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金芋满堂
卯初时天尚暗,钱记汤饼铺子的阵阵热气与脚夫上工吆喝声先打头阵,果木的炙烤味很快熏进鸭鹅,紧接着米香也逐渐在天庆观前蔓延。
卫芙蕖喂了丝瓜与毛豆,又拌了些米糠,嘴里念叨着“一二三”,用棍子在碗上轻敲几下,三只鸡就从盖着雨布的角落里先后蹿出来,咯咯咯得叫唤,将饲料缸啄得哒哒响。
鸡是愈长愈丑了,身上的羽毛蓄得多,连同鸡头上也是,倾斜的羽毛将它们眼睛遮盖了一半。王秋兰也好好瞧过,最终也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猜想许是那博卖小贩从哪里抓的不知名野山鸡。
它们负责掌管围墙旁的逐虫事宜,姐妹俩本寻思着取些名字,它们却也听不懂,只知“梆梆梆”响就是要放饭了。如此贪吃鸡最终只获得了队伍名——一二三。
至于谁是“一”,那便是谁放饭时奔得最快了。
卫芙菱天转凉就开始躲被窝,这会子功夫还在与元宝做早梦。
卫锦云推开铺子大门,就有小贩候着,将她所需要用到的食材送到门口。眼下她是铺子开张,还未雇佣员工,不能总是东奔西跑,就找了些小贩合作。
这些都是家中自己种菜的农户,辰时就要出门去集市里卖菜。这头卖,那也卖,竞争大着。如今有掌柜的订菜,就有了固定的生意,不愁今日的菜放到明日是卖呢还是自个儿炒来吃。
和她合作的这几位都是卫锦云从前买菜时多相与的,铺子里需要什么,她会在前一日黄昏告知,第二日只需送便是。眼下送到铺子门口的菜还带着晨露,卫锦云好好检查过,每一样都是新鲜的。
几位小贩一日一结银钱,钱货两清就走,等黄昏时再来收箩筐。这云来香的卫小娘子也就瞧着好欺负,心里头可精了。前两日卖芋头的老郑仗着她总是照顾他生意的由头,将挖坏放了多日的老芋头混在新鲜芋头里卖过后,卫小娘子再也没有找他做过生意。
即便他特意与她说“价钱会给她便宜些,日后定不会如此了”诸如此类的话,却还是失了她这位老客。
待检查完毕,小贩才将菜搬进院里,还有卖牛乳的农户将一早挤好的牛乳一桶一并挑进去。
做点心,大多还是要混些牛乳进去味道才好。卫锦云尝试过稍便宜些的羊乳,即便是再好的羊挤出来的羊乳,无论煮开还是用糖味遮盖,都会混着一股膻味。好在加了牛乳,成本虽高了,还是有的挣,她也就不再研究去膻了。
宋人爱食羊,好羊理应炙烤或做羊汤,别惦记它的奶了,还是吃肉吧。
食材一送好,卫锦云就要忙着做糕。夏日茉莉花糕下架,秋日应季点心也要琢磨起来。
芋头渐渐上市,大芋头尝起来粉,吃几口脖子能撑二里地,小芋艿糯,用来煮糖水最为适宜。
王秋兰带着手衣,将芋头上头的皮刮去,再一个个丢进往清水盆里。刮那么多芋头,还是要戴上手衣才行,否则刮多了,手便会起红发痒。
大芋头个顶个圆实,卫锦云将它们切快蒸透,用石杵边拌糖边碾碎。这个时候并没有紫薯这东西将它染成漂亮的紫,她混了些石榴汁,又添牛乳,做出来的芋泥馅带着微微的粉,也是芋香气十足。
糯米粉要混粳米与油揉团蒸一刻,便成了软糯的糕团。终于离开了被窝的卫芙菱在一旁看着卫锦云拉扯糕团,评价这像是在和钱伯伯一样扯面条,只不过在钱伯伯的手中那面团拉扯成了细面,姐姐这成了一串超软糕团。
卫锦云切了剂子,取一块在掌心搓圆,用拇指按出个小窝,皮要薄,却得禁得住馅儿。挖一勺芋泥填进去,手指慢慢捻动,粉团就收口成了圆滚滚的球,再滚上一层熟糯米粉防粘,撒上桂花碎。
小芋头在砂锅里咕噜咕噜炖着,加了碱和沙糖的芋头被炖成了漂亮的红芋。再用做蛋黄酥同样的手法作蛋黄芋泥酥,咬一口酥酥掉渣的同时,还有浓郁的芋香气。
芋头三吃一块卖,取名——金芋满堂。若是堂食,则二十八一份还附赠茶水一壶,炒西瓜子一叠,小吃虾片一篮。若是单买,八文一样。
秋高气爽,平江府都爱溜达出门,才过午时,云来香就陆陆续续有客人上门。
卫芙菱搬了凳子坐在小推车前,一边舀着甜甜的糖芋艿,一边递给进门的客人们一碗热红枣姜茶。这茶不过一文一碗,若是买了点心,这茶就是免费。
有不少在赵记熟食行买了炸鸡的,在等候新鲜炸好的炸鸡时,过来买上一碗。叮铃当啷的铜钱声一个个扔进卫芙菱身边的罐子,她笑眯眯地数着钱,心里头也高兴起来,便来说吆喝。
“热乎乎的红枣姜茶一文钱一碗!”
“甜甜的点心,金芋满堂酥酥甜甜,软软糯糯!”
用路过的行人好奇,便张口就问,“小娃娃,你家这点心到底是酥的还是软的,怎么又能是糯的?”
卫芙菱满口回答,“都有都有!”
挂在铺子门口的蝴蝶草编风铃轻响,走进来个大汉。
这人约莫有七尺高,肩宽背厚,一张圆脸被络腮胡遮去大半,只露出鼻梁和小眼睛,胡须密得像秋日的茅草,根根扎煞着。
他穿件褐色的短打,袖口卷到肘弯,露出结实的胳膊,瞧这模样,倒像是位脚夫。他手里稳稳攥着个油纸包,油星子把油纸包洇出好几块深色印子,用不着多想也知晓是赵记的炸鸡。
“我要一份那小娃娃说的金芋满堂!”
大汉嗓门洪亮,拣了张靠窗的小几坐下,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搁,“咔嚓”一声撕开,金黄的炸鸡块跟着露出来,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他一转身,又见端着虾片的卫芙蕖,将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小,整个人一怔,“哎唷!”
大汉偏头往门口一望,才逐渐明白过来这是双子,他暗自松了口气。
嗐,吓他一跳!
卫锦云端着金芋满堂过来时,大汉正在吃炸鸡。他抓起一块鸡腿,仰头就咬下一大口,咬过外头的皮时脆响,油香四溢。眨眼的功夫,脆嫩的炸鸡就只剩下可怜兮兮的一根鸡骨头。
大汉啃完炸鸡,见卫锦云端来金芋满堂。雪白的团子滚着层细粉似玉珠,嫩红的芋艿泡在桂花碎里,酥点上还散着芝麻,极其精致。他不由得停了手,用肩膀上挂着的布巾胡乱擦了擦油手。
他小心拿起芋泥糯米糍,入手都是温软的,稍一用力,糯米皮就微微陷下去,带着点黏糯的韧劲。牙齿轻轻咬破薄皮,皮软的能拉出一两寸。内里的芋泥绵密柔软,芋头本身的清甜混着牛乳的香,在他的舌尖呡开化沙。
“嗯?这白团子这样糯!”
他咂咂嘴,刚才炸鸡的咸香还在喉头,这会儿被这清甜一衬,竟生出种妙不可言的平和来。他很快啊呜一口,全嚼了。
吃完这甜的,似乎又想吃一旁的炸鸡了。
卫锦云笑着回,“这位大哥慢用。”
大汉啃完一只鸡翅,满手是油,又去吃蛋黄芋泥酥,他也不忌讳,抓起就往嘴里送。
酥脆与方才的软糯完全不同。他眼睛一亮,含糊道,“这点心好,甜甜的解腻。”
说着整块塞了一块进嘴,左手还不忘再拎起一块炸鸡,嘴里“咔嚓咔嚓”响着,右手的又去吃一碗糖芋艿。
铺子的客人本在闲聊,这会儿都被他这吃法勾得移了目光。靠窗坐在他对面的书生放下茶盏,直勾勾盯着那油纸包,穿襦裙的妇人推了推身边的小娃,小娃咽着口水,眼睛都看直了。
“再上一叠金芋满堂!”
大汉三两口吃完一盘点心,把空盘往前一推,嗓门更大了,“这甜咸搭配,感觉真妙。”
他是个脚夫,干得都是力气活。平日里也没什么其他的爱好,就爱吃些好吃的。一日挣上个几十文钱,到了黄昏下工,就去买吃食。吃食并不单买一份,譬如羊肉粉定是要配烧饼,生煎馒头一定配碗豆腐花。至于拌鸡碎、鸭签、旋切猪皮肉那不都是溜缝的吗,算得上正食?
这么个吃法,他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子,全用来买吃食了。老爹揪着他耳朵要他攒钱,他敷衍着答应,一回头又馋上了赵记熟食行的炸鸡。这到底是加了什么料,让他两日不吃就想的紧,连扛货时都
想好下工一定要买炸鸡吃。
还必须是两酱双拼!
眼下他又找到新吃法,便是甜咸搭配。这铺子点心吃起来适口,若是配些咸的炙的,妙不可言。
坐在他对面的那书生忍不住对同伴道,“要不咱也买份炸鸡来?给我盯饿了。”
这大汉像是卫锦云铺子里头的活招牌似的,这一下午的功夫,便有不少人拎了隔壁的炸鸡来她这儿吃。自然,这也少不了她妹妹卖力的吆喝。
这是商业聚集效应,卫锦云铺子里的甜与赵香萍铺子里的咸形成了互补,在她开始教赵香萍炸鸡的制法时就明白了。
她也能做炸鸡,味道却一定比不上赵香萍多年来亲自对熟食的把控熟悉。再者,做炸鸡就是直接抢了赵香萍的生意,她的熝鸭也不差,这是在分流。
让熟悉熟食的人去做,再带动两家生意,合作共赢嘛。
卫锦云坐在柜台前将算盘打得嗒嗒作响,记好这两日的账。
铺子里生意尚可,眼瞧着入秋就中秋与重阳一过,两位妹妹就要入学了,要腾出一部分钱来准备束脩。她不会让她们一直帮着招呼客人,那便要雇跑堂伙计,还有洗菜洗碗工,糕点师傅
钱钱钱,她就知晓钱。
她手中的算盘是陆岚送的开张礼,乌木做的框子打磨得光润,边角没有一点毛刺,摸上去质感极好。
算珠在她手中拨起来顺滑清脆,精准地卡在档上。靠近框沿的地方,浅浅刻着一个“云”字,笔锋清隽,不仔细瞧得话几乎瞧不见。
卫锦云的指尖触在“云”字上,恍惚想起开张那日,陆岚把算盘递过来时的样子。
他还是匆忙得未换官衣,手里托着这方算盘,略有些不自在地说,“不知该送什么开张礼才合衬,想了想,这个大抵用得上。”
那时卫锦云只觉得这礼物实在,笑着接过来道谢,却没瞧见陆岚转身时嘴角的笑意。
月色迷人,回阊门马背上的陆大人在笑。
陆岚就知晓她会喜欢的。
每次他在她面前提起银钱,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就透着股机灵的贪劲儿。他见过那么多贪的,怎的她偏偏瞧着就鲜活动人。
想着她铺子开张后扒着账本算得眉飞色舞的模样,他便觉得这能陪她日日算账的算盘,再合适不过。
“噼啪”又一声脆响拉回思绪,卫锦云低头看着算盘上整齐的算珠,有些发愣。
“姐姐今日不热吧。”
卫芙蕖坐在她身旁,忙了会后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碗糖芋艿。
卫锦云被突如其来的盘问给呛了口气,赶忙喝茶的功夫,一抬眼,便见到了熟悉的红衣。
陆岚轻声道,“慢些喝。”
他见她,呛得更厉害,呛得七荤八素。
“陆,陆大人?”
