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惩罚
脸颊蹭到了柔软的床单, 余知洱躺在床上,他不觉得自己是睡着了——更像是晕过去了。
意识像一块泡在水里的棉花,湿透、沉重, 头顶那盏白炽灯时时刻刻地炙烤着他的身体,像要把他的皮肤烤裂开来。身体一阵发热、一阵发冷,出汗却伴随着阵阵战栗, 像是低烧……有些时候他感觉自己已经是从泥潭里捞出来的尸体了。
他半睁着眼睛,想翻个身, 却在下一刻僵住——他忽然意识到, 身后躺着一个人。
滚烫的呼吸贴在他背上, 一条手臂横亘在他腰上,带着异样的重量和温度。
厌恶着来自于石宽的触碰,他想拿开石宽的胳膊,然而四肢绵软无力, 很快又被石宽更紧地箍住了腰。
后颈上传来黏滑的感觉,皱眉想躲,但反而身体被摁住, 石宽的身体覆了上来,沉重得仿佛一块巨石、滚烫模糊,像野兽一样压住他。
“为什么我不可以呢?”石宽的声音又低又硬, 把他牢牢压在床褥之间,“我哪里比裴度川差吗?”
愚蠢透顶的问题。
余知洱木然地盯着急切地向自己表达心意的石宽, 沿着床缘伸长胳膊摸索到床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带着全部力气抓起餐盘砸在了石宽头上——
塑料餐盘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只是油腻腻的菜汤洒出来,倾倒在了两人身上和床上。
空气顷刻凝住。
石宽愣了几秒,像是被震住了。紧接着,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低声说:“我太伤心了。”
他把余知洱整个人从床上拎起来,力气大得惊人,抓住湿透的手腕,把他拖进浴室。
浴室洁白、光滑、封闭得像个无菌手术间。水声哗哗作响,石宽动作急切地用水冲洗余知洱身上的汤汁和污渍。
余知洱不为所动地任他对自己做出任何的事情,只是在石宽也脱掉衣服冲洗时……他突然暴起,一把抢过石宽脱下扔在一旁的衣服,飞快地伸手在裤袋里摸索。
指尖碰到一串冰凉的金属,是钥匙!
石宽反应不及,被他用尽全力地推开,身体撞在瓷砖墙面上发出“砰”的一声。
余知洱赤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几乎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浴室。
钥匙插进门锁的瞬间,他的手都在发抖,用力转动,金属摩擦着锁头内部发出刺耳的“咔哒”声——门开了!
再外面还有一道门,余知洱跑过去转动了一下门把手,打不开,没有时间继续尝试了,他立刻跑回到客厅的窗户前。虽然外面被一整排铁丝网封住,但是能看到外面黑漆漆一片,终于不再是让人喘不过气的水泥墙了。
紧接着眼前失重般地颠倒,石宽把他压倒在地上,声音带了些狠厉:“你穿成这样也敢往外跑?”
“……”
没有回答他,余知洱只是大口地呼吸着相较来说已经称得上新鲜的冰凉空气。
……
因为这次“逃跑”,余知洱受到了惩罚。
石宽把他反绑着按进沙发,绳索从手腕绕过肘关节,一圈圈勒进皮肤,像冰冷的蛇盘在骨头上。余知洱挣了一下,绳子反而越收越紧。
接着,石宽走到门边,拖出一个硬壳行李箱。拉链划开的声音在静室里格外清晰——像是打开了某种沉重的刑具盒。箱盖掀开,一整套布料繁复的裙装被取了出来。
黑白撞色、裙摆蓬松,胸前开得极低,两片软塌塌的蕾丝布料勉强遮住锁骨下方。后背是整块镂空设计,以交叉绑带收紧腰身。短裙下是一条贴身的吊带裤袜,黑丝质地薄如蝉翼,还配了带蕾丝边颈圈。
看到那套意味明确的衣服,余知洱很轻蔑地微笑了一下:“找个女朋友不好吗?变态。”
石宽不说话,只是低下身,安静地替他一件件穿好,用细绳从背后束紧马甲衣服,把他的腰线强制勒出轮廓,又抓住他的腿,低头替他把吊带袜一点点拉上,在腿弯处整理得平整贴服。他的动作没有任何轻薄的挑逗感,甚至带着一种沉静到可怖的温柔,就像是替一个人偶装配零件。
最后,他把眼罩盖住余知洱的双眼,轻轻勒紧——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视线被剥夺,余知洱有些慌乱起来:“你要干什么?”
没有回答,他听到了石宽脚步远去的声音,然后房间里恢复了死寂。片刻的静默像是一口没有封死的棺材,空气中只剩下他自己急促的喘息和绳索摩擦皮肤的细小声响。
他试图挣扎,然而双手被牢牢反绑在背后,绳结缠紧了皮肤的骨节。他尝试用指尖去找结扣,却连位置都无法判断。眼前是一片死黑,像深渊一样吞没所有理智。
时间过去了多久?他不知道。
再一次听到门响,余知洱全身顿时僵住:因为传来的并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
硬质的皮鞋踏在地板上,响亮又清晰,带着一种令人胆颤的侵入感。
听到了陌生男人低低的一声赞叹。
“这可真漂亮啊……”
他分辨得出那不是石宽的声音。怪异,带着呼哧呼哧的兴奋呼吸。下一秒,伴随着身侧沙发的凹陷,那个陌生的男人坐在了他身边,一只粗糙的手掌就搭在了他的大腿上——
余知洱像被电击了一样抽了一下,但手脚被牢牢束缚,连往后缩都无法做到。
那只手抚摸着他暴露的大腿,一路游移到裙边,然后又缓缓向上,拂过马甲下摆压出的肌肤,像在玩弄什么他买下的玩具。
“皮肤真光滑……这是怎么做到的?”男人低声说着,指节在他腰侧轻轻按压,像是要探查骨架一样。
余知洱咬住下唇,这种身体被玩弄的感觉让他浑身发抖。
“你嫌弃我……”石宽的声音忽然从余知洱耳边响起,低低地,“那他怎么样?”
像一根压断最后神经的绳索,余知洱崩溃了。
他拼命挣扎,胸口起伏剧烈,但束缚没给他任何空间。他无法挣脱,也无法回应。他的尊严正像身上这身洋娃娃衣服一样,被人一层一层地剥离,只剩下苍白的羞耻和深不见底的无助。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够了,”,石宽的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冷漠得近乎机械。
那个男人“哦”了一声,像是有些意犹未尽地收回了手。
恍惚中,余知洱听到了门被轻轻地关上。
空气终于安静下来。
石宽走到他面前,手指轻轻掀起眼罩的一角,俯视着他苍白的脸。
“吓坏了吗?”他语气温柔,脸上却带着一种饱含恶意的满足。
“你真是太美了,”,他喃喃道,手指轻轻拂过余知洱的下颌,“我不舍得让别人碰太久。”
余知洱喘息着,目光直直仰视着他,眼底是一种混合了羞辱、惊恐和死寂的光。
石宽看了几秒,忽然低声笑了:“你现在还配嫌弃我吗?”
————
天还没完全黑透,夕阳斜照进来,却被半拉着的窗帘挡去大半,只透出一丝惨淡的光,投在地板上,像一条失了血色的缝隙。空气中漂浮着酒味和尘埃的味道,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了。
裴度川坐在餐桌前,望着光线一点点变暗,桌面上的玻璃酒瓶在微光中泛着钝钝的白光。那瓶廉价白酒已经喝了一半,靠在桌角。
今早李前来找过他。
一大清早就敲门,敲得急躁又烦人。不准备开门,他最后直接贴着门吼了一句:“滚!”
那之后就听见李前嘟嘟囔囔地下楼了,不出一个小时就接到了小春凤的电话——大概还是把消息带去了小春凤那边吧,李前嘴上根本就没有把门的。
不想接小春凤的电话,但是又很担心他那个行动力过强的养女会直接丢掉大学每周两次的实验和即把开始的期末考试跑回来,所以他在挂掉小春凤电话后还回复了一句【我没事】。
鬼才知道有没有事。
他又喝了一口酒,苦得像生锈的铁,把胃壁刮得生疼。
他把纸条拿起来,重新读了一遍,又放下,重复了三四遍。每读一次,那种从胃里翻出来的恶心感就更重一点。
“原来……根本没原谅过我吗?”
他喃喃地问着,没有人回答。
结果余知洱根本就没有原谅他吗?还在为两年前的事情生气吗?所以要用这种方式报复自己……他本来以为他们两个可以重新来过的……
悲观的念头一个个冒出来。
他是真的……以为他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继续喝着酒,裴度川回想着自从余知洱回国之后他们的相处,回想着余知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余知洱那时都是在强颜欢笑吗?不,比强颜欢笑还要可怕。
如果纸条是真的,余知洱就只是在演。
一边温柔地说着话,一边一点点把刀按进自己胸口里,然后在他面前用这张纸条宣告:你害得我这么痛,我也要你尝一尝。
喉咙里像堵了棉花,沉沉的,发不出声音。裴度川低着头,看着桌上的酒杯,脸颊陷在昏黄的阴影里,嘴唇抿得死紧。
果然还是自己太笨了,他不能明白人与人之间的一些相处之术。
酒劲慢慢上涌,眼皮发涩,脑子昏昏沉沉的,但在一瞬间,仿佛是酒精冲破了阈值,混沌的脑子中涌现出了一线清明。
是的,他在这方面是个笨蛋,所以要去问余知洱。
不管余知洱是讨厌了他、抛弃了他,他都要问个清楚。
他站起身,动作有点踉跄,手撑在桌上缓了一下才稳住身体——他要找到余知洱。
第72章 请让我保护你
如果在抢到钥匙时看到的黑夜是被石未竞带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的话, 那么现在应该就是第二个夜晚——不过他又看不到月亮了。
白炽灯的光像一柄巨大的钝刀,切割着房间的每一寸空气。
余知洱躺在床上,四肢僵直, 眼睛睁着,一动不动。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只是能感觉到自己每一根神经都在燃烧。
白天的“惩罚”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几乎没有吃过东西, 只是在身体极度虚弱时被石未竞强迫灌了几口水。长时间的饥饿、惊恐和屈辱让他的意识像是漂浮在一层薄雾里,时明时暗。他的眼角仍然留着未干的泪痕, 鼻腔里残留着干呕过的酸气。
身后有细微的动作声——石未竞靠了过来, 带着滚烫的热度, 一只手掌轻轻落在他的肩胛上,像是在抚摸,又像是在宣示主权。手掌一点点地往下滑,嘴唇蹭过他发丝、耳垂、脖颈。
“你知道吗……”石未竞低声说, 嗓音像是在他皮肤上蠕动,他喃喃着诉说着自己从第一次见到余知洱时就燃烧起的欲望,他还讲到他一直监控着余知洱的手机:“你手机掉到水里后, 我哥让我转交他新买的手机,在新手机上,我装了监控软件……所以你和我哥的聊天内容我都知道, 他太不珍惜你了。”
余知洱闭着眼,强迫自己不动……身体不动, 他的指尖却慢慢地蜷了起来——感觉到了刺痛, 因为他的掌心里藏着一枚别针。
那是石未竞强迫他穿上的那套衣服中带的,石未竞不懂那种套裙,但是他曾经了解过,在石未竞给他穿衣服时, 他把赠送的别针花悄悄拆掉了。
那根别针不长,也不锋利,甚至说起来有些钝,肯定是杀不掉石未竞的,但如果捅得够深,往眼睛里扎下去也足够解恨。
——他白天遭受了从出生以来就没体验过的侮辱,石未竞把他当作物品一样地捆在沙发上,任由另一个人玩弄他的身体。
连遮掩都做不到地听着那个陌生的男人对他身体的每一寸评头论足,他的每一根手指、每一寸肌肤、每一丝喘息都成了对方评估的标靶——一直关照着……甚至是不顾原则地关照着这个后辈,结果却换来了这样的对待。
他恨透了石未竞。
身体的疲惫、羞辱和憎恨如同浓稠的沥青,把他整个意识拖入深渊。
犀牛影院是红海边境少数几家经营了二十年以上的老影院,招牌是由灯管拼成的犀牛。犀牛昂着头,笨重却带着某种仪式感,所以虽然多少有点古怪却一直没有换过。对住在这片的人来说,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地标。
推开大门走进四面墙壁都装修成深灰色的大厅,墙壁贴着近期热映的海报,天花板吊灯的光映在瓷砖上,折射出华美的亮色。
第一次一起来看电影,想和石宽去看一部爱情电影的,谁知拿着今日上映的电影单挑选了半天,石宽选择了一部动作恐怖片。
起初,余知洱还以为石宽是在意他们两个男性去看爱情电影——多少会显得奇怪吧?但是带着刚买的饮品在指定的号码上落座,他发现石宽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他选的是什么类型的片子。
这场次的观众寥寥:倒数第四排的位置,有一对一直在卿卿我我的情侣,除此之外就是靠墙的一列,坐着一个独自来看电影、大约三十五六岁的男人。
晚上九点,并不是太晚的时间,看着一拨拨观众经过他们这一间的门口向里面的放映厅走去,微妙地有这部电影很难看的预感。
偏过头去看石宽,他对那些倒并没怎么注意,绷着下巴,石宽正一本正经地观察着放映电影的原理。然后在屏幕一暗,终于开始放映时,于幽绿色调、怎么看怎么诡异的画面光中,一脸幸福地握住了余知洱的手。
电影的剧情很简单:研究生女主的朋友被导师威胁,万念俱灰下跳楼,而后化身怨灵,缠上了同宿舍的女主,女主在恐惧之下求助于通灵师男主。
简单认识清楚其中的人物后,石宽凑过来低下头,拉着余知洱窃窃私语:“CP就是通灵师和庄语筝吧。”——庄语筝是开头跳楼的女生。
余知洱:“?”
看到余知洱歪头,石宽也大惑不解:“男主肯定是通灵师,因为只有他一个二十多岁的男性角色。女生的话,庄语筝不是出场最多么,还有她完整的成长线。”
成长线?余知洱忍不住腹诽:你说的成长线是指庄语筝在威胁下纵身一跃,从人变成鬼?
