。


    腊月里滴水成冰,玉京的冬日比南方要冷,齐膝的雪和一点绿意都没有的街道,总是让人疲乏,尤其是过了午后,朔风凌厉,犹如刀刮。


    高琮小心翼翼的开门,看到是她后,松了口气。


    随即又惊喜不已,“小白?”


    赵长宁冷得头疼,胃也开始翻绞,把小白塞到他怀里,“有吃的吗?”


    以前在南边,总是觉得饿,吃得也开心,不知为何,一回到玉京,尤其是进宫后,整个人就跟上紧的发条,不知疲倦不知饥饿。


    高琮看她捂肚子,连忙点头,“我煮了粥,给你热热?”


    赵长宁随意点头,解开扯得头皮疼的发髻,坐在燎炉边,一言不发地喝粥,似乎在等什么。


    小白不知从哪抓来一只小老鼠,像从前那样放在赵长宁的脚边逗弄,只是它手脚不比从前灵活,身子迟滞,好几次差点让老鼠跑了。


    高琮见赵长宁坐在那一动不动的想事情,叹了口气,将圆滚滚的小白抱了起来。


    “好了,别用这招骗她了,这只老鼠你可能又要玩好些天,等她来了你才能表演,累不累,傻瓜猫?她这会儿看不见你,她在想要命的大事情,知道吗?”


    小白似乎听懂了,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不甘心的用爪子挠赵长宁。


    赵长宁这时才回神,摸了摸小白的脑袋,抽空敷衍道;“真厉害,小白。”


    高琮摸了摸鼻子,心道奇了怪了,这猫真灵性。


    没多久,就有人敲门。


    安和缩头缩脑的,一进门就看到了姑姑,顿时吓得腿都软了,“姑,姑姑,您回来了?”


    赵长宁站在檐下,冷冷地看着他,“云生呢?”


    安和抖抖索索的,不知是冷的还是吓得,“姑姑,云生还活着,就是……”


    赵长宁没有意外,将鹤氅拢了拢,“走,我要亲眼看到他。”


    高琮见她孤身一人,急得跳脚,“你疯了,这时候你还敢孤身过去?你真不怕死啊?”


    “我必须去。”赵长宁平静的看着他,“云生在他们手上,我不能丢下他。”


    高琮气的跺脚咒骂,但最终还是将小白放下,跟了上去。


    安和架着车,面露惊慌,一路上他都在跟姑姑解释,但姑姑一言不发,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他也只能不尴不尬地闭嘴。


    心里则是在后悔,当初就该拦着安义的,现在这个局面,可怎么弄?


    高琮全都听在了耳中,得知那么多人怕她怕的要死,眼神就不时的朝赵长宁的身上瞟,逐渐不安。


    这坏女人不会以后也要杀他灭口吧?


    到了一处巷子,赵长宁抬手掀开车帘看了看,不太熟悉。


    “云生在这……”话音还没落,一支箭矢就擦着她的耳朵,“咄”地一声,穿透纸糊的车窗,扎在了朱红的大门上。


    安和吓坏了,连忙解释,“姑姑,不是我们,真的不是……”


    赵长宁理都没理他,拉着高琮冲进了门,躲在门后,忽然从宽大的鹤氅里,掏出一柄鸟铳。


    在安和震惊的目光中,朝门外打了一枪。


    赵长宁摸着如臂指使的鸟铳,觉得皇帝当初的那句话其实没错,天赋真的比努力重要。


    这一路上,鸟铳救了她好几次命,比起在大风天容易歪斜的箭矢,这鸟铳可就要准多了。


    这也是她敢孤身前来的原因。


    安和越发地老实了,生怕这东西在自己身上开个窟窿,“姑姑,这边,云生在这边……”


    赵长宁跟着一路到了一处凉亭似的房子前,底部被抬高了,露出一点地下的空间。


    她忍不住怒道:“这样的天气,你们把他关在这儿?”


    安义站在屋前,低着头,不甘的道:“姑姑您也别太过分了,如果是您,做的只会比我更过分,有什么好指责的,要怪,就怪这小子油盐不进。”


    赵长宁冷哼,“你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倒好像是我多嘴了。”


    “姑姑,你也不用太得意……”安义一把推开拉着他的安和,“现在皇上身边,到底谁能留下还不一定呢。”


    赵长宁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嗤笑道:“安义,你太可笑了,一个皇帝,他想宠谁拔擢谁,便是想方设法也会做成的,他没有动静,只能说明,那个人也不过如此,两年时间,你才走到这一步,你以为你还能做成什么?”


    安义还要再说什么,被安和一把拦住。


    “够了,兄弟别说了,咱们就认输吧,我们没这个脑子,你看这两年,皇上对姑姑念念不忘,不止是因为她是女人,姑姑就是比咱们聪明,手段比咱们高明,在朝堂上,比干爹还厉害,你就承认吧。”安和恳求道:“我还不想死,我那女人带来的儿子,才开口叫我爹,将来还会给我养老,我还要活很久呢。”


    安义咬牙,一把推开他,“没出息。”


    云生又一次醒了过来,钻心的疼重新钻入骨髓,他拼命的吸着冷气,以期能让自己舒服些。


    漆黑的屋子,只有一方小小的、不过铜镜大的窗子,透过窗子能看到是天黑还是天明,应该又下雪了,能看到胳膊粗冰棱垂下,正好坠在窗子前。


    他叹了口气。


    如果这次死了,能不能留全尸?如果不能,希望姑姑能帮他种一颗枣树,将来就算没人祭拜他,也有人会在他衣冠冢前打枣子,至少热闹。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云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看去。


    他一定是出现幻觉了,姑姑怎么会来这种腌臜地方,她最怕脏了,他又有些担心,这次他搞砸了事儿,姑姑要是回来,肯定又会骂他。


    “姑姑,姑姑……”


    赵长宁看着昏死过去的云生,浑身没有什么好地儿,似乎嗓子也出了问题,再多光凭眼睛也看不出来。


    打狗还要看主人,她压着心内的怒火,看向安义。


    “你从此离开玉京,我不与你计较,也算是全了那些年的相互帮助,下次再让我看到你,鸟铳就一定打到你身上。”


    安义看向安和,见他低下头不敢言语,终于是颓然,失望地点头,眼里的期望化为乌有。


    “好,我走。”


    宫中争斗,胜者为王,能留一命,已是天恩。


    安义说完这句话,似是站立不稳,踉跄着后退一步。


    他又沉默很久,才低着头喃喃道:“姑姑,我也不知为什么就到了这一步,但我从无想背叛您的心思,我,好像是被猪油糊了脑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


    看着赵长宁清冷冷的眼神,安义有些说不下去,只能自嘲一笑,眼中含泪,“罢了,说再多您也不会信,我走了,祝姑姑前程似锦。”


    说完,他扭头就走。


    赵长宁却浑身发凉,背心冒出冷汗,这段对话如此熟悉,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的人,被她斗倒的人,聪明阴鸷如胡狗儿,愚笨冲动如安义,却都在这样的时刻,说出了一样的话。


    权力,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她如此爱权,为此不惜一切代价,一时间竟也有些分不清了。


    那只手就这么轻轻搅弄,甚至不用多费力气,偏偏多数人又那么听话地随波逐流,包括她自己,或许将来她落败了,这也会是她对某一个人说的话。


    她看到高琮跟安和惊惧又戚惶的表情,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惧怕但又厌恶。


    犹如她看皇帝,无奈但又依赖。


    赵长宁心头大惊,仿佛看到了权力轮回,即便她早就想通,但也难免生怒,这一刹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迸发,破开,生根发芽。


    她只觉心要跳出胸腔,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的敲击她的灵魂,一种莫名的力量,迫使她猛地喊了一声,“站住。”


    安义的脚步一顿,凄然地笑着转身,“姑姑还是留不下我?”


    赵长宁眯了眯眼,举起了手里的鸟铳……


    云生再次醒来时,眼前的明亮让他眼睛发疼发涩,不自觉的流出了眼泪,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身上的疼痛更甚。


    但他好像听到了姑姑和高琮的声音,窸窸窣窣,听不真切,这让他心急如焚,不知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他努力地晃动脖颈,眸中期待,可雕花窗牖外,只有竹叶沙沙晃动,透着纸糊的窗格,只有模模糊糊的竹影。


    心随竹影动,却怕东风捉弄——


    作者有话说:[无奈][无奈]


    第103章


    赵长宁跟着大夫进了房间,看到云生已经醒了,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不由笑了,温声道:“怎么?两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云生才发现不是做梦,心口一酸,眼中霎时涌出了泪,“姑姑……”


    他的声音沙哑又模糊,身形消瘦,全是骨头,从前饱满的两颊竟一点肉都没有,年纪轻轻,头顶竟然有了白发。


    大夫听到后摇摇头,“他这嗓子不可逆了,得好好养护,不然会彻底废掉,还有身上的冻伤跟内伤,也有些棘手。”


    赵长宁听到这话,心里很是难过,这小子是个实心眼,不知在那地下喊了多久,挨了多少打。


    真是傻子,即便他那些信瞎写也没关系的。


    她坐在床边,目光温柔,“你好好养身体,我回来了,没事了。”


    云生眼泪不休,哽咽道:“是我办砸了事儿,姑姑,对不起。”


    赵长宁让他不要再说话,“别担心,都处理好了。”


    云生摇头,眼中露出自责之色,“若不是我逼安义,他未必会这样,姑姑,是我……”


    他一个人的时候,将这些事反反复复的放在脑海里想,想通了很多。


    赵长宁叹了口气,“不要说话了,好好修养,剩下的事儿有我呢。”


    她起身叮嘱大夫,“只要把他养好,钱不是问题,劳烦了。”


    高琮抱着小白,亦步亦趋地跟着,“你要回宫了?”


    赵长宁点头,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出来匆忙,没有带钱,你先替我找些身手好的人,保护好云生,还有你自己。”


    高琮点头,抱着小白,犹犹豫豫的关心道:“你自己也注意安全。”


    这玉京似乎也不安全。


    赵长宁又急匆匆的回宫了。


    皑皑白雪下的玉京,总是一片肃杀之意,尤其是皇子去世,万人同悲,让这份清冷寂寥愈发明显。


    今日恰好休朝,去往皇城的路上,新雪覆盖了旧雪,一片白茫茫,一丝杂色也无,连脚步都寥寥,越靠近皇城,雪色越白,越没有痕迹。


    赵长宁忽然叫停了车夫,给了钱后,拢了拢鹤氅,抬脚慢慢的走。


    茫茫的雪地里,出现一道道脚印,就这么延伸进了皇城中,莫名苍凉。


    没了百官的皇城,安静宁谧,来来往往的只有洒扫的太监宫女,还有巡逻的士兵,大家都一如往常地沉默,维持这座皇城最基本的威严。


    赵长宁一步一步的走着,身子渐渐暖和,心里也逐渐定下,她向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这一段路,将她所有的思绪都走通了。


    她大踏步的朝坤宁宫去。


    三皇子没了,大公主为了母亲跟弟弟,不愿见皇帝,也得不到皇后的安慰,每日都缩在自己的小院里,不肯出门。


    乳母见到赵长宁,很是高兴,又很是心伤,“姑姑,大公主也是皇上跟皇后的孩子,他们怎么都不管呢?”


    赵长宁:“这个样子,有多久了?”


    “从大公主被皇后骂了之后。”乳母抹了抹眼泪,“姑姑,我从公主这么一点大的时候,就奶她了,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我斗胆将她视作自己的孩子,这次皇后娘娘真的过分了,三皇子的死,与大公主有什么干系……”


    赵长宁适时地拦住她接下来的话,抿唇道:“去备些清淡点的吃食,我陪公主一起用膳。”


    大公主在赵长宁进门的时候,就扑进她的怀里,哽咽道:“姑姑,你走的时候不和我告别,怎么回来也不提前写信告诉我呢?”


    十岁的小姑娘,已经懂了很多东西,她真的很懂事了。


    赵长宁摸着她的头发,温声道歉,“是姑姑没想周到,公主生姑姑的气了?”


    大公主点点头,又摇头,可怜巴巴的去拉姑姑的手,“姑姑,我现在不生你的气了,你以后别离开我,好不好?”


    “好,姑姑以后不离开你。”赵长宁牵着她走到桌旁,“但是饭得吃啊,不吃饭怎么长高长大呢?”