卫锦云缓了缓后忙起身招待,“你这个时辰怎的有空过来。”
她迎他去了窗旁的小几,上了壶茶,又端西瓜子与虾片。
“路过。”
陆岚轻呡了一口茶,“明日要进运河,许是要在那里呆上半个月算盘用的趁手吗。”
“很趁手。”
卫锦云端着端点心过去时,听了这话,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我听客人们闲谈,他们说,运河那边有水寇残党,性子阴狠,还熟悉水路,跟巡检司的人捉迷藏,伤了不少人”
像她这样的铺子一向最能耳听四路,眼观八方了。客人人闲聊起来什么都会说,她便在一旁侧耳听着。或是八卦琐事,或是谁家娶亲,就连东街家巷子里多了几条小狗,也要畅聊几句,更何况是一直闹着的水寇之事。
如果剿了这个最毒辣的水蛟帮,运河长江日后定是会太平一阵子。
陆岚正拿起芋泥糯米糍,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时神色已沉了些,却还是放缓了语气,“嗯,是有些棘手。”
他把芋泥糯米糍送进嘴里,细细嚼着。芋泥的清甜混着糯米的软,倒让他皱着的眉心散了会,“不过是老对手了,应付得来。”
“真的?”
卫锦云站在桌边没动。
“真的。”
他抬眸看她,“新品,很好吃。”
卫锦云“噢”了一声,笑了笑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陆岚坐在临窗的位置,手里捏着茶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柜台后忙碌的卫锦云身上。
她今日穿了件藕粉色的襦裙,头上梳着个利落的包髻,眼下笑着给一位老主顾装芋泥糯米糍,眼角弯弯,声音清亮。
铺子里眼下正是热闹的时候,空气中飘着芋泥的甜香,茶香,还混着炸鸡飘来的些许油香。
她真的很会经营铺子。
他从前路过天庆观前,知晓这是一间大门紧闭、草木横生的铺子,不过短短几个月,却变得大不同了。
陆岚咬着芋泥酥,卫芙蕖凑到他的桌前,手里端着碟虾片,“陆大人,再给你吃一盘虾片。”
他接过来,才说了声多谢,就听卫芙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陆大人,其实你不用一直用‘偶然路过’这个借口的。”
陆岚一口茶水刚咽到喉咙口,闻言呛了下。
今日茶水都呛人。
卫芙蕖却没停,眼睛亮晶晶的,直截了当道,“陆大人,我姐姐好吗?”
不等陆岚答话,卫芙菱抱着元宝走过来,“陆大人,我姐姐可好了。人又能干,做的点心好吃,长得还像画里的仙女呢!”
卫芙蕖立刻接话,“我姐姐是天上下来的仙女,让仙女不开心的事,做不得的。”
两个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像两只护着巢的小雀儿。
陆岚看着她们认真的模样,又瞥了眼柜台后正被客人围住,带着笑意的卫锦云,夹起块虾片塞进嘴里,“你们姐姐确实很好。”
虾片脆生生的,带着点咸鲜,还有芋泥酥的甜,有些像此刻陆岚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元宝从卫芙菱的怀中跃下,坐在陆岚对面的矮竹椅上,一双绿眸与他对视。它喵了一声,陆岚放下茶盏,又取了一根小鳅喂它。
等卫锦云周围的几位客人们走了,元宝已经缩在陆岚的怀里睡着了。
风铃清响,带着股子酒气进来的是张仁白。
他头发睡得像蓬草,几缕乱发垂在眼前,身上那件长衫皱巴巴的,衣襟歪着,显然是没拾掇就出了门。
他一眼就瞧见了临窗的陆岚,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张仁白眼神躲闪了下,带着几分狼狈,也不打招呼。
他径直拉开陆岚对面的小几矮竹椅坐下,踢开底下睡觉的丝瓜,人往桌上一趴,闷声闷气地喊,“卫小娘子,要一份金芋满堂。”
卫锦云刚把点心端上来,他也不动筷子,就支着下巴盯着这盘点心发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圈,眼神空落落的,像是被抽走了魂。
张仁白忽然抓起一个芋泥糯米糍塞进嘴里,没嚼两口就咽了下去。
“是张仁白。”
有人注意到他,低声窃窃私语,“如何变成这样了”
圆桌的两位客人正喝茶,瞥
见张仁白那副模样,就压低了声音凑都那人身旁一起嘀咕。
“瞧他这失魂落魄的,准是还没缓过劲来。”
瘦高个的用扇子挡着嘴,眼角瞟着张仁白的方向,“听说院试那日,他在考场里就直捂肚子,考到一半就去出恭,一整天拉得站都站不稳,卷子都没答完。”
另一位那位啧啧两声,端起茶杯抿了口,声音压得更低,“可不是嘛。前两日张掌柜急得直跳脚,以为是哪个损阴德的给他下了药,火急火燎拉去医馆。大夫一瞧,说是中了点小毒,已经被折腾了半个月了。”
“是什么人下药?”
瘦高个也跟着啧,连忙解释,“不是有人给他下药。后来才传开,是他娘徐氏急疯了,天天盼着他高中,不知从哪个江湖骗子那求了些符,烧成粉混在饭菜里给他吃。说起来也巧,那江湖骗子前两日刚被陆大人拿了。”
若不是医馆的大夫说不知张仁白突如其来晕倒的缘由,见他脸色惨白,像是中毒,再三询问张父和徐氏二人情况,好对症下药,徐氏是断然不会说出那符咒的事的。
他朝陆岚的方向努了努嘴,继续道,“听说那符咒本就是假的,骗子为了让他精神好,里头掺了朱砂。陆大人审的时候,那骗子还嘴硬,说朱砂能安神,谁知道张公子肠胃受不住,反倒拉得脱了相要我说,肯定还是加了别的药,我怎的没听过朱砂还能拉肚子。”
问的那人听了这解释,摇着头,“那张仁白也是可怜,寒窗苦读那么久,最后栽在他娘这糊涂事上。说起来还得谢谢陆大人,不然指不定还有多少人家要被那骗子糊弄。”
两人说着,又瞥了眼趴在桌上的张仁白,见他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才又交换了个眼神,端起茶杯岔开了话题。
只是那几句窃窃私语,绕了两圈,终究还是落进了旁边张仁白的耳朵里。
事情本不该如此的。
张仁白抬起头,盯着忙碌的卫锦云。难道不是等他中了秀才以后,他就去和他的爹娘说,求娶她吗。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出丑的是他,抓到了卖符咒的江湖骗子很风光的却是陆岚。
非要让陆岚在她面前表现的这样好吗。
“儿啊。”
徐氏很快跟着一块进来。她鬓角有些散乱,眼圈红红的,一眼就瞧见趴在桌上的儿子,快步走过去,伸手就去拉他,“仁白,跟娘回家去。”
张仁白闷着头不动,徐氏也不硬拽,蹲下身,声音带着哭腔,“娘知晓错了,真知道了那符咒是娘糊涂,才信了骗子的鬼话,害你遭了罪,还误了院试”
她抹了把眼泪,伸手将桌上没吃完的蛋黄芋泥酥往油纸里一裹,“这点心你爱吃,娘拿回去给你热着,咱回家慢慢吃。”
“娘。”
张仁白终于抬起头,声音哑得厉害,眼底又红又肿。
“不说了不说了。”
徐氏赶紧打断他,手在他乱蓬蓬的头发上摸了摸,动作又轻又急,“以后娘再也不乱求那些东西了,什么符啊咒的,都是骗人的!下次下次你再考,娘就在旁边守着,一句话都不说,一口水都不多递,就安安静静看着你,绝不再添乱了,好不好?”
下次,下次她一定不会了。
她的儿子一定会中的。
儿子喜欢卫锦云,那就让他喜欢吧,喜欢吃她的点心,就吃。下次中了,她就帮儿子将她讨过来。
徐氏一边说,一边用力把儿子拉起来,半扶半搀地往门口走。张仁白像个提线傀儡似的跟着,路过陆岚身边时,他猛然抬头,直勾勾地盯他。
“这位施主的眼神怎的这样可怕。”
徐氏刚拉着张仁白走到门口,一个小和尚正踏进铺子,险些撞上。他连忙侧身让开,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后低声念叨。
这小和尚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却已透着股端正气。他身上的僧袍是上好的白色棉布,腰间系着条青色的丝绦。
见了卫锦云,他又双手合十,“女施主安好,小僧是报恩寺的,奉住持师傅之命来订些茶点。寺中做法事,需备些素雅清甜的,供香客取用。”——
作者有话说:锦云:算盘挺好。[眼镜]
小麻雀小蝴蝶:我姐姐是仙女![彩虹屁]
陆大人:我的借口很明显吗。[可怜]
是芋泥雪媚娘和芋泥蛋黄酥的口感,还有一口呡化的芋艿。
第42章 寺庙素点
“和尚也要吃点心吗?”
一位客人挑了几样糕点,见着小和尚面容清秀,瞧着端庄得很,与一旁的同行者念叨,“这还是个好看的小和尚。”
“你不认识他吗,这是子城西北角赵员外家的小儿子。据说他媳妇儿刚怀七个月就发作了,养出这孩子时跟狸奴仔一样连三斤都没有,弄得这一家成日烧香拜佛的。赵员外也是听一高人指点,说养在佛门地让佛祖庇佑,那小鬼就不敢来取命。”
“这也信?”
“不信也得信啊,赵员外每日金贵地养着,给他吊着气,实在没有办法,四岁就送去了报恩寺,一养就是十年。你瞧瞧,眼下多康健,还真叫养活了。”
同行之人扯了一把他的衣袖,“走了走了,别叫人小和尚听去了,人家精神好着呢这和尚也是人,自然也要吃点心。”
“嗐,这么说,这世上还是有高人的。这才叫高人,隔壁张掌柜寻的那纯一低人。”
客人路过卫芙菱的推车旁时,还不忘又讨了一碗红枣姜茶来喝。他砸吧了嘴几下,“赶明儿我也寻一高人去,保佑我那鱼摊生意兴隆。”
小和尚仿佛没听见议论似的,捻捻手中的佛珠,仰着脸看柜台后的卫锦云,声音清亮,继续重复一遍,“女施主,小僧明空,来自报恩寺。寺里明日有场保平安法事,需备八百份糕点供佛,有劳女施主。”
“八百份!”
