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皇后浑身发抖,到底是大逆不道之言,她眸中犹豫,很是踟蹰。
赵长宁回握住皇后的手,这时的她很冷静,再没有从前因为权力而心口震颤,四肢百骸都会发抖的振奋感。
她想,难怪人人都想往上爬,欲壑真的难填。
“娘娘,您得为大公主考虑,也要为自己考虑,如今这情形,三皇子九泉之下,怎能安息?”
皇后何尝不想,可想到皇帝的偏心维护,再次失声痛哭,捂着脸道:“长宁,我该怎么办啊?”
赵长宁听着皇后哀号,冷静道:“娘娘,在皇上的斥责到来之前,您得先发制人。”
“怎么先发制人?”皇后眼中还流露着期盼,哽咽道:“我与皇上毕竟多年夫妻,他,他不会……”
赵长宁知道她心里还在期待,不由抿唇,“您是皇后,众目睽睽谋害皇嗣,失态失神,皇家颜面不可有失,今日的事儿瞒不住,若是传开,怕是朝臣也会参您,命妇们也会议论纷纷,皇上此时定是盛怒,娘娘,您为了三皇子,也得忍住,去皇上面前……”
皇后一把抽开手,泪眼通红,失控尖声大叫起来。
“不可能,让我去给那两个小贱种低头,不可能,不可能,我要杀了他们俩……”
赵长宁和春云一起抱住皇后,死死的按住暴怒的皇后,皇后心中苦痛久久不能平息,如今一朝挑起,两人差点都按不住。
春云更是大哭,抱着皇后哀声恳求,“娘娘,您就听长宁的吧,求求您了,您今儿确实太冲动了,众目睽睽啊,娘娘……”
她真的好后悔没有拉住,今儿不该出门的,不然就不会碰到那两个小贱种,娘娘好不容易走出来。
皇后厉声尖叫,“璋儿,我要为璋儿报仇,我要杀了他们俩……”
正一片混乱,云生过来了,带着皇帝的口谕。
“今日皇后当众失仪,身为皇后,不能明辨是非,善待朕之子女,不怀仁爱之心,不谨记身份职责,辜负朕之期望,但念及……”
赵长宁死死地抱住皇后,大着胆子,一把按住皇后的嘴,朝云生道:“皇后娘娘丧子之痛尚未过去,其实今日之事心里也很自责,公公回去,在皇上面前,还望美言。”
云生朝姑姑眨了眨眼,一本正经道:“娘娘,奴才也是传皇上口谕,既然娘娘心伤至此,又有悔过之心,那还是尽快到皇上面前辩一辩,也叫皇上明白您的心,莫要让误会越来越大……”
皇后目眦欲裂,眼睛赤红,但嘴巴被捂住了,“唔,啊啊啊……”
春云心疼的直哭,等云生出门,立刻推开赵长宁,关切道:“娘娘,您还好吗?您别怪长宁大胆,她是为了您好,您别冲动,别上了那两个小贱种的当……”
赵长宁不以为意,借机道:“我出去送送人。”
云生正刻意放缓脚步等着她呢,见到她出来,连忙笑着寒暄两句,随即小声而快速道:“今年春闱闹的很大,许多学子上谏,要取消女官。”
赵长宁一愣,“为何?女官与春闱……”
话还没说完,她就明白了,“呵呵,那些人以为,他们没有官做,仅仅是因为女官吗?”
云生打量了一下四周,快速道:“如今女官占了不少位置,还是玉京的地界儿,许多登科的派不了官职,又不愿去艰苦之地,一些滞留在翰林院,还有一些直接打发回了原籍,那些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闹得不可开交。”
赵长宁点头,知道时间宝贵,不敢浪费。
“不必管,宋环知道怎么做,市舶司那边还好吗?”
云生摇头,“也不太好,明大人上折,要重农抑商,还列举了种种利弊,被朝堂上的人一顿狂喷,还有人骂他故意作对,说他狼子野心等等,不过也有人支持他,反正现在吵的不得了,不过也不敢闹到皇上面前,但皇上肯定知道这事儿,我看皇上的意思,大概暂时还不想抑制商户,毕竟一趟船出去,就是上千万的银子回来,内帑就占了一半儿,这个路一旦断了,后果不堪设想……”
赵长宁笑了起来,轻轻摇头,她就知道。
以前不懂帝王之术,也不懂先帝为何总是愁苦烦躁,最后把气撒在身边的宫女太监身上,但现在她全然明白了先帝的做法,哪怕先帝到那样的年纪,被内阁和臣子怨怼,偶尔吵架气的头疼,也不曾撤销那些硬茬子。
人啊,太容易迷失了,总得时时有人在耳边叫唤,哪怕总是要换,哪怕被气得半死,但这个叫唤的刺头儿,也必须得有。
皇帝是昏君吗?当然不是,他励精图治,勤俭克己,登基这么多年,不曾增加赋税,不曾强加御贡,一心为大庸。
可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有缺点,有缺点就有疏漏,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她叹了口气,这一路走来,斗倒了许多人,也一直坚信自己走的路就是正确的,到现在反而迷茫了。
尤其是高赟的话,总是时不时的在耳边回响。
“你不必理会这些事,只需记住,皇上是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只需听从便可。”赵长宁叮嘱道。
云生正想回一句,却忽然扬起声调,“口谕已经传达,那我这就回去了。”
赵长宁知道来人了,不慌不忙地从袖口掏出荷包,笑道:“劳烦公公了。”