    大公主顿时落了泪,“姑姑,母后也一直不肯吃饭,我担心她。”


    赵长宁给她夹菜,“母后会好起来的,公主快吃吧,等你吃饱了长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大公主小口小口的吃着饭,眼里的泪顺着苍白瘦弱的脸颊落进了碗里,眼中全是担忧和惊惧,小小孩子,竟有了大人模样。


    赵长宁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这不怪你,和你没有关系,公主,时间会抚平一切,现在的你,是要快快长大。”


    大公主眼泪汪汪,“弟弟没了,母后没有了儿子,我跟她会不会就要完蛋了?”


    “胡说。”赵长宁拿着帕子,轻柔地帮她擦泪,“这是谁乱说的话?看姑姑不拔了她舌头,公主,你跟母后都会好好的,别担心,还有姑姑在呢,而且还有父皇呢,你是大公主,不要怕。”


    “我不喜欢父皇了。”大公主满脸忧愁,“父皇不给弟弟报仇,我不想见他了……”


    赵长宁摸摸她的脑袋,“弟弟没了,父皇心里也很难受,他睡不着吃不好,父皇最疼公主了,公主不想疼父皇了?”


    大公主犹豫起来,“可是母后说……”


    赵长宁不让她继续说,“母后是太伤心了,一时间说了胡话,公主,没了弟弟,你更应该到父皇面前去,你长大了,能听懂我说的话,对吗?”


    大公主看着姑姑沉静深邃的眼睛,懵懂的点头,她能懂。


    但面对赵长宁,她愿意说心里话,“可我不太想去,父皇为什么不给弟弟一个公平?”


    赵长宁欣慰的轻抚公主的乌发,“因为公平的代价太高了,父皇也很难去付出,但是没关系,公主,好好念书,多学本领,等你长大了,会找到公平的法子的。”


    大公主满脸疑惑,但还是乖巧的点头。


    这个年过得十分平淡,甚至略显寒酸,宫中似乎失去了鲜艳的颜色,还禁止了丝竹和一切热闹有关的东西,连鞭炮都不许放,越发地清冷。


    因着安义没了,赵长宁不假人手,亲自随侍在皇帝身侧,皇帝这段时间一直没去后宫,宿住在勤政殿。


    赵长宁如常为皇帝奉上茶,温声道:“皇上,马上就要还朝了,您要保重身体。”


    皇帝叹了口气,接过茶盏道:“皇后好些了吗?”


    “好多了。”赵长宁扶着他起身,“这两天愿意出门走几步,一日三餐勉强正常了。”


    皇帝点点头,沉声道:“她到底是皇后,这事儿总要过去的。”


    他忽然道:“玉昭仪诞下的孩子,送到她膝下抚养吧,好歹也能安抚她一分心伤。”


    赵长宁接过茶碗,小心翼翼道:“皇上,玉昭仪那孩子实在太小,皇后娘娘神伤日久,怕是没有这个心力去照顾孩子,再说玉昭仪是亲娘,照顾得总要精心些。”


    皇帝摆摆手,“皇后喜欢孩子,有个孩子照顾,她心里会好受些的,也免得整日胡思乱想。”


    赵长宁只能应下。


    皇帝忽然又到:“好些天没看到安义了。”


    赵长宁不慌不忙地道:“皇上,安义突发疾病,已经过世了。”


    “哦?”皇帝古井无波的眸子看了过去,“他那两个兄弟,你怎么还留在身边?”


    赵长宁知道皇帝在说什么,便也顺着道:“我正打算将他俩派遣出去,他俩做事确实不太行。”


    皇帝点头,“说到底,外人总是不能信任的,咱们一起经历这么多,才是能相互信任。”


    赵长宁含笑应付了过去。


    她敏锐地察觉到,随着皇权越发地收拢,皇帝从前谨慎清冷的性格也渐渐暴露出短处,听不进话,甚至有些刚愎自用,越发有先帝孤家寡人的意味。


    只是,当初有人能上谏,她也可以说说,但现在谁会说呢?


    至于玉昭仪的孩子,终究还是抱到了坤宁宫。


    皇后看着襁褓中的孩子,不冷不热,“我照顾别人的孩子,谁照顾我的孩子?既然皇上开口,那我自然要从命。”


    赵长宁无奈的叹气,对如今的现状实在头疼。


    “娘娘,您心里很清楚,逝者已逝,生者还要活下去,您就算不为自己,您也得为大公主和周家考虑,如此对抗皇命,这对您没有丝毫的好处。”


    她真的是掏心掏肺的劝说了,现在皇帝对皇后还有一份愧疚,若不以此维持,将来可怎么办?


    人得向前看。


    皇后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度哽咽,但做了这些年的皇后,她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长宁,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她惨白着脸,勉强挤出一抹笑。


    赵长宁安慰完皇后,又要去安慰玉昭仪。


    玉昭仪眼睛都哭肿了,“姑姑,孩子还太小,他不能离了娘啊,求您跟皇上开口,让他回来吧。”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哀声道:“姑姑,我不想孩子做什么太子,我不会跟皇后娘娘争的,您跟皇后娘娘也说说,求求您了。”


    赵长宁深感无奈,“玉昭仪,皇上准备升您为嫔,您家中也封了个伯位,这时候千万莫要任性。”


    玉昭仪知道旨意无可更改,一寸寸的软倒在地上,双肩耸动,心若死灰。


    赵长宁扶起她,本想再安慰,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当冬雪消融,流水潺潺,湖面有了鱼儿游弋的身影,地面如绿毯般铺满,枝头的芽苞迸发,鸟雀重新吱吱喳喳,一切都预示着春天来了。


    皇帝颓靡了一整个冬日,恢复了往日的精神,近来朝中也无事,便准备去荆山行宫踏青。


    赵长宁自然随侍。


    皇帝点了两个妃嫔跟随,但却没让她们上御驾,而是扭头看向赵长宁。


    他眸光灼灼,清隽的脸上带笑,越发的清隽温润,比之青年时候,多了分从容。


    “长宁,你陪朕一起坐着,正好说说话。”


    赵长宁迎着两位新得宠妃嫔不解和怀疑的眼神,佯装淡然的上了御驾,她心里隐隐有了预感,也有些不安。


    好在,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心中定,面色便也从容。


    双驾锦蓬马车慢悠悠的走着,春光大好,难得的舒适。


    “朕忽然想起来,当年父皇带着大家去荆山行宫的场景了。”皇帝闲适的倚着软枕,以手支颐,目光落在赵长宁身上,离京两年,见识过山川湖海,她似乎愈加温柔从容,令人挪不开眼,当初那种被她惊艳的悸动,又被撩拨的蠢蠢欲动。


    “那时候,你十分体贴,跪坐在父皇的身侧,为他揉腿捏肩,万般周全,父皇也就独独信你一人……”


    他的目光中,带着打量与欣赏,还有看着同类般的了然。


    “长宁,朕知你,你也知朕,如今,你信朕吗?”


    皇帝嘴角含笑,朝赵长宁伸出手——


    作者有话说:[无奈][无奈]


    第104章


    赵长宁望着皇帝胜券在握的自信闲适模样,有些恍惚,这一瞬间,像是看到了当初的先帝,只不过先帝比他更老练,也更从容,更像一个权柄在握,执掌生死的帝王。


    她觑着那只指骨修长的手,缓缓跪了下去,将茶碗举过头顶,“长宁身份卑微,不敢僭越,在长宁心里,这世间没有比皇上和皇后更可信的人了。”


    磕了个头,她直起身子,目光平静的看向皇帝。


    皇帝听她说到皇后,笑意收敛,眸光微漾,听出她的推拒,一点也不失望,反而嘴角的笑意越发上扬,还主动转移了话题。


    “当初为你作的那幅画,至今都没有点睛,长宁,朕见了那么多眼睛,唯有你这双眼睛,世间无双。”


    赵长宁想到皇后至今悲伤不能自已,但皇帝显然已经走出了阴影,这是他失去的第一个孩子,他终究会跟先帝一样,听到孩子去世,也只会感慨一句的威严帝王。


    她抿唇道:“长宁蒲柳之姿,怎配皇上如此夸赞,我倒觉得,玉昭仪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才是世间少有。”


    皇帝哈哈笑了起来,“你倒是喜欢她,夸了她好几次。”


    赵长宁见话题终于转移,心内松了口气,笑道:“皇上,玉昭仪毕竟年纪还小,孩子在皇后膝下,虽不用担心,但慈母之心是天性,您不如将她请过来,也能散散心。”


    皇帝略点点头,“这个,你来安排吧。”


    途中休息,赵长宁借机下了马车,寻人回宫禀皇后,将玉昭仪接过来。


    顺便,让那两个嫔妃上去伺候。


    等到再次启程,皇帝才发觉赵长宁去了队伍前面,单人单骑,倒也自在。


    他看着身边两个叽叽喳喳的女人,控制不住的拧眉。


    皇帝不由望向前方,赵长宁纤瘦的背影,总是能轻易攫取他的目光。


    两人一路并肩走来,早就超越了朋友,更像是志向相同的同路人。


    从她坚定铿锵地助他拿下帝位,又辅助他冲破内阁的压制,更为他解决了内帑空虚的局面,到这一步,他不仅仅视她为朋友,纵观后宫,也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如长宁般独特。


    赵长宁只觉如芒在背,但她面上依旧淡然。


    到了行宫,她才在回玉京后,第一次看到了二公主和四皇子,也就是商媚儿留下的一双儿女。


    两个孩子看起来很正常,活泼可爱,丝毫看不出害死了三皇子,甚至嬉笑奔跑着,还来向她打招呼。


    “姑姑,你能陪我们一起玩吗?”


    赵长宁心有芥蒂,摸摸两人的头,“姑姑还有事儿,你们自己去玩儿吧。”


    大公主这时走了过来,眉眼阴郁,一把抱住赵长宁的胳膊,“姑姑,你不能和他们玩儿,我不喜欢他们。”


    赵长宁抿唇笑笑,没有回答她带脾气的孩子话,而是沉声提醒。


    “舟车劳顿,公主该向皇上请安行礼,这是做女儿应该有的礼数。”


    大公主很不情愿,但她心里也知道姑姑说的对,何况她还有母后要顾着,只能咬着唇,不情不愿的道:“好吧,那姑姑陪我一起去。”


    赵长宁欣然应允。


    得知女儿来了,皇帝很是高兴,这是自璋儿去世后,女儿第一次主动来给他请安。


    “瑶儿,到父皇身边来。”


    赵长宁见大公主不动,连忙暗暗推了一把。


    “女儿拜见父皇。”大公主再执拗,想到一蹶不振的母后,终究是跪了下去。


    皇帝眼中露出慈爱之色,抱着女儿柔声道:“以前总是说父皇不让你出来玩儿,今天出宫,你开心吗?”


    “开心。”大公主点头,犹豫道:“父皇,母后为什么不来?”


    皇帝摸摸女儿的头,“母后身子不舒服,等她身子好了,我们再带她来玩儿,好不好?”


    大公主见父皇待她如初,这时才勉强好受些许,毕竟血脉相连,之前又受疼爱,此刻父皇的几句关心,大公主立刻就忍受不了,哭着扑进父皇的怀里。


    “父皇,我以为你不要瑶儿了,母后喜欢弟弟,你们都只想要弟弟,瑶儿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你们为什么不去看瑶儿?我不是故意不陪着弟弟的,我也不想他出事,呜呜呜……”


    皇上被女儿的哭诉弄得慌了神,手忙脚乱的抱着女儿一个劲的安慰。


    “瑶儿,你是爹爹的宝贝呀,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弟弟出事,这不能怪你,我知道,是爹爹不好,爹爹没去看你,爹爹错了……”


    赵长宁还想让大公主跟皇上多接触会儿呢,看到这幅场景,心头微酸,也就退了出去。


    大公主还小,但宫里的孩子,哪有那么多无忧无虑的童年。


    她顺便拦住了两个收拾妥当的嫔妃,这两人是她离宫后进来的,是以不太熟悉。


    “贵人和美人稍坐片刻,皇上和公主在里面说话,吩咐不许人打扰。”


    两女听到里面公主的哭声,对视一眼后,又看了眼赵长宁,才笑道:“多谢姑姑提醒。”


    赵长宁瞧出两人眼里的疑惑跟警惕,也不解释,嘱咐人过来伺候,自己也就出去了。


    正巧云生来了,他朝行宫外头打个手势。


    赵长宁和他多年默契,自然懂得,是玉昭仪来了。


    “嗓子好些了吗?”这么久过去,身体算是养得差不多,除了冻伤的脚还没好全,就剩嗓子,一直反反复复,外人都以为他哑巴了。


    “还是不能说话?”