卫锦云边拨算盘边点头,笑容张扬似牡丹,“没问题,这点心可有什么要求?既是佛前供品,想来不能沾上荤腥。”
见卫锦云点头,明空又细细叮嘱,“这糕点得是最清净的素物,油只用菜油或是芝麻油,馅子无非豆沙、枣泥、松子仁这些,不用多讲究。但断断不能沾荤腥,且大蒜、革葱、慈葱、兰葱、兴渠这五辛也万万不可入料,毕竟是要先供在弥勒佛、七佛、观音菩萨案前的。供完佛后,再分发给来观礼的香客,每人一份,沾沾佛前的福气,所以模样也得做得周正些才好。”
卫锦云听得认真,“明白,佛前供品,洁净是第一桩。那小师傅,寺里何时要?”
“明日卯初法事便开始了。”
明空拨动佛珠,慢条斯理道,“供品得在那之前就摆好,所以施主务必更早送到,最好寅时末就得过了山门,让我们有功夫细细摆上佛案。”
“八百份素点,用料讲究,还要赶早,价钱得这样算。定金两贯,余下三贯,等明日送完货当场结清,如何?”
明空没半分犹豫,从宽大的袖袍里拎出个沉沉两串,往柜台上一放,“应当的,这是定金,还请施主收好。”
卫锦云接过钱串子,感叹和尚的袖袍之宽大,竟能装下这么大串钱。
“这法事是一位香客特意嘱托。”
明空像是看出她的惊讶,补充道,“她一心求家人平安,对供品格外上心,钱上从不含糊,只盼着事事周全。”
寺里做素点,向来都是几位师父一起做,平日里备个百十份供上,待法事结束后分发给香客就是了。但这位夫人今日才来寺里嘱托,说是明日便要做好,办场法事。师父们还要备早课、诵经、领仪式哪里还来得及备八百份。
夫人除了赠给香客的二百份,还需将供过佛前的六百份带走。见师父们犹豫,她便说也可从外头订。主持师父知晓徐记定是不接这样的临时单,且他们家的糕点多用荤油。天庆观前这家新的糕点铺子开业,那日爆仗声都要炸到他们庙里了,主持师父便嘱他来试试。
卫锦云将两贯钱仔细收好,笑意更深,算盘打得更响,“小师父放心,保准让她满意,也让佛前清净,香客欢喜。明日寅时末,我亲自送过去,误不了事。”
“有劳女施主。”
明空双手合十又端正地行了礼,转身走了。
“八百块,还需模样周正,寅时末送去。”
王秋兰收拾完几桌,忍不住感叹,“锦云,这得起多早?”
“也是难得
接这样的,没事祖母。待我送完点心,回来补眠就是了,反正咱们这不是朝食铺子,每日午时后客人才多呢。”
八百份素点是大生意,卫锦云乐得今日连觉都不想睡了。她的点心毛利一般都是售价对半砍,但订得愈多,料批发便愈便宜,她还能多挣些。
五贯钱,她起码要挣三贯。
八百份,便是上千份她也要加班加点做出来。
“我先回阊门。”
陆岚将她算账的模样一览无余,起身结账。
“对了陆大人,你明日何时走?”
卫锦云从柜台前伸手抓了一把饴糖,“这是梨膏糖,我自己熬了做的。平日里铺子的客人免费尝,陆大人平日练兵多,润润嗓子。”
柜台前放了个扁扁的竹花篮,里头的糖由剪成块的油纸妥帖包好,干净又整齐。
她的手垂在空中,陆岚却没伸手来接,只垂着眼,他将自己的双手在身前轻轻拢着,掌心朝上,捧了过来。
卫锦云愣了一下,但随即手掌轻轻一倾,那把梨膏糖便掉落在他手心里,碰撞有声。
怎的跟喂元宝似的。
她家的元宝是不一般小猫,若是不感兴趣的,眼都懒得抬。但遇到好吃的,便是双爪都捧上来,“嗖”的一声就进了嘴,能出幻影。
“夜里。”
陆岚接过梨膏糖攥在手里,“多谢,我先走了。”
门口的风铃轻轻晃,陆岚上马后透过雕花木窗瞥了瞥里头正记账的卫锦云。
马儿慢慢行,他含过一块梨膏糖,又回头望了一眼。
到了酉初时分,铺子里的点心基本都卖空了,几位府学的老客进门时只落得卫锦云请吃的碎芋艿几碗,唐殷念叨着竟白捞上一碗,明个儿还来。
下场便是被几人白着眼,作《咏白吃》词一首。
待用完晚食,卫锦云便开始往她的大木盆里舀米粉揉糕团。她想着夜里先做起来,将蒸屉上的点心也慢慢用余温煨着,待起身装时,既不会变了味道,也不会发硬。
至于佛前点心,佛家信莲花,她早就找王木匠打了不少点心模具,备好各种花样,有小单个的,六个一排的,也有大联排二十个。
王木匠在卫锦云一声声“莫非您就是鲁班再现!”的称赞声中雕花技术突飞猛进,刨花堆都快埋到眉毛了。
卫锦云正往木盆里倒清水搅糕团,听见风铃轻响,手里的动作不停,笑着打招呼,“赵婶快坐,桌上有陈皮普洱茶,您自个儿倒,我手腾不开。”
赵香萍扯掉围裙往藤椅上一搭,用不着她动手,卫芙菱抢过来就直接倒了一碗,“赵婶婶喝茶!”
她眯着眼,灌了半碗茶,使劲往藤椅上一靠,将整个人摇得直晃悠。
“还是你这儿舒服些,我那铺子,从卯时开门到这会子,小满和春桃喊得嗓子都哑了。偏生你出的那主意,说什么现烤现片配甜酱裹薄饼,再者就是现烹炸香酥脆。如今客人排着队等,我是忙得脚不沾地。”
卫锦云揉搓着手中的糕团,“我倒盼着有您这烦恼呢,云来香铺子新开,还得托您这生意带。”
“嗐,我听春桃说你这点心香得连和尚都引来了。那小和尚生得俊,菱姐儿在他走时还唤了几声‘哥哥慢慢走’,给他羞得满脸红。”
赵香萍说笑着,眉峰却蹙了起来,“跟你说正事。我那铺子用的活鸡,平日里都梅友鸡场送的,你也知晓。”
她怔了一会,叫孟哥儿将卫芙蕖和卫芙菱带到外头去玩,才继续开口,“往日都是甄梅友亲自来,这阵子换了她弟弟,看着倒老实,可”
赵香萍往门外瞥了眼,使劲叹了口气,“前儿送鸡时,我弯腰捡个掉在地上的账本,他竟在我身后蹭了几下,嘴里还嘟囔着赵掌柜愈发能干了,我当时没作声,只觉得膈应得慌。”
王秋兰在一旁帮着揉糕团,听了这茬脸上的笑意淡了,“这送鸡的最近两日我见他从铺子门口过,长得一脸憨厚模样,他竟敢这样!”
“谁说不是呢。”
赵香萍握着茶碗,眉头蹙得更紧了,“我一个和离的妇人,李大胆是我亲手送进大牢的,如今在街坊眼里本就透着点厉害,真闹起来,指不定谁嚼舌根,传成什么样。可忍着吧,又像吞了苍蝇,他看我的眼神也不对。卫小娘子,你说我要不要干脆换个鸡场?”
“换不换另说。”
卫锦云想了会,“你得先跟甄梅友提。她是场主,又是个爽利人,未必知情。若她不管,或是护短,再换不迟。你如今的生意这样好,多少鸡场盯着呢,还怕找不到合作的?”
赵香萍叹了口气,“道理我懂,就是拉不下脸。合作这些年,逢年过节她还送我两只老母鸡补身子”
她忽然抬头,眼里带点忧色,“说起来,你不也一样。祖孙四个,两个妹妹还小,祖母的年纪也大了。我这熝鸭铺油烟重,又成日举着把大刀片鸭子,好歹能唬住些闲杂人。你这糕点铺香喷喷的,往来多是生熟客,就没遇着过难缠的?”
“难缠的日后总有,眼下人来人往的,陆大人又总来,也不敢太过。”
“那也不是长久之计。”
赵香萍往前凑了凑,“我琢磨着,雇个帮手来跑堂,既能帮着搬东西,也能壮个胆。你要不要一起,牙人那边我认识个靠谱的,咱们挑个日子同去瞧瞧?”
卫锦云想了想,祖母年纪大了,两个妹妹还要去上学,确实缺个能搭手的。如今她和赵香萍铺子里的生意蒸蒸日上,难免会有眼红找事的。
她得寻个有力气的,最好还会点武,顺道瞧瞧有没有合适的帮工也雇上个。
她点头道,“成,就这两日,等我把明日报恩寺的活计交了,咱们便去牙行看看。至于甄家弟弟那事,你明日就去说,别拖。做生意讲究个顺心,哪能让这点腌臜事堵心?”
赵香萍和卫锦云说了一番,心里那点犹豫散了大半,“还是你说得在理。明日我就去找甄梅友,她若含糊,我立马就换。大不了多花些钱赔个契约钱,换家鸡场买个清静。”
她又和卫锦云与王秋兰聊了两句,便回铺子里收拾去了。春桃正擦着灶台,小满才洗好碗,就着手上的水,教回来的孟哥儿写“小满”两个字,赵香萍顺手搬开桌椅拿着笤帚扫地。
赵记熟食行每日大门敞开时,灶台面上必然是锃光瓦亮的,桌椅也摆得整齐无比,瞧着就让人觉得她家的吃食干净,吃得也放心。
卫锦云这边揉好糕团,妹妹们便去洗手帮她分剂子,熟练地将它们按进模具里。她们似是做惯了,十分熟练。卫锦云先拿了几蒸屉上锅去蒸,再回到铺子大堂。
风从雕花木窗里溜进来,卷着铺子门口的桂花香,混着厨房里点心的冒出的热气。
“时辰不早了。”
卫锦云瞧着外头的天,拍拍手上的粉,“你们俩先去睡。”
卫芙蕖仰头看她,手里还捏着块没放好的糕,“姐姐,我们帮你做完再睡,还有几屉就做好了。”
“听话,你们去睡,我和祖母搭把手就成。”
王秋兰拿着给莲花点心点花蕊的笔,笑着摆手,“去吧去吧,祖母还熬得住,你们小孩子家,睡晚了要长不高的。”
二人想着日后长不高还怎么保护姐姐和祖母,便听话起身,去后院洗漱一番后咚咚咚跑到二楼去睡觉。
藤椅上的元宝被脚步声惊动,打了个哈欠又蜷成一团。桌下的丝瓜和毛豆正围着卫锦云的裙摆打转,或是叼着裙摆,或是脑袋蹭她的脚踝,毛茸茸
的。
卫锦云等最后几笼点心上了灶,天色已经很晚了,只有门口的风铃声轻响,随着穿堂风轻轻晃。
她把蒸笼盖扣严实了,才直起身捶了捶肩膀,王秋兰已经靠在椅背上打盹,卫锦云轻手轻脚地拿过一条小被给她盖上。
卫锦云守着最后那几屉,才慢慢灭了灶火,留了一点余温。丝瓜和毛豆回自己大别墅睡了,元宝跟在她脚边,示意今晚的安睡位置选在她的脚边。
锁铺子门的时候,风里的桂花香更浓,她把最后一盏烛火吹灭。她闭上眼,回忆起来平江府这些日子,累是真的累,可心里头怎么这么的甜。
风也是甜的。
到了寅初时分,街道的竹梆子一响,卫锦云“腾”的一声便从床上弹起来了。
人在挣大钱的时候有足够的精力,根本睡不着觉。
卫锦云蹑手蹑脚地下了二楼,打开铺子时,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驴车。车夫老顾打着哈欠跟她打招呼,熟练地与她一块铺好干净的软布,再将糕点全部装到驴车上。糕点装在蒸屉里,她自己拿好足够的大竹篮,想着到了报恩寺再卸,说不定师傅们有自己装糕点的家伙。
报恩寺离天庆观前并不远,只需走个不过两刻的功夫便到了。老顾一边拉驴车,一边还是打哈欠。要不是这卫小娘子用多付十文诱惑他,他定是不会起大早的。
这人还客气爱打呵呵,昨日与他念叨着“嗐,师傅你这驴一瞧就聪明,大眼睛长耳朵招人稀罕,我都雇它好几回了。日后咱们常合作,你发财,我发财,大家都发财”。
老顾心里头寻思,这在荷花节那日被人一闹就险些冲湖里,拉都拉不住的驴,聪明个啥呀聪明。
驴还有聪明的?