神界因为主神的限令并没有爱情小说这种东西。算起来,石宽唯一接触浪漫题材文艺作品的机会,是在第二个现代都市的小世界。其中有着手机电视这样方便的传媒工具。
不过不清楚石宽当时的情况怎样,余知洱作为陈远是没能随心所欲地看电视或者刷手机——他身边一直有很多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容许他好奇地追一部八点档家庭苦情剧。
……尽管如此,这部电影的女主一看就不是庄语筝啊。感觉石宽的脑回路有点清奇,想要解释给石宽听,但这时靠墙那列的男人重重咳嗽了一声。
是介意他们说话影响他的观影体验了吗?余知洱只好回握住了石宽的手示意他先安静地继续看下去。
不满于余知洱的质疑态度,石宽泄愤般地捏了下余知洱的手指,然后转正头重新看向屏幕。
石宽依然略显苍白的脸颊在屏幕光线的照射下一下子暗下又亮起,只有一双眼眸清亮有神,哪怕在放映厅雾蒙蒙的光线中也毫不示弱地展露着本质的凛冽真实。
余光看到这样的石宽,余知洱抿唇轻轻微笑起来。
电影播放着,石宽会在每个“疑似”能佐证他“庄语筝女主论”的地方得意地翘一下嘴角,然后戳戳余知洱的胳膊让他认真看看。
但随着剧情一点点发展下去,眼睁睁地看着男主和真正的女主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偶遇、然后三百六十度拥抱转圈,以及在游泳池,女主被庄语筝陷害差点溺水而亡时,男主在最后一秒抱出了衣着清凉的女主,两人持续了有一整首抒情音乐那么长的深吻时,石宽默默把手抽回去,反手撑住下巴,摆成了思考者的姿势。
石宽的心态转变无疑比电影本身有趣,余知洱看得忍俊不禁,将爆米花往他那边推了推,得到了一个惨淡至极的摇头。
电影的最后,也就是将冤魂彻底驱散的段落时,石宽依然没精打采的,显然对庄语筝成为女主已经放弃了。但是一个情节又给了他些许的信心,那就是男女主在逃跑时分散,着急忙慌地拉起“女友”的通灵师男主,牵的其实是庄语筝的手。
不过电影很快就给了石宽致命一击:意识到身后的人不对,在一个跳脸杀过后,被吓到的男主开始了物理驱鬼——余知洱现在明白了这部电影动作标签的由来。
男主毫不留情地对着庄语筝拳打脚踢,以一种非常不体面的方式把庄语筝拖入阵法,最后和姗姗来迟赶到的女主一起,送庄语筝转世。
电影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在男女主幸福生活的快剪中,片尾音乐响起。
余知洱看向石宽。磕的CP从头be到尾,并且be的毫不留情,确实是件让人心碎的事情。看恐怖片看出了爱情的苦的石宽殿下直到现在还低着头。
可怜兮兮的,这么想着,不自觉地俯身过去,一只手扶住了石宽的上臂。而就在这时,一直垂着脑袋的石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微微偏头抬起脸,偷腥般地在余知洱嘴角舔了一下。
“!”骤然睁大了眼睛,于是石宽的笑脸就在视网膜中无限放大,随着鼓噪的血液直直印入心里。
“在外面……”在持续的嗡鸣声中,余知洱听到自己的声音呓语般响起。
石宽放开了他一点,但是距离依然近到不自然,俊美无俦的容颜上,眼睛微微眯起:“外面?”他重复了自己的话。
“对,外面不要随便……”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的时候,看到了墙边那个男人正看着他们——余知洱确信那个男人看到了刚刚的一幕,更加窘迫起来。想把石宽推开,但是比自己强壮得多的男人不仅没有被推开,反而得寸进尺地贴得更近了。
“那回家就可以么?”让人腰际发软的华丽音色,语气被压成暧昧的一线。
余知洱心头一颤,没等他来得及做出什么回应,屏幕的光影一闪而灭,黑暗骤然合拢——再睁眼时,他已经被压在了家里的床上。
石宽俯身吻下,力道急切却笃定。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余知洱只觉胸膛一紧,背脊沉重,整个人被困在床褥与石宽的身躯之间。呼吸渐渐紊乱,唇齿相缠之间,他本能地抬手去推,却被石宽扣住手腕,五指被分开插入,被迫蜷缩在了石宽的胸膛之前——在滚烫的胸前和指缝中,感受到了同频跳动的血液。
深吻的同时,石宽另一只手不安分地落在他的胸口,隔着轻薄的布料揉捏,带着恶作剧的挑逗和不容抗拒的力量。
身体违背了理智发起热来,余知洱在无措中微微仰起头,喉咙里逸出断断续续的喘息,而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在低低的哼笑声中,手指进一步下滑。
衣料在两人之间被反复摩擦,传来窒息般的暧昧感。他想要躲开,可腿却被牢牢压住,石宽的膝盖强硬地抵在他大腿内侧,逼得他只能弓起身体去迎合。呼吸与喘息在唇齿间交错,他被困在这份笼罩的掌控里,无处可逃。
石宽低下头,唇舌沿着他的下颌掠过,又在耳畔恶意地轻笑,气息灼得人心口发软:“忍着很难受吧?”
……
石未竞在轻声说着话,像是在倾诉,又像是低吟,一只手沿着他脊背轻缓地抚摸着。余知洱闭上眼,默默计算着呼吸的频率,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那枚冰冷的小东西上。
别针还在。
那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也是最极端的绝望。这样做了之后说不定会被打死,但是爱怎样就怎样吧。
身体忽然被翻转过来。
石未竞压了上来,一只手撑着床,一只手缓缓地贴上了他的脸。
“你就是不肯看我一眼,是不是?”他低声问道,声音又哑又沉,带着湿热的气息。
“……”余知洱缓慢地睁开眼睛。
就在他将要动手的一刹那,门口传来剧烈的撞击声,什么重物砸上了门板,空气仿佛都为之一颤。
“知洱你在里面吗?”
那是石宽的声音,紧接着,是尖锐的电钻声,震耳欲聋地响起,在死寂的空间中炸裂开来。
两个人同时愣住,但先反应过来的是余知洱,
他猛地抬起手臂,掌心那枚别针闪出一线寒光,准确地刺向那张熟悉而疯狂的脸——
“啊!”
石未竞的惨叫如撕裂般响起。他捂住被扎中了右侧的脸颊,顿时翻身跌倒在地。
没有犹豫的时间,余知洱立刻翻身下床。他还穿着那套洋娃娃一样的裙装,赤脚踩在地板上,身体的滚烫与地板的冰凉相冲,让他的皮肤一阵阵战栗。
脚下一滑,他差点摔倒在门前,扶住墙壁,又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外面奔去。
他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只听见耳鸣般的轰鸣在头骨里回响。背后的世界像地狱塌陷,而他正疯狂逃离。
余知洱扑到门前的同一刻——
——咔嚓!
一声金属与木板同时断裂的闷响,门锁猛地崩飞,门板被从外侧推开,带着一股凌厉的冷风。
门口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石宽握着还在冒热气的电钻,肩膀随呼吸微微起伏,眉目间是凝固的冷意与焦急。
然后,他看见了——
满脸是泪、头发凌乱的余知洱,赤脚奔出房门,身上还穿着那套被羞辱到极致的洋娃娃裙装,裙摆凌乱,膝盖上还有擦伤,手上血迹斑斑。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手上机械的震动被心跳盖过,一点点退去远处,只剩下眼前的余知洱。
“……”几乎忘却了呼吸,他伸出手,接住了朝他扑来的余知洱。
……我就知道你不会抛弃我的。
而在他们身后,一手紧紧按住还在流血的侧脸,石未竞颤抖着身体从地上缓慢起身,手里抓起那把电钻——原本只到门口为止的电源线被他扯断,重新插在了门边的插孔处。
电钻重新咆哮着响起。
石宽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手一紧,立刻横抱起余知洱,就近冲进一直囚禁着余知洱的那间“纯白监狱”。
他用脚踢上门,反锁上。
下一秒,门外电钻的轰鸣声再度炸响,像是噩梦还在追赶。
房间里的床是固定在地板上的,无法拖动,石宽把桌子拽到门边堵了上去。
好像怪物啃噬门板一样的异响,震动透过桌板传到脊椎,让神经都颤动起来。回到余知洱身边,石宽将余知洱护在怀里,低声道:“我报警了,不会有事了。”
他想再说点什么,声音却哽在喉头。
余知洱缓缓闭上眼睛。
明明屋外就是电钻轰鸣,只要石未竞进来,他毫不怀疑那个已经陷入癫狂的男人会把他们都杀掉,但他却第一次感觉到一点点安心——像是漂浮在黑夜海面上的浮木终于靠岸,哪怕只是暂时的喘息,也已经足够了。
他安静地靠在石宽怀里,陷入一片昏沉。
耳边石宽的声音还在继续:“离开这里后,请让我保护你,之前的那些事情我不会再做了,我想要做你的保镖,那样就不会再让你遇到这种事情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
结果石宽和余知洱谁都没有受伤。石未竞并没有使用电钻的经验,在换挡时电钻卡壳,空转着打了很久的滑,在他重新启动电钻之前,警察赶到了。
几名警员迅速控制住现场,将石未竞制服,昏迷的余知洱被送到了医院,而石宽则是跟着他们一起到了警局。
在警局里,石宽简洁地陈述了来龙去脉。他的语气平稳冷静,一如往常,仿佛只是例行地交代路见不平的干预过程。然而在记录结束后,他却自己提到了另外的事情——与这场绑架案无关的内容。
“我之前做过一些事,”,石宽说,“你们要查的话,现在也可以一并查。”
他原本只是这起非法拘禁案的施救者与知情人,却突然主动交代起旧事,让负责笔录的警员一时愣住。几名值班警察交头接耳之后,还是将他的供述记录在案,并按照流程展开了调查。
调查的内容很快有了初步结果——石宽所说的借着违规停车、敲诈拖车费用的情况确有其事,相关拖车公司的操作记录也能够查实。然而值得一提的是,被牵涉的车主并没有自己被欺骗了的自觉。这种带有“默认规则”的态度使得事件性质在执法层面变得模糊——严格意义上说并不正当,但也难以追究。
最终警员只能将此事归类为“轻微非法牟利行为”,依照相关条例给予行政罚款处理,并责令他配合拖车公司清退利润差额。
整个程序处理得相当快。也许是因为这件事本身无人在意,也许是因为石宽的主动配合表现出某种“非惯犯”的自我整肃。他没有为自己辩解,接过处罚通知单时,只是“嗯”了一声。
——他在做那些事时没有负罪感,在此时得到的安心感也有限,更多的大概是满足感:再之后,余知洱报警时就不用把自己当作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去顾虑了。
当然,希望他的知洱之后不要再有需要报警的事情了。
辞去了在地下拳场的工作并感谢了老板和潘力等拳手对他的照顾,石宽更多地将自己的生活重心放在了颐余年养老院内。
起初只是照顾精神不佳的余知洱,但是一点点的,他开始上手一些基本的经营事宜。
而此事的起因,可以说是一场长跑比赛。
第73章 颐余年
去年的马拉松热潮席卷全城,带火了一批“公益健步行”项目,不少社区和机构都跟风参与。养老行业一向宣传难、形象老旧,当时就有民政部门牵头,组织了一场“长照机构联合健康走”活动,鼓励市内养老院组队参加,说是要展现新时代老年服务行业的“活力与关怀”。
形式不复杂,十公里平路,既不拼速度也不设奖牌,唯一的要求就是着装统一、队形整齐、能“走”全程。
主打轻松的活动,按理说上了点年纪的老人会挺喜欢凑这些热闹,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颐余年的定位偏于高端,其中的老人们年轻时当惯了逐利的老板或者是醉心项目的教授,对这种事情兴趣普遍不高。
眼看凑不够队伍人数,颐余年当时的负责人急中生智,提出了“院长带头参加”,算是个噱头,果然也起到了不俗的效果。
去年的比赛,颐余年院长余老先生亲自带队,灰发褐眉,一套充满活力的运动风外套,看起来精神满满,走在机构职员和志愿者中间,意外成为那场活动最受瞩目的“精神担当”。
只是物是人非,今年主办方决定照旧举办第二届比赛,但余父已于数月前病逝……颐余年换了新任院长。
柳树枝桠飘飞,盎然的绿与沉敛的蓝黑色碰撞,更显得她落落大方,气质出众:“雨停了呢。”,她伸出手,感受着雨滴的触感。
雨确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浓密的乌云散开,浅得有些发白的太阳露了出来。
“隐珂,”这两个字说出口的同时,余知洱看到了裴度川右手提着的袋子,里面是因为雨天,提前为他准备的干净衣服。
众生皆苦,但他其实已经够幸运了,至少他有一个愿意不计后果为他付出的……未婚妻。
当时他被曝出设计的脑力玩具造假、有不可逆副作用、恶意开单骗钱、教唆老人……所有在这个领域能够想象到的罪名一股脑地加到他身上,直播间里一下子涌进了上万不明真相的观众,连带着那群情绪激愤的家属,直播间里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淹没了不知所措的余知洱。
那个时候,敲开他冷冰冰公寓大门,一下子抱住他,给予了他无限温暖的,就是比他还要小两岁的裴度川。
每天凌晨将余知洱从噩梦里唤醒,为他准备热乎营养的饭菜,代替六神无主逃避问题的余知洱处理平台的违约金以及无数的骚扰电话……
余知洱现在对那段时间几乎回忆不起什么事情,想起来的尽是黑暗憋闷的房间……以及一直对他温柔笑着的裴度川。
裴度川以瘦弱的身躯,为余知洱挡下了一切的谩骂和琐事——并且是在清楚余知洱其实不爱她的情况下。
他想起裴度川曾经在程母乱点鸳鸯谱后的那次约会说的话。
“哥你不爱我也没关系,伯母说的婚约你也不用紧张……我爱你,看到哥你我就开心,看到你哭我也会难过,所以,不用急着拒绝我,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好不好。如果哥愿意稍微努一点力去爱我的话,那我就再高兴不过了。”
他的人生已经毁的七七八八了,能用他这破烂的身体满足如此爱他的女孩子的心愿的话,也不算他白活一遭……
所以,忘掉那个人,忘掉无聊的阿兹海默,和裴度川回家吧——
犹豫的手被更加温柔坚定的力量拉住,裴度川微笑着:“先换了衣服吧,现在穿的像个学生,很不适合你呢。”
说着,她低头从袋子里取出一件休闲风的衬衫:“哥你过一阵子不是要参加学术峰会吗,我特意给你买了几套衣服,今天正好试穿一下。”
四下扫视一圈,裴度川看向余知洱:“这附近哪里有能换衣服的地方吗?对了,刚才你不是在那个护工的公寓里,在那里换也可以……哥你拿着钥匙呢吗?”
将口袋里的钥匙串拎在手指上一转,很大的钥匙环上只穿了两枚钥匙,银色的钥匙在光下一闪,照的裴度川的杏眸也一亮,抢一般地接过钥匙:“期哥,你也不是……”
“好好,”余知洱笑着打断她又要打趣他丢三落四、没心没肺的话,“又要嫌弃我了是不是?”