    云生轻轻摇头,朝姑姑笑笑,又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介意这样。


    赵长宁看他乖巧懂事体贴的样子,心里很是难过,她就怕这样的,如果云生不那么忠心,她反而心里会好受些。


    她再一次开口,“云生,我送你走吧,离开这里,去外头好好过日子……”


    云生头摇的像拨浪鼓,指了指自己,又指指赵长宁,随即两掌合拢,眼神坚决。


    赵长宁叹了口气,唇瓣翕张,良久才犹豫道:“以后可能会很危险,云生,你怕不怕?”


    云生头摇的更快了。


    赵长宁摸摸他的脑袋,轻笑起来,“好,我也不怕。”


    “姑姑,云生也在?”玉昭仪提着裙子朝这边走来,“姑姑,您怎么叫我过来了?”


    赵长宁看着玉昭仪依旧清澈如昨的眼睛,声音难免轻柔了些,“昭仪进宫这么久,难得出来一次,可得好好玩儿。”


    玉昭仪闻言,失落地垂着头,“多谢姑姑,不过,我才从皇后那出来,明儿现在爬得可快了……”


    赵长宁听出她话里的哽咽,连忙扶着她,轻声劝慰,“昭仪莫要伤怀,您还年轻,还能继续生育,七皇子只是养在坤宁宫,皇后娘娘贤德仁善,您别太过担心。”


    玉昭仪忍不住再次哀求,“姑姑,我知道,我都知道,可孩子还太小,哪里能离的了亲娘?姑姑,您就当可怜可怜我……”


    “昭仪慎言。”赵长宁扶着她往偏僻之地走去,“这是皇上的决定,昭仪,您若是真的想让七皇子回到身边,那您不该求我。”


    玉昭仪懵懂的眨巴眼,到底在宫里待了几年,她咬着嘴唇道:“姑姑是让我去求皇上?可如今皇上已经不再那么宠爱我了。”


    “您不能求,也不能开口,”赵长宁摇头,“昭仪,许多事儿,女人可以不用开口,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玉昭仪慢慢点头。


    孺子可教,赵长宁松了口气,“我会尽量让您在皇上面前出现,昭仪,七皇子能不能回去,全凭您自己了。”


    玉昭仪很是感激,“姑姑,多谢您,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赵长宁目送玉昭仪远去,看到云生在一边,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笑了。


    “怎么?你在奇怪我怎会插手后宫的事儿?”


    云生点头,以前姑姑确实不会插手后宫妃嫔的事儿,除了皇后娘娘需要。


    赵长宁扭头看向皇帝入住的方向,眯了眯眼,“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说危险,后宫也是另类的官场,云生,我有很重要的事儿要做,会特别危险。”


    云生用嘴巴无声道:“我不怕。”


    赵长宁无奈笑道:“你知道我在先帝身边,学到的最有用的东西是什么吗?”


    云生老实的摇头。


    “是等。”赵长宁昂首道:“许多事儿,经过等待就会迎刃而解,许多人,等待着就能重逢,云生,我八岁就进宫,做的最多的事儿,就是耐心的等待,它甚至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云生还不太明白,但他能记住。


    用晚膳的时候,大公主俨然坐在了皇帝的右手边,赵长宁十分欣慰,这孩子很聪明。


    大公主也不负所望,牢牢霸占着皇帝,不让他跟二公主和四皇子说话。


    四皇子还小,当即就表达出了不满,却被二公主一把捂住嘴巴。


    二公主佯装帮弟弟擦嘴,但眼睛盯着大公主的方向,阴鸷而又厌恶,一闪而过,若不注意,压根看不出一个孩子能露出这样的眼神。


    赵长宁看了个正着,心头惊悚又难以置信,商媚儿到底教了孩子什么?


    她这时才真的相信,三皇子是被他们俩害死的,或许,就是二公主害死的。


    用完晚膳,赵长宁将宫里送来的几本重要折子摆在御案上,正好皇帝洗漱出来。


    皇帝挥退了宫女太监,看着赵长宁在灯下忙碌,叹息道:“我这次,是不是不该让瑶儿跟他们俩见面?”


    赵长宁的手微顿,“皇上,大公主是懂事的孩子,她不会记恨的。”


    皇帝摇摇头,“皇后她爱子如命,如今没了璋儿,她这条命也算去了半条,还这般忽视瑶儿,如此软弱,怎能统领六宫?”


    赵长宁连忙道:“皇后已经在好转,况且后宫有女官协助,倒也无虞。”


    皇帝却叹了口气,“长宁,交给谁我都不放心,皇后也信任你,不如接下来你就专心帮着皇后处理后宫事务。”


    赵长宁即便心里有准备,但还是难免心惊肉跳。


    她抬眸看向皇帝,皇帝披散着长发,烛火摇曳,模糊了轮廓,显得温润如玉,他斜倚着软枕,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其实这个模样,赵长宁一点不陌生,先帝也总是这样,在他想要什么却不想明说的时候,就会诱惑引导着她往他设置的路上走。


    从前她也会奇怪,一个皇帝,何必如此?


    但当她执掌权力后,就发现其中的猫腻,有些话,就是不能说出口的,就得让别人猜,这不仅更有乐趣,更多的,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蔑视与掌控。


    战战兢兢猜测帝王心思,赵长宁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了。


    她毫不犹豫地跪下,“长宁听从皇上的安排。”——


    作者有话说:[裂开][裂开][裂开]


    第105章


    屋中有一瞬间的寂静,唯有穿堂而过的微风和花香不受影响。


    皇帝闻言,缓缓坐起身,明亮的烛火摇曳,看着跪在面前的赵长宁,半明半昧中的清隽面容上露出不悦,眸中诧异且不解。


    他知道赵长宁非一般女子可比,但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都不用考虑就跪下,她真的能舍弃现有的一切吗?


    皇帝眯了眯眼,握着扶手的掌心,不自觉的用了力,“你不愿?”


    这句话说得不带任何情绪,甚至莫名其妙,但赵长宁能听出里面暗藏的意思,之前一直焦虑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但等事儿真的来临,她却有些想笑。


    很讽刺,这样的问题,当初在先帝时,她真的思考过。


    为什么先帝会将吴月跟年瑶都能纳入后宫,唯独留下她?可后来她就不再去想这样的问题了,太过无趣。


    时至今日,先帝的一切,依旧深深地印在她的骨子里,影响着她的每一次决定。


    赵长宁心念电转,整理好思绪和表情,佯装不解的抬眸,“皇上,我愿听从皇上的一切安排,也愿意协助皇后管理后宫,只要能为皇上出力,长宁都愿意。”


    皇帝心口微颤,他看着赵长宁清丽脱俗的脸,随着年岁渐长,不同于从前的稚嫩,她脸上多出了成熟的韵味,他细细打量,试图在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他不信赵长宁不懂。


    皇帝垂眸思考了两息,隔墙有耳,他是帝王,有些话说出口就容易被裹挟,但赵长宁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忠诚贴心,对待一路走过来的忠臣,总要谨慎些。


    万一,她当真不通情爱呢?否则到如今年岁,依旧没有一个男人,怎会有女人完全不需要男人?


    两人并肩走来,到底不同于其他人,皇帝这么一想,心头立刻舒坦了许多,并且深觉如此。


    他脸上带了笑意,“起来吧,朕身边可还离不得你呢。”


    赵长宁没想到这么容易过去,低着头站起身,走到皇帝身边,将奏折递到他手边。


    一切如常,毫无破绽。


    这一次难得地踏青,皇帝与孩子们的感情倒是上了一层。


    二公主和四皇子尤其活泼懂事,对待皇帝,仿似对待救命稻草,撒娇讨好卖乖,无所不用。


    大公主终归是受了影响,还推了四皇子一把,又跟二公主吵架,被皇帝呵斥了一句。


    “父皇,你就是偏心,我讨厌你……”


    赵长宁一把拉住哭着跑走的大公主,认真且严肃的道:“大公主,你该向父皇和弟弟道歉。”


    大公主顿时就崩溃了,“姑姑,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见女儿伤心跑走,反倒是皇帝难受了,“别拦着她,哭几次就好了,她还小,以后会明白的。”


    赵长宁很庆幸从前总是带着大公主在皇帝面前露脸,和先帝一样,对总是能在眼皮子底下晃的孩子,会多一分偏爱。


    休息了三五日,朝中的事儿也积压了些,皇帝便准备回程。


    赵长宁回宫后,立刻就去坤宁宫了。


    皇后已经得知女儿的遭遇,陪着女儿流过一回眼泪,见赵长宁来请罪,便将她扶了起来。


    “长宁,你不用请罪,瑶儿其实都懂,是我这个娘没做好,还要让女儿出面……”


    赵长宁见皇后振作了许多,松了口气,“娘娘能这么想,大公主心里也好受些。”


    皇后想到那两个小畜生,就止不住地恨,“皇上一点都没有责怪那两个小畜生吗?”


    她看赵长宁沉默,一行眼泪滚滚而下,阖眸哽咽道:“你去看看瑶儿吧,她一直念叨你。”


    赵长宁见皇后如此伤心,但依旧盼望着皇帝垂怜,涌出来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这还不够。


    大公主见姑姑来,明明想亲近,但想到姑姑的话,她还是埋着头扑在床上不愿理会。


    “大公主。”赵长宁让乳母和宫女都下去,自己坐在床边,笑道:“真生姑姑的气了?”


    大公主没有动弹。


    赵长宁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孩子就是这样,表现总是单纯,她八岁入宫的时候,就已经不怎么会生气了。


    “你知道姑姑在你这个年纪,是怎样过的吗?”


    她没等大公主回答,便缓缓道:“我八岁就入宫,跟着一个嬷嬷,每天都被打骂,吃不饱穿不暖,当时和我一起有个叫余香的,她总是抢我的东西,抢我的饭,抢我的衣裳,只要我有的她都要抢,我太小了,也打不过她,好几次我又饿又冷的想去死,但我心里恨毒了她,我恨着恨着,就不想死了,我等啊等,终于到了十二岁,先帝身边缺宫女,余香和我被嬷嬷选中了,要送到先帝身边伺候,我当时很害怕,怕换了地方还要被她欺负,心里的恨意也越来越重,终于在那天,她在荷塘边想摘荷花,我找到了机会……”


    久久没有声音,大公主睁着泪眼,一脸好奇的爬起来。


    “然后呢?姑姑,然后呢?那个坏蛋余香怎么样了?你打回去了吗?”


    赵长宁见她哭的红肿的眼睛,怜爱的替她拨弄散乱的头发,“后来啊,等你再大些,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大公主不高兴,“为什么?我已经长大了。”


    赵长宁捏捏她的脸,“好了,快起来,老是赖在床上可不好,你还得去内书堂上课呢,宋环老师说你好些日子没去,她都想你了。”


    她看着小姑娘稚嫩的脸庞和清澈如水的眼睛,柔声道:“大公主,姑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能忍住心里的恨,等待时机,你肯定也能,对不对?”


    大公主咬着牙点头,“姑姑,我能的。”


    她扑到赵长宁怀里,瓮声瓮气的,“姑姑,你以后不能吼我了,我会很伤心的。”


    赵长宁一颗心都软了,抱着大公主点头,“好,姑姑答应你。”


    玉京的春日总是走的很快,蝉鸣声起时,已经是盛夏。


    不少地方旱灾又起,流民四溢,眼看着要出乱子,皇帝焦头烂额。


    如今没了内阁,中书省成立时日到底太短,各种政令传达偶有不及时,赵长宁作为女书令,与皇帝最近,是以也跟着忙的不行。


    她虽只挂着五品的官职,但现在能与她同坐相商的,都是齐玉微、周敏这种大员,权柄在握,可谓春风得意。


    权力极度地滋养人,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小小的宫女了,她每日面对的,只有恭谨和笑脸,连那些男人,再也没有说什么女人不应该如何的话。


    赵长宁虽然知道这种权力如空中阁楼,时常会心惊胆战,但依旧沉溺其中,再忙也是意气风发。


    她终于实现了当年的愿望,终有一日,她和这些男人一样,为大庸做着一项项决策。


    就连高琮看了,也不禁嘟囔,她似乎越发的高高在上,也越发的好看了,那种官场权力养出来的雍容冷肃气度,举手投足都骗不了人。


    宋环很快找了过来,她面色不乏担忧。


    “今年才过半,但支出已经超出了去年全年。”她将一本册子递到赵长宁手中,“姑姑,再多的钱,也不是这么花用的,这本账册,有我从六部账册里翻出来的细枝末节。”


    赵长宁有些疑惑,接过册子,并未打开,“今年虽然有天灾,但赈灾的总量也只在五百万两之数,怎么会超了这么多?”