这时候天色尚暗,没有一点光亮。街上只有零星早上工的人经过,驴车轱辘碾过石块的声混着聪明小驴时不时的低哼,在暗里显得格外安静。
街上处处都是桂花香,卫锦云闻得心情畅快,一路都在想她日后的目标。她会接各种筵席的点心订做,也要将铺子的堂食经营得红红火火,挣很多很多钱。
到报恩寺山门外时,门缝里已经漏出灯火。卫锦云刚要敲门,那扇厚重的朱门便开了半扇,明空小和尚立在门内,手里还提着盏灯笼。
“女施主来了。”
明空侧身让她进来,顺道瞧了一眼身后的老顾,“按寺规,入山门需净手,这边请。”
他引着二人到门旁的石缸边,“净手后方可入内。”
卫锦云和老顾依言洗了手,甩了甩水珠,连聪明小驴都跟着冲了冲蹄子,跟着明空往里走。越愈往里头走,诵经声越清晰,是和尚们在上早课。
到了前殿院里,已有几个僧人在用鲜果、菊花摆供桌,案上的烛火摇曳,把那些佛像映得十分庄严。
明空指着佛案前的空地,“弥勒佛前要垒成塔形,取圆满之意,七佛前要分七摞,每摞数目均等,观音菩萨前得围着香炉摆成一圈,像莲台模样。”
卫锦云和老顾一块卸车,把糕点搬下来。
圆饼白白胖胖,摞起来时严丝合缝,方糕透着淡淡的米黄,边角切得齐整,每摞都码得像块方砖,莲花糕顶端还点了点胭脂红,慢慢围成一个圈。
“小师父放心。”
卫锦云和老顾全部摆完,才松了口气,“圆饼夹的是枣泥,方糕是松子仁,莲花糕是豆沙,都没沾荤腥五辛,连油都是菜油。”
明空望着那些精致的糕点,点点头,“那想来菩萨见了也会欢喜的。”
他取了银钱,将卫锦云的糕点余钱给结好。
卫锦云这时从驴车后又拖出个小箩筐,掀开盖布,里面是满满一筐粉盈盈的糕点,做成了银锭的模样,其上印着“定胜”二字,闻起来也香甜。
“小师父,我自己做了点这个,想着也摆到佛前供奉,也是素点香油钱我另外付,不知可否?”
明空愣了愣,随即道,“女施主稍等,我去问主持师父。”
他提着灯笼匆匆进了大殿,不多时便出来,点头道,“主持说,女施主既有诚心,心中存敬畏,便是好事。观音菩萨案前还有空位,施主自便。”
卫锦云谢过,亲手把那些粉色糕点摆到观音像前的小案上。她从钱袋里拿了百余文递给明空,“这是香油钱。等今日法事结束,我再来取这些供过的糕点。”
明空接过钱,合十行礼,“施主慢走。法事辰时末结束,到时候来便是。”
卫锦云刚和老郭一块走到山门口,寺门口奔进来一位妇人。
她瞧着年纪三十出头,穿一身鹅黄绫罗褙子。她头上梳着高髻,簪了支牡丹钗,瞧着便十分贵气。她眉心微挑,凤眼带着几分急切。
“主持师傅!”
妇人声音清亮,刚净完手就扬声问道,“今日的法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明空正在门边收拾灯笼,听见这话连忙上前两步,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女施主息声,寺内正在诵经,不可喧哗。”
他抬眼望了望妇人,又补充道,“您嘱托的素点已经送到,都按规矩摆好了,只能诵经完毕。”
妇人这才放缓了脚步,语气稍缓却仍带着急,“嗐,我这不是急糊涂了嘛。”
她往大殿方向望了眼,“这些可都是护着家里平安的点心,今日万万不能出半分差错,小师父别急,我安静些便是。”
明空点头应下,引着她往殿内走。卫锦云拉着驴车,看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她心里隐约猜到,这大抵就是那位托报恩寺做法事的香客,来的竟也这样早。
待卫锦云付完老顾的早起钱,她便回铺子缩进被窝里睡回笼觉。元宝趴在床尾抬眼看了看她,一副“回来啦,那就赶紧睡”的模样,往她的脚边缩了缩。
近两个多时辰的回笼觉睡得卫锦云心情舒畅,起身时感觉自己更精神奕奕了。最近她时不时给自己搭会脉,脉象好了不好。成日里东跑西跑,加上一整个夏日的三伏天还在外头晒着,被妹妹养着,愣是将养自己成了个康健人。
卫锦云嗅着五贯铜香气,将它们妥帖地放好。
果然,金钱是大补!
“锦云不多睡会?”
王秋兰正往灶台上摆菜,新鲜的菱角、嫩藕,还有两条活蹦乱跳的鱼在木桶里游来游去,都是一早小贩送来的。眼下连肉菜都用不着卫锦云亲自去挑,只要前一日说一声便好。
“不累。”
卫锦云熟练地去揉糕团,“我蒸好新糕,再给妹妹们做藕夹当零嘴吃。”
小贩送来的大多菜王秋兰已经提前给她备好,她只需安心做点心。
待今日的点心也上了屉,卫锦云从竹篮里拎出刚削好的嫩藕,切成半指厚的片,每片中间又轻轻切一刀,不切断,做成不少小夹子。
她用筷子夹起一点剁好的肉馅,往藕片夹心里塞,塞得满满当当,再轻轻捏合,让肉馅把缝隙填实。另一边,碗里的面糊调得正好,在打上个鸡蛋最为妙。这调面糊的手法,还是从钱娘子那里学来的。
等油冒出细泡,她把夹好馅穿在竹签上的藕片往面糊里一滚,让两面都裹上薄薄一层,放进油锅。藕夹在油里翻个身,很快就炸得金黄。她捞出来又复炸了一遍,便也好了。
卫芙蕖坐在柜台前小口地咬着藕夹,慢条斯理地翻看卫锦云的账本。
卫芙菱已经搬了小板凳坐在推车面前,毛豆趴在她脚边打盹。卫锦云递过去一个,她吹了吹,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眼睛立刻亮了,“好吃
,姐姐是仙女!”
藕夹外皮咔嚓一声脆响,肉馅鲜嫩,藕片咯吱咯吱的,混在一起,香得她直甜甜夸赞,听得卫锦云心里那叫一个舒畅。
她吃得正香,门口路过两个买炸鸡的行人,闻着香味都停了脚,其中一个笑着打趣,“小娃娃,你这藕夹看着就馋人,你姐姐铺子里卖不卖?”
卫芙菱得意地晃了晃,“这是我姐姐特意给我做的,不过我们铺子里的点心姐姐做的更好吃,你要不要买点尝尝?”
两人排了两份炸鸡,果然在卫芙菱的吆喝下进了铺子。
今日的生意仍是不错,卫锦云红光满面地卖完最后几样点心,便赶忙去报恩寺取她供奉的糕点。
暮色已经漫上来,寺里的法事刚散,香火味混着晚风飘得很远。明空正站寺门口等她,见她来,转身抱出她的箩筐。
箩筐里装了约三十多块点心,是她昨夜做完报恩寺预定后的糕点后新做的。
“女施主,都在这儿了。”
他把箩筐抱给卫锦云,又拿出了个油纸包,“您香火钱捐的多。昨日见施主家有祖母和妹妹,这几块是寺里新做的素点,也受了香火,您带回去给她们尝尝。”
“多谢小师父。”
卫锦云接过油纸包,背起她的箩筐,转身出了寺门。
阊门码头,晚风吹秋柳。
“哎唷好累。”
展文星端着茶碗大饮一口,“大人您也不给帮帮小的。”
“瞧你那劲,搬两筐点心就累了,累你就别吃。”
荆六郎狠拍了展文星的肩膀,叮嘱道,“别到夜里说饿,给兄弟们的都吃光了。”
二人争闹着,陆岚完全不理不睬,只是看向码头一处。他们也循着陆大人目光停驻的方向望去。
卫锦云正站在岸边,身上背着一个的箩筐。
她大概是走得急了,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见陆岚的目光,便扬手朝他用力招了招,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轻轻晃,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陆大人!陆大人!”——
作者有话说:锦云:见万物先夸个聪明可爱,驴也是[可怜]
陆大人:一个多月,我终于等到了[爆哭]
第43章 1000营养液加更
听着卫锦云唤他的声音,陆岚身形轻捷,踏过水边几只泊着的船只,官靴点在船板上只微晃了晃,转瞬便已稳稳立在她不远处。
卫锦云这头手还没放下,他“嗖嗖”两声便到岸边了。她感叹动作的迅捷,挥手笑着,“陆大人我不急的,你可以慢慢走。”
待陆岚走近了些,他望着她雀跃的眼睛,慢条斯理道,“你是来看我的?”