“哪敢哪敢——”
余知洱看到裴度川的胳膊抬起……他确信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那条手臂要绕过他的身体搭在他的肩膀上,像要揽他入怀,然而那条胳膊却只是穿过他的臂弯,是一个小女友的姿势。
谈论着院内山间的美景,两人重又来到了石宽的公寓。
余知洱转过楼梯拐角,看到公寓门时一愣——他的行李箱正板板正正的立在门前。
后他一步的裴度川探出小脑袋,也看到了他的行李箱,语气轻松:“这下省事了,看来不用我们再去找他了。”
“……嗯。”余知洱把行李箱踢到一边,打开了门:屋里没人,一切还像他刚才洗完澡离开的样子。
门正对着阳台,阳台的窗户开着,旁边浅蓝色的窗帘被风带起飘飞。
“没人呢,可能是有事先去忙了吧,”说完猜测,裴度川退出门去,“哥你换衣服吧,我给那个护工发个消息,一会儿我们直接回家。”
换衣服用不了多长时间,换完衣服后,余知洱握住门把手正欲推门离去,却忽然回头,深深地看向阳台的方向。
阳台的不锈钢架上晾着石宽洗过的衣服,除去蓝色的护工服外也有几件他自己的衣服,大多以莫兰迪色系为主,既不抢眼又不朴素。再往外,能从窗户里俯瞰到大半个诚安养老院。
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了么。
曾经锦大硕士部牌面般的存在,最后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一个事业尽毁,为了老年痴呆的父亲委身于养老院做护工,蜗居于几十平米的单身公寓里。
一个失去梦想,同时患着几种应激病,是个没有人照顾就活不下去的行尸走肉。
门把手下压,余知洱打开门:“走吧。”
“好,”裴度川立刻应声。她能感受到余知洱的失落,虽然无法尽数理解他的情感,但她有自信在每一次余知洱失落时陪在他身边。
余知洱站到一边,拉住行李箱的拉杆,发呆似的看着裴度川拿出钥匙插入锁孔锁门。
不出余知洱所料,那两枚钥匙变得更加光亮了一些:裴度川似乎在这方面有一点强迫症的倾向,任何钥匙经了她的手,一定会被擦拭得光洁如新。
到了停车场,看到裴度川的车,余知洱有些惊讶:“怎么今天开的这辆车?”
裴度川今天开的是一辆黑色的库里南,庞大的越野车型和娇小纤细的裴度川可谓是完全不搭。
“唉,”裴度川轻笑着,打开后备箱等余知洱把行李箱放进去,“哥你还好意思说呢,你在山上又不接电话,我是做好了绕山三圈的准备过来的……”
“好好好,是我错了。”余知洱玩笑般的求饶道,两人的指责还是道歉都没有认真,是朋友间随意的打趣。
坐进宽大舒适的座椅里,余知洱第一次清晰地察觉到低端与高端车之间的差距,先不提轮毂悬架、智能驾驶这些技术方面的问题,仅一个座椅的舒适度就天差地别。
将车机正在播放的音乐调低了些音量,余知洱向后靠去,缓缓地半阖上眼睛,从早上一直折腾到现在,他有点累了。
然而车子没有随他所想的启动。
裴度川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垂脸侧身试探性地问:“哥,中午那个护工……是什么人啊?”
“哦,”余知洱没有回视裴度川,头脑中思索了半晌才开口:“……话说你不认识他吗?兴兆科建的石总。”
“就是前阵子上了新闻的那个兴兆科建?石家的二公子?那我应该见过的才对,没认出来啊,可能是因为穿着那种衣服?”
裴度川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启动了车子:“他和你有什么过节吗?”
她的车子开得很稳,但是极慢。
余知洱一直认为裴度川这样的开法是浪费了一切她所开的车的性能,是暴殄天物。什么四轮独立调节、智能识别路障……她通通用不上。她将性能卓绝的库里南开成了摇摇车,而余知洱也没有浪费她的开法,陷入了半睡半醒中,几乎是呓语般地回答了她的话:“你不清楚供应商这边的事,兴兆科建可是人人得而诛之的……”
“好的。”相比较裴度川常对余知洱用的温柔声线,这句回应有点冷硬了,不过几乎已经睡着了的余知洱没有注意到这种异样。
昏沉中,他记起第一次见到石宽的事情。
那是在研一的一次通宵轰趴聚会上,两张拼起来的长方形桌子前,所有人都在兴奋地吃着火锅,吐槽着课业繁多,导师不负责之类的话题,只有坐在边上余知洱显的闷闷不乐。
同实验室的两个男生似乎有意灭灭余知洱的威风,故意略过他径自谈笑。
石宽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像这种人来人往、纷纷扰扰的场合,第一个来的不算什么,坐在人群中间的也未必是焦点,然而像石宽这样最后一个来,却又偏偏气质出众的才是无可置疑的主角。
将风衣脱下来搭在后面的椅背上,石宽与余知洱对视一笑后坐在了桌角余知洱的旁边。
“抱歉来晚了,外面下了点雨,晚上有要回宿舍的一会儿找我,我送你们回去。”石宽将头发抚到脑后,擦去了头发上若有若无的湿意。
部长张美伊看到石宽明显很高兴,大声道:“介绍一下,有新来的萌新可能不认识,这是我们前任部长,工作能力超级强,而且就是他把李老师拉进来的,可以说是我们部的开国元勋了哈哈。要不是泽神参加了一个项目,一走走大半年,这个部长也轮不到我做。”
之后桌上的谈论余知洱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在热闹减退之后,石宽似乎想要给他空了的酒杯续酒:“不是不喝酒吧?”
余知洱一个新人哪有让前辈倒酒的道理,抬手挡住酒杯,下意识出声:“不……”
离得近了,余知洱闻到石宽身上的香水味,像在幽蓝湖边种了一棵橘子树,湿咸混着酸涩,很轻盈地将他们二人和正热火朝天的火锅桌隔离开来。
石宽放下酒瓶,很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什么心事吗?”
或许是因为当时余知洱不自知的醉了,他竟然皱起眉,认真地向一个刚认识的人倾诉起自己的烦恼:“小组作业,和我搭档的几个同学一致要做神经元竞争性抑制的论文研究,但是根据去年的科研报告,这个结论已经被推翻了,做下去根本就没有意义。”
石宽很认真地听完他的话,轻轻一点头:“我对这方面也有一点研究,你说的那篇文章我看过了,那个结论虽然被推翻了,但是一直有同学在做,作为学习性研究也可以完成你们的小组作业。不过看来你志不在此,那么随时欢迎你来我的实验室,在我的实验室里,只进行最前沿的研究。你发表论文或者是像这样的小组作业,也可以挂我们实验室的名字,也是符合要求的。”
车开入车库的播报将余知洱唤醒。
借着车库的昏暗,余知洱慢慢掩去了脸上的僵硬。刚才的回忆他是以上帝的视角看的,借着这个视角,他发现了一些之前从未注意过的东西。
比如他和石宽谈话时部长张美伊向石宽投过去的那个包含着反胃与松一口气的眼神,以及他被石宽裹挟着成为全场焦点而不自知的危险……
那天晚上,他是唯一一个跟着石宽离开别墅,走进飘零着雨丝的黑夜的。
现在想来,那是他最甜蜜的噩梦的开端。
第74章 禁欲之夜
八点过一刻,临江的一家老牌西餐厅内。
靠墙的位置隔音不佳,靠近厨房,偶尔能听到推车发出的“咔哒咔哒”声响,但胜在偏僻。余知洱向来不怎么挑这些细节,点好餐后把手机放到一边,一边翻着菜单上的甜点页,一边问对面人:“最近蔚迟不忙吗?竟然让你八点就下班了。”
在体育馆里收到盛民莱的消息问晚上可不可以一起去吃饭,和盛民莱去吃饭的话就意味着只能让石宽一个人吃了,如果单纯让余知洱在他们两人之间选择的话毫无疑问是后者。
——答应盛民莱,有一定出于那次被石未竞绑架时,对盛民莱给石宽提供了线索的感激。
盛民莱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几分钟,已经点好了酒水。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深灰衬衫,领口松了一个扣子,袖口卷到手腕,整个人看起来一贯地清爽干练。
“余总好不容易肯理我,就算有工作也要推掉啊,况且,有下属嘛。”
“你还是那么喜欢压榨下属,”,余知洱轻描淡写地笑了下,得到了“下属就是要在压榨中才能成长啊”的反驳。
这句反驳有其他含义吗?或许有,毕竟余知洱上一个尽心尽力带过的下属却反过来对他做出了可以说是骇人听闻的事情。
他没接话,对面的盛民莱感觉到自己上一句话的不妥,立刻换了话题:“裴总找到了吗?”
余知洱闻言黯然了一瞬,摇摇头。
一开始是除了完全信任并且利益无关的朋友之外谁也没有说裴度川失踪一事的,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找人毫无头绪,裴度川的公司那边也开始一步步施压,眼看实在撑不住了,余知洱只好选择了报警。
这样一来只要不是消息闭塞到一定地步的人,大概就都知道裴度川失踪的事情了。在同时,余知洱和裴度川的秘书与他的公司进行了多轮协商,以裴度川“暂时性失联”做缓冲,在保证基本行政流转的前提下,重大决策由副总代为签署。
这个承诺当然有人不会同意,还是余知洱动用一些渠道的关系,尽可能换来了最高限度的秩序与时间。
但是裴度川若是再找不到的话……
盛民莱沉吟着给余知洱倒了一杯酒:“我知道警方在看了录像之后判断裴总没有被胁迫,但是我觉得很不对劲。”
余知洱“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就算再怎样,衣品这些多年养成的东西也不会随便更改吧?我实在无法想象裴总会穿那种印字母的T恤,而且……当然这件事应该你更清楚了,你记得裴总有那种衣服吗?”
这么一说的确,以裴度川挑选服装的标准,不可能会买那种大学生或者高中生才经常穿的短袖,也确实不记得裴度川有过这件衣服。
“那你的意思是……”
盛民莱顿了顿:“我是说,裴总会不会有个孪生兄弟什么的,长得和他很像——”
“度川没有兄弟啦,别说孪生,连远房的都没有。”
还以为盛民莱这么言之凿凿是有什么新的线索,结果却提出了一通做梦一样的猜想,余知洱不禁有些不快。
进行的两段对话好像都没有起到好的效果,盛民莱有点担心余知洱会讨厌自己,慌不择言,尬聊起了最近天气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
很有选择地往嘴里送了一点东西吃掉,余知洱想到了什么,慢悠悠抬眼:“对了,你是不是还在健身?”
“当然,”,回答着,盛民莱眼神还不自觉地往自己线条分明的手臂上扫了一眼,“怎么,你想练?”
反问过去,只见余知洱眼神有点飘忽地握住了身前的玻璃杯:“有这个想法……”犹豫了片刻后他还是坚定了语气,“你有没有什么窍门?”
这个话题好像不错!盛民莱重拾了自信:“有啊,找个靠谱的私教,坚持三个月,不管是体能还是线条都会不一样。”
余知洱点了点头,又问:“真的有用?”
“当然有啊,你不是见过——”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了。
余知洱不明所以地抬头,却看到盛民莱一脸便秘的神色。
“见过什么?”
盛民莱嘴角往下压了压,小声道:“没什么,”,他本想说你不是见过我练的肌肉吗?但是随即想到嘉乐里那晚,向余知洱展示自己健美身材的自己得到的其实是“呵”的一声笑,一下子失去了底气。
没太注意盛民莱在想什么,余知洱喃喃着:“私教?健身房么。”
盛民莱拿起酒杯又放下:“你要真打算练,我现在在的健身馆挺专业的,可以借你会员卡去试试。”
这真是帮了忙,余知洱感激地点头:“那就多谢了。”
盛民莱看他几秒,好奇地开口:“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锻炼身体?”
“嗯”地沉吟起来。
“难不成是石宽跟你说了什么?”
严格来说和石宽很有关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中午时候的事情,石宽提出帮他解决那个。
“……你干嘛?不行!”
说了不要了,边缘已经被拽了下去一点,灰色的内库,接触到液体时变成了引人遐思的黑色。
含住那里,隔着布料湉上去,一点一点把上头染深的黑色浸得发亮,动作又慢又温柔,带着一点变本加厉的恶作剧意味。
一开始还想推开,但膝盖车欠得得厉害,只能靠着墙壁,大口呼吸着低下头,看着那人将他的防线去除得彻底。
仿佛被吞.噬的恐惧袭来的刹那,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压抑的惊呼。
温热的粘.膜包.裹着他,带着缠绵不放的节奏,他几次躬身想躲,反被抓住腰往前压,让他不由自主更深地陷入其中。
“石宽,我快——”
他说到一半,后.颈一阵发紧,眼前一晃,整个人在放松中被石宽揽入怀中。
……
脸好像有点变红,余知洱咳嗽一声,借着端起酒杯的姿势挡了一下脸:“是养老院最近有个长跑的活动。”
露出了非常感兴趣的表情,盛民莱前倾身体过来:“什么时候啊,我去看看。”
“已经很丢人了,”,余知洱苦笑,“你就别凑热闹了。”
因为吃完饭后才刚过十点,择日不如撞日,盛民莱便直接带余知洱去了他常去的健身馆。
这家私域健身馆整体装潢不张扬,但一眼就能看出钱花在了细节上,馆内清洁透亮,环境安静,训练区与休闲区用玻璃隔断分隔开,空气中混着精油与器械的气味。
盛民莱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和前台打了招呼之后,便领着余知洱找到了他的私人教练。
上一次去类似健身馆的塑身俱乐部还是研究生时候的事情,余知洱开始还有点不太习惯,并且有点紧张,因为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必然还不如研究生时期。但是私教非常会说话,而且可能是因为有作为会员的盛民莱在旁边,私教连忽悠办卡的焦虑都不制造,单纯地鼓励着余知洱,让余知洱也升起了信心。
“你只是缺乏一个系统性的指导,肌群激活起来,状态会完全不一样。”
被叫做“雯老师”的私教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剪着干净利落的寸头,穿黑色教练背心,体态笔挺,皮肤晒得微黑,声音偏低硬,但是语气又很柔和。
跟着他在馆内简单参观了一圈,余知洱还在指导下做了一些轻量级的动作体验,雯老师每看着余知洱做完一个项目都用非常鼓励的语气评价:“你的控制力其实很不错,下肢的稳定性也比想象中好。”
自己愿意跟随的很好的老师、很不错的健身房,说不定自己真的能练出点什么来,余知洱有些兴奋:“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呢?”
“你方便的话随时都可以啊,今天看你有点累了,明天就行啊。”
于是立刻排下了明天的预定,在离开的时候雯老师才不经意地提到要不要办卡的话题,余知洱也有一点那个意思,却被盛民莱拦住:“你要是中途不练了就浪费了,先用我的吧。”
知道盛民莱是在帮自己省钱,不过这么直接地说出自己可能半途而废还是怪让人没面子的。
不过雯老师打了个哈哈,并没有深入这个话题,并且一直把他们送到了车里。
回到家的时候在外面没有看到灯亮,以为石宽睡了的余知洱蹑手蹑脚进去,才发现沙发边的落地灯开着,石宽正半躺在那里看书。
“那个灯不够亮,很费眼吧?”
石宽放下手里的书:“刚看一会儿……回来得这么晚。”
以和朋友吃个饭的标准是回来得晚了,余知洱换鞋的时候随口应了一句,接着走过去,在沙发靠背后俯身贴了下石宽的肩膀,呼吸间还有外面草木的清新香味,半真半假地撒娇:“想我了吗?”