    况且广州市舶司的船又回来了,如今茶叶和瓷器远销外海,声名远播,大庸之名已经传到了极远之处,国威大涨。


    这些年,来大庸的各色人,黑的白的棕的,越来越多,周边属国也进献频繁。


    尤其是去年一年就出海二十万件瓷器,带回来的银子,大大充实了国库和内帑。


    相比之下,茶叶所带回的银子就少许多,这些钱悄无声息地直接入了内帑,好在总数和瓷器比不算多,倒也无人争论。


    “宫中开销,竟然这么大?”赵长宁听宋环说了大概,眉头紧蹙,“怎么又加了近五百的宫女太监?”


    宋环抿唇,“还不止,宫中派遣出去的女官和太监也不少,且那些女官太监家里,免除徭役赋税,这一笔笔钱,加起来就是大数了。”


    赵长宁摇摇头,“皇上对此都有数的,况且还有内帑撑着,内廷的支出也不可能超出太多,那户部的钱呢?都去哪儿了?”


    宋环没有说话,只是目中略带讥讽地看着那本账册。


    赵长宁霎时便懂了,忍了又忍,还是将账册放下了。


    “姑姑,你不看?”宋环有些惊讶,“如今只有你能改变这局面了,哪怕让皇上知晓也好啊。”


    赵长宁眸光幽深又隐忍,最终种种情绪都被压下,她沉声道:“宋环,我会看的,但不是现在。”


    宋环不解,可她也无法,这是大庸生了疮,不是她一个小小女官能改变的。


    赵长宁不想说太多,但又担心女官,她只能提前叮嘱,“宋环,如果将来我出事,我希望你能撑起来,女官在这几年一定要好好撑着,我需要一个干干净净不会被人诟病的后路。”


    宋环心头一惊,“姑姑,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赵长宁摇头,宋环太聪明了,她不能说太多。


    “你只需记住,只要女官在,我就一直在,或许会需要很久才能重逢,但我希望你们能撑住,不要让女官白白在官场走一遭,最终狼狈退出。”


    宋环眸光坚毅,“姑姑,你放心,只要你在,我就会一直在,我会带着女官等你。”


    赵长宁握住她的手,欣慰的笑了,这一路上,她也有很多幸运。


    夜里,云生回了住处,他找到赵长宁,哑着嗓子道:“姑姑,皇上最近批改奏折到半夜,还要往后宫去,你要不要劝阻些?”


    往常遇到这种事,姑姑总会提醒大家要告诉她,她会规劝皇帝。


    赵长宁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从今以后,皇上要干什么,你统统都听着,不必规劝。”


    云生愣了愣,“姑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赵长宁隐含深意道:“皇上要做什么,不是我们这些伺候的人能左右的,若有机会,你可以多向皇上提提后宫之事。”


    云生总归不是太笨,在宫里混的久了,歪门邪道是越懂越多。


    “姑姑,你这是……”他压低了声音,“想让皇上泡在后宫里吗?”


    赵长宁望着他憨厚却努力装精明的模样,有些好笑,也松了口气,“反正我现在批红也挺熟练的,你觉得呢?”


    云生挠头,“姑姑总是最聪明的。”


    他还提起了建议,“高丽使团送来了好几个绝色美人,可惜姑姑你给拒绝了,传闻高丽女子貌美聪慧,性温柔,姑姑,你应该留下她们的。”


    赵长宁:“……”


    她不由拧眉,“你就不问问我想干什么吗?”


    云生十分乖觉,“姑姑说了很危险,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我只用听姑姑的话就好了。”


    他说完这句话,还是没忍住,“姑姑,你想干什么?”


    “你小子。”赵长宁被他逗笑了,随即又满脸严肃道:“我想活命,想让大家都活命,你还想知道吗?”


    云生吓得连连摆手,假装自己嗓子疼,不肯说话了。


    这次的旱灾好歹没有上一次严重,老天爷拖拖拉拉的,终于在冬月降了雨。


    流民回归,各地趋于平静,时间会慢慢抚平那些伤痛。


    后宫在这时又诞下了一名皇子,皇帝已经不是初为人父,儿女加起来,也有近十个了,得知后也只是高兴地吩咐赏赐。


    也就是这时,明轩回来述职了。


    恢复官职后,他回来述职的次数很少,这次回来,也是作为总督的职责。


    果不其然,当然,要钱也是首位,最最重要的,是明轩提议要抑制商户。


    赵长宁便想出宫和他谈谈农与商之间的矛盾,其实这也是当初高赟最担心的,只可惜那时候她没深思。


    皇帝抬手端茶,发觉茶碗微凉,不由抬眸,“长宁呢?”


    云慧紧张的道:“姑姑说要出宫一趟。”


    皇帝咪了眯眼,将秦福叫了进来,“她去哪了?”


    秦福抱拳,“水儿巷,明轩在那等着,皇上,要奴才亲自去看着吗?”


    皇帝眸光微冷,眉聚如峰,手中薄透的白瓷忽然发出一声脆响,碎瓷跌落在猩红地毯上,几若无声。


    他忽然站起身,冷哼着将手一根根擦干净,“去吧,莫要惊动了人。”


    云生见皇帝出来,小心翼翼道:“皇上,您今晚宿在哪位娘娘处?”


    皇帝本来没这个心思的,但想到了什么,不耐道:“去韩嫔那吧。”


    韩嫔就是高丽献来的美人,听闻帐中颇有些手段,最近很受宠,位份升的也快。


    “是,皇上。”云生恭谨垂首,几不可见地勾唇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


    第106章


    夜幕降临,偶有犬吠之声,但多数时候只有呼啸而过的寒风,家家户户关门闭院,年关将至,也差不多都团圆了。


    赵长宁的家中灯火通明,没了许婆婆,这院子里厚厚的积雪也没人扫,院墙顶着积雪似乎都高了许多。


    以前许婆婆收拾齐整的柴火,现在杂乱无章地堆在墙角,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也不知道烧不烧得着。


    高琮没好气的看着明轩,“你是客人,跟我争什么厨房?”


    明轩好脾气地笑,“长宁爱吃一些菜,我亲自做有诚意,另外,我多劈了些柴火,你也能省点力气。”


    “哼,嘚瑟什么,我也会劈柴。”高琮对明轩没有好脸色,夹了快排骨,“也就一般般吧,赵长宁,你爱吃吗?”


    赵长宁点头,“比你做得好吃,也不能我一来就给我喝粥吧?我是胃不好,不是舌头失灵了,况且你熬的粥还糊底。”


    “你,你爱吃不吃。”高琮眼睛一瞪,气鼓鼓的端着碗扒饭。


    越吃他就越气,这人读书厉害就算了,还能上马剿匪打仗,那怎么做菜也这么好吃?真令人厌恶啊。


    等吃完饭,赵长宁让他去洗碗。


    高琮不乐意,“凭什么要我去?”他那眼睛直往明轩身上瞟。


    赵长宁拧眉,“难道要我去?”


    她一把按住要起身的明轩,冷冷道:“你刚刚还说明轩是客的,怎么?刚才说假话呢。”


    高琮气得半死,只能端着碗筷骂骂咧咧的去厨房了。


    这大冷的天,竟然要细皮嫩肉的他洗碗,赵长宁这个坏女人,早知道拿着钱跑了算了,天天在这受气,还要给赵长宁的野男人洗碗。


    气死他了。


    明轩笑着摇头,“你何必捉弄他?他只是年岁小了点。”


    “年岁小?”赵长宁撇嘴,“我们俩这个年岁的时候,不至于能把屋子弄成这样,他终究要自己生活,总不能一直靠别人。”


    明轩借着屋檐下灯笼里的一点烛光看着赵长宁,许久不见,她似乎比从前更加夺目,更加雍容。


    “方才说的,你觉得如何?”


    赵长宁点头,“有利有弊,从长远看,你说的抑制商户是正确的,左玉给我写了信,也说江西那边种地的人越来越少了,那可是鱼米之乡,银子永远代替不了粮食,这不是长久之计。”


    明轩点头,“如今蚕丝出海的确让百姓日子好过许多,但我一直还在阻止织造局侵占农田种桑,可我阻的了官,阻止不了百姓,他们若是自己愿意,好好稻田还是改种了桑苗,到最后,老实巴交的百姓哪里玩得过商户?那些田地最后又回到谁的手里?市舶司这两年的确为大庸做了极大的贡献,但决不能长久,国以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商人易重利,我们该警惕。”


    赵长宁点头,吃的有点饱了,她朝明轩道:“一起去外头走走?”


    明轩笑着随她往门外走,他身量高,三两步就走到赵长宁前面,抢先打开院门,低着头柔声道:“女书令请。”


    赵长宁也是难得放松,又和明轩许久不曾见面,面上不自觉地带了笑意。


    “重农抑商,也是古而有之,我能明白,皇上肯定也能明白。”


    她抬脚踩在雪上,吱嘎吱嘎地响,“不过这事儿肯定要好好琢磨,猛地转变,无论是商还是民,一时都难以接受,况且大庸暂时还离不开那些钱,得从长计议才行。”


    明轩看她在雪地里一步一步地走,脚步轻快,天地一片阒静,唯有不太明亮的月光照着,好在雪地里明亮,能看到她轻松自在地笑。


    偏偏这时又落了雪,洋洋洒洒的在夜色里飘落,如鹅毛般洁白。


    他看着雪花一点点落在她的肩头,乌发上,心思已经走远,但脑子还在思考。


    “你心里有数就好,这些年,多亏有你,长宁,我心里真的很感谢你,甚至找不到报答的方法。”


    赵长宁抿唇笑着,回头看他,眸光明亮,“你不是已经给我做了饭菜感谢过了?”


    “我觉得不太够。”明轩长腿迈动,走到赵长宁身边,轻轻抬手帮她拂去肩头的雪,声调像是掺了蜜糖般的黏,“我心里的感激,一顿饭远远不够。”


    他的眼睛幽幽暗暗,如同引人深入的漩涡,藏着惊涛骇浪,随着脚步前进,屋檐下的烛光在他凌厉分明的轮廓上走了一圈,昏暗暧昧。


    赵长宁心口一荡,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顿时麻麻涩涩,望向明轩的眼睛里带着奇异的光彩。


    她挑了挑眉,心有预感似的,在雪地里倒退着,边走边哑声道:“那要多少顿才够?”


    明轩没有说话,见她后退,长腿不过迈了一步,就追上了她,在黑暗中面对面攥住了她的手,一双眸子亮的出奇。


    “很多很多顿才行啊,一百?一千?一万?”


    赵长宁沉默了,只仰着头看他,这么些年过去,他这探花郎的风采依旧不减,少了书生气,反而愈发坚毅。


    漫天的雪落下,月色朦胧,天地阒静,世间好像只剩他们俩,相伴,相依。


    她就这么看着明轩走到面前,看着他眸中的光亮的灼人,看着他的头发渐渐被雪染白,她的心仿似也被烫着了,犹如风过树梢,摇摇晃晃,一时脑子里都有些恍惚。


    明轩又稍稍逼近了一步,声音哑的厉害,“长宁,你爱吃的,对吗?”


    赵长宁觉得他靠的太近太近,鼻息相闻,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一丝淡淡的油烟气,那是给她做饭沾染的,这让她冷硬的心难以控制的柔软。


    她笑了笑,眉眼弯弯,“你猜一猜?”


    明轩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身,壮着胆子,越过心里的规矩,轻轻和她贴了下额头,“你喜欢。”


    赵长宁眯了眯眼,正打算说话,忽然从明轩的肩头看到他身后快步走来一人,因着天气太冷,那人从头到脚包裹的很严实,脚步匆匆的从两人身旁走过。


    雪落无声,唯有积雪被踩的吱嘎声,渐渐远去。


    她只觉身形有点点眼熟,但这种场景下实在想不起来,也分不出心神去想,好在此刻心神彻底回笼。


    赵长宁背后霎那间冒出冷汗。


    明轩一直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的面色,见她眼中恢复清冷,不由愣了一下。


    他如此敏感,尤其是这样的时候,“怎么了?长宁?”