做足了姿态,以示清白。
皇后愤怒过后,就呆呆的坐在一边,面如死灰,眼中无神,一言不发。
赵长宁知道她是怎么了,皇帝的口谕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份期待彻底化为乌有,没有人能明白她此刻的心,没有人。
“娘娘,您是三皇子的母亲,可您也是大公主的母亲,您是皇帝的妻子,也是大庸的皇后,这次的事儿,您万万不能忽视……”
皇后猛地惊醒似的,一把抓住赵长宁的手,那样地用力,指间都开始泛白。
她的眼神极冷,又带着一丝恨与怨,一字一句的从牙缝里挤出来,“长宁,我要杀了那两个小贱种,帮帮我。”
赵长宁面色为难,“娘娘,我现在……”
“我知道你可以……”皇后语调幽幽,眸中含泪,“长宁,我一定要那两个小贱种死,要他们为璋儿陪葬,为此,我不怕付出任何代价……”
她颤抖着,狠狠道:“你说得对,我还有瑶儿,我还有瑶儿……”
两人目光相撞,哪怕没有开口,但眼睛里的东西骗不了人,双方都很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也都了然双方的决心。
赵长宁默默无言,只是反握住皇后娘娘的手,温声道:“娘娘,您现在应该收拾整齐,去勤政殿里向皇上请罪,做好您的分内事,将心绪收拾好,等待时机……”
皇后只忍的浑身发抖,抓着衾被的手似是要将布料撕碎,眼里落下一串泪,终究是阖眸。
“好,我去。”
春云大大地松了口气,连忙叫人进来收拾,“娘娘,您见了皇上,可千万要忍住,一定别再冲动,那两个小贱种……”
赵长宁送皇后出门,有些担忧,“娘娘,您还撑得住吗?”
皇后轻轻点头,声音轻的像是能被风吹跑,“我能撑得住。”
这事儿平息得倒也快,皇后亲自请罪,皇帝也不好真的降罪,当然,他也没有偏心到底,二公主和四皇子也被罚面壁思过,身边的乳母宫女太监,全都打了十板子。
后宫的风波刚平,但前朝的风波又起。
女官挡了许许多多寒窗苦读的男人的路,他们倒是团结的很,熙熙攘攘的,一起上了请愿的折子,想让皇帝取消女官。
无非就是说牝鸡司晨,祸乱朝纲,实在不像话,祖宗也没有这样的,怎么到了现在,就让女人也站在朝堂上呢?那他们怎么办?他们好不容易考上的,结果这些女人连考都不用考……
宋环为首的女官自然也不甘示弱,既然女人能做的更好,为什么要让那些草包上来?她们拿的钱还比男人少,都是为大庸尽心尽力,分什么男女,男人还是女人生的呢?
她更是当着百官的面叫嚣,“有本事你们别娶妻别生子,女人这么不好,这么不配,你们怎么不让老母跪地上呢?”
“你,都纳几个妾了?为老不尊,我定要我爹上折子参你一本,让皇上定下规矩,谁敢纳那么多妾就撤了谁的职。”
“男人能做的,女人能做,做的好了,你们就看不惯了?”
包括她身后的利益团体也毫不犹豫地跟上,两方几乎涵盖了整个朝堂,势如水火。
最早期的女官,基本都是诗社的成员,她们都发愿过,此生不嫁,是以利益依旧在本家,那些人也是心甘情愿地为女儿的前途添砖加瓦。
谁不想在朝堂多站一双脚呢?只要女儿的利益在自家就行了,说到底,都是为了利。
就这么吵啊吵的,谁也说服不了谁,皇帝也是左右为难,就在这时,天降噩耗。
承安九年,七月廿三,夜半时分,汾渭谷地发生地震,一夜之间,只知华县三十余万人全部丧生,这还只算了华县一地,且根本没有具体统计。
用人之际,朝堂上终于吵不起来了。
皇帝接连三天没有合眼,没日没夜地与臣子商量,然后批折子,下口谕,下诏,派人去探明情况,抚慰边疆将士,守紧国门,不给外敌趁隙之机。
六部终于没有再视女官为眼中钉,而是承认了她们的术数能力,将其一起叫过来商量,准备为灾地筹划……
灾难发生的如此突然,令所有人都预想不到,也同时都放弃了敌意,大家难得平和的坐下来商量。
听闻是夜半发生地震,老百姓都在熟睡之中,连逃跑都来不及,波及范围之广,陕西、甘肃、河南、山西、宁夏等地,远至福建、两广也均有震感,甚至黄河倒流,余震不断。
短短三天,送回玉京的折子上说,预估丧生人数,已经超过五十万,事实肯定不止。
皇帝泪流满面,脚步虚浮,踉跄了好几步。
云生连忙将人扶住,“皇上,您要保重身子啊。”
皇帝阖眸半晌,颓然坐下,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鬓边些微的白发在烛火下闪着银光。
他恍惚间四下望了望,却不见赵长宁的身影,不由有些失落,登基的那些年,大庸也没有平顺过,小灾小难不断,一直都是长宁陪在身边,出谋划策,有商有量,君臣相宜,以至于他其实都习惯了。
皇帝从未觉得如此疲惫过。
“没想到,终究是要下罪己诏。”他沙哑着嗓子道,苦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洗完头一定要弄干再躺下啊,不然会头疼。
我疼了好久,哎哟,昨天难受死我了[裂开][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