石宽轻声开口:“好久没有自己一个人吃饭了,今天一个人吃,很难过。”
如此坦诚的石宽让余知洱挑了下眉,他绕到石宽身前,捧着对方的脸低头看了看,像是要从那双眼睛里找出什么情绪来,却只看到一片安静又略显委屈的沉色。
“你今天有点黏人啊,”,他笑了,声音里却没有真的埋怨,反而揉了揉石宽的发顶,“很好,奖励你一个亲亲。”
他歪过下巴亲了石宽的嘴角一下,刚要起身,却被拉住腰,整个人反压在沙发边。
石宽一手揽着他,低头口勿了过来——带着闹别扭的依恋和压抑的热意,像是要用力地将人融进怀里。余知洱一开始还顺着他,头脑昏昏然,但很快他推了推对方的肩,喘着气偏过脸:“等下、今天不行……”
“嗯?”石宽没停,低声问。
眼神闪了闪:“明天有跑步训练,要保存体力,”,余知洱干脆坐起身,重新整理了下被口勿得凌乱的衣服,一边说一边笑着晃了晃手指。
训练前两天就开始了啊,没见余知洱特意为此节制欲.望,联想到可能是中午自己附和着女文员嘲笑了余知洱,才让他在意起这种事情,石宽不禁悔恨万分。
“别板着脸啦,陪我去睡觉,”,余知洱朝他勾了勾手指,“不许做别的,”,语气轻快的几乎像是在撒娇。
面对这样的余知洱,自己若坚持要做反而显得自己奇怪,石宽郁闷了片刻,终于动了,走过去关灯,进了卧室。
卧室床铺已经换好,空气中弥漫着洗衣液和熨烫后的微热香气。余知洱靠在枕头上,伸手拉他下床,石宽顺势躺过来,从背后将人圈住。
“明天要早起吗?”石宽问。
“嗯……”余知洱沉吟着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才回答,“对,要早起。过段时间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嗯哼。”
怎么问余知洱也不肯透露更多,无可奈何的,石宽更紧地抱住了这个故弄玄虚的可爱生物。
第75章 误会
石宽回到单人公寓的时候,只在门前发现了装有他借给余知洱衬衫长裤的纸袋。
一件衬衫一条长裤,叠的非常齐整,并且很巧妙的在纸袋里呈现出竖立的姿态,纸袋内侧挂钩处既不起眼又能让人一眼看到的地方,挂着公寓门锃亮的小钥匙。
不必说衣服的叠法,单看这纸袋整体的妥帖细心程度他就知道这不是余知洱的作品——是那个女孩儿的。
推开门,里面当然空无一人:余知洱走了,他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第二天早上五点,石宽准时起床,将脏了的衣服洗好挂在阳台后,他推门出去,正和刚刚回来的王辉碰面。
王辉也是一名护工,就住在他对面,昨天他女儿发烧,这才将负责的老太太临时托付给了石宽。
“早啊,”王辉率先跟石宽打招呼,“老太太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老太太身体很硬朗。”
“那是,小老太太身子骨不错,没出事就行,她那小个应该也惹不了事儿。昨天真谢谢你了,我闺女突然高烧,吐了好几回,不是你帮我代班我这儿麻烦了。”
话说到这,石宽也没有将老太太把汤扣余知洱衣服上的事情说出来,只礼貌的一点头:“应该的,我刚来的时候王工也帮了我很多。”
王辉想起那时候缠着石宽的一堆烂事,单拎哪件出来都是能压垮一个人的,也亏他能好端端的撑过来。长长叹口气:“人生啊,属这一老一小最是闹心!”
“也算不得闹心,老幼之缘岁月交织,理应如此。”
王辉这时突然发现石宽穿的这套便装妥帖利索,细看之下竟非常讲究:“今天又去陪董老聊天?哥说这话可能有点那啥,不顾身份了,毕竟之前你大老板嘛……”
“都是过去式了,王工生活上的阅历比我只多不少,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把手里提的葱和土豆放到一边的纸箱子上,王辉像要发表什么重要演讲似的清清嗓子:“那哥直说了哈。不是哥说你,你天天陪那老头子有啥用啊?你也快三十了吧,家里又出了那事儿,得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了,再说娶个媳妇也能帮你料理料理这些破事儿。你天天这连轴转的我看着都心疼,好不容易有点时间休息还去陪那老头子,哎哟。”
“王工说的是,”石宽笑着一低头复又抬起。他的每个动作每个笑容都好像是放慢了一拍,和石宽不太熟悉的人可能会觉得此人有些“装”,不过像王辉这种和他相处久了的,反而越看越喜欢,像是在看朦胧的油画电影,有那么一股优雅的味道。
“结婚的事情是应该考虑了,不过娶来的老婆可不一定像王工说的那样贤惠,若是娶来个娇生惯养,整日里不是撒泼就是闹事的可就麻烦了呢。关于董老的事情呢,之前董老在生意上给过我很多指导和帮助,现在董老一个人在养老院里觉得孤独了,我去陪他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应该的。”
石宽虽然现在和王辉一样是个护工,不过在此之前可是身家千万的大老板,两人的谈话说到这里差不多就到头了,王辉也不好过多干涉石宽,只摆摆手,非常清楚的表示:哥说的没错,你知道就好。
而对于石宽对于天天去陪董老头的解释,他则是在心里极其不以为然,心道那怎么没见你去陪你爸呢?
心里腹诽,王辉嘴上和石宽说了拜拜就要进门,然而在关门的一刻,他忽然想起什么,探出头对已经走出两米远的石宽喊道:“那你今天干什么去啊?”
背对着他的石宽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今天是我大哥出狱的日子。”
向管理员登记了借车手续,石宽一路径直开到了西外环的冬青派出所。
在超市买了两瓶苏打水后,石宽回到车里,轻轻合上眼睛,左手在车窗玻璃上一下下敲击着。
大哥是在父亲发病当晚进去的,这个速度,不是有心人在他的生日宴目睹了石家的动乱,当场举报了兴兆科建的财政问题都做不到。
父亲现在脑中一片混沌,恐怕是没法好好思考了。但是,如果他还有自主意识的话会怎么想呢?
总是把供应商当作可以随意利用吸食的血袋,仗着自己垄断性的体量肆意压榨进货商……用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商道千般,各显神通;策马扬鞭,皆途同风”可以缓解现在石家的尴尬处境吗?
虽然说到底他也不在乎这些就是了,抢来的东西而已。
手指敲击玻璃的节奏逐渐由杂乱无章变得井然和谐。在估计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石宽拿了一瓶水下车,站到了看守所的门廊旁边。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他研究生时的舍友,任浩。任浩和石宽属于同阶层的公子哥,两人小时候便认识,研究生上的同一所学校,又因为专业相关性强,导师分配的都是同一个,可以说是关系非常紧的朋友。
石家出事后,任浩是和石宽联系最频繁的人之一了。石宽的很多朋友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是总是不自觉的在和石宽说话时用上紧张兮兮的语气;而任浩,仿佛石家的出的事就是买了新车刚出车库就撞坏了保险杠那样的小事,给石宽带来的轻松感不是其他人可以比拟的。
摁下接听,任浩特有的开朗声调传来,能在高压的研究生生涯后依然保持生性的阳光乐观,可见任浩性格的可贵:“喂?泽神,我听小林说下个月有个脑力研究的学术讨论会,你来不来?”
“我就不去了,好几年没做那方面,都忘光了,去了成听天书了。”
任浩毕业后借家里的钱开了间工作室,实验室性质的,不过业务涉及的很杂,石宽去过几次都没弄明白任浩的工作室到底是做什么的——看起来也不挣钱,倒是高学历的员工一个接一个的招。
而今天刚大学毕业的小林则是他工作室唯一的例外。
小林加入工作室的切记说起来也很草率。一次任浩和石宽几个朋友喝酒,喝的半醉不醒,在起哄中一个上头:“我爸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都说他厉害,我也开公司了,我也有员工,我这也算年少有为吧?”
“缺个女秘书!”众人起哄。
“那我再找个小秘书!”
于是,小林这个对脑力研究一无所知的女孩儿就进了任浩的工作室——并且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成为了团宠。
“那破什么峰会不去就不去了,但是下周四小林的生日你得来吧?”
“我和小林没见过几面,去了反而会破坏气氛……”
任浩打断石宽的话:“不会不会,主要是哥们想让你给我当个陪衬……不是说你没吸引力的意思哈,主要是小林喜欢有趣的男人,有趣你懂吧?”
石宽也笑了,正要回话时透过栏杆看到似乎有人往这边过来了:“抱歉现在有点事,回头再联系你。”
“甭麻烦了,你下周四一定来就是,我正好有点事要和你讨论一下。”
让任浩用上“讨论”这么严肃的词,说明他确实有重要的事要说。石宽眉头绷紧了一瞬间,紧接着他就调整好了表情站姿,迎接他“风尘仆仆”的大哥。
在手机息屏的前一刻,石宽不经意地扫过信息界面,上面有昨天裴度川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行李箱我们拿到了,今天麻烦你了,非常感谢!】
竟然没有回复她吗?做出让女生结束一段对话这种没礼貌的事情一点也不像自己呢。
一边想着,石宽笑着张开胳膊,抱住了衣服皱巴巴,满脸无奈笑意的石家长子石仲贤:“哥!”
另一边,裴度川郊区别墅的宁静被砰然一声巨响打破。
余知洱现在是个无业的闲人,一觉睡到了十一点多,吃了点裴度川端过来让他垫下肚子的“早餐”后,便倒在床上玩起了手机,只不过玩着玩着就又成了浏览脑力研究的相关报告。
这时他偶然发现一篇报告的研究点非常新奇,并且和他正在进行的设计有一定相关性,想着可能对他的思路有帮助,余知洱一翻身下了床,打开行李箱想找出那几张设计思路图。
将行李箱板正地打开摊开在地上——最上面没有他的设计图。
一瞬间,余知洱就感到有些夹杂着困惑的慌张顺着脊椎麻酥酥地向上爬:不应该的,他很清楚的记得那几张设计稿是他最后一刻装进行李箱的,紧接着程母进来,他就合上了行李箱。因此那几张设计图就应该在行李箱最上面的。
到哪里去了?
因为装的匆忙,设计图并没有被放进文件袋里,怀着薄薄的几张纸说不定会滑进哪个缝隙里的希冀,余知洱将行李箱里的物品一件件向外拿。
在哪里呢?
不知不觉,他拿东西的速度越来越快,心情也越来越烦躁,最后已经接近于从行李箱里把衣服鞋子扔出来的地步了。每件拿在手上的东西都会忽大忽小地印在他的视网膜上,让他头晕眼花……
怎么会这样??
笔记本、镜子,以及价值不菲的手办一样一样地被甩落在房间地板上,有些发出“咔嚓”的脆响,象征它脆弱而高贵的一生的终结。
“期哥……”
一声柔和而暗含力量的女声突破余知洱粗哑混乱的呼吸将他拉了回来。
转头,余知洱看到裴度川站在门口,眉间因为担忧微微蹙起,但是除此之外,她整张清丽的脸庞如明月一般平静优美。
就如同之前无数次一样,在看到裴度川的一瞬间余知洱的燥郁不安就消失了
“隐珂……”余知洱尝试着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腿有些酸软,在裴度川适时的搀扶下,他靠着墙站稳,头向后仰去,眼眸颤抖着垂下扫视自己刚才制作的满地狼藉。
在看到被不知什么时候暴力踢出去的行李箱带倒了装饰架,进而将一个白紫色调的香氛盒摔的粉碎后,余知洱心中更是愧疚:“抱歉,记得说你有收集香氛的爱好?”
裴度川回应的轻描淡写:“没什么的,你不用在意。”
与之相对的,下一句她的语气就严肃了许多:“期哥,发生什么事了?”
摇摇头,余知洱的声音有些迷茫:“设计图纸不见了。”
第76章 明天到我办公室来
开门声响起的时候,余知洱才发现自己的腿都有一点麻木了。猛地坐直,他死死盯向门口。
石宽带着一身薄汗兴冲冲地走进来,步伐轻快,眼睛亮得像只猫。他笑着弯腰换鞋,冲沙发上的余知洱眨了眨眼:“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你今天倒是很高兴呢。”
“是呀,”,石宽咧嘴一笑,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到旁边的镜子那里将头发拨散。
在石宽短暂停在自己身边的一两秒,闻到了不属于石宽的男性香水味——张扬的烟草调,说起来前两天也闻到了,但是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忽然指尖开始发抖,石宽真的背叛了自己嘛?
说真的,如果石宽只是一时兴起,或者是无法推脱才做那些事情的,只要石宽愿意回到自己身边,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原谅石宽的。
虽然会原谅,但是想到那个说很爱自己的人这样地瞒着自己,还是悲伤了起来。
更可怕的是,万一石宽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真的要抛弃自己了——像李前的第二任女友那样觉得自己是个没钱又无趣的男人——所以不要自己了,那就太可怕了。
在过度的悲伤之中,愤怒生了起来。
余知洱面无表情地看着石宽从冰箱里拿了一瓶运动饮料坐到自己身边。
歪过头看向他,柔和的灯光映照着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皮肤细腻得几乎透出光泽,鼻梁笔挺而不失柔和,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那双眼睛此刻正低垂着,睫毛投下轻柔的阴影。他真的背叛了自己吗?呼吸有点急促起来。
“好难喝”这么嘟囔了一句,石宽忽然转头,将凝出了细密小水珠的瓶子递到余知洱嘴边:“你要不要尝一尝?”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余知洱抓住了石宽的手腕。在石宽“你用的劲儿太大了”的抱怨中,把那瓶饮料墩到了茶几上。
视线追随着余知洱的动作,“你怎么了?”石宽蹙眉。
余知洱伸出手指——那根手指刚刚接触了冰过的饮料,也带着一点刚刚浸透皮肤的寒意——在石宽脸颊上一点:“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他一本正经地问道。
石宽的脸色变了:在一瞬间的不可置信后,稍微有点泛红:“你知道了啊,”,他舔着嘴唇避开视线。
很不正常的神色,从变红的脸颊来看是难为情,但是那语气,又具有一点不太自然的攻击性。
不能解读出石宽此时的思想感情,余知洱沉声继续问道:“为什么瞒着我做那种事情?”
“为什么……”石宽看起来想要找一套说辞,但一向爽快的他居然语塞了,“反正就是……我自身方面的不满意吧。”
心口像被钝刀划开。
——已经可以确定了,石宽背叛了自己,不满于自己的沉闷无趣,所以找了电话里那个更会说笑的人吗?
一直就知道自己的性格很一般,或者说根本就是差劲。虽然没有人直接说出感觉你很凶或者很无聊这种评语,但是一直都明白自己就是那样的。
只有石宽不嫌弃那样的自己,连那样的自己都喜欢,会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说着“这样就很好啊”。
结果连那样的石宽都抛弃了自己么?
余知洱闭了闭眼。那一瞬间,所有的痛苦、焦灼和无法言说的怒火通通灌进血液里。他猛地将石宽按倒在沙发上,扯住他身上的短袖,因为第一下没脱下来,领口被拉得变了形。
“你干嘛啊!”石宽生气地拍了他的肩膀,“衣服被扯坏了。”
“怎么了,”余知洱冷硬地回嘴。
“说什么怎么了?那不是你说好看才买的T恤嘛!”