    赵长宁目光重新落在明轩的脸上,充满了审视和猜度,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


    “我在提醒自己,不要在这个瞬间心软,我的难题不会因为依靠了一个男人就能过去。”


    明轩张了张嘴,“长宁,我们……”


    赵长宁知道他未出口的话是什么,她不是拖拖拉拉的人,连话也不喜欢拖拉,“明轩,爱稍纵即逝。”


    明轩刚要说话,却被赵长宁打断。


    “我费尽千辛万苦、使尽浑身解数走到现在,不是为了得到一个虚无缥缈、稍纵即逝的爱,明轩,我们心里都很清楚,你不可能为我做一辈子的饭,这话你不该说,会让我觉得你和那些油嘴滑舌的普通男人没有区别,毕竟你有你的理想,我也有我的路。”


    明轩不料赵长宁竟然将话说的这般直白,可想到她方才眼里的光芒,他还是温声道:“长宁,这并不矛盾,我不会阻止你的路,但这也不意味着我的爱如此可怖。”


    赵长宁后退了两步,抬手制止将要跟上来的明轩。


    “我读木兰辞时,遇到了一种奇怪的困境,需要木兰时便是“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不需要时就成了“木兰不用尚书郎”“对镜贴花黄”,明明在满是男人的朝堂上,权利如此难得,心里万千抱负,却要木兰解甲归田,我想,木兰那时候一定很痛苦。”


    明轩沉默下来,良久才苦涩道:“长宁,我知你的心,还有你坚韧不拔的性子,更知道你这一路的不易,若无解,我愿意为你放弃这些东西,你不必做放弃一切的木兰。”


    他从第一面见她,越相处越知道她是怎样的人,聪慧、坚韧,似乎世间的一切,只要她不感兴趣,就都不会入她的眼。


    他早就落了下风。


    “可木兰既是我,也可以是你。”赵长宁叹了口气,“明轩,你方才就在痛苦的犹豫,可见你真实的内心,我不想让你为我做什么,更不想让你放弃理想,是你的就请你牢牢抓住……”


    她顿了顿,“若真的走到最后,话当年的时候,就只剩你为我放弃一切的痛苦,我们会成为仇人。”


    赵长宁讲这些话说完,整个人为之一清,人也轻松了许多,似乎又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里散去,她变得更加坚定,更加顽强。


    她对自己的路,也愈发的清晰。


    明轩整个人踉跄了一下,雪花落了满头,簌簌落下。


    他看着赵长宁后退,想伸出手去够,却发现她清冷的目光,他心头一痛,不管不顾道:“若要二选一,我愿意选你,长宁。”


    赵长宁却已经恢复神智,朝他疏离的笑,“明轩,你有些不清醒,今夜,我就不留客了。”


    相比于权力和她选择的路,似乎这些种种,都微不足道了。


    她昂起头,思绪通达,大踏步的朝家里走去。


    还没到呢,茫茫大雪中,老远就看到高琮裹得跟球一样,系着围裙,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捏着个东西,正茫然地在巷子里左顾右盼。


    高琮看到赵长宁,连忙颠颠地跑过来,冷得瑟瑟发抖,“你什么时候出去了?我叫你半天也不应,明轩呢?”


    赵长宁手全都缩在了袖笼子里,一张嘴就是一阵白烟,冷的她直缩脖子。


    “什么啊?”她抬起下巴指了指他的手。


    高琮也奇怪呢,手朝她面前摊开,赫然一个羊脂玉的五爪龙形玉珏。


    “不知道啊,我听到动静就只剩一个背影了,喊都喊不住,这大冷的天,真是毛病。”


    “什么背影?”


    “一个黑乎乎的背影,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长什么样儿,跑得好快。”


    赵长宁闻言,顿时愣在了原地,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皇帝的贴身之物。


    她想起方才的那个背影,心里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惧和懊恼,会这么不凑巧吗?方才的场景,那人看到多少?是皇帝派的人吗?


    “快,给我去找马车。”


    高琮眉头一皱,好看的脸上满是嫌弃,不耐烦道:“大半夜的你要干嘛?”


    赵长宁像是没了知觉,愣愣的站在雪地里,又重复了一遍,“去找马车。”


    高琮看到她眼神发直,脸苍白如雪,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恐与彷徨。


    他不是笨蛋,又跟了赵长宁这么久,心头猛地一跳,立刻道:“好,你进去等着,我立刻去。”


    说完他就顾不得其他,举着铲子一溜烟跑了。


    赵长宁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她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玉珏,再次确认,最终手还是徒然的垂下。


    正当她往屋中走去时,一辆黑色锦蓬马车悄无声息的停在了巷子口,赶车的人正朝她招手。


    赵长宁抬头四顾,高琮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才想起来,水儿巷租马车得去大街上,很有一段路。


    她心有所感,朝马车走去,见赶车的是个面颊枯瘦的精干中年男人,她立在马下没动。


    男人却朝她抱拳,“女书令,请上马车吧。”


    赵长宁心终于提到嗓子眼,她狠狠咬了下唇瓣,提气上了马车,“这么晚,宫门已经落钥,我们这是?”


    男人轻声道:“皇上在落钥前已经出宫。”——


    作者有话说:不要温和的走进那个良夜[玫瑰][玫瑰]


    第107章


    赵长宁跌落在铺着软毯的马车里,一言不发。


    雪落无声,浓夜凄寒。


    裹着布的马车辚辚压过青石板路,从水儿巷径直驶向了朱雀街,这是玉京最繁华之所,越靠近年关,这里越会变成不夜天,没有宵禁,人们通宵达旦的欢聚。


    赵长宁有些惶恐,为什么会来这里?皇帝在这吗?他怎会突然出宫?


    明明是热闹之地,但又渐渐地竟然没了声息,似乎突然隔绝了喧嚣,入了魔障,显然又离开了朱雀街。


    不知过去多久,男人终于“吁”了一声,随即朝马车里道:“女书令,到地方了,下来吧。”


    赵长宁深吸一口气,浑身冷的僵直,提起裙摆准备下马车,心中一面坚定,一面又忍不住担忧。


    她这才注意到,今日自己穿了一身新衣裳,是小顺特意做的,贵重无比的米白色缂丝料子,上头的是喜庆的锦鲤水波纹,烛火下流光溢彩,五分颜色衬出了七分,这让她不由得想起明轩看到时,眼中露出的惊艳。


    出门的时候,小顺还赞叹了几句,“姑姑,你穿上这个真漂亮,像是书里画的仕女。”


    可现在,这衣裳无疑成了大问题。


    赵长宁下了马车,一抬头,就看到一座宽阔的朱漆大门,门口的两座石狮子此时顶着厚重的积雪,看起来颇为滑稽,门头楠木牌匾上书“澄心堂”。


    寓意内心澄澈,明镜高悬,取自《淮南子》中,“圣人澄心清意”之言,倒也符合皇帝的身份。


    赵长宁却只觉心惊。


    她至如今,都不知皇帝有这么一座私宅,厚重的朱漆门在雪夜里仿似巨兽之口,就这么等着她自投罗网。


    她能不进去吗?


    不能。


    一旁的男人适时开口提醒,“女书令,侧门开着,您请进去吧,莫要让皇上久等。”


    赵长宁知道躲不过去,只能轻声道:“多谢。”


    她吁了口气,整理思绪,抬头挺胸的进了宅院。


    花厅中温暖如春,烛火通明,燎炉里的炭火旺盛,正北的紫檀条木桌上还摆着两支腊梅,红烈如火,一旁的博山炉正青烟袅袅,泛着阵阵茉莉香。


    皇帝此时静静端坐在条木桌前的八仙桌旁,紫檀官帽椅宽大厚重,他也坐得笔直,大拇指上碧莹莹的扳指被取下,在修长的五指间灵活地翻飞,但也昭示着主人不快的心情。


    当他得知她去寻明轩,心里便已经不痛快,还未至韩嫔处,拗不过心头的怒火,扭头就出宫了。


    他们相伴这么多年,一路风雨,一路同行,互为知己,难道比不过一个小小的探花郎?那明轩有什么可取之处?一切皆是由他施舍,算什么东西。


    他想不明白。


    当漫天大雪中,垂花门里赵长宁袅娜的身影出现时,他就有些明白了,如何能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呢?那些世间庸俗的男人只知女人皮相,却不知皮相里的东西,赵长宁偏偏就有,偏偏就能吸引他,那自然也能吸引别人。


    皇帝看着赵长宁一身从未穿过的新衣,耀眼夺目,绰约多姿,一颗心犹如浸在了酸水里,早知今日,就该把她藏进深宫里,再也不让那些人瞧见。


    他一张脸冷得如山巅雪,就这么看着赵长宁一步一步地走近,见她犹豫,厉声道:“进来。”


    赵长宁抿唇,抬脚跨过门槛,冷热交替,霎时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正准备拜见,却听到皇帝莫名其妙的冷笑。


    “朕的女书令,今日当真光彩照人。”皇帝越看她,心里越发恼怒。


    赵长宁听到他这语调,扑通跪下,“长宁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门被人关上,脚步渐渐远去,屋中阒静,淡淡茉莉香中,芬芳的梅香幽幽。


    皇帝狭长的眸光泛冷,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赵长宁。


    他可以顺着她,也可以宠着她,哪怕她不愿入他的帐中,只要她跟在自己身边,日日相伴,他也能容她藉由此得到好处,他自认这是任何女人都未曾有的殊荣。


    但她不该有他意。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他甚至感觉到羞辱,他是皇帝,要什么女人没有?赵长宁岂敢?


    皇帝重重拍了下扶手,怒声道:“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朕说的吗?”


    赵长宁赶忙叩首,“长宁不知该说什么,请皇上明示。”


    皇帝猛地站起身,厚重的紫檀椅竟然发出吱嘎一声,他清隽的面容上满是怒火,看她还在装傻充楞,不由气得重重阖眸。


    这个狡猾的女人。


    “你跟明轩,到底怎么回事?”


    赵长宁面色平静,眸含惊讶,“不知皇上问这个所为何事?我与明轩是普通朋友,今天也不过是为了讨论市舶司的事情,如今商户抑制了农……”


    皇帝喝止了她的话,倾身逼近,细细的看她脸上的表情,愠怒道:“你一身新衣、快活无比的与他相见,和他在深夜雪地里拥吻,当真是一副恩爱情人的场面啊,长宁,我赏你这一切,不是为了让你投入他人怀抱。”


    赵长宁心头乱跳,如重锤敲击,她再次叩首,惶恐道:“皇上,长宁不懂……”


    “你不要装傻。”皇帝忍不住一把攥住她的手,眸中似有火在烧,“朕就是信了你这无辜可怜的模样,才会放任你跟明轩私会,长宁,你这是在背叛朕。”


    赵长宁看着近在咫尺的皇帝,他自然是英俊的,但如今的他,已经有了酒色之气,万万人之上,权柄在握,天朝之帝王,手段强硬,他早就没了从前刚登基时的谨慎和谦卑。


    她只觉十分不自在,扭过头,颤声道:“我与明轩君子之交,从无不轨,皇上,长宁心中无愧。”


    皇帝此时哪里信这种话,他见赵长宁不自在的躲闪,生怕自己挨着她,这不是不懂,这分明懂的很。


    他顿时笑了,笑容里闪着异色,“怎么?明轩碰得你,我碰不得?”


    赵长宁来不及说话,就被他一把扯了起来,手腕像是被铁丝钳住,疼的她直呼,“皇上,皇上,疼……”


    皇帝此刻哪里听的了她的话,拉着她的手,怒气冲冲一把甩开碍事的珠帘,进了花厅里间,正北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描金罗汉榻,上面摆着一方紫檀的小案几,和会客的地方仅仅隔着一张山水屏风。


    他气怒的将她甩在罗汉榻上。


    赵长宁撞的眼冒金星,一头乌发散乱,在烛火下泛着润泽的柔光。


    她趴在罗汉榻上,气短道:“皇上,长宁一向将您视作君子,您今夜何以如此失礼?”