“是的。”
卫锦云连忙将身上的箩筐放下,往前递了递,“给陆大人送点心吃。你昨日说今夜便要走,还好我赶上了。水蛟帮有多凶恶,我早有耳闻,恰巧今日报恩寺里有香客办法事,小和尚说是能保平安的,我就厚着脸皮蹭了些佛运,拿来给你沾沾。”
她随即又很快补充,“听铺子里的客人说,陆大人手底下的水兵里,好多年纪都小得很。他们家中父母,肯定也盼着自家孩子能平平安安回家。我就做了些定胜糕,图个吉利。”
其实卫锦云听铺子里的很多客人说,这一个多月虽然水寇死伤了很多,我们自己人也折了不少。她见过陆岚的新兵,很多都是跟她年纪差不多的,还有更小的只有十五六岁。
她在他们这个年纪,才刚上高中,历史书上却记录的却是他们的事迹。她当时听着客人说,有些难过。
陆岚接过箩筐,掀开上面盖的笼布,见里面整齐地排着粉色的点心,其上印着的“定胜”二字十分醒目,瞧着精巧又讨喜。
“模样很是新奇。”
陆岚并没有见过这样的糕点,但见这二字也能大概知晓其中的含义。
“这是定胜糕,豆沙枣泥馅的。这糕有个说法,相传有位韩姓将军,带兵去往前线抗敌,百姓们感念他护境安民,就凑了米粮做了这糕送去。说是将士们吃了,能得神明庇佑,早早打了胜仗凯旋归来。”
她拍了拍箩筐,眉眼弯弯,“我这虽是小本生意,但今日就不收陆大人钱了,全当全当预祝陆大人你们此去旗开得胜,将那水蛟帮全部剿灭。”
韩将军的故事是定胜糕由来的传说,眼下的定胜糕成为了婚嫁喜庆、乔迁新居、寿星庆生的传统糕点。定胜糕是卫锦云生活中最常见的糕点了,祖母还会在卫锦云每次考试前给她做,说是有“考前食得定胜糕,伏笔轻取状元郎”的说法呢。
“多谢。”
陆岚的目光从定胜糕上移开,落在她脸上时,语气里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探究,“这位韩将军我怎的未曾听闻。”
他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眼,“听你这语气,倒是对这类人物颇为欣赏。”
卫锦云点头,“嗯,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啊。为了家国大义往前冲,多让人佩服。”
韩相公他是经过抗金与西夏战役中还能安享晚年的将军,也是南宋风雨飘摇中的定海神针。眼下燕云十六州早已回来,想来日后的韩相公也不会说出“劝君识取主人公。单方只一味,尽在不言中”的感叹,更不会有岳将之死了吧。
卫锦云边说边想又笑了,摆手道,“不过也都是坊间戏本子里的故事,编得热闹罢了。陆大人日理万机,没听过再正常不过。”
“送这么多,岂不亏本。”
陆岚见她神采奕奕,眸色微动,“你怎的成日精神这样好。”
晚霞落在她眼睫,陆岚觉得她像是平江府的香樟,一年四季的长青。
“今日挣得多,亏不了。”
陆岚才抱好箩筐,就听见她像模像样地叮嘱,“但多的可没有了,我也不知道陆大人带了多少人去。叫我再多送些,我可就不乐意了。”
这话一说,陆岚实在是压不住嘴角,垂眸轻笑,又连忙感谢,“多谢多谢,多谢卫小娘子。”
糕也送了,人也见了,卫锦云的目光瞥向了不远处的战船上,见那船上围了一堆人,全然探着脑袋往这里瞧。
被那么多人瞧着,她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下,“那陆大人,我先走了。”
“天晚了,你回去小心些。”
“嗯。”
卫锦云转身走了几步,又很快奔了回来,喘着气,“那个路过下次路过云来香的时候,记得帮我将箩筐带来。这是我从老家背来的箩筐,有年头了。”
陆岚终于笑出声,“好好好。”
待卫锦云的身影消失在阊门码头,陆岚才转过身。
她说话时眼睛像盛着天上星,说起水兵年纪小时对他们很是关切,都落在他眼里。
风从水面掠过来带来桂花香,陆岚抱着这些糕点,心里松快了些,方才部署时的紧绷感都淡了。
他们一定会剿灭那些水寇。
战船已整装待发,陆岚的手下们聚在一起,目光全然不由自主地望向岸边立着的身影。
“我的娘嘞。”
荆六郎倚着自己的刀,盯着不远处的陆岚,“大人怎的笑得跟朵牡丹花似的。”
“是卫小娘子又送点心了吧,我知晓的,那箩筐里一定装了好吃的。”
展文星的视线始终坚定不移地放在那箩筐上。
“吃吃吃,你就知晓吃,你哥哥送来的十多只熝鸭你怎么不吃。”
“瞧见没?大人的笑。”
一位小兵撞了撞身边同伴的胳膊。
另一个立刻点头,眼里满是新奇,“瞧见了,我两只眼睛都狠狠地瞧见了。这要是让运河上的水蛟帮也瞧见了,指不定以为大人设了什么狠招。”
“对对对,比咱们亮家伙管用多了”
陆岚转身回到船上,方才还带着几分活络气的众人立刻收了声,个个敛容屏气,神情严肃。
他将那装着定胜糕的箩筐递给展文星,“去把这些都切了,分发下去,小块也好,务必保证每个弟兄都能分到。还有方才母亲送来的点心,每人各领三块眼下,我们就出发。”
“是!”
水兵齐声应道,那点私下里的议论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军纪严明的肃然。
与陆岚道别后,卫锦云脚步加快,趁着天黑前赶回天庆观前。天色渐暗,黄昏的余光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风卷着桂花香漫过来,香得恰到好处。
卫锦云忍不住抬手拨了拨垂到颊边的碎发,指尖触到脸颊,恍惚觉得竟有些热。
眼下天气正好,
秋风吹拂。
也没大太阳的。
卫锦云深吸一口气,觉得四周都是桂花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乎乎的,又有点慌。
今日的桂花香真好闻,今日的黄昏格外美。
秋日里的天暗得很快,走出阊门回天庆观前的路上,卫锦云哼着松快的调子,身后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这步子踩得有些犹豫,带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卫锦云心里一紧,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身后的声音也跟着快了几分,她放缓速度试探,那脚步竟也随之慢下来,像条甩不掉的尾巴。
晚霞拉长了她的影子,也照出了身后之人。
她幸运了一日,倒霉起来了?
卫锦云身上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整个人都毛毛的。她不再犹豫,拔腿就往前狂奔。身后的脚步声立刻也变得急促,飞速地追了上来,距离她愈发地近。
她冲到一个转角,见墙根立着不少粗壮的树枝,想也没想就绰在手里,猛然回过身朝追来的人影挥去。
“哎哟!”
那人也不知卫锦云会突然转身,没有留意被当头一闷棍。一声痛呼响起,紧接着是句含糊不清的脏话。
借着微弱的黄昏余光,卫锦云看清了来人。
这是个男人,长相看着倒老实,眉眼平平,甚至带点木讷,穿着件褐色短褂。可他此刻他的脸上却挂着种说不出的猥琐笑容,与他的长相并不相符。眼神直勾勾地黏在她身上,让人浑身发毛。
“你打我?”
男人捂着脑袋,语气里带着点恼,却又好像没真的动气,笑声桀桀桀的响起,反而更猥琐了。
话音落下不久,他晃了晃胳膊,竟又一步步凑上来,脚步比方才还要稳了些。
卫锦云攥紧树枝,见他离近,她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蹙了眉。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觉得眼熟极了。
是她的客人吗?
那男人往前一扑的瞬间,卫锦云将手里的树枝朝他脸上砸去,趁他偏头躲闪的空当,转身就往人多些的方向狂奔。
街上零星有几个晚归的行人,她一边跑,一边嘶声喊着“救命”。晚上遇到陌生跟踪的,一定要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跑,不能跑坊间角落。她想明白了,日后一定要多锻炼,要学些本事在身上。
“砰!”
卫锦云叫喊间,路人的行人听了也赶忙过来帮忙,一声闷响自她身后传来。
她停下回头,见一个块头足有七尺高的身影冲了出来。这身影手里攥着根粗木棍,正对着那猥琐男人疯狂挥打。
卫锦云被这挥木棍的手法惊住了。这手法又快又狠,还老往那男人的下身打,打得他完全防不胜防,一会捂着头,一会又捂着下身。木棍落在身上的闷响接连不断,那男人惨叫着抱头鼠窜,没几下就被打得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街角,这身影才停了手,转过身。
黄昏的余光落在她脸上。
竟是个女的。
她眉峰高挑,眼神锐利,生得英气勃勃。她开口,声音也清朗。
“卫小娘子,你不是会倒拔垂杨柳吗?”——
作者有话说:陆大人:她是送给整个巡检司的,感动[可怜]
锦云:今天桂花有点香,这桂花真好。
啊咯哈,这是我的加更,多谢老婆们这一个月来的浇灌![猫头]
定胜糕的传说来源于南宋著名将领韩世忠和岳飞。
第44章 雇伙计了
河畔多垂柳,卫锦云在柳树旁稍稍站了一会,忽一使劲,将它连根拔起。大柳树倒进河里,她像是没尽兴般又拔了一棵,还拔了一棵,再拔了一棵漫天的柳絮朝她涌来,搔在她的脸上。
元宝盯着才睁开眼睛的卫锦云喵了一声,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她的脸。
卫锦云洗脸时还在想这件事。
到底是谁在传她会倒拔垂杨柳?
秋风乍凉,王秋兰在老槐树下铺了块半旧的布,布上平平整整垫着两块新棉布。
“前阵子晒的蚕茧套都干透了,摸着手感正好。”
她笑着拍了拍旁边堆着的蚕茧套,“今儿不扯大的,就这两条小的,给蕖姐儿和菱姐儿,锦云快来帮把手扯丝绵。”
藤椅上放了两条新被单,也不知是王秋兰什么时候开始绣的,一红一绿,绣着几只啄食的麻雀和停在花枝上的两三只粉蝶,绣工精致,连点线头都瞧不见。
“要不我给祖母开个裁缝铺子?”
卫锦云站在被单旁掀起一角欣赏,伸手拂过那几只近乎似鲜活的麻雀。
王秋兰嗔怪地看她一眼,却忍不住笑意,“你钱多得慌。”
说着她拿起一块蓬松的蚕茧套,往地上的棉布轻轻一铺。卫锦云赶紧伸手,两人一左一右将蚕茧套慢慢扯开。不过两个巴掌大的蚕茧套,在经过拉扯后,能扯得又蓬又长,像云团一样盖在上头。两人扯了两刻的功夫,将两套新被全部扯完,王秋兰拿了被单,坐在小凳上细细地缝。
“姐姐,一二三长得越来越丑了。”
卫芙蕖捣完米糠,也用不着她伸手敲碗沿,只不过她走过去的功夫,它们就已经从油布里冲出来,叽叽喳喳。
卫锦云走过去瞅了两眼,也是直叹气。
怎么会有长刘海的鸡。
卫芙菱今日接受了姐姐给的任务,往铺子门口的桂花树上挂些剪好的兔子红纸,又系红绸带,垂铃铛。丝瓜和毛豆跟在她的脚下,轮岗似的一狗叼红绸带,一狗叼剪纸地递给她。
这棵桂花树生得与卫芙菱姐妹两人一样高,是姐姐特意挑的,说是什么时候桂花树长得和门一样高了,她们也长大了。她心心念念盼着这棵桂花树能长高一点,待她长得和门一样高,就能随时随地保护姐姐和祖母。
她挂好红绸带,正给它浇水,一抬眼,竟真瞧见了位近乎要和她家铺子门一样高的姐姐。
“请问这儿是不是在招行菜?”
她手里攥着一张告示单,卫芙菱记得这张单子,是昨日吴生哥哥来铺子里的时候帮姐姐写的,才贴到天庆观前转角的墙根没多久。
卫锦云听到妹妹的呼唤声,手上的米粉还没来得及擦,就从后院奔到了铺子门口。
“卫小娘子,又见面了。”
“是你!”
卫锦云看着面前之人,想起前几日回铺子的路上那几记非常利落的棍影。
她眉眼周正,笑起来时嘴角咧得敞亮。身量比卫锦云还要整整高出一整个脑袋,穿着短襦的她站得很直,连肤色健康麦色,瞧着就精神。
这人走得匆忙,卫锦云连句正经道谢都没说出口。
她只听得一句——你不是会倒拔垂杨柳吗。
顾翔手里捏着那张招工单,“我瞧了单子上的规矩,试用期三日,合格了再签契约,我能试试吗?”