不过石宽的气愤只持续了半分钟左右而已。他用右手垫着身体起身,呆然地看着正在脱衣服的余知洱,忽然低了下头摸了一下肚子:“我以为你是想看……其实你是想试试看嘛?雯老师也说如果对方有那个想法的话是可以的……”
什么叫做试试看?是说那里吗?因为和别人做过了,所以到自己这里就成了“试试”吗?
荒唐到让人无法忍受。
根本没有这种说法,这个男人是我的,不管是那里还是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我的!
“虽然我是没有那个意愿啦,而且肯定也达不到你的程度,不过你想要的话我会——啊!好疼!”
不想听。现在只想彻底占有他,狠狠的。
短暂的冲动中,他已经将对方压在身下,几乎没有前戏地抱住了石宽……
做到一半的时候,因为看到石宽的眼角湿润了,心头情不自禁地软了下来,在帮他擦去泪水的时候脸被拍打了一下。
“你这是做什么?”石宽皱眉抱怨,“手臂上的肌肉你不看,腹肌也不看。”
腹肌?
说什么腹肌,石宽的小腹非常平坦,连接到腰有着很流畅而风.流的线条,但是腹肌……有这种东西吗?余知洱低下头,还是太不明显了呢?
伸手按到身下人雪白的肚子上,好像摸到了一点轻微的起伏,但更明显的,好像是自己被包容在体内的东西所顶起的弧度。
用了一点力气按下去——
“好痛!”又挨了一巴掌。
不过摸到小腹处的弧度,有了兴奋的感觉,腰部再次动起来。
“我以为你是想要我做主动方,嗯,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结果也不是,哼!”石宽的话语随着自己的动作有节奏的支离破碎。享受着那圣洁的声音因为自己而染上的色彩,余知洱继续动作着。
耳朵被拽了一下,他抬头对上石宽的眼睛,因为最初的粗暴动作,眼睛周围泛着粉色,很漂亮,所以凑近了上去。
在急促的喘.息中,听到石宽湿润的喃喃声:“所以你做这些根本体会不到我的健身成果啊。”
健身?
从这一点发散开来,慢慢的一切都联系到了一起:石宽所说的惊喜,还有保存体力的事情。
知道自己可能误会了石宽,但是现在承认的话……本来在嘴上就讨不到好,还做了亏心的事情,毫无疑问会面对疾风暴雨般的指责。
很想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地蒙混过关,但是在心虚之中,视线开始漂浮。
这种不自然的表情很快就被石宽发现了:“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事情了?”
“……”想否认,但答应过要坦诚的,所以很小声地开口:“……我以为你出轨了。”
“怎么可能?”大声地嚷了一句,似乎牵连到了那个地方,石宽蹙眉哼了一声,在他的后背上抓了一把:“你快点做完出去啦!”
结束后,带石宽去浴室清理了身体,把他小心地放在床上,但是自己不敢上去,就站在床边低下了头。
“你不信任我呢,”,低如梦呓的呢喃。
从视线的边缘看到了石宽轻轻晃动的小腿。余知洱抿紧唇角:“对不起,只是突然听到了一些事情,所以……”
“反正你怀疑我了吧?”
“……对不起。”
“唉”地叹一口气,石宽开口,“老实讲,我非常的伤心,本来今天兴致满满地想要向你展示一下我锻炼后的身体的。”
微微抬起了一点头:“现在也可以看。”
“还要看?你既然觉得我是个会和别的男人做.爱的轻浮男人,你心目中谁纯洁去看谁的吧!”
更深地低下头去:“对不起。”
哼哼地翘起嘴角,石宽用手指勾住余知洱的下巴:“你真的觉得对不起?”
看到眼前的男人立刻大狗一般地点头,眼睛很亮。
“那么,”,石宽沉吟着笑道,“明天到我的办公室去吧,”,俯下身体,他凑近余知洱的耳边开口,语气轻柔又暧昧,“我想在办公的时候好好看看你‘纯洁’的身体。”
————
“所以你现在算什么。”
“实地考察你这块‘肌肉资产’?”石宽将笔一扔,撑着办公桌笑得一脸狡黠,语声音像是糖在嘴里融化。他微微前倾,指尖勾着余知洱衬衫的领口,正要再说点什么撩人的话,就在这时——
咚咚。
门被敲响了。
两人齐齐一顿,石宽眨了眨眼,顺手把桌上的文件往前一推,神色恢复了几分正经:“进来。”
门打开,是石宽的助理程元。
程元走进来,镜框下的视线扫过房间,像是默契地忽略了空气中残存的那点暧昧气息,轻声道:“院长,门口有个奇怪的人。”
“奇怪?”石宽转过椅子,手指点在桌面。
“大学生的打扮,背个包,穿得很利落,年轻到并不像有亲属会需要住进养老院。并且举止不自然。”
石宽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颐余年对待这种只站在外面不进来的人时,因为不清楚对方的来意,是想要申请入住或者欣赏风景,还是单纯地走错了路,所以一般会采取装作没有看见的策略。但是他逗留得太久了,所以保安姑且还是去问了他一下。那个男生问到了院长您,但是再问他的来意时,就落荒而逃了。”
余知洱眼神一动,坐直了些。
“监控我已经发给您了,”,程元办事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
让程元离开后,石宽打开电脑找出那只视频,余知洱走过来和他并肩看着。
——画面里,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男生,身材单薄,穿着浅蓝色的T恤和运动鞋,像极了在校大学生。他在养老院门口徘徊,偶尔抬头望向门内,又低头踱步,手里始终紧紧抓着手机,身体像是在纠结什么似的左右摇摆。
一共两个小时左右的视频,有百分之八十的内容是男生在门前晃悠,并且从他时不时会往院内看的动作来分析,他绝对就是冲着颐余年来的。
之后只有三四分钟有关保安和那个男生的对话,也正如程元所说的,男生问了“你们这里的院长是不是石宽”得到肯定答复后,没半分钟就敷衍着跑掉了。
面色凝重的石宽和余知洱对视了一眼。
因为有着之前被追杀的经历,所以颐余年的安保已经进行了加强,也不用太过担心有歹徒会潜入进来伤害自己什么的。
石宽拖动了一下进度条,暂停在男生抬头的一刻,脸部轮廓在光下算是比较清晰,凝视画面几秒,他摇摇头:“的确不认识这个人。”
只是因为对方可疑地问了一句石宽的事情就追查到底似乎有些小题大做,所以最后也只好是让保安继续加强对可疑人员的监控,而石宽本人,也尽量减少一个人出现在偏僻的场所。
在这个神秘男生出现后的第三天中午,不准备再吃餐厅的石宽余知洱两人一起出了门,准备去吃饭的同时顺便拿回侦探的报告。
除去警力的援助外,实在安心不下来的石宽还找到了侦探事务所,心道说不定专门从事这类工作的侦探会有着和警方不同的搜查角度,能够有奇效。
侦探虽说不像律师那样按分钟计费,但是花费也相当可观,目前是以每个星期付一次费用,并同时由侦探汇报一下找人的情况这样进行的。
侦探很用心地进行了调查,但果然还是没有结果。据这个体型有点胖的中年侦探道,他已经给裴度川之前交往过的同性异性朋友都进行了电话或者线下的联系,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到最近有见过裴度川或者接到不知名的电话。
因为裴度川的各手机银行都没有花销记录,所以排除掉裴度川流落街头的情况,他一定是借助在了谁那里靠他人的供养生活的,因此上一周侦探开始从裴度川的社会关系入手。本想说听起来很可靠,但是一无所获,石宽忍不住有些失望。
身边的余知洱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侦探讨论起下周的探查方向。
大概半个小时后,接过侦探先生交过的厚厚一沓调查报告,然后将下周的费用预付清后,石宽和余知洱去了附近的一家烤肉店。
也许是心情被影响到了,总觉得今天的烤肉也味道不佳,简单吃了点东西,由余知洱开车返程。
装饰花哨的超市、药妆店和红绿灯不断后退,在水泥色的人造物逐渐稀少后,他们开到熟悉的养老院所在的郊区。
在还有两个路口到颐余年门口时,余知洱忽然唤有些昏昏欲睡的石宽:“那里有个人。”
迷迷糊糊地“嗯”了声循着余知洱的手指看过去,在路口那里的栏杆处,果然有个穿着印花短袖的人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
“是那天录像里的人吗?”看到穿衣风格很年轻,余知洱还在如此问着,石宽已经飞快地打开车门冲下了车——这个背影,他再熟悉不过了。
下车的动作很急,但等接近那个人时,他却又放缓了脚步,一步一步地靠近,仿佛是怕碰到什么易碎的东西:“度川?”他轻飘飘地开口。
那人没反应,只是继续蹲着,手上捏着一根被咬瘪的吸管,然后很认真地把它插进自己手里的空瓶子里,又试着用嘴吸了吸,发出“呲啦”一声,像个失败的小把戏。
石宽终于站到他身侧,俯下身:“你去哪儿了?”
语气近乎责问,却带着一丝濡湿的哽咽。
“你这么多天,到底去哪儿了……”
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愣了愣,在石宽都没反应过来时已经很灵巧地起身后退了几步,然后——露出一点谨慎的表情。
在石宽的惊诧之中,他开了口。
“你、你是不是认识小洱?”他比划了一下,“这么高的小孩子,七岁,他告诉我在这里。”
一板一眼却又含糊不清的咬字,眼望着比他还要高半头的裴度川口中发出这种小孩子特有的腔调让石宽呆住了。
“你……”他几乎感觉恐怖地后撤了一步,“你不认识我吗?”
这个无论是长相还是体型都毫无疑问就是裴度川的男人摇头:“你长得和小洱很像,你是他的哥哥吗?虽然我不记得他有你这个哥哥。”
感受到来到自己身旁的余知洱,放任自己靠在他肩膀上,石宽才勉强积蓄起了说出下一句话的力气:“你叫什么。”
“裴度川。”
绝对就是裴度川本人啊,但是这是怎么回事?想到刚刚裴度川说出的‘找七岁的小洱’,石宽深吸一口气:“你几岁了?”
“十岁。”
所有的语言都哽在了喉咙之中。
第77章 渡川渡川
余知洱把裴度川带回了家。
在拉着他上车时还遇到了很隐晦的抵抗,但是一旦回到家,裴度川便感到熟悉地自在了许多,依然是阴郁表情的脸上也放出了一些久违的光芒。
“小洱的家。”
他这样说道,以十岁的裴度川的口吻。
换算过来的话他是七岁,那时候的事情有些记不清楚了,不过说起来当时还上小学的他们两个经常到对方家里玩耍过夜,裴度川应该对这里并不陌生。
询问裴度川得到了他还没吃饭的回答,余知洱便让石宽帮忙做点东西吃,而他则坐在了裴度川身边。
他试着问出裴度川变成这样的原因,但得不出答案——裴度川好像思维倒退回了十岁的年纪,只有外表还是个大人的样子。他对于自己的身体也感觉很奇怪,至于从哪天开始发生的这种变化,他则是回答‘不记得了’。
余知洱又试着问了问在裴度川失踪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裴度川的衣服虽然有点脏,但是并不破旧,而且除去稍稍长长了的头发没有形状地垂在额前,他也没有消瘦,可见这段时间是有人照顾着他的。
被问到这个问题时,裴度川似乎觉得很麻烦地低下头,以一种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手指,摇头:“不知道……住在哪里不知道,住在一起的人不认识。”
‘不知道、不认识‘,余知洱皱眉,这个答案或许不是在敷衍自己,但也不一定是真相,依然不能排除收留了失忆状态裴度川的是他的朋友或者床伴的可能,只能说明十岁的裴度川不认识对方而已。
这时石宽也端了一碗面条过来。他们都会做饭,但都没有做饭的爱好,只有心血来潮时才会去采买一些食材,所以匆忙之中,只找到了一颗西红柿作为面条的调味品。
看着裴度川盯着那碗面条一动不动,余知洱开口解围:“对付一下吧,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他想尽快带这个样子的裴度川去医院请医生看一看。
“我不吃这个,”,裴度川用闹别扭的语气陈述道,“葱白色的那一段也切成葱花了,不吃。”
“没关系的,挑出来就好,”,余知洱试图缓和气氛,他刚准备自己动手帮他挑出来,但好像是为了表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吃,裴度川用力将碗往前推了推。
另一边,一直注意着裴度川动作的石宽看到碗底在桌子上顿滞了一下,眼看就要翻倒,眼疾手快地伸手过去。
碗被他一扶之下,没有翻,但是溅出来了半碗,热汤扑在他的手背上。
“嘶——!”石宽抽气的声音很轻,却也足够让余知洱立刻站起来:“烫到了?”他快步站起来拉着石宽走向水龙头,打开冷水,“快冲一下。”
厨房的水声哗啦啦地响着。
而被两人短暂忽视了的裴度川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空出来的餐桌对他来说忽然像变冷了,他看着那两道背影,神情一片茫然,下一瞬,眉目骤然收紧。
嘴巴微微张开,他像是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最终,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的裴度川哭泣起来。
——他似乎不只是倒退到十岁那么简单,变得非常容易受到刺激。
听到怪异哭声的余知洱心一揪,正要上前哄他,裴度川却忽地起身,像被什么吓到了一样,一边拭着眼泪一边朝余知洱的房间冲去——那个他“记得”的房间。
余知洱紧随其后赶到,只见裴度川推门而入,一脚踏进去时还带着些气,但在踏入屋内的瞬间,他像是被突然抽空了气力,整个人静了下来。
他慢慢走着,表情是被掏空了般的木然,在屋里慢慢地看着,视线扫过书桌、窗台、书架。
余知洱站在门口,希冀着这里面有哪一样东西可以让裴度川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裴度川喃喃低语:“……不一样了。”
他站在书桌前几秒,忽然抬手,一把将桌上的显示器、纸张、文件扫落在地。
余知洱怔住。
然后,像是情绪被彻底点燃,裴度川扑向书架,将一格格书抽出来、扔在地上,有些狠狠地砸着,有些扔出去了又自己跑过去踩。
“度川!别——”
余知洱想上前,却被石宽抢先一步冲进去拉住了屋里发疯的裴度川。
身高已经完全是成年人的“孩子”拼命挣扎着,力气虽然没有石宽大,但双腿死命乱踢,胳膊乱扭,甚至还咬了一口石宽的衣服。
用小孩子的语调,他阴毒地嘶吼着:“滚出去!”