    皇帝朝她走去,一步一步,脚步沉沉,“长宁,朕不是非你不可,但你先破坏了我们之间隐形的规则,你将朕耍的团团转,实在大胆。”


    赵长宁无力地趴在罗汉榻上,眸中含泪,扭头看向皇帝,哽咽道:“长宁不知什么隐形的规则,也从不敢戏耍任何人,皇上明明知道,长宁家中已有情人,可皇上此前也从未在意,更不曾如此失礼。”


    “那个漂亮蠢货?”皇帝想到高琮那个蠢蛋,轻蔑一笑,“你怎可能会与他有首尾,即便是有,朕也不在意,不过以色侍人的东西,拿不走你的心和你的人。”


    “但明轩不同。”他脚步一顿,冷哼起来,“他倒是有一双好眼睛,居然瞧见了你。”


    世人多愚昧,瞧见皮相的是多数人,没想到明轩恰好也是能懂赵长宁的那个,这让他很不痛快,犹如一件愚人不懂的珍宝,被世人认了出来。


    赵长宁依旧嘴硬,“我与明轩无私情,望皇上明鉴。”


    “好一张利嘴,到现在都要欺瞒朕?”皇帝一脚踩在紫檀脚踏上,俯身靠近,双手拄着罗汉榻的边沿,正好将赵长宁圈在怀里。


    他在她耳边道:“朕和你日夜相守在勤政殿,自以为与你相知,可你胆敢骗朕?那你便要明白自己的身份,朕可以由着你,但并不意味着朕能容忍的了那么多。”


    赵长宁丝毫不退缩,一双泪眼直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长宁不敢僭越。”


    皇帝听她还是如此强硬,眼角眉梢的倔强几乎要溢出来,他顿时笑了起来,几多讥讽之意。


    他抬手细细擦去她落下的泪珠,像是看猎物般,眯了眯眼,“长宁,知道你什么时候最让我着迷吗?那幅画,至今还未点睛,我此刻倒是有了想法,可惜画不在身边。”


    赵长宁看他低头,唇就要触到自己,吓得她一把推开。


    “我们认识的时间,要比他多的多。”皇帝被推的退了一步,满脸不可置信,“你竟然推开朕?”


    赵长宁知道装不下去了,皇帝不是那么好糊弄。


    她站起身,将稍稍松散的衣领重新拢了拢。


    皇帝看到她直起身,擦去眼角的泪珠,恢复了从前在自己身边的模样,冷静、温婉、聪慧、清冷,不可一世。


    这就是他为什么对她这么有耐心的原因,他实在挪不开眼,但又忍不住生怒,“怎么?女书令不装了?”


    赵长宁心头微叹,真难啊,她一直都惧怕这件事,她和皇帝相伴同路这么多年,她小心谨慎,就怕惹出这样的事儿。


    她可以有情人,可以有风流韵事,但绝不能与皇帝有感情的牵扯,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要相帮于皇后。


    一旦叫宫外的人知道,她这些年的努力,全都要付诸东流。


    那些人只会一句,哦,那个赵长宁啊,不过仗着几分姿色爬了龙榻……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她眸光熠熠,“皇上,您会宠幸长宁多久呢?一个月,一年,还是三年五年?”——


    作者有话说:高琮:我?漂亮废物?谢谢您了[愤怒][愤怒][愤怒]


    皇帝:对不起,其实我也慕强[爆哭][爆哭]


    明轩:躲起来哭[可怜][可怜]


    第108章


    皇帝一双眸子凝望着,灯烛下的她凄美伶仃,眼角眉梢的倔强,还有挺直的脊背,犹如窗外过脚踝深的皑皑白雪,冷得叮人,又像隆冬里凌寒盛放的腊梅,艳丽多姿。


    令他情不自禁的生出想要将她弯折的念头。


    他没有说话,而是用清冷淡然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隐隐期待,又隐含气怒,还想看她还能说出什么,做出什么。


    赵长宁依旧恭谨。


    “玉昭仪可爱娇美,皇上一眼便喜欢了,可入宫才几年?皇上您就忘了她,还一声令下,将她的孩子抱去坤宁宫,短短几年,后宫已经有了许多美人,选秀、臣子奉送,各国进献,数不胜数,哪怕是一人一晚的宠幸,也要许多时候,皇上,您能宠爱我几时呢?”


    皇帝嗤笑,毫不在意道:“朕乃天子,朕纳你入宫,这是你的福分,无论宠爱几时,那也是你的本事,这不是你能置喙的。”


    赵长宁点头,“是,是我的福分,长宁的一切,皆是依托皇上,没有皇上,就没有长宁,可长宁还是不愿……”


    “放肆。”皇帝袖子甩的刷拉响,勃然大怒,“你不愿?谁给你的胆子说这个话?”


    赵长宁浑身一颤,几乎晕倒过去,但她死死地咬住嘴唇,痛感令她清醒,无比地清醒。


    她站在原地,挺立着脊背,直直看向皇帝,眸中的光亮犹如喷发的熔岩,灼人的厉害,真真如窗外寒雪下盛放的腊梅,灿红如火。


    赵长宁心念电转,该怎么办?要求饶,还是要迎难而上?


    她几乎没有思考,便铿锵道:“皇上,没有人给我胆子,这是我自己要说的,您以为我弱小,为奴为婢,生死不由自己,就不配拥有人格和自尊吗?”


    皇帝恍惚看到当初她立在朝堂上,和群臣舌战的模样,那一刻的她,清冷如剑,笔直而又强势,简直将他所有心神占满,他也毫不犹豫的将她送出了玉京这个危险漩涡。


    但此刻,她居然将这张利嘴对准了同一阵线的自己?


    她怎敢?她竟敢?她凭什么?


    皇帝被她的倔强和大胆惹的盛怒,登基以来,直到现在,从未有人这般挑战他,简直不知所谓。


    他面色紧绷,大踏步走过去,一把将赵长宁推倒在罗汉榻上,顷刻覆身而上。


    “人格和自尊?朕说你有,你才有,长宁,你太忘乎所以了。”


    他重重捏着赵长宁的下巴,眸光泛红,毫不犹豫俯首,唇齿纠缠间,呼吸相闻,肌肤相贴,初时确实有滋味,也确实在满宫顺从的女人中,得到了些许不同的快慰。


    可很快,毫无反应的赵长宁便让他失了一半兴趣。


    皇帝和她相处这么久,深深的知道,这种女人,须得她心甘情愿才有滋味,不然他岂会这么有耐心?


    赵长宁察觉皇帝停了,心头巨震,很是忐忑。


    她不知自己这番应对会如何,但最坏的结果就是死,这种结局,她不是早就接受了吗?


    镜破不改光,兰死不改香。


    她若此时退却,后续必会一退再退,她才在明轩那学会,不能在这个瞬间心软,哪怕对面是皇帝。


    皇帝停止了动作,抬头看着身下的女人,见她如死鱼般躺着,毫不挣扎,面如死灰,眼里没有一点光彩。


    他只觉挫败,被她的反应气得直捶榻,又怒又恼。


    抛去皇帝的身份,他也是一个男人,阅尽千帆,尝尽百花,但终有不可得。


    皇帝虽怒,但并未真的怒,他与赵长宁相伴多年,牵绊极深,君臣之间了解颇多,也隐隐地预料到她的反应,甚至这个场面,也隐隐在他意料之中。


    皇帝不得不承认,他就是愿意看到她这样,百折不弯,坚韧如丝,攫人心神,偏偏就是这样,又会让他生出更多的恶劣心思。


    甚至他在隐隐期待,她会不会为了他而弯折,愿意为了他放弃那些长久的坚持,承欢身下?


    赵长宁见皇帝起身,面色变化不定。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也随着起身,凄然一笑,“长宁的一切都是皇上的,过往这些年,皇上赏了我一场泼天的富贵,为皇上豁出性命,也是长宁的福气,可是皇上……”


    她泫然欲泣,一张清丽的脸上,又泪痕遍布。


    “长宁陪在您身边的时候,是臣子,是女书令,是斗胆和您有着相同目标的朋友,可以伴驾在勤政殿的女官,可若是进了后宫,那就只剩一个名头,一个小小的妃嫔,日日在一座华美的囚笼里,期盼着您的到来,直至伶仃枯萎,最后黄土一抔,皇上,长宁不愿如此。”


    皇帝眸光微闪,走上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审视道:“你这女书令,也应该做够了吧?”


    多年相处,他知道她是有野心的。


    赵长宁眼中又涌出一串眼泪,“皇上,长宁想伴在您的身边,是以臣子的身份,但不是入后宫等待您偶尔心血来潮地垂怜,若是这样,您还不如让我死。”


    皇帝见她垂首哭泣,心头微微梗塞。


    他将她揽在怀里,略带警告的语调,幽幽道:“长宁,朕给你的,比给其他人的要多得多,你不要太贪心了。”


    赵长宁伏在他肩头,似真似假的哭,最终真情流露,哭的不能自抑。


    “是,我得到了很多,可当年的我不懂,只以为命运眷顾,上苍垂怜,我是最特殊的那个,让我遇到皇上,馈赠我那么多,经年之后,我才知道要付出代价……”


    她真的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在与皇上的相处中,尽量避免情意的发生,但又不能失去宠信成为第二个胡狗儿,她必须要维持自己在夹缝中艰难获得的权力。


    为什么这么难?一个区区五品的女书令,那些一品大员都没有这么难?


    她为什么不是男人?若她是男人,自有一番天地。


    赵长宁心里愤恨憋屈又无奈,可世事就是如此,终于承受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皇帝听出她在说真话,倔强的外壳终于露出了一丝丝软弱缝隙,见她哭的满脸是泪,揽住她的手不由收紧。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


    赵长宁轻轻推开皇帝,一双泪眼朦胧,颤声道:“若长宁从了,失去如今面目,皇上又会爱我多久?您只是想征服我,还是真心爱我?皇上,让我留在您身边,留在勤政殿,我会比榻上更有用,皇上……”


    她始终还记得先帝的话。


    “这宫里的女人,美则美矣,却没有魂,一个个都缺了兽性,一开始她们都斗志昂扬,像龇牙的兽,很有趣,可一旦开始了争奇斗艳,那些兽性立刻消失,她们主动拔去爪牙,追逐宠爱,伸出脖颈求人把玩,长宁,在宫里,她们活不长久。”


    在皇帝身边,不管是做他的女人还是做女官,都是同样的道理,他今日爱她倔强清冷的特殊,焉知明日不会如先帝一般,爱听话乖顺的女人?


    赵长宁心里崩溃至极,哪怕到了此刻,她心头痛苦,慌乱茫然,但还是得权衡利弊,一面讨好,一面坚持。


    她在玉京的皇城中,永远没有片刻安宁。


    皇帝目光怔怔,手落在她纤腰上,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终究软了心肠。


    他也在想,今日得到长宁,若是她失了今日模样,泯然众人,他是否还会心动?


    当然不会,他心里很清楚。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赵长宁,倔强清冷,死不悔改,耀眼夺目,至于其他模样的赵长宁,他后宫里还有许许多多。


    皇帝的心渐渐松动。


    除去情爱,他不得不承认,从登基初时,赵长宁就助他良多,可以说若无赵长宁,就没有现在的他,也没有现在的大庸,赵长宁在他身边的用处,的确会比榻上大得多。


    似乎,也不是不可以,而且他的欲念,也没有大到要逞□□。


    赵长宁察觉到皇帝的手渐渐松开,虽然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脸上依旧哀戚。


    皇帝阴郁的松开了手,却又捏住她的脸,眸光眯起,“那你是愿意跟明轩了?”


    赵长宁用力摇头,她谁也不想跟。


    “我对明轩,并无情意,我们仅仅只是朋友。”


    皇帝见她还是嘴硬,不由嗤笑,“若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你们还会亲在一起?”


    他不等赵长宁说话,抬手制止她的解释,不耐道:“朕不动你,但也不想再看见你。”


    赵长宁心里咯噔一声,但终究是松了口气,也不再解释。


    “长宁听从皇上吩咐,今日起,协助皇后娘娘管理后宫事宜。”


    皇帝淡淡瞥了她一眼后,猛地一甩袖子,便出了花厅。


    赵长宁腿一软,委顿在地。


    她怔愣了许久,久到花厅里的燎炉熄灭,门外寒风裹挟着雪花飘落在她身上,她才猛然惊醒。


    此时身上已经冻僵了,这座宅邸不知何时也空空荡荡,等她爬了起来,她忽然笑了,笑声中满是舒畅,脸上哪里还有哀戚之色,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算计和淡然。


    她回到水儿巷时,天色已经大亮。


    “你去哪儿了?”高琮在巷子口看到她,急的直扑过来,“急死我了,你没事吧?”


    赵长宁眼眶红肿,面色发白,有气无力道:“快给我准备热水,我要吃点热食。”


    “好好好。”高琮连忙答应,“我这就去,你快进去躺好。”


    赵长宁缩进衾被中,好半晌都没缓过来。


    高琮东西准备好,跑进来叫她,见她瑟瑟发抖,紧张抿唇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赵长宁摇头笑道:“已经解决了,很顺利地解决了。”


    此时离开勤政殿,是最好的时机,她绝不会做第二个胡狗儿——


    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


    第109章


    高琮看她这凄惨模样,还是忍不住道:“你,你是不是被欺负了?你告诉我,我,我……”


    赵长宁捧着碗没什么滋味的鸡蛋羹,吃的狼吞虎咽,“唔,你要怎样?”