卫锦云与赵香萍去牙人行会挑过伙计,没一个听到她的“三日只百文”不皱眉的,有那性急的当场就嘟囔“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今日雇这个干三日,明日雇那个干三日,那你干脆甭付钱了,无穷尽也”,只白眼瞅她。
她们挑了半个时辰,并没有找到满意合适的。
实在是铺子里只有祖母和妹妹,除了干活有力气外,她还要瞧瞧伙计的性子如何,所以要求高了些。
自从那日回来,卫锦云一直在想那个跟着她的眼熟之人到底是谁,每一刻都在观察进来吃点心的客人,但完全没有再见到那人。这事让她迫切地希望雇一个好伙计。
卫锦云看着顾翔乐呵呵的模样,下意识地补充,“单子上写得清楚,这三日包饭只百文,其间要帮着备菜洒扫,还要招呼客人,学会介绍点心”
“我知晓。”
顾翔把招工单往卫锦云面前一伸,“我会好好干。再说了
,卫小娘子人好,我信得过。”
“你认识我?”
卫锦云确定除了那日黄昏,她从来没有见过她。
“我爹说的。”
顾翔垂眸看她,笑得眯起眼,“我爹前阵子给你家送过货,回来总念叨,说卫家小娘子厉害,连咱家拉货的驴都夸聪明,大眼睛,长耳朵。”
如果是聪明小驴的话。所以这是,老顾家闺女?
卫锦云时常逗老顾家的驴吃林檎,逗一次,夸它聪明一次。
有次卫锦云接了茶会单,老顾解手的功夫,她赶得着急,坐在驴车上用木杆吊着个林檎就去了,老顾在后头瞅着驴眼直直地盯着那只林檎,咴咴地叫,觉得她赶驴车比他牵得还利索。
卫锦云忍不住笑了,“那成,今日就算头一日。眼下我灶间正好缺个人打下手,你来试试?”
若是能雇到她自然是极好的事,毕竟卫锦云那日亲眼看到她用不了几下就将歹人赶跑,力气大,胆子也大。
“好。”
顾翔利落应着,卷起袖子就随着她走,“干活吧,卫小娘子,我保准不让你失望。”
明日便是中秋,卫锦云的糕点铺子里自然是少不了卖月饼。大宋的月饼此时还叫小饼或是月团,但眼下还没有中秋非要吃它的习俗,卫锦云打算趁着佳节好好卖上一笔。
自从做起生意后,她最喜欢过节了。
赤豆已在昨夜泡得涨圆,此刻在砂锅里咕嘟着。卫锦云转身处理蛋黄芋泥,芋头要拌上牛乳再包上咸蛋黄。五仁馅最是费工,西瓜子仁、核桃仁、杏仁先在锅里烘得香脆,拌上熟芝麻,再浇上熬得浓稠的糖浆,每一粒都裹得匀匀实实,闻着就满口生香。
没有红绿丝的五仁馅饼,做出来便是好吃的月团。
咸口的鲜肉馅得用肥瘦三七开的五花肉,剁得细碎入盆,加姜葱末、黄酒和赵香萍秘制的豆酱,顺着一个方向搅出黏性,直到肉馅能稳稳成团。
这些剁肉与削芋头的活,卫锦云毫不客气地交给了顾翔。与她干活攀谈间,她也了解了她的大概。
顾翔出生时便是个大胖丫头,待长到四五岁,个头便已经有卫锦云的妹妹这么大了。老顾和他媳妇儿一边感叹闺女能吃,不能再多喂,一边瞧见她吃饭的模样,忍不住买好东西给她。
好在顾翔是个勤快的,七八岁时就已经能帮家里干活,将那些吃进去的饭变成了结实的肉。只是到了她十四五岁,老顾便开始愁得慌,怎的愈长愈高,还在长,待到了十七八,老顾的脑袋顶已经堪堪够到闺女的肩膀了。
这还了得!
旁人家有媒人来说亲了,唯独自家堂屋里冷飕飕。他也不是非要这么早将闺女嫁出去,只是想替她寻户好人家,免得自己以后老糊涂了,闺女受了欺负他使不上劲替她出气。
邻里与他开玩笑,说“你家翔姐儿还受人欺负,一拳头下去,夫家连张口的气都没了”。这放的什么厥词!气得老顾好奇日没理这位邻里。
老顾和媳妇儿整日盯着闺女愁得慌,闺女却不愁,说日后去当脚夫也成,她力气大。
好好的姑娘家能当脚夫吗!
不过自从这两个月老顾与卫锦云混得有些熟后,脑袋里的想法开始变了。其实姑娘当脚夫也不是不行。卫锦云与她想闲聊时说各行各业都有人干,无论男女,适合自己和开心最重要。
人卫小娘子扛起糕点来,“唰唰”几下就扛上车了,什么都会做。
老顾总是提到卫小娘子,还给顾翔带过她做的点心,时不时提两句天庆观前口口相传的——卫小娘子倒拔垂杨柳。
有了老顾的耳濡目染,顾翔印象里的卫小娘子大概与她长得差不过,是个力气大的大块头。没想到她在阊门码头干日结活计时,听见了水兵望着远处念念叨叨,说那是云来香的卫小娘子。
见她窈窕身影,顾翔琢磨难道是她爆发力比较强?她回铺子,她也下工。她一边走,她也一边观察她。直到有个猥琐大汉出现,她才忍不住出手替她赶跑。
云来香招工,还是她爹与她说的,让她去试试。说她成日在码头泡着,都快晒成酱鸡子了。
顾翔一边替卫锦云剁肉,一边又好好观察着她的爆发力。见她揉起糕团来得心应手,她相信总有一日,她会见到她倒拔垂杨柳的。
酥皮是苏式月饼的灵魂。卫锦云取醒好的面团,一半作油酥,一半揉成水油皮,她擀平水油皮,擀开后包入油酥,反复擀卷如叠豆腐,切成小段按扁,擀成中间厚边缘薄的圆皮。
包馅时要轻拢慢捏,裹得紧实,免得馅料漏出。待全部包完,再刷上一层薄油,进泥灶。
云来香铺子门口扎着两串红绸子,风一吹就晃晃悠悠。桂花树底下挂着的纸剪月亮和兔子,铃铛叮铃当啷地响。
卫芙菱穿着王秋兰新做的水红色小袄,袖口绣着圈白绒绒的兔毛边,头上一边别一只小兔绒花,绒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颠。
她端着个竹篮,盘里码着切成小块的月团,坐在推车面前,脆生生地吆喝,“试吃咯!刚出炉的月团试吃!”
她用竹签挑起一块豆沙馅的,将手举得极高,“这个甜丝丝的,像吃了口蜜!”
紧接着又挑起块鲜肉的,使劲闻了闻,“这个咸津津的,肉香能飘老远!”
路过的妇人被这声吆喝吸引了,弯腰瞧她。
卫芙菱把盘子往跟前递了递,数着块儿报,“姐姐尝尝呀。我家月团有软乎乎的枣泥的,有面面的芋泥蛋黄的,还有五仁的,里头有脆脆的西瓜子仁,都是香香酥酥的,一咬掉渣儿,给姐姐试吃,不要钱的。”
四十多岁的妇人本就被卫芙菱那声脆生生的“姐姐”喊得心花怒放,她接过豆沙月饼块咬下时,更是直点头。
外皮酥香,咬一口掉渣,里头的豆沙绵密。
“哎哟,这手艺真不赖。”
妇人抹了把嘴角的酥渣,笑着往铺子里走,步子慢悠悠地进了云来香。
她才进来,眼神就把柜台前摆着的月团扫了个遍。切成小块并不能观月团的全部模样,没想到仔细瞧来每一个圆润的月团上都印着“花好月圆”的字样。
顾翔见了她,忙迎了上去,“娘子里边坐,要用些什么点心?”
妇人摆摆手,指着柜台里面前的月团,“就你家外头的娃娃方才吆喝的,各样都来些,如何卖?”
“八文一个,甜咸可以混着搭。”
妇人正看着她折油纸,忽然瞅见旁边摆着的竹编篮。篮子上垂下草编两只兔子,篮里的月团旁插着几枝新开的白菊。
“这竹篮倒精巧,是现成的?”
“娘子要是送礼,这个合适。”
卫锦云笑着介绍,“只是明日预定款,七十八文一套八只口味各二,连竹篮带里头的花笺都包好。您今儿订了,明日中秋闲汉给您送上门也不多收余钱,省得您拎着累。”
妇人盘算了会儿,家里正好要给亲家送节礼,便应着,“那来两套竹篮的,再要六个散的自个儿吃,不要五仁。”
卫芙蕖坐在卫锦云身旁,从柜台下抽出个一叠纸,提笔蘸了墨,“姐姐说个家宅址,我记下来,明日一准送到。”
妇人被她这利落劲儿逗得“噗嗤”一笑,报了家宅,又数了银钱递过去,拎过油纸系好的月团和挑的其他点心,“那我明儿就等着尝鲜了。”
送走客人,卫锦云回头见顾翔正用手去拾案板上剩下的碎饼,忙轻
咳一声,递过竹夹,“小顾,碎点心不卖也得用竹夹取,手碰客人见了不自在。”
顾翔接过,学着用竹夹轻巧地夹起碎饼,点点头记在心里,这确实比扛货难些。
这声“小顾”,听着还挺顺畅。
“还有招呼客人。”
卫锦云擦了擦手,语气放缓,“甭管年纪多大,都往年轻了叫。笑容得敞亮,让客人看着就舒坦。你本身生得周正,笑起来好看,这个不急,慢慢练。”
顾翔听得认真,把所有话在心里过了一遍,重重点头,“我记下了,卫小娘子。”
正说着,铺子门铃轻响,一个大汉跨了进来。只是今日他脸上光溜溜的,络腮胡刮得干干净净,露出底下还算清秀的眉眼,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他每日都来照顾卫锦云的生意,是她铺子里的专业吃播。两人已经混熟,他叫作阿杜。
“卫小娘子,照旧!”
阿杜熟门熟路地往角落老位置坐,眼尾扫到顾翔时,愣了一下,“顾翔你怎么在这儿,不去码头扛活了?”