害怕裴度川伤害到自己,余知洱让石宽放手。
石宽犹豫了一下,终于松开手,两人退了出去,将房门合上。
房间里很快传来一阵更剧烈的叮叮咣咣响动,余知洱靠在门口,闭上眼睛,缓了几口气,放任裴度川将他的房间弄得一团乱。
石宽轻轻摇头,用受伤的手握住余知洱的手指:“慢慢来吧。”
直到夜深,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安静。时针过了两点,认为裴度川肯定已经闹累了睡着的余知洱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隔音很好的玻璃将外面的风阻隔在外,静谧的房间里,只有钟表缓慢的“滴答”,一声声敲进余知洱的耳膜。
屋子是一片狼藉,书、相框、模型横七竖八地散在地上,地板上还残留着被砸碎的玻璃碎片,在月色里泛着细微的冷光。有的书页被扯得皱巴巴的,有的相框歪斜到半空,像随时会坠落。
但在堪称废墟的混乱之外,靠近床边的位置,却整齐地放着一个箱子,鼓鼓囊囊的。
在箱子的旁边,被子隆起了人形的一团。
余知洱靠近了一些,看清那箱子里放着几本旧漫画,一些儿时玩具,还有几个早已泛黄的贴纸本。
小时候的东西。
他无声地叹气,蹲下身,刚想替睡着的裴度川拉拉被角,却惊觉那团“被子”下,还有一双睁着的眼睛,在月色中湿漉漉地发亮。
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蹲下,借着窗外微光,看清那张脸——裴度川没睡,他正默默地、安静地哭着,眼泪沿着鼻梁流到嘴角,但并没有擦拭的意识。
用指腹一点点擦掉那些滚烫的水痕,听到裴度川寂寞的呢喃:“小洱什么时候回来呢?”
看来那个纸箱子就是他为七岁的小洱找出来的东西吧。
“你这么晚不睡是在等他吗?”
裴度川像小孩子那样地大大点头:“因为小洱总不记得带钥匙,如果他敲门,我得去给他开门。”
嘴角颤抖着翘起,余知洱挤出一个笑:“我会帮他开门的,你睡吧。”
“哥哥,中午是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能不能不要赶我出去,赶我出去的话我就不知道在哪里才能等到小洱了。”
“不会赶你出去的。”
“真的不会吗?”
“不会的。”
心智成为了个小孩子的裴度川哼哼的,似乎还想要说点什么,但是眼皮沉沉地合上,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一下下地抚摸着裴度川的头发,余知洱眼眶红了。
——裴度川或许不是个完全意义上的好人,但是对自己,他从来都无可指摘。长大后、小时候、醒着、傻了……他都在找他。
连同包裹着身体的被单一起抱住,余知洱歪头贴在了裴度川脸颊上。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可能是真的反思了把石宽烫伤的事情,裴度川第二天的表现顺从了很多,让余知洱得以顺利地把他带去了医院。
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里,影像学检查、基础神经体检、血化验、简易神经心理筛查轮番上阵。
在这个过程中,裴度川配合度断断续续:抽血时缩手、测反射时笑、认图卡片时忽然不说话。医务人员倒是挺有耐心——毕竟成年体格、儿童心智的病例并不常见。
“从影像看,没有明确结构性损伤,”,神经内科主任把片子挂在灯箱上,淡声道,“没有出血后遗症,没有肿瘤,没有明显脑萎缩。”
余知洱:“那他为什么——”
“我们暂时归在功能性记忆退行表现里,”医生转过身,“可以理解为硬件没坏,系统调了旧版本。”
那是什么意思,石宽皱眉:“能治好吗?”
“有很大恢复可能,只是恢复的时间不可预测,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二十年以后。或者,他会以碎片化方式,逐渐穿回。”
开什么玩笑?二十年以后,这个心智十岁的裴度川都又一次长成三十岁了啊,到时候恢复记忆还有什么很大的意义吗?
心中焦虑着,余知洱尽可能平稳地向医生咨询着治疗事宜。
医生没有回避:“理论上存在。我们现在做的是排除可加重因素——睡眠、代谢、癫痫样放电;维持安全、规律、熟悉环境;不要强逼回忆。若有严重焦虑或行为问题再考虑药物。”
“那我们能做什么?”余知洱问。
“等,”,医生把打印的注意事项推到他面前,“三周后来复诊。有变化随时来。”
在对裴度川未来的担忧外,心理上的愧疚侵袭了他:是他一直没有好好关注裴度川:之前裴度川对自己提过“记性变差”的话题,但他都没有在意。
明明裴度川对自己的每件事都那么认真,在自己可以称得上赌气的出国中,裴度川也频繁地过来陪伴着自己。和裴度川的付出相比,他太对不起裴度川了。
心口像被针扎一样无法释怀。
尤其回到家后,裴度川对昨天中午的闹事似乎有点自责,一回到家就悄悄跑去余知洱房间,把昨晚摔乱的书一摞摞拾起来,虽然乱塞得一塌糊涂,但显然是想“弥补”。
余知洱站在门口看着他——这个高大却笨拙蹲在地上的男人,像一个孩子,眼里一酸。
陪着裴度川吃完午饭后,下午因为颐余年那边有非余知洱不可的事务,余知洱出了门,只剩下了石宽和裴度川在家。
裴度川坐在沙发上,那坐立不安的样子让迟钝的石宽也察觉到他是有什么话想说。而要说的话也很明显,因为裴度川那躲闪的目光不止一次地落在了他还红肿着的右手上。
抬起手,石宽将自己昨天被烫伤的地方展示给裴度川:“已经没事了哦。”
裴度川凝视着伤处良久,竟然伸出一根手指在上面按了一下:“不疼了吗?”
如果是一个真正的十岁小孩的话,那种柔软的手指大概没什么,但是按上烫伤伤口的却是货真价实三十多岁男人的手指。
石宽无声地一咧嘴:“对,不疼了。”
裴度川点点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但是没有为此做出道歉。隔了一会儿,他又觉得难过地嘟囔:“小洱为什么还不回来呢?”他转头看向石宽:“你知道小洱去哪里了吗?”
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是看到对面看起来很凶的男人暧昧地苦笑起来,裴度川眨了一下眼睛,自言自语般地开口:“我一定能找到小洱的。”
第78章 缘尽
和那个看起来和小洱长得很像的哥哥比较有亲近的感觉,而对于这个眼睛狭长、有几分凶相的大哥哥则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低下头去,不知不觉盯着地毯的图案发起了呆,很漂亮的图案,并且颜色很恰当得鲜亮,可惜的是在左脚边有一块变成了茶色,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昨天差点打翻碗洒出来的汤。
不过细看的话,茶色的部分和原本的图案竟然可以结合起来,组成了一只很大的猫咪。
正研究得出神的时候,旁边传来了噪声,想着是怎么回事而一歪头,视线里出现了一本书。
书的封面是故弄玄虚的蓝黑色调,再往上,是一只略黝黑的手腕,对上拿着书的那个男人的视线时,听到了他的问话:“要看书吗?”
不想看,在找到小洱之前什么也不想做,但裴度川不摇头也不点头地接过了那本书。
翻开来,果然是无聊的推理小说,推理当然是有意思的,但可惜的是这种商业推理小说的作者总是自作聪明,不惜牺牲掉逻辑也要用叙诡手法去隐藏掉凶手的信息,但其实只要抓住作者的写作习惯,很快就能找到他遮遮掩掩埋下的伏笔,没什么挑战性可言。
一面想着小洱到底会在哪里一面翻动着书页,裴度川抬手捂住嘴巴,在打第三个哈欠的时候,听到了一声“喂”。
面无表情地看过去,石宽问他“你想出去玩吗?”
出去玩就不会无聊了,裴度川下意识咧了下唇角,然后想到,这个男人是发现自己没有事情做才提出要带自己出去玩的吧,那么他好像也不像外表上那么可怕。
余知洱忙完项目对接,晚上六点多才回家。客厅的灯没有开,暮色把窗台上绿植的影子拉得很长。
推开门的瞬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屋里的不对劲。
“怎么没开灯?”他把包往沙发上一扔,语气还算平常,“度川呢?”
石宽刚放下手机,像是憋了半天,终于低声说了一句:“……跑丢了。”
“什么?”余知洱猛地转过头。
石宽咬了咬牙,还是老实地开口:“下午我带他去了养老院山后的果园,快傍晚时他说口渴,我去买了瓶水,就两分钟,他不见了……找了一圈都没找回来。”
屋里一瞬间安静得可怕。
下一秒,余知洱像雷击一样冲到他面前,声音陡然拔高:“我让你看着他——你看了些什么?!他这样你也敢放人一个人在那种地方?!”
怒火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他能感到喉咙里那股刺辣的气息往上顶,那是裴度川!刚刚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裴度川,石宽竟然把他看丢了!
石宽站在原地,低头承受着怒火,没有辩解。
余知洱一句话接着一句话,眼圈都红了:“他脑子不清醒你敢放着他一个人——他要是出什么事我——”
说到这儿,他猛地闭上嘴,像被自己这句话打醒了一样。
屋内沉默了三秒。
然后他退后半步,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焰:“……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
他知道石宽不是故意的——知道,但就是控制不住。
喉咙发紧,像含着一口铁锈般涩,余知洱避开视线:“对不起。”
石宽摇了摇头:“我现在在找人。”
“在哪里丢的?”
“就在养老院后山那边的果园。里面没摄像头,但附近小路口有。”
余知洱已经从沙发抓起手机:“先查周围监控。我给护工打电话,让他们也帮忙去找。”
“好。”
心中短暂的空白中,余知洱抿紧唇角,看向了外面彻底黑下来的天色。
山风卷着林叶沙沙作响,天色愈发暗了。余知洱独自沿着养老院背后的山路缓步行走,手里攥着手机,时刻留意着其他寻找裴度川的人发来的消息。
夜色中的树林幽深,风吹过带来阵阵冷意,余知洱觉得自己像个无头苍蝇般在熟悉又陌生的果林附近踽踽独行。
这条路走到了头,只能沿路返回,拐到另一段连路灯都没有的小径上去,渴望从其中抓住一点蛛丝马迹。
忽然,隐约听得不远处传来“沙沙”声。踉跄几步一手撑在树上,余知洱扭头只见前方山坡下,一个熟悉的灰蓝色身影正蹲伏着,伸手去够上面的苹果。
他所在的位置很高,但所处的枝杈纤细,整个身子压上去树杈都跟着微颤抖,手指尖端不断尝试触动苹果表面奈何无论如何都抓不到,眼前的他往前稍一挪动,脚下的树杈突然“卡帕——”一声猛地一颤。
回过神,余知洱立即冲向裴度川:“唉,危险!”
树杈的颤抖越来越剧烈,终于就在裴度川将将把苹果攥入手中时,弯折到极致的树杈也发出了一声脆响,连带着他一起向下极速坠去。
千钧一发之际,余知洱喘着粗气,稳稳揽住了裴度川的大腿,将他摔落的冲击力缓冲下去。
因为缺乏锻炼力量不足,他不得不将身体贴紧树干,暴露在外的皮肤被粗糙的树皮划破,余知洱“嘶——”地倒抽一口凉气,但抱住裴度川的双臂没有放松丝毫力气。
被余知洱紧紧抱在怀里,裴度川苍白的脸色并非出于刚刚命悬一线的恐惧,空洞的眼睛偶尔眨动,但无意识地避开外界的目光,似乎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模糊的影子。
感受着余知洱身体的温度和怦怦的心跳,他忽然感觉自己认不清楚谁是谁了,比如此刻抱着自己的男人为什么会有着小洱的味道呢?
他没有回应任何声音,只是垂下手,将苹果递给了余知洱:“你吃吗?”
余知洱接过苹果,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哽咽着哭了出来。
怀里的人,曾经陪伴他成长的裴度川,此刻却仿佛变成了迷失在迷雾中的小孩。
度川渡川……
裴度川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陪伴着他的场景一幕幕闪现出来。
这个名字果然不好,那个曾经给裴度川面过相的大师也许没说错,余知洱想——只能陪他到出国为止,他回来了,裴度川就不陪他了。可是他不要他走,摸索着握住裴度川的手,比他大一号的手掌。
让他想起小时候,年幼的他会跟在裴度川身后走,裴度川乐意让他跟着,他也喜欢跟着,因为大他三岁的裴度川在他眼中一直是个无所不能的存在,知道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
当他为跟不上裴度川而着急时,裴度川就会笑嘻嘻地调转过身体,面朝他后退着走,到最后干脆牵着矮小的他的手。
当时裴度川会敲一下他的脑袋,跟他说‘急什么,我又不会丢下你。’
如今换我来拉你的手了,余知洱摩梭着裴度川的手掌,我也不会丢下你的。
除去会特别注意不让裴度川乱跑之外,他们正式接纳了这个身体是大人、头脑却是个小孩的裴度川成为了第三位家庭成员。
因为裴度川比较喜欢余知洱的房间就让给他,因为裴度川竟然在小时候有着这么大的少爷脾气所以也只好顺着他对食谱和吃饭的时间进行了调整。
而裴度川在这个家里,也并不是个麻烦的存在。
虽然时不时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变得歇斯底里外,整体裴度川作为十岁的小孩是个很好的孩子,会反思自己的行为,也会想着尽力去给余知洱或者石宽帮忙。
他会做家务,虽然动手能力有限,但总是想着做点什么。有时候打翻了碗,石宽只是皱一下眉,裴度川就会自己去拿抹布,小声说:“对不起。”
余知洱只是随口的一句口渴了,裴度川就会认真地把一整瓶水从客厅端到阳台,不过慢吞吞的。
只要不下雨,在吃过晚饭后,他们三人就会一起在颐余年周围散步。在裴度川和他们一起一个月左右的那个晚上,迎面跑来了一只流浪狗。
瘦巴巴的一只流浪狗,从毛发状态分析年纪很大了,尾巴摇动着,看起来并没有恶意。但裴度川被吓到了。
他的肩膀猛地一抖,瞳孔一下放大。
“别怕,是狗狗,”,虽然余知洱立刻侧头看他轻声安抚他,但声音似乎没传进去。
下一秒,裴度川忽然蹲下身,从路边抓起一块石头,用尽全力朝那只狗砸去!
“度川——!”
石头准确地击中了流浪狗的头部,狗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跌坐在地,挣扎着往后缩。
把狗送去了附近的宠物医院,狗的右眼伤得不轻,医生说可能会失明,但其他部位问题不大,打了镇静后还乖乖地任人清理身体。
临走前,余知洱蹲在笼子前问:“等小狗治好,我们把它带回去,好不好?”