    高琮好看得脸皱巴巴,努力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咬牙切齿,“我去杀了他。”


    “你以前还说要杀了我。”赵长宁笑了起来,“放心吧,我没事,也没人欺负我。”


    高琮脸一红,眼神躲闪,“我,我以前……”


    恰好小白从窗缝里挤了进来,窗帘被寒风一下子吹起,灌进的冷风直扑面门。


    “哎呀,小白,你真是坏猫,你想冻死赵长宁啊?坏猫……”高琮话被打断,借着小白,吞吞吐吐的找借口溜了。


    赵长宁则是朝他喊:“我还想吃东西,没吃饱。”


    高琮不耐烦的声音在寒风中隐隐约约,“知道了,知道了,又说我做得不好吃又要吃,你真难伺候。”


    赵长宁抱着小白,只觉浑身轻松,“小白,你真是小福星。”


    她吃了一碗很多肉的肉丝面,竟然味道还不错,一问才知道是高琮找隔壁婶子做的。


    高琮看她吃完就昏睡,涌出口的话,还是压下了,轻手轻脚的帮她放下帐子,又带上门出去了。


    一场大雪白茫茫,整个玉京城冰雕玉砌,厚厚的积雪是孩子们天然玩闹的东西,街边屋前,堆起了一个个形状怪异的雪人。


    虽然雪停了,只是天色依旧阴沉沉,才过午,天光就隐隐黯淡,不过酉时,天就彻底黑了。


    赵长宁这时才混沌醒来,屋中暖融融的,烘的她手脚瘫软,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皮子也格外沉重。


    隐约能听到高琮和人说话的声音。


    她慵懒地掀开被子,头重脚轻地起身,口中很干,嗓子也有点疼,喝了杯不太热的温水才好受许多。


    屋中动静让屋外的话语声停了下来。


    高琮隔着窗子问,“赵长宁,你醒了吗?”


    赵长宁还不待说话,就听到明轩焦急的声音响起,“长宁,高琮说你昨晚一夜未归,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赵长宁无奈叹气,用力提了口气,才发出声音,“没有,我没出事儿,明轩,你快回去吧,我……”


    沓樰團隊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房门被一把推开了,一阵冷风呼呼的灌了进来。


    明轩一双眸子通红,满脸焦急,看到赵长宁披着袄子,虚弱的倚着桌子,大跨步走过来。


    “你怎么了?是,是皇上?他出宫了?”


    赵长宁不想隐瞒,也更不想牵扯,直直看过去,坦然道:“是。”


    明轩身形一晃,他何其聪慧,智计更是出众,加上高琮说的什么背影,很快便想到了前因后果,这让他意外,又感到一丝愤怒,皇帝怎能如此?


    他想到昨夜的场景,还有赵长宁陡然变化的眼神,无一不在昭示着什么。


    “对不住,是不是因为我?我没想到会这样,长宁,我……”


    赵长宁还以为他会跟高琮一样,首先要问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了她,回想起来,当年明轩知道高琮的存在,也从未问过缘由。


    她摇摇头,温声道:“这不怪你,我没事儿,只是做不了官而已。”


    明轩稍稍松了口气,又想起她昨夜提及木兰的话,不知她此时有多痛苦,伸出的手,终究是缩了回去,眼中沉痛又后悔。


    他不知自己一时情迷,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长宁,你放心,我会尽快离京。”


    赵长宁眸光透出一丝异样,她与他相交也有不少年头了,她知道他聪明,心思极深,一定是猜出了什么。


    她也没有解释,只点点头,“好,我就不送你了。”


    明轩眸中露出一丝忐忑,“我们,还能再见吗?”


    赵长宁没有说话,只是朝他露出一点笑意。


    明轩咬着牙,终于是扭头走了,他怕再待下去,还会给她带来麻烦。


    高琮则是站在一边直挠头,“你在这呢,又不是要去哪儿,怎么就不能再见了?赵长宁,这人是不是傻……”


    赵长宁瞥了他一眼后,又饮了杯温水。


    “你有没有想好要做什么?”


    高琮一愣,“我做什么?你要我做什么吗?”


    赵长宁无奈地笑,“你总不能一直跟着我混日子,你得学会自己过活,高琮,当初将你拉进来是逼不得已,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是时候放你离开了。”


    高琮不明所以,心头一慌,“我,我,赵长宁,你不能用完就丢啊,过河拆桥,我可连清白都毁在你这了,哪还有地方去啊?”


    赵长宁满脸凝重,这小子,到底是谁毁的谁清白啊?


    “我会依照约定,给你一笔银钱,只要你好好过日子,不吃喝嫖赌,不被人骗钱,你这辈子都会衣食无忧的。”


    高琮难以接受,他已经习惯靠着赵长宁,甚至也习惯等待她回家的日子了,其实还有一层更隐秘的心思,他连自己都不敢承认。


    他心头难过又惶恐,却又不想表露,只梗着脖子喊,“我不要,你得管我一辈子,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凭什么你让我留就留,你让我走就走,我又不是狗?”


    说完觉得不对,“反正我不是狗,你休想摆脱我。”


    赵长宁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坚决,有些为难,“高琮,我身边会很危险的,况且,我接下来可能很难再出宫了,你留下也没有意义。”


    “是出什么事儿了吗?”高琮可怜巴巴的走到她身边,急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当初保护了我,那我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赵长宁,你别小看我。”


    赵长宁愣愣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高琮,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高琮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似的,顿时跳脚,“赵长宁,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真是不要脸,谁喜欢你啊?凶巴巴的,还小气吧啦,我是不可能喜欢你的。”


    赵长宁看他脸通红,连耳朵都红了,也不拆穿,叹了口气。


    “罢了,你要留就留吧,只是要吃苦头了,希望等我们再见的时候,你能自己养活自己,不被人欺负。”


    高琮忽然眼眶微红,哽咽道:“是出大事了,对吗?赵长宁,你为什么总要把自己放在危险里,你就不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吗?像别的女子一样。”


    赵长宁抿唇而笑,无奈地耸肩,“我走到这一步,就是为了过安安稳稳的日子,至于其他女子怎么过的,我不知道,也不羡慕。”


    高琮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只能道:“那你记得写信给我,信总能送出来的,你要是有什么想要我做的,你就尽管说……”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明轩说的还能不能再见是这个意思,一旦明白过来,他更慌乱了。


    “赵长宁,”高琮漂亮的脸上写满担忧,“你会死吗?”


    赵长宁:“……”


    她对着他脑袋拍下去,死小子,狗嘴吐不出象牙。


    到最后,高琮还是决定留下来,玉京是他最熟悉的地方,至于高家,他已经回不去了。


    赵长宁也只能由着他,又交给他一封信,“这封信你交给宋环,除此之外,不要做任何打听我的事儿。”


    高琮真的很想说,他不会给她收尸的,但后脑勺隐隐作痛,还是咽了下去。


    终究没忍住说了句心里话,“赵长宁,你,你要好好活着。”


    赵长宁望了望漆黑如墨的天,轻轻颔首,随即头也不回的走了。


    高琮的眼泪刷地落了下来,泪眼朦胧,他颤抖着使劲地朝着她消失的方向看,心里慌乱得像是陷入这场找不到光亮的漆黑夜色里,等他擦干眼泪,赵长宁的影子都不见了。


    赵长宁回宫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云生。


    “姑姑,你今儿没上朝,很多人都在问。”云生的话密密麻麻,“……皇上说你已经不做女书令了,姑姑,到底怎么回事?”


    赵长宁来不及解释,只问道:“皇上有没有说女官的处置?”


    “没有,女官还在,应该无虞。”云生急的满头大汗,熬了一夜的眼睛通红,“姑姑,那你呢?你怎么办?”


    赵长宁还算淡然,“我不能再伺候皇上,会协助皇后娘娘管理六宫之事,云生,以后伺候皇上,要精心点,记住我说的那些话就行,别学胡狗儿,知道吗?”


    她意有所指。


    云生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跟赵长宁日久,再笨也生了点智,眨着眼道:“姑姑……”


    “以后为了你的安全,莫要来找我,别叫皇上以为你忠的是我。”赵长宁嘱咐道:“我也不会见你,前朝之事与我无关,记住了,以后遇到我,一切有关前朝的事儿,都不要说。”


    云生又想哭了,可他死死忍住,察觉到姑姑话里的意思,他用力点头,“姑姑,我会好好守着,等你回来。”


    其实一晚上的琢磨,也算想明白了,当时一行人都已经到韩嫔处,但皇上竟然扭头要出宫……


    赵长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宫灯,笑道:“走吧,云生,别害怕,天会越走越亮的。”


    云生心中忐忑,咬着牙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赵长宁则是回了住所。


    她心里很庆幸,皇帝没有下狠手,哪怕没了女书令这官职,她依旧还是后宫的掌印,与皇后之间也没有龃龉,从前做下的功夫,现在起了作用。


    一夜安枕,她一早便起身前往坤宁宫。


    这座皇城在冬日里,运转的会辛苦些,那些住在宫外的就更辛苦,大家勤勤恳恳,才能使这座庞大而又古老的宫殿群不那么死气沉沉。


    皇后病了好些天,干脆免了六宫的请安,图个清静。


    “玉昭仪也病了,把孩子抱去给她看看吧,咳咳……”皇后咳的厉害,“长宁,你跟皇上怎么了?怎么突然好好的女书令不做了?”


    赵长宁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婉转道:“娘娘,我能不能以您的名义,宣诏一些女眷入宫?”


    “当然可以。”皇后拉着她的手,“只是你要做什么?”


    赵长宁低着头,“我想找一个和我性子相像的女子去伺候皇上,长宁没有福气……”


    皇后自然听懂了,猛地坐起身,“什么?他,他竟然?咳咳咳……”


    她面色潮红,发出声声冷笑,又怜悯的看着赵长宁,“其实你入后宫,也没有关系,这不会影响咱们的情谊。”


    赵长宁帮皇后掖了掖被角,“长宁伺候您,会觉得安心。”


    皇后眸中泛泪,了然地拍了拍她的手,沉默不言。


    赵长宁伺候皇后睡下,便去看望大公主。


    小姑娘拉着赵长宁悄声说话,气呼呼的,“那两个又去父皇面前说我坏话,姑姑,我能不能也去找父皇告状?”


    赵长宁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不能,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事儿,我们不能这样。”


    大公主不乐意,急的眼里泛泪,“万一叫他们得逞可怎么好?父皇也是我的靠山,姑姑,我为什么不能?”


    “皇上是你的靠山,但不独独是你的靠山,大公主,”赵长宁蹲下身,“这条路只能你自己熬。”


    大公主落了泪,“姑姑,你以前也是这么熬吗?要是熬不住呢?”


    赵长宁笑道:“我当然也有熬不住的时候,每每这个时候,我也想寻求一个靠山,可是我找啊找,却发现每座山上都长满了荆棘,荆棘丛后还有老虎跟狮子,它们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怎么吞噬我的血肉,吸食我的骨髓,等终于绕开猛兽,却发现,山那边只有……”


    “有什么?”大公主好奇道。


    “自己。”赵长宁沉声道:“你就是你自己的靠山。”——


    作者有话说:[无奈][无奈]


    第110章


    朝堂上没了赵长宁,就像从湖水里捞出一粒石子,泛起一阵波纹后,便没了声息。


    一整个新年过去,在刻意的回避下,提及的人也慢慢减少。


    不过女官尚存,且时间久了,六部的人也已经习惯,不知不觉间,六部那些需要誊写文字,划拉算珠的事儿,基本都是女官在填充。


    她们的俸禄少,办事利索,且家中都或多或少的有人在朝中,利益牵扯很大,左右都在男人手底下干活,大家倒也相安无事。


    当然,女官能存在,最主要的是,她们认真负责,干的比那些男人好,没有吃拿卡要,更不会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就高高在上。


    是以,除去她们的亲族,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愿意女官存在,尤其是那些地方官,回京办差,对女官极为推崇。


    宋环就更是卖力地拉拢女官们,以期能成势后,叫那些总是叫嚣取消女官的人闭嘴。


    她很想去打听姑姑的现状,但还是忍住了,姑姑说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玉京褪去冬日的寒凉,迎来了暮春,绿荫浓浓,惠风和畅。


    皇帝难得闲暇,便带着两个妃嫔在御花园赏景,正阖眸晒着太阳,听两个女人闲聊,就听到隐隐约约的欢笑声。


    “哪儿来的声音?”