阊门码头一块干活的脚夫,今日凑这个吃酒,明日与那个吹牛的,大多都熟识,何况顾翔还是个女脚夫。
他身后跟着两个生面孔,也是身板结实的汉子,手里各拎着些旋切猪皮肉和三只炸鹌鹑。
阿杜一边打开油纸包,把里头的炸鸡腿往桌上摆,一边给两人说,“吃肉就要就着卫小娘子家的点心吃,那叫一个香,这样甜咸搭配,学着点。”
他又转向顾翔,“千万别告诉我老爹,不然又要骂我嘴馋不存钱。”
顾翔站在柜台边,手里还捏着竹夹,“我以后在这儿干活,不当脚夫了。”
“那挺好。”
阿杜往嘴里塞了个鸡腿,“码头那群糙汉,嘴里没几句正经的,动不动就开荤段子,你一个姑娘家确实不合适。”
旁边的一个汉子不乐意了,推了他一把,“你这话怎么说的?说得你好像不是糙汉似的。我们就是脚夫,可都是好人。”
阿杜被怼得嘿嘿直乐,“对对对,咱是好人,还是爱吃的好人。”
他方才就在门口尝了月团试吃,便与有人也要了几个。待顾翔端上月团后,他盯着瞅了几眼,又叫卫锦云给他包了几个。马上就过节了,被老爹骂就骂吧,也不差这一次,带回去给爹娘甜一甜。
阿杜往嘴里塞着月团,酥皮掉了一衣襟也顾不上拍,含混着说,“前儿听码头的兄弟说,陆大人带着兵去剿水寇了,这一去,怕是中秋都回不来。”
他啧了声,又狠狠咬了口,“不过也活该那些水寇倒霉,撞陆大人手里,这次非得把他们一窝端了不可。”
人就爱在饭桌上聊些家国大事,卫锦云跟着祖父母逢年过节走亲戚时,叔叔伯伯就爱聊这茬,从这个菜有点咸聊到人生理想,聊到今年这个会不会打不打那个,聊到个国际局势,金融会不会受到影响。
嗐原来这是自古的传统。
这儿正聊得热火朝天,恨不得此刻立马上了陆岚的战船,直踹水寇的脸。叮铃叮铃,张仁白走了进来。
他穿着件湖蓝长衫,只是脸上却瞧着有些颓。眼下泛着乌青,眼里布着血丝,唇色也比平常淡了些。
唯独开口时,语气倒提了几分精神,“中秋佳节不想着家里爹娘,倒惦记起陆大人来?他是生你还是养你,值得你这般挂心?”
阿杜把最后一口月团咽下去,抹了把嘴,瞪回去,“你懂什么,陆大人剿水寇,难道不是为了咱们这些百姓,不然那些水寇在水上作乱,商船不敢走,码头歇了工,谁还有心思过中秋?”
张仁白嗤笑一声,“没心思的怕只是你们这些脚夫吧。船没了,货运不成,你们自然挣不到钱。”
“你这话说的。”
阿杜旁边的脚夫不忿道,“水寇抢了货船,还杀人,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陆大人是为民除害。”
阿杜也点头,“就是,咱脚夫虽挣的是辛苦钱,可也盼着天下太平。你怎的这样说话”
他说了几句,便不想再搭理这个读书人,只是自顾自地吃点心。
张仁白坐在老位置上,手用力地握着茶碗。虽然父母已经不会限制他进云来香,他每日都能来她这儿吃点心,但他为什么觉得她的笑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对陆岚的笑和对他的笑是完全不一样的。
府学休沐,张仁白吃点心的间隙,闹哄哄的学子们扎堆地过来。到了铺子门口,还改不掉在府学门口奔小摊的绝活,将铺子门旁的风铃挤得叮叮当当的,险让卫锦云重新换门。
“我们的留言被挂起来了。”
唐殷摇着折扇,目光落在了铺子里新添的一块木板上。它被草绳悬在一角,其上挂着许多草编的动物,样式醒目,让人进门能一眼就瞧见上头贴着的字条。
“嗯,从前多亏你们的照拂,眼下也可以留。”
推车上的留言板一直是卫芙蕖在负责,昨日卫锦云重新从王木匠那里订做了木板整理时发现了不得了的留言。
陆大人上蹿下跳,陆大人养花
“那我今日再留一个!”
唐殷找了圆桌,转身去问一旁的祝芝山,“祝兄,如何评价我挂在墙上的咏茉莉花糕诗。”
“你挂在墙上了?”
“”
府学的人一来,铺子里便会变得极其热闹,一堆人讲着讲着,几乎将一旁的阿杜和朋友讲睡着了。
“锦云锦云锦云!”
陆翎香背着弓翻身下马,很快便跑进云来香。她凑到她跟前笑了笑,“好几日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想你想你。”
卫锦云塞了个月团给她,“躲哪里去了?”
“我和母亲一块给巡检司的人祈福嘛,最近将平江府的寺庙都快走遍了。”
陆翎香很快吃了半个月团,大饮了一口茶后道,“那你想不想我二哥。”
卫锦云从长凳上跌了下去。
“哈?”
她攀住柜台一角,踉跄地爬起来,连忙去瞧与她坐在一块的卫芙蕖。
“放心姐姐,我已经提前预知了。”
卫芙蕖手执毛笔,端正地站在一旁,半点没有跌倒的迹象。
“想不想?”
陆翎香继续追问,脸都要凑到卫锦云脸上去。
卫锦云模糊地“嗯”了几声,去端面前的茶碗喝。
“吴兄,这下我们真没戏了。”
唐殷左手摇着扇子,右手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块糖芋艿,放在唇边吹了吹才慢慢咬下,“这该如何是好啊,吴兄。”
“不如何是好。”
吴生见她耳尖沾了层薄粉,舒了一口气,咬一口月团,“她开心便好,她开心我便开心,今日的月团挺甜。”
“你吃的是肉馅。”
“挺咸。”
“不要落泪,我的好兄弟。”
祝芝山在吴生的后背猛拍了几下,“哥哥请你吃金芋满堂甜一甜。”
唐殷眨着眼凑上去,“哥哥,你也能请我吃吗。”
“速速滚开。”
他们坐得离张仁白并不远,嬉闹声也大,眼下所有的言辞都进了他的耳朵。
他从前只是怀疑,如今终于确定了,连这吴生都喜欢她吗。
那她真是够可以。
府学学子那边,她又是使的什么手段,才让他们每日都能照顾她的生意,买她的点心?
卫芙菱的盘子中试吃不多了,正准备与两位她的守护者一块进铺子再添些,很快就见一辆马车缓缓停到她家门口。
“姐姐!”
她拉着一位穿着讲究的男人的衣袖跑到卫锦云跟前,眼睛也卫锦云一样闪着光,“姐姐,这位伯伯要订三十份月团篮子!”
卫锦云稳了稳手中的茶碗。
她真的很喜欢过节——
作者有话说:锦云:上蹿下跳[眼镜]
陆大人:好好打水寇,声名受损。[爆哭]
马上
过中秋节了,全国普及苏式鲜肉月饼!
第45章 月团爆单
卫锦云正和卫芙蕖低头一块核对明日要发的月团单子,抬眼再确认,“客人您是要订三十份月团篮子?”
他约莫四十,细眼高鼻,留着一绺短须,穿一身用料讲究的墨色直裰。
“对。”
何文彦的目光扫过柜台前用竹匾整齐码着的月团,四个竹匾外贴着的花笺上依次写着豆沙枣泥、蛋黄芋泥、五仁、鲜肉。
一旁的摆着的竹篮上草编轻轻晃,月团的小花笺印了月兔捣药小画,还插好秋菊。
这摆设的干净让何文彦十分满意,他抬手指了指竹篮,“你们装月团时可得妥帖些,别让酥皮蹭了,馅料漏了,一丝错漏都不能有。”
他一抬眼,见墙上挂着的那幅字后惊讶不已。
好字!
“您放心,我们都用油纸衬着,保管稳妥。七十八文一套八只口味各二,明日送去的样式与这竹篮摆得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卫锦云见这客人爽快,连忙跟着回应。
“伯伯要送哪里?”
卫芙蕖执笔沾墨,慢条斯理相问,“三十份的话,伯伯慢些报,我好一一记下来让闲汉们替您送去。”
“原来这些点心上的字都是你写的,年纪小本事大嘛。”
何文彦看卫芙蕖面前摆着一摞已经预定的家宅址,其上字迹工整,与竹匾外贴着的花笺如出一辙。
“那这幅字呢?”
他抬手指了指。
“那不晓得。”
卫芙蕖老实回答,“不是我写的,不过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他被这话逗乐了,捋了捋胡须,“卫掌柜你这两个妹妹机灵又懂事。方才我在外头,这位还叫我尝两块,说是要尝,她却举着那半盘都让我吃了,还说要给我多拿些再吃一盘。长相相似,性格却大不同。”
他看着一旁笑眯了眼的卫芙菱,很快道,“不用雇闲汉,我们自家来送。明日未时会有人亲自来取,让闲汉送,这成何体统,有失你这散装给我包鲜肉两块,五仁四块。”
“没问题。”
何文彦满意地将胡须又捋了捋,付了银钱,喝了两碗卫芙菱递过来的红枣姜茶后,愉悦地上马车走了。
卫锦云站在柜台前抬眼望望马车,见那拉马车的车夫站得笔直,态度一脸恭敬,一旁还有侍候着上车的随行一名。
订三十份,想来是位大户人家送旁支亲友。
她低头摸了摸卫芙菱的脑袋,“菱姐儿去歇歇吧,嗓子要喊坏了。”
“一点都不累啊卫掌柜,有丝瓜和毛豆陪着我,元宝还会一直出门监督。”
卫芙菱摇摇脑袋,“卫掌柜快再帮我切两盘,我再去给卫掌柜拉三十个单子,挣了钱明日中秋卫掌柜给我们买大螃蟹吃!”
“菱姐儿再叫一遍。”
“卫掌柜!”
随后卫芙菱和顾翔也跟着一块谄媚了两声。
卫锦云听得眼都闭上了,欣赏着令人心醉的天籁之音,满意地嘬了一口茶。
顾翔麻利地给卫芙菱切了不同口味的两盘月团,她接了后咚咚咚又跑铺子门口去了。
孟哥儿在推车旁帮他看推车摊子,一口一个“小卫掌柜”,念叨着鲜肉馅的月团能不能再给他吃两块。卫芙菱也满意点头,嘬了一口面前的红糖姜茶,用竹签挑起两块放到孟哥儿面前的小碟子里,表示奖励。
春桃和小满站在赵记熟食行门口笑得身子一颤一颤,“孟哥儿,还回咱家铺子里吗?”
“孟哥儿晚些回去。”
孟哥儿将月团放进嘴里,小心咀嚼品尝,待全部咽下去后,学着卫芙菱的语气吆喝,“卖月团咯,香喷喷的月团!”
孩童清脆的嗓音和云来香铺子门口鲜艳的彩绸剪纸,纷纷吸引人侧目,来订月团的人更多了。
这位贵人才走了不久,便又有一位留着胡须的客人上门。实在是他嘴旁有一黑色大痣,一缕胡须长到半胸,一定璞头帽与脑袋不相称,一身衣料华贵无比,还和唐殷一样握着把折扇遮住一半作“犹抱琵琶半遮面”般,叫人印象深刻。
他进铺子也不先瞧点心,反而环顾四周的装潢,又盯着柜台后的那副字好一会,才扫货似的把柜台上码得整齐的点心和悬着的木牌瞅了个遍。
“伙计,把你们铺子里的点心,都给我上一遍。”
他声音压得有些粗,指了指月团,“还有那四种口味的月团,也一并拿来。”
顾翔正擦着桌子,抬头见他这打扮,又听这话,堆着笑上前,“客官,咱铺子里点心算上月团有十多种呢,分量都足,您先尝尝招牌的金芋满堂垫垫肚,等会儿有空胃了,再点别的?”
“咋?”
那人眉头一皱,手往腰间的钱袋上拍了拍,鼓鼓囊囊得一阵响,“还怕我付不起钱?让你上你就上,哪来这么多话。”
客人要求,顾翔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去后厨端点心。
不多时,竹托盘就一趟趟往桌上送,先端来的栗子糕冒着热气,栗子的甜香就飘了满铺子。那人挑了张靠窗的小几坐下,用手拣起栗子糕送进嘴。
才呡了栗子糕一口,他原本紧绷的脸就松了些。这栗子糕做的不塌不散,牙齿轻咬,满是磨得细腻的栗子颗粒,栗香浓郁,绵密得很。
他很快一口全咽了,手夹着胡须往下捋,一下、两下,那撮胡须被捋得顺顺当当,有种捋出风的劲头,嘴里含糊赞着,“怪不得,怪不得”
顾翔干起活来上手快,点心该如何夹取,怎么摆位置一学就会,很快就将他的桌面摆了个满满当当。
“啊!”