“……我弄伤了它,”,裴度川垂着眼,像是在逃避。
“那你就负责照顾它。”
裴度川抿着唇点了点头:“……好。”
从那以后,晚饭后的散步多了个安静跟在后头的毛团。
偶尔散步时,余知洱会故意落在后面,三个男人外加一只独眼狗,怎么看都奇怪透了的组合。不过明明这么奇怪,他看着看着却总会笑起来。
对于家里突然住进了裴度川和一只独眼狗的事情,余知洱的妈妈基本算是接受良好。
裴度川的情况余知洱给妈妈汇报过,不过并没有完全说清楚,只说了身体状况不好,他想要陪度川一段时间,妈妈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而那只独眼狗……余知洱妈妈迄今为止还没见过它的照片,所以只是认为‘养了只狗,这样啊而已’,余知洱确信,要是妈妈看到了那只狗的容貌,一定又要叫什么拉低了颜值之类的胡话,让他把狗处理掉。
不过反正妈妈最近已经在外面玩得乐不思蜀了,也不用急着担心那些问题。
时序进入了八月下旬,暑气仍然不褪,入夜后虽说凉风略有起色,但空气带着黏腻的湿意,好像积了一天的热气还在无声地蒸腾。月亮悬在高空,像颗被反复擦拭过的铜镜,光芒淡淡的,映得院墙上一圈圈的树影仿佛悄无声息地呼吸。
厨房里传来咕嘟咕嘟的煮饭声。锅盖轻轻颤动着,水汽弥漫到橱柜边,几乎凝成一滴滴细小的露。
石宽正低头炒菜,而在客厅里,余知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笔记本放在腿上,忙着处理刚刚发来的邮件。
“度川,”,他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去把狗喂了。”
喂狗本来就是裴度川的工作,裴度川很乖地应了一声便去柜子里拿出狗粮袋子到了院子里。
单就喂狗这件事,只是将狗粮倒到食盆里而已,一分钟也用不到的工作,然而十分钟过去了,石宽已经做完饭过来余知洱身边,叫他去吃饭,裴度川仍然没回来。
“今天的米饭一定能让度川大少爷满意,”,石宽开着玩笑。
“是吗,”,余知洱笑了一下,抬起头伸了个懒腰,顺手把电脑推远一点,站起身朝窗外看:喂狗喂了十分钟,裴度川一定是又跟狗玩上了。
正要开口叫他赶快回来洗手吃饭,余知洱一时哑然,因为裴度川也正看着他。
对上他的视线后,裴度川笑了一下——不是那种调皮捣蛋时被抓包的不好意思的笑,而是一个很单纯的微笑。
有一瞬间觉得这个笑容不对劲,不过余知洱并没有多想,只是继续叫他:“快点来吃饭了。”
说完后他被石宽拉着起来,没有再去管站在院子里的裴度川。
坐在餐桌上,余知洱检测了一下石宽所说的“能让度川少爷满意”的米饭,夹了一粒米在筷子尖碾碎:“感觉能过关啊,这次水和你的比例很准确嘛。”
“度川怎么还没来?”石宽边盛汤边问。
对石宽这个问题,余知洱无奈地叹气:“我再去叫他一趟。”
他起身走出门。
院子里的独眼狗见主人出来,顾不得还没吃完的食物就一溜烟跑了过来,绕着余知洱的腿打圈,尾巴摇得飞快。余知洱轻轻推开它:“别闹。”
“度川,”,他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度川?”
他声音拔高了一点,院子却还是空的。风从院墙那头吹进来,卷起角落里脱落的细小叶片,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晚霞褪尽,天色沉下去,空气里带着夜色将临的凉意。
围墙、花坛、树下,狗屋后面,裴度川不知所踪。
——从那之后,裴度川再也没有回来过。
度川度川……陪他渡过了长川大河,他们就缘尽了。
第79章 新兴
裴度川走丢的当天,余知洱彻夜不眠地调看了从家里到养老院外沿街的监控,然后将影像线索递交警方,请求了警察的帮助。
线索虽说不上完整,但这起就发生在眼皮底下的失踪应该也不难追踪,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警方却一直没有再联系过余知洱。
终于等不下去的余知洱主动联系了接待员询问搜查的最新情况……得到了一个相当含糊其辞的回应。
乍一听几乎会觉得费解,余知洱正想再问,却感受到了对方语气中不容忽略的闪烁,于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离开派出所时,天色已暗。不远处的水面被傍晚的雾气笼着,水流缓慢而决绝地向前,不曾回头。
风自江面吹来,带着八月底特有的湿凉,穿过他敞开的衣领,像有人在耳畔喃喃低语。
他忽然明白了——裴度川不是被迫的“失踪”,而是主动选择了远离……远离他。
回到养老院时,远远看到余家那幢小楼里静静亮着灯,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握住门把手推开门,却只迎面扑出了空荡荡的气息。
石宽不在。
他才想起石宽去了外市处理食材配送的合同,估计得明天才能回来了。而亮着的灯,只是他急着出门前忘记了关。
不知道是不是发觉了余知洱今天情绪的异样,晚饭时,向来冷冰冰、不苟言笑的程元主动买了成品菜敲响了余知洱的家门,提出要和余知洱一起吃饭。
有个人陪伴着的感觉很好……也很差,因为不论是在话题无以为继还是气氛融洽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裴度川。
晚上十点,虽然程元没有提出告辞,但程元和老婆离婚后独自照顾有一个年幼的女儿,知道这个情况的余知洱于情于理不能再留他了。
把程元送到门口,目送那道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的夜色里,关上门,余知洱回到餐桌旁。
桌上的菜已经开始因为变冷,汤面上凝起一层薄薄的油脂,灯光照过,泛着暗色的光。他面无表情地盯了片刻,伸长胳膊,捞过那瓶已经打开的酒。
——求醉得醉。
酒意很快涌上来,带着一点令人心安的温热迷蒙。
不知什么时候,余知洱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梦境里绮丽而朦胧,像一条找不到出口的长廊。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脸上有凉丝丝的触感,缓缓睁开眼,看见了石宽的身影。
因为担心着他而提前赶了回来,男人蹲在他面前,眉眼被沙发边的落地灯光切成柔和的线条,正用指腹擦拭他眼角的湿痕。
“你哭了,”,石宽低声道,“想到了难过的事情吗?”
余知洱怔了怔。
石宽褪去外套时,余知洱闻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混着夜里的凉风、沾染的属于外人的烟草味,还有石宽独有的温度。
像是被什么不容拒绝地牵引着,他坐起身,双臂猛地环住了男人的腰,力道大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失态。
石宽微微一愣,低头看着他,像是要开口,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覆在他的后颈,仿佛安慰他似地轻轻按着。
被抱起来走向卧室时:“你不要离开我,”,余知洱的声音被酒意裹住,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我不会走的,”,男人的回答低而稳,“我会永远陪着你……到我死。”
紧紧握着这个男人的手——明明是自己提出的要求,对方给予肯定的回答后却更加想哭了,“抱我吧,”,寂寞地呢喃道。
安慰般的吻落在脸颊上,余知洱仰起头,眼底湿光未褪,唇角溢出断续的呼吸。
把自己整个交给那具熟悉的温度那一刻,外面的风声、夜色、雾气全都远去了,仿佛世界只剩下这一处温暖。
灯光下,两人的影子重叠在床上,呼吸在这狭小的距离里渐渐纠缠……
疲倦地闭上眼,余知洱把脸埋进石宽怀里,热度透过薄薄的衬衫,沿着胸口蔓延开来,那种久违的安全感让他的肩膀终于松下来。心的空洞被一点点填满,热气渗进皮肤,渗进骨血。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石宽的心跳。
“等裴总想清楚后会回来的,”,石宽开口。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最开始我知道你是个男人的时候,也觉得再也不会见你了,但是后来想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就来找你了。裴总比我聪明,一定能更快地想清楚的。”
石宽不会离开自己的,确信着这个,在紧张感已经消失的现在,余知洱迅速地沉入了无梦的深眠中。
那一夜之后,日子像被什么按下了快进键。
九月的雨过后,山上的风更凉了,养老院的银杏叶也开始泛黄。石宽依旧忙着院里的事务,余知洱则像往常一样处理账目、谈合作、偶尔跟供应商唇枪舌剑——
有朋友会提起裴度川——过去的裴度川或者现在他所不了解的裴度川,他也可以一笑置之了。
时间在这种不动声色的日常里流逝过去。
转眼,已经是深秋。
院里的新楼和康复花园落成在即,这次,他们决定借机举办一场大型慈善晚宴,不仅是养老院承办的第一次大型活动,也象征着新项目的正式启动。
那天清晨,余知洱坐在镜子前打量自己。
正巧石宽推门进来,西装线条利落,衬衫扣得性感,领口的暗纹领带将肩背的线条衬得愈发挺拔,整个人像被清晨最好的光勾勒过似的,望着打扮得精神的石宽,余知洱忽然起了促狭心思,玩笑道:“今天算个大日子,你帮我挑一套衣服,算是考验一下你的审美。”
石宽笑着应声,走过来,把余知洱从衣柜前“赶”开,自己挑出一套剪裁利落的银白色西装,又配了一条沉稳质感的领带。
得到了余知洱不太正经的“夸奖”,石宽干脆亲手替余知洱换上——衣料在手心滑过的细微摩擦声里,衬衫的领口被他一颗一颗地系好,西装外套沿着肩线铺平,带着不容拒绝的细致耐心。
帮他理好衣襟后,石宽的手还稳稳地搭在余知洱的肩上,顺势半抱着人,从侧后方绕过肩膀与他一同望向镜中的倒影。
“好看,”,这么说着,石宽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从桌上取过一个小天鹅绒盒子,“这个是不是很配?”
盒子里躺着一对与西装同色系的珍珠袖扣,温润低调。
余知洱接过,若有所思地垂下头,指尖在盒盖边缘摩挲了几秒,仿佛是权衡什么。石宽见他好像是要打开盒子,却在下一刻转过一个身,从另一边的抽屉深处取出了另一个小盒子。
也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但看起来经受了岁月的洗礼,盒子的皮制外皮上有一种怎么细心收藏也掩饰不去的陈旧感。
啪地一声轻响,盖子掀开——里面的内容倒依然夺目,是对镶嵌着绿宝石的袖扣:深林般的绿意,在晨光下流转出柔润的光晕,细看之下,还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蓝调,如海风掠过树梢时的冷色余韵。
石宽看着余知洱的动作,正琢磨着哪对儿更配,却忽然觉得那对绿宝石的袖扣眼熟。
脑子中闪过几幕,他想起结束竞选那一晚上漫长的等待、抱着玩偶熊的余知洱、不好意思亲自开口送,于是扯谎今天有事悄悄将袖扣放在床头柜抽屉里的自己……
这是他送给余知洱的那对袖扣吗?想开口问,但气息却忽然乱了,眼睁睁地注视着余知洱戴上那副袖扣,喉结一动,他只是下意识地拉住了那只修长温热的手。
晚宴选在滨江新落成的会馆,宽敞的大厅被华丽的水晶吊灯照亮,璀璨灯光映出玻璃墙外江面的粼粼波光,夜色深沉如墨,江面点点灯火恰似繁星落入水中,交织成梦幻的倒影。
厅内,衣着光鲜的宾客沿着通道缓缓入场。空气里混合着红酒、白花与檀香的淡淡气息,仿佛将人带进一个优雅的秘密花园。
余知洱站在人群之中,银白西装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姿,袖口的绿宝石在灯下闪着细细的光,就像在为他加冕。
石宽静静地站在大厅一侧,目光随着余知洱在宾客间穿梭而温柔追随,眼神里满是关切和坚定。
主持人请余知洱上台致辞时,身后投影灯光缓缓聚拢,洒下一圈温暖的金色光晕,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他说话时声音沉稳而富有清冽:“今天,对我们来说,不仅是一个新的起点,更是责任的延续。养老院的新楼和康复花园即将投入使用,这不仅是建筑的完成,更是我们对每一位长者……”
致辞完毕,台上的余知洱停顿了一下,他们之间隔着台阶与礼仪——眼神相遇,余知洱微微一笑:“在这个重要时刻,我也想正式介绍一位重要的伙伴。”
不明所以之中,听到余知洱轻轻唤出自己的名字。
“石宽,作为养老院的合伙人,将不仅是这家机构的重要组成,更是我们未来发展的坚实支柱。有了他的加入,我坚信……”
——完全没有提前说过的行程,石宽迈步上前时,难得地有些恍惚,周围的热烈掌声鼓噪着耳膜,他垂眼晃动了一下头颅,目光落在脚下,猛然意识到脚下正铺着一条鲜红的绒毯,柔软而耀眼,铺向台前的最后一刻。
他的心跳忽然加速。
抬头与余知洱的目光交接,眼中映出那份熟悉而深沉的温柔,石宽竟莫名生出一种错觉——自己在参加一场婚礼。
等到仪式结束,人群渐散,向着告辞的宾客一一感谢过后的余知洱径直朝石宽走来。
“走吧,”,他伸出手,侧过脸庞看向窗外,“去看看江景,听说这里的景色很美呢。”
两人并肩走出会馆。江风轻拂,吹动他们的衣角,江水的凉意和微微湿润的气息,让人精神清醒又心安。
在平台边缘朝远处看,灯火映在水面上,仿佛漂浮着无数颗细小的誓言。
忽然有一条鱼自水中跳出,闪过一道银色的磷光又啪地溅回水中,激起一圈涟漪。
“看那条鱼,”,余知洱笑着抬手指过去。
石宽看着他,也笑起来,将那只手握得更紧——像扣住了一生的约定。
——全文完——
第80章 兴趣爱好
余知洱第一次察觉石宽“空下来”的时间太多,是在一个阳光懒洋洋的周三下午。
养老院的事情按理说总是零零碎碎,但石宽做事很快,交代下去的工作,不到预期的一半时间就收拾得妥妥当当。剩下的时间,他就安静地坐在院子边的小长椅上——逗那只独眼的白狗玩。
倒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好……那毕竟狗都没什么意见嘛,不过余知洱看着看着总觉得不太得劲。
既然余知洱受了伤,那么送余知洱离开的计划是无法成行了,找工作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
但是……想到这桩烦心事,石宽又叹了口气,他石宽的简历好写,但这位“贺老板”的简历可是不好写。
大学是名不见经传,毕业后却去了所“声名远扬”的水硕——声名远扬到此名一出,找过工作的人立刻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谁都知道这是所什么学校,并且石宽在网上查询着,发现不少公司已经不认这所学校了,可见是水到了什么地步。
学业上既是如此乏善可陈了,这位贺老板毕业之后的经历更是雷点密集:硕士毕业后贺老板并不急着工作,先潇潇洒洒地玩了八个多月,之后在大概什么熟人的公司里入了职,只干了一个多月就走人了,想来是在体验生活。石宽宁愿他别体验打工人的辛苦委屈,这贺老板短短五个月之内换了三次工作,之后或许是体验够了,又重新拾起了他吃喝玩乐的伟大事业,次年年底,贺老板终于接手贺家的公司,这才勉勉强强算有了个正经职务。
频繁跳槽、长时间空窗……这样的简历怎么拿得出去手?
前两天他就开始写这份简历了,但是一坨就是一坨,根本不可能在上面雕出花来。
今天石宽又愁眉苦脸地瞅了一晚上简历,依然没想好如何将这东西润色出个样子:时间工作是不能改动的,他只好将自己的技能技术、个人素养进行了一番有限的夸大。
原主毕竟富二代出身,人生任性肆意一些也是正常的,这样的人从来不需要简历来找一份工作,石宽明白这件事。问题是……那你倒是好好当老板啊!年纪轻轻负债千万,最后让自己来擦屁股。
石宽不太抱希望地将那份简历投给了十几家公司,从晚上十点一直折腾到了凌晨一点。
正准备睡觉之时,手机响起,竟是有人这个时间打来了电话。
石宽头上戴着发箍,已经站起身打算去洗漱了,听了铃声又“吭”地坐回床上,把身体抻成长长的一条够到床前正在充电的手机,石宽看到来电显示,心头更是疑惑:“喂?”
对面的人不说话,光是“呜呜”的哭泣。
石宽——算然从实际来看今天一天并没做什么重活累活,但自己感觉着功绩颇丰,到现在困累交加,很不耐烦地催促:“有事儿快说,我手机要没电了。”
这句话乃是实话实说,但是对方像被噎住似的楞了一下,随即细细地开了口:“凡哥……凡哥你救救我吧凡哥。之前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真的不是有意害你的。”
石宽皱起眉,因为觉得发箍太紧影响了皱眉一把将其薅了下去:“发生什么事了?”