    云生弯着腰上前,“皇上,是坤宁宫请了女眷,每月中旬都这样,说是想让皇后娘娘开心开心。”


    皇帝点头,皇后病了好些日子,璋儿去世,终归是伤了她的心。


    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子眯起,淡淡道:“去坤宁宫看看吧。”


    坤宁宫中,皇后看着身上宽大的衣袍,叹了口气,“要不还是算了吧?你们自去热闹就行,我去了,反而大家都不自在。”


    病了太久,一天天净喝药,饭都吃不下,瘦了很多。


    赵长宁笑着让绣娘上前,收收腰上的线,“娘娘,和年轻女孩子们常处在一块儿,跟她们说说话,心情都会好许多呢,您这次好歹也一起吧,大家都挺担心您的,说不准您这病啊,一下子就好了。”


    好歹修了这么些年的贤名,皇后在朝堂和命妇间,声望很高。


    皇后细细打量她神色,“我看你确实心情好了许多,在我这小小的坤宁宫,憋屈了吧?”


    “怎会?”赵长宁温婉一笑,“娘娘和春云待我好,我当知恩图报。”


    皇后抬手轻抚云鬓,许久没照镜子,鬓边竟然已经有了白发,她心内不由叹息。


    “你想找的人,找到了吗?”


    赵长宁抿唇,“找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盼着她比我有福气,不要像我这么蠢笨。”


    皇后握住她的手,“你总是这么贴心,一心为我跟皇上,不过,长宁,一定要塞女人吗?你真的不喜欢皇上?”


    赵长宁笑笑,刚想说话,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春云喘着粗气,“长宁,皇上往这边来了。”


    赵长宁没什么反应,因为之前也这样过,但皇上并未进坤宁宫。


    春云急忙道:“真的,云生派人来说的,要来看看皇后娘娘。”


    皇后闻言,立刻让梳头的宫女动作快些,见面色苍白,又让人给她上妆。


    虽说不指望什么宠爱了,但她是皇后,绝不能在君前失礼。


    赵长宁也立刻动了起来,她跑向宫女住的后罩房,推开一扇房门,朝里面的女子说道:“你的机会来了。”


    女子转身,面容与赵长宁倒没有太相似,但一双倔强清冷的眸子,加上刻意习练的神态动作,某些时候像极了。


    赵长宁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野心和不甘,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云乔,若是云乔现在在这,她定会毫不犹豫助她一臂之力爬上龙榻,可惜,时机不对。


    女子屈膝行礼,恭谨道:“姑姑,多谢。”


    赵长宁摆手,“机会要自己把握,而宠爱,也只能自己去争取,你出身不佳,但后宫里,出身并不能决定一切。”


    女子换了一身半新的青色衣裳,正打算出门,却被人拉住了。


    “你还有后悔的机会。”赵长宁提醒道:“若是真的入了后宫,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女子颔首,眸中坚毅,“姑姑,我知道,我不会后悔。”


    赵长宁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远去,心里感慨不已,不是所有女人都向往什么相夫教子,很多女人爱权爱钱的本能,比男人还要强烈。


    当初皇帝说过,不想再见她,是以赵长宁很少外出了,得知皇帝要来坤宁宫,就更不会出去。


    君无戏言,她不敢赌。


    她也有些好奇,皇帝会看上这个女人吗?或许这几个月过去,皇帝已经忘了她,毕竟后宫里的娇花,实在太多了。


    不过,答案很快就来了。


    皇后面色虚弱的回了寝殿,而春云则是朝赵长宁眨眼。


    赵长宁便知道成功了,这让她心里很是复杂,说不上来的感觉,又有些讽刺。


    春云和赵长宁道:“皇上将她要去勤政殿伺候了,长宁,看来皇上还是在惦记你呢,好在你忠于娘娘,不然我可跟你没完。”


    往后宫塞女人没关系,但不能伤皇后娘娘的心,这是她的底线,赵长宁若是真入了后宫,最难受的就是皇后娘娘。


    所以,谁都行,但赵长宁不行。


    赵长宁看着她信任的眼神,不由语塞,她能说她塞人,是别有用心吗?


    当然不能。


    她笑道:“我和皇后娘娘自然是一边的,不然还能在这东躲西藏?”


    春云闻言叹了口气,“你也不容易。”


    赵长宁也没有在意,依旧自己做着分内事,皇后身子不好,后宫事宜几乎都是她在管,宫里的女人越来越多,每日争奇斗艳,甚是厌烦。


    偶尔也会抱着玉昭仪的孩子去看她。


    刚入宫时,水灵得像一朵水仙花,盛放幽香的小女孩,如今已经一脸病容,浑身枯槁,唯有看到儿子时,才有些许生机。


    “均儿。”玉昭仪挣扎着爬起来,想抱儿子,又退缩了,“别过了病气给孩子,姑姑,谢谢你能来看我。”


    一岁多的霍均正是最可爱的时候,只可惜已经不太亲近亲娘了,离了赵长宁的怀抱就一直哭。


    玉昭仪被儿子哭的心都碎了,撇过头默默落泪。


    赵长宁心里也有些难受,玉昭仪性子温柔胆小,初时受宠,可在后宫实在不显眼,皇帝现在怕是都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了。


    “你得放宽心,好好养病才行,孩子还小,等再大些,肯定就认得你了。”


    玉昭仪哽咽道:“我是扶不起的阿斗,姑姑这么帮我,我也做不成事,均儿也回不来,好在皇后娘娘宽厚,或许她们说得对,我这个人就不会受皇上喜欢……”


    知道是那些混账东西又来这里乱嚼舌根,赵长宁连忙好生的宽慰,看着她这幅模样,心里真的不好受。


    这样的人在宫里活不长久,为什么宫里一定要折磨人,玉昭仪有哪里不好呢?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皇宫就是天然的斗兽场,那些女人会为了皇帝,拔去爪牙,涂上胭脂水粉,斗到没有斗志才肯罢休,玉昭仪这样的女子,根本斗不过。


    好在到了中秋的时候,皇帝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玉昭仪,终究是将孩子从坤宁宫抱了回去。


    与此同时,宫里多了位美人。


    赵长宁得知这件事后,只是略微勾了勾唇,没想到那女子手段不错,这么快就爬上了龙榻。


    想来玉昭仪的事儿,是她开了口。


    前朝现在有女官勉强牵制,百官还算老实,大庸四海承平,虽说小灾也有,但无伤大雅,百姓安居乐业,也算盛世之景了。


    勤劳这么些年的承安帝终于得以放松,也开始频繁品尝起了皇帝的专属消遣,后宫百花频繁地承接雨露,喜讯也越发多了起来。


    到了年底,已经有两个快要临盆,还有两个才诊出喜脉,喜事连连。


    皇后每每得知有人怀有身孕,心绪便差上一分,时常抱着故去儿子的东西,一坐就是一整天。


    赵长宁并未上去劝。


    这后宫的女人,似乎对皇帝有着一种莫名的狂热,她们都在拼命渴盼着皇帝的宠爱,偶尔漏出指缝的一点垂怜,便使她们失去理智,就连皇后似乎也不再恨了,将对皇上的爱转化成了幽怨。


    明明,那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套上了权力的外壳而已。


    所以,这还不够。


    年底休朝最后一天,皇帝为三皇子定下了老师,是师承高赟的齐玉微,也算是寄予厚望了。


    皇后得知这件事,恶狠狠的咒骂起来。


    赵长宁在一旁猜测道:“难怪将均儿抱走了,莫非是怕养在您膝下?难道……”


    皇后一双眼睛都红了,“你是说,皇上要立那个贱种为太子?”


    “这不可能。”春云瞪了赵长宁一眼,连忙道:“娘娘,这怎么可能呢?那小贱种压根不可能成为太子,您别伤心,伤了身子,大公主要是知道,不定又要躲在被窝里哭……”


    寒风就这么呼啸着,冷冷的刮过。


    勤政殿内。


    皇帝看着罗里吧嗦的奏折,又看着空荡荡的勤政殿,只觉烦躁得很,丢下手里的朱笔起身,“去魏美人那吧。”


    云生垂首恭顺道:“是。”他轻轻笑了起来,去吧去吧,后宫的花都需要雨露呢。


    “你姑姑,果真没再跟你见面?”皇帝忽然开口道。


    云生猛地回神,“是,她许是自知有罪,所以极少出坤宁宫,即便是出了,也会刻意避着旧人。”


    皇帝清隽的脸上露出理所当然,冷冷一笑,眼底露出不悦,“哼,她倒是乖觉得紧。”


    云生看着皇帝冷漠的样子,只觉姑姑的决定太正确了,暂时远离是对的,可帝王多变多疑,这样也不安全。


    若是皇帝死了就好了。


    他想到这儿,顿时把自己吓了一跳,连忙让自己打住,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简直是找死。


    新年过得还算热闹,毕竟龙子龙女多了起来,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得很。


    转眼也就到了承安九年。


    开朝后,内书堂也开了课。


    赵长宁去内书堂接大公主,发现二公主竟然也会带着三皇子出入内书堂,不知是真的要学,还是做做样子,要在皇帝面前装相。


    两人面对现在的赵长宁,明显态度不同,昂着头冷哼走过,连招呼都不打了。


    大公主乖巧,反过来安慰赵长宁,“姑姑,别看他们就是了,咱们能熬过去。”


    赵长宁看着小姑娘渐渐有了大人模样,很是欣慰,摸摸她的脑袋,“是,咱们比他们厉害。”


    但她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皇后,“大公主乖巧,若是受了欺负,回来也不肯说,我已经不是御前的女书令,娘娘,我……”


    皇后如今只剩这一女,自然也是心疼的,不由拧眉道:“你放心,这几日,我会去内书堂看看她的。”


    她心里也很清楚,在皇家,女儿比不上儿子,那两个小畜生要是欺负瑶儿,那孩子肯定是忍着。


    赵长宁便静静等待。


    果然,不负她所望,在正月过完,二月的第一天,再次去看大公主的皇后,竟然浑身湿漉漉的被抬了回来。


    皇后在轿辇上,犹如癫狂般嚎叫,“我要杀了那两个小贱种,我要杀了他们,让我杀了他们……”


    春云也是一样,浑身湿透了,身上还挂着不少青苔,哭哭啼啼地拉着赵长宁咒骂。


    “……长宁,那两个小贱种,他们太张狂了,你要帮帮娘娘……”


    赵长宁先是张罗着热水洗漱,又给两人灌下姜汤,用厚厚的被子裹着,随即便认真听两人说话。


    今日皇后果然碰到了,他俩面对皇后时,表面恭恭敬敬,但到了避人处,就露出了嘴脸。


    “他俩说,他们把璋儿活活按在了水里,不许他冒出头,还故意用棍子将他推到深处,呜呜呜……”皇后边说边抖,揪着心口,整个人陷入无尽的悲伤中。


    “我可怜的璋儿,他是被他俩害死的,真的是被他俩害死的……我本来想淹死他们俩,可偏偏这时候来人了,所有人看我都像是看疯子,明明,明明就不是,是那两个畜生……”


    春云更为气愤的是,“那两贱种简直是恶鬼,长宁,他俩说要给亲娘报仇,他们是要活活气死娘娘,商媚儿死了,跟娘娘有什么关系?他俩还说,等皇上立了太子,他们不会让娘娘好过……”


    当然,这番话没人会信,皇帝也不会信,小小的孩子,怎会说这么恶毒的话?


    赵长宁心头微叹,到底是太心善,只想着走正道,若换作她,早就宰了那两个小东西。


    皇后哪怕盛怒之下,也知道求皇上已经没有用,她抓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拉着赵长宁,声音沙哑。


    “长宁,那个小贱种决不能成为太子,决不能……”


    赵长宁眼中露出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她抱着皇后,沉声道:“娘娘,您还有大公主。”


    皇后没听明白,哭喊道:“长宁,你主意多,帮帮我,我要为璋儿报仇,我要他们俩给璋儿陪葬……”


    她狠狠的咒骂着,咬牙切齿,满面泪光,表情狰狞,“长宁,我要将他们俩碎尸万段,我不会死的,我熬也要熬着……”


    “娘娘,娘娘。”赵长宁将陷入癫狂的皇后,叫回了神,语调轻软,眸光温柔,“娘娘,您还有大公主。”


    她又重复了一遍,眸光灼灼,“您还有大公主。”


    皇后终于明白了什么,她摇了摇头,不可置信道:“瑶儿,是女孩子啊。”


    赵长宁的眼睛格外镇定且平静柔和,“娘娘,您只有大公主这一个孩子,只有大公主永远不会背叛您。”


    她蹲下身,仰视着皇后憔悴苍白的脸,轻声道:“也只有大公主,真心想为三皇子报仇。”——


    作者有话说:[愤怒][愤怒][愤怒]


    大概要接近尾声了,嘿嘿[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