林渡带着哭腔回答,声调压的很低,仿佛正笼罩在巨大的恐惧之中:“我知道那件事情给凡哥造成了这么大损失之后,就一直很愧疚,愧疚的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呜呜呜……”
经过电话电声的处理,林渡的声音听着倒正常了许多,但是腔调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起鸡皮疙瘩,石宽忍了又忍,还是出言提醒:“说重点。”
“重点,重点就是呜呜呜,”林渡抽抽鼻子,“就是王洲要杀我!凡哥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我对你是真心的,那次害你也是因为气你另觅新欢,找了那个小贱货。”
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石宽感觉听久了林渡的尖锐声调又头疼起来,一边揉着太阳穴他一边淡淡开口:“你先别急,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渡“吭吭哧哧”的再次开哭,听他的架势,仿佛如若两人不是隔着电话线,他一定早就扑到石宽怀中梨花带雨地倾诉自己的悲惨遭遇了:“我想弥补给凡哥造成的损失,就计划去偷回那份合同,但被王洲看见了。他就把我关起来,还说,还说要处理掉我……”
石宽很想问问是怎么个被看见的,思索片刻他认为林渡此人实在没必要太在意,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林渡先是“呃”了一声,随后声音低下去:“我进门的时候没注意,拿到那份文件才看见王洲就躺在办公室沙发上睡觉……”,林渡那边突然传了些杂声,林渡立刻闭上嘴安静下来。等杂声消失,他才楚楚可怜地哀求:“凡哥你一定得救我,他们这两天好像就要动手了。今天一天都没给我饭吃。”
听了这一番话,石宽的心中没起什么波澜,等林渡情绪稳定一些了,他很温和地问道:“报警了吗?”
“什么?”林渡一愣。
石宽沉静开口,气势类似老师在教育不懂事的小学生:“像你这种情况,当务之急就是报警。找我有什么用?我赤手空拳的过去也是被人关起来挨饿,赶快报警吧,趁着手机还在你手上。”
说罢,他不理会林渡的大呼小叫,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妈的,当我智障吗?骗我一次不行还要骗我第二次!”石宽拿发箍在床上狠狠一砸,骂完了,又捡回发箍戴到头上,自去洗漱睡觉了。
七个小时后,连眼睛都没睁开的石宽僵尸般从床上坐起,迷迷瞪瞪地买回了包子叉烧。歪歪扭扭地坐在餐桌前,他拿了一个编织的非常细致的草绿色小竹笼,将买回来的包子叉烧摆盘似的摆好。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盒牛奶倒了两杯分别摆放在桌子两端。
做完这一切,他才拖着两条腿敲响了余知洱的门:“吃饭了。”
坐回餐桌,石宽向系统抱怨:“真是养了个活爹。”
系统从昨晚八点睡到早上八点,一个美容觉睡的长久舒服,此时心情大好:【经统计,大部分人不会这样细致地照顾父亲的。】
“那我是养了个儿子?”石宽笑了,因为觉得自己这话说的荒谬。
不多时,余知洱从房间出来,很斯文地朝他一点头,坐下之后很斯文的开始吃早饭。早饭吃完,他将杯子放下,很斯文地开了口:“今天我要去一趟剧团,请假。”
“请假还得过去一趟?”这个操作让石宽想起大学时辅导员请假必须当堂课前递交请假条的规定。
“是的,”余知洱点点头,随后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商琳老师新改了动作,也需要去看一眼。”
“行,那我送你过去。”
坐在车上看余知洱进了门,石宽打开车窗,感觉今天的太阳是强烈而不晒人,索性下了车在剧团附近转悠起来。
春岸剧团正前方拾掇得非常干净齐整,留出了一片面积不菲的空地,正中央摆了块石头,其上用金色的字写了“春岸剧团”的全名。周边布置了人工的花架草坪,再两边就是正常的商铺,商铺的门脸也加了舞蹈音乐的元素,据说是市里统一整改的。
整个春岸剧团,可以说是环境优美却不偏僻,气氛安静而不寒酸。
石宽慢悠悠地走着,东边是条商业小吃街,但再往里走,有个木制的亭子样式的建筑却显出了点不合时宜的破败。
此时正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踩着一个三脚矮凳踮着脚,想把柱子上的一块黄铜色的牌子摘下来。
那块牌子是挂在柱子一个铁钉上的,为了防止在风吹日晒中牌子飞走,还用铁丝绑了个结作为固定。除去绕的两圈外,那个结是一目了然的,但是年轻人哼哧哼哧地解了半天也没把这块牌子取下来。
石宽反正是闲来无事,就踱步过去,眯着眼略微地仰了头,他朝年轻人道:“我来试试吧。”
年轻人与他对视几秒,脸上的表情飞速的从愕然转到了惊喜。年轻人短发染成了冬青色,下巴微尖,眯眼笑起来很俊俏讨喜:“那太好了。”一脚迈下矮凳,他叮嘱道,“你小心着点儿手,铁丝生锈了,别伤着了。”
石宽应一声,接力似的蹬上矮凳,站上凳子,他的视线正好与那枚铁钉齐平,审视了片刻铁丝的走向,石宽伸手,三下五除二解开结,将牌子取下递给了正在下面接着的年轻人。
“唉?”年轻人惊叹着笑道,“你手真巧啊,我弄了好久都不行。”
石宽本来是不准备笑的,但是年轻人笑的实在讨喜,对他敬佩的几乎有些夸张,于是他没忍住地一翘嘴角。心内暗道,这跟手巧不巧可没关系,下次干活换个高点的凳子吧。
在远处他就看出来年轻人不够高——踩上了凳子还是不够高,踮着脚伸长了胳膊才勉强够到铁丝,根本使不上力气,这才忙活了许久也摘不下那块牌子。
这时两人身后一阵轻而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石宽回过头去,看见一个满头白色卷发,戴着一副墨镜的老太太蹬着两条细腿,正小步快速地往这边走来。
看到石宽,她抿起薄薄的嘴唇仰脸打量了他一番,不过没说话径自略过了石宽,对着年轻人的头轻轻一扇——一看就是个很懂轻重缓急的人。
“小罗你不是早上就摘这块牌子呢吗?”
年轻人——小罗满不在意地一笑:“这不是摘下来了吗。”
“合着你这两个小时就摘了这么块牌子,对吗?”老太太露在墨镜外的细长眉毛肉眼可见地竖了起来。
“哎呀,”小罗依然是嘻嘻哈哈的满不在乎,对着老太太手里的一袋菜一指:“您这俩小时不也就买了这点菜么。”
老太太眉毛竖的更加笔直,一巴掌拍过去:“你个混小子还编排起我来了?”
“哪敢哪敢,”年轻人这时看向石宽,想将老太太的注意力从这两个小时到底有什么成果移到了石宽身上。而老太太果然也伸出一只鸡爪似的手,指着石宽:“这位是……”
小罗回答的干脆:“不认识,刚刚帮我摘牌子的。”
老太太视线又回到小罗身上,“啪”的再次一巴掌:“这块牌子是人家摘下来的?合着你这两个小时什么也没干!”
“怎么这么说?”小罗嗔笑,两只手献宝似的朝石宽一指,“我这不是认识了这么一位好心人嘛。”
“这算个屁!”小老太太铿锵有力,吐了一地吐沫星子。
石宽本来是一直笑微微的听着一老一小说话的,此时就皱起眉头,他知道老太太骂的是小罗,但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大概仿佛好像被批为“一个屁”的石宽舌头摩梭着牙齿,想开口说上几句,然而微微偏转视线,他发现小罗正对他笑。
一耸肩一挑眉,小罗显然也听出了老太太话里的不当之处,很讨巧地对着石宽来卖乖了。这样既不会惹得老太太不快,还能在心理上,和石宽站到了同一战线。
皱眉一笑,石宽发现这个被叫做小罗的年轻人有点意思。
小罗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倒不是说偏于女性化,但是绝对经过了精心准备的设计感,皱眉、撇嘴、眼波流转,仿佛都在镜子面前做过千百次的练习,只为了最大化地展示出自己的魅力。
而小罗也确实有魅力,粉面桃花、唇瓣嫣红,眼睛水灵灵的黑亮。
石宽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产生这样新奇的感受:原来男人也可以……可以什么呢?石宽的直男情结拒绝他再继续往下想下去了。
小罗低着头,清理着指甲刚才站上的污垢,漫不经心地开口地回答着老太太的问题:“能有什么事儿呢?王叔请假就请了呗。”
老太太扯着嗓子:“两个星期请了三回假了。”
“您记性还挺好,”小罗摸摸干净如新的粉色指甲,抬起头来,“王叔他肯定是家里有事儿忙,上头的活儿也没落下,奶奶你就别这么斤斤计较了。哎呦。”——又是一巴掌。
“奶奶我们中午吃什么?”
老太太瞪着小罗:“吃吃吃,就知道吃!”
因为老太太总是要腾出一只手去扇小罗,因此左手拎着的一袋子菜在开门时就非常碍事了,嘴唇瘪着,老太太一眼叨住了石宽。
把满满装了一塑料袋的胡萝卜、芹菜、鸡胸肉一股脑塞给石宽,老太太对于石宽的推拒热情而不容置疑地开口:“拿着吧,给狗都不给那臭小子吃。”
“嚯,”石宽吸一口气,这一次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小罗。而小罗果然也又在对他笑,眼睛弯成一道黑黑的月牙,小罗一仰下巴,表示他拿着就行。
等小罗拉着老太太走了,石宽拎着一袋子菜站在原地,看着那一老一小、一矮一高,还是觉得很惊异,被骂了都发不出脾气来的惊异。
“嗨!”
又愣愣站了半分钟,石宽转过身,顺着原路回到了车里。
余知洱口中说他今天来是为了请假,以及看一眼商琳老师新改的动作,但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余知洱还是没有出来。
石宽将车换了路边一个阴凉的地方停,车窗摇下,石宽一只胳膊半搭在外面,脑袋向后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养着养着还起了点睡意。
他恍惚梦到了穿书之前的事情,他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母亲是个胖胖但很乐观温柔的女人。他记得他拿到大厂产品经理的offer那天,母亲为他准备了一大桌的饭菜,还准备了一瓶洋酒——不过没能打开,在启瓶塞的时候摔碎了。
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眉眼,母亲很自豪地说:“妈妈就知道我儿子能耐,刚毕业就当上经理了,再干上个三五年的这不得成老板了啊?”
石宽就对着妈妈傻乐。
他的母亲一直以为他是个有能耐的,这样以为了很多年,直到……石宽母亲和他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复婚了。
父亲当年是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抛弃了母亲,末了末了,年过五十的父亲糟了报应,被骗光了钱财,于是孤苦伶仃的父亲又找回了母亲。
石宽父亲听了母亲对石宽的评价后,很凄惨地摇摇头,对傻乎乎的母亲解释石宽晋升成为老板的可能性,母亲听不懂,不过她最后听明白了贺父简单作出的总结:让你儿子从产品经理升到老板,不如指着麻雀飞到喜马拉雅山顶开演唱会。
拍拍石宽的脸,石宽的父亲对他笑着说出了第一句话:“我儿子,没能耐,好好,不会被骗……”
石宽是被一阵谈笑声吵醒的。
睁开眼,石宽车正前方停了两辆电动车,电动车车筐处挂了个牌子,写着招工信息。两个人显然并不觉得自己能招到人,捡了个凉快地方便摸起了鱼。两个人一坐一站,各自拿着一瓶饮料说的有滋有味。
石宽刚睡醒,有些迷迷瞪瞪地看着两个人。看了一段时间后,他的目光缓缓转向那块牌子。
几秒之后,石宽推开车门。
走到摸不着头脑的两人面前,石宽开门见山:“你们这儿除了招服务员和保安还收别的工种吗?”
两人对视一眼,统一的发出了疑问:“啊?”
看清了石宽刚刚下的车,两人更是莫名奇妙,发出了一句更响亮的:“啊?”
石宽想抬手去指那块写着招工信息的牌子,然而抬起手,他惊讶的发现那一袋菜竟然还带在手上。
仿照着老太太的动作,他把那袋菜塞到对方怀里:“送你了,带我去见你老板。”
既然靠简历打通第一关行不通,石宽决定另辟蹊径。
石宽这个做法,放在大多数——绝大多数情况必然是行不通的,但在种种巧合叠加下,石宽成功说服了老板,获得了这样一份薪资不高,但足够养活他与余知洱的工作。
因为其一,这家饭店乃是一家新开业的店,并且开的很急,所以的确是极其缺人,什么人都缺。
其二,这家店主打的就是每日的风格不同的乐队,是一家类似于音乐餐厅的店,所以如果能有石宽这样一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当过产品经理但总之十分专业的人才来为他们撰写每日的推荐语,进行招牌的筹划,无疑是大有脾益的——当然,这一点是石宽提醒老板的。
而其三,乃是这老板其实就是个稀里糊涂的富二代,根本不在乎营收,在石宽三言两语的吹捧下已经彻底失了心智,当即就聘用了石宽。
石宽跟在老板后面出了门,状若犹豫地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
“每天下午我需要早下班一个小时,”顿了顿,石宽补充,“不过你放心,每天的工作我绝对会按时完成。”
徐泉,也就是这位富二代老板,看着石宽仔细思索了一番。虽然他举止言行都像是冒傻气的二世祖,但是细究他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弯弯道道的。
比如对于聘用石宽这件事,他并不是纯粹被石宽忽悠着定的合同。
现在写每日的推荐语,需要他、秘书兼情人小林以及一个外聘来的美工完成,这还不算天天考虑要请哪一支乐队,如何进行接洽对他身心造成的巨大损耗。而将以上种种加起来,换成一个每月死工资的石宽,绝对不是件亏本买卖。
所以对石宽提出的要求,他并没有一口回驳,而是装着很不满的开口问:“早走一个小时?去干嘛?”
石宽琢磨着对方的神情:“唉,家里那位天天闹着要我接送么,我这……唉——”
说到最后,他装模作样地深深叹一口气。不出他所料,徐泉果然很喜欢这个话题,一把搂住腰细腿长的小林,他炫耀道:“有些女人就是麻烦,不像我家小林。”
凑近石宽,他压低声音:“睡过了没有?”
石宽摇摇头,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没,我们那个……纯爱,纯爱。”
“哈哈哈哈,”徐泉搂着小林向外走,不忘留下一句:“你今天要没事儿的话就过来吧,问问潘双他们,看看把明天的推荐语写出来。”
石宽清楚自己走的特例已经不少,见好就收,满口答应了徐泉。
将余知洱送回家安置妥当后,石宽重新回到了这家名叫“春风十里音乐餐厅”的店,敲门,问好。
堂堂贺老板,像个新入职的小员工一样走完了简短并且极为不正式的入职流程。坐在靠窗的工位旁,石宽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刺眼方正的高楼,轻轻吐出一口气:人生,就是这样玄乎其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