对面的阿杜端着茶碗路过,眼睛一瞟突然停住,手指着他叫出声,“徐掌柜?您怎么在这儿!昨儿见您还光着脸,今儿怎么蹿出这么长的胡子?还有您这嘴旁边”
阿杜往前凑了凑,眯着眼瞅得更细,“您啥时候长了颗大黑痣?我记得您这儿光溜溜的,连个络腮胡都没有啊!”
徐富贵的手顿在半空还握着蛋黄芋泥酥,愣了半晌。
他飞快地咬了点心,用手背蹭了蹭嘴角的痣,又伸手按了按胡须根部,硬着头皮转了半个身,扯着嗓子打哈哈,“你这人眼拙了吧,我姓黄,草头黄,黄是黄富贵的黄,富贵是黄富贵的富贵不是什么徐掌柜,许是跟你说的那位长得像罢了。”
阿杜听了这话,又凑上前打量了两眼,而后挠着后脑勺嘿嘿笑,“那您跟徐记的徐掌柜,可真是像得能以假乱真。要不您得空去徐记瞧瞧,说不定还能让他们家的客人认错呢!”
他越说越觉得新奇,瞅着面前之人,眼睛都亮了,“说不准您二位还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徐记家的枣泥麻饼为大招牌,整个平江府无人不晓。上到知州大人,下到小老百姓,没有一个尝过不称赞的。虽要卖到五文一块,但阿杜还是喜欢得紧,隔半个月便要买些回家。
徐记家虽都是伙计们在卖点心,但掌柜徐富贵总是会在铺子门口露面,招待一些来平江府游玩的客人。
当然,最叫人印象深刻的是徐掌柜与他的娘子,青梅竹马,吵吵嚷嚷二十多年,山塘街的一众铺子大多都是伴着“徐富贵都几刻了还不起”起身,再伴着“徐富贵你这笔账又算错了,睡大堂去吧”入睡,根本用不着什么大公鸡叫起身。
这话一出口,徐富贵的脸几乎红透,他慌忙摆着手,笑声却比方才虚了些,“哈哈哈!怎么可能!我不是平江府的,就是路过这儿,闻着香味才进来的,哪跟什么掌柜沾亲带故哟!”
怕阿杜再追问,他咕嘟咕噜地将糖芋艿几口吃了,赶紧抬眼四处瞅,瞧见顾翔正收拾邻桌,忙不迭地朝她招手,“伙计!伙计!麻烦把桌上剩下的点心都给我包起来,我,我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
顾翔才将他的点心装完,徐富贵已经急急忙忙站起身,
手忙脚乱地摸出银钱往桌上一放,伸手按了按头上的璞头帽,抓了一把虾片,只含糊道,“钱放这儿了,我先走了啊!”
顾翔数了数桌上的银钱,竟丝毫不差。她心里头感叹,客人在她上点心时,就已经都将桌面上的价钱都算好了吗,那脑袋瓜可够伶俐的。
今日的月团只卖散装,并不卖礼盒,否则慌不迭地的容易出差错。要保证新鲜出炉,按着客人所需的时辰送上门,才不会让月团被水汽闷太软,一旁的秋菊也要保证新鲜不发蔫。
到了酉初时分,铺子里的点心也卖得也差不多了,客人们也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去,只有张仁白会一直坐到太阳落山,才回自家铺子。
卫锦云并不管他,只给他添满了茶,便收拾出桌子,吆喝着顾翔用饭。
桌上砂锅里的红烧肉炖得油亮,酱汁咕嘟着裹在肉上,连飘出的热气都带着酱香,又有菱角虾仁、盐水鹅和豆腐酸菜汤一碗。
顾翔第一日上门,本还想着客气两句,可筷子刚夹起一块肥的送进嘴,就遭不住了。
这肥肉炖得入口即化,半点不腻,酱汤裹着肉香在嘴里散开,她忍不住就着汤汁扒了一大口饭。米粒吸满了酱汁,甜咸有滋味,嚼着都带劲。
等反应过来时,顾翔已经连吃了三碗,酱汁也蘸得干干净净。她抬头一瞧,祖孙四人都看着她笑。
顾翔手里的筷子顿了顿,脸瞬间热了,挠着后脑勺小声问:“那个我是不是吃太多了?”
“没有没有。”
卫锦云赶紧摆手,笑着往自己碗里又扒了勺饭,“小顾你吃饭太香,看得我都多吃了小半碗。”
旁边的卫芙菱也跟着点头,还夹了块瘦肉往顾翔碗里放,“顾姐姐总挑肥的吃,把瘦肉都留给我们,不过顾姐姐也得尝尝瘦的,炖得也软乎好吃。”
顾翔看着碗里的瘦肉,又想起刚才肥肉的香,更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是真的爱吃肥的,尤其就着这酱汤,嚼着特别香,王婶您这肉炖得真不赖。”
炖肉总归是要肥瘦相间一块炖才有滋味。孙女们都不爱吃肥肉,每次都那些肥肉都被她冲洗了喂给丝瓜毛豆吃,眼下有人爱吃,王秋兰也免了这一遭麻烦。
唯有丝瓜与毛豆,蔫蔫巴巴地盯着那些肉飞走了。
“日后先给你们留些再炖,好不好?”
卫芙蕖伸手一狗摸一脑袋。
丝瓜毛豆的耳朵又竖起来了。
主人好!
顾翔用完晚食后精神气十足,浑身都有力,将云来香整个前堂的桌椅又好好擦洗一边,连地都拖两遍,干净得让卫锦云都没法下脚。
卫锦云给几人冲泡了些川贝枇杷膏润嗓子,将今日剩余的点心切成小块当零嘴,一边算账一边再和卫芙蕖核对明日的月团数量。
月团篮子都是明日午时以后送货上门,不需要今日备好,且多了顾翔这个帮手,做点心完全能来得及。
不多时,铺子门口就来了三个闲汉小哥。他们拿了卫锦云的送货单子,凑在一起核对,再妥帖规划路线,“明儿要送的月团,城西李府、东街布庄得先绕北巷再走南街,省得绕路。”
这三位都夏日里给卫锦云送过绿豆汤的,她前儿就与他们商量了中秋送货之事,让他们今日送完货之后来云来香门口拿单子。
他们也是卫锦云精挑细选的佼佼者,能在平江府他们日奔百里,堪称平江府极速达,好评颇多。
闲汉日薪可高达两百文钱,要是以月计三十日勤勉奔波,月入六贯那都是寻常,这样的收入远超热闹酒肆中月俸两三贯的普通伙计。当然,要是遇到些贵人叫索唤,主家还会随手给赏钱。勤勉的闲汉小哥,是大宋当之无愧的高薪行当。
卫锦云拿着钱袋走出来,将银钱分递给三人,仔细嘱托,“明日只干下午的活计,这两百文足够多。所以送月团,务必小心。不能有泼洒,更不能摔碎,若是出了差错,得照价赔偿。”
她很快又补充道,“你们的茶水费我包了,等全部送完,每人还能拿六块月团带回家来与我签契。”
三人刚接了钱,心中欢欢喜喜。半日能挣两百文,还包茶水与点心,大字不识几个契约反正也瞧不明白,就很快就按了手印,将银钱塞入囊中。
正乐呵着,其中一个小哥突然眯着眼笑起来,语气带着几分轻佻,“卫小娘子,哦不,该叫您卫掌柜了。您这生意,真是越来越风生水起啊。前阵子还是泥瓦砖房,如今你瞧瞧,铺子里装得这样阔绰,生意也忙的手软。”
说着他的眼神瞧过一遍铺子后就不老实起来,在卫锦云身上扫来扫去,带着些不尊重的打量。
这时,铺子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拖把擦地的响。顾翔正攥着拖把拖她的第三遍地,她七尺高的身子快步走来,往门口一站,将卫锦云挡了大半。
她手握着拖把杆子,眼神死死盯着那轻佻的闲汉小哥,连眉头都拧成了团,“你看哪里?看看我怎么样!”
他偷偷瞟了眼顾翔壮实的身板,心里嘀嘀咕咕,这姑娘怎么这么大块头?看着比寻常汉子还结实皮一身黑,跟关公似的瞪着他。
这闲汉小哥原本还带着笑的脸,对上顾翔这架势瞬间僵了,眼神躲闪着往后缩了缩,方才的轻佻劲儿散了大半,只剩下些发蔫的局促。
“这地儿够干净了。”
卫锦云见她使劲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你要将我这地儿拖成镜子啊,小顾。”
等三个闲汉小哥拿着单子离开,顾翔把拖把往墙角一靠,手上还沾着点水就凑到卫锦云身边,小心翼翼地期待,“卫掌柜,那我今日干得还成不?”
卫锦云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很好,比我预想中还勤快。地拖得干净,招呼客人也稳当。”
她拿着剩下的点心递到顾翔手里,“这是给你的,今日也差不多了,下工吧。”
顾翔接过点心,咧嘴一笑,“那明日我何时来?”
卫锦云答道,“明日辰时初刻来就好。”
顾翔记牢了时辰,攥着点心往铺子门口走,却走两步就回头望一眼,嘴里还念叨着,“那卫掌柜我先走啦!明日准点到!”
直到走出老远,还忍不住回头朝铺子的方向挥了挥手。
这卫掌柜,果然和阿爹说的一样好。
不知何时才能瞧见她倒拔垂杨柳的风姿。
卫锦云关了铺子门,在藤椅里敲了会算盘,抱着算盘就进入了梦乡。
两位妹妹蹑手蹑脚地将二楼的被褥抱下来给卫锦云盖,伸手去取她的算盘时,却见她抱着算盘不撒手,嘴里念念叨叨着“不要动我的钱”。
二人捂着嘴偷笑,实在是没了办法,只好让她抱着算盘睡了。
八月十五,中秋到。
明明秋风送爽,云来香的后厨却都忙冒烟了。
“李员外,这篮是给李员外的,就是系了红绸的那篮!”
“这是李掌柜的,粉绸,记得是粉绸,他专门要的全部五仁!”
“哎呀这两份宋娘子的,子城西北角的那家鱼羹店啊!”
“”
饶是卫锦云做足了准备,这一式两份的单子再核对,出货,装篮,系上不同的绸带区分口味,贴上姓名花笺那真是热火朝天,连小满和春桃都过来帮了她一个时辰。
好在中秋佳节,各行都休沐回家陪家人,铺子里的堂食并不多。
*
“母亲,香香给你买的月团好吃吗?”
明月高悬,月里树影婆娑。
陆翎香依偎在孙氏身旁,身旁放着一篮月团。
孙氏咬了一口鲜肉月团,外头酥皮簌簌,里头汁水充盈,滋味甚好,她却握着月团眉间微蹙。
“不知长策那儿如何了,用过饭没,可吃月团了没。”
孙氏叹了一口气,“还有长川,在汴京不知过得好不好,公务那样忙,怕是还没下值。”
“噢。”
“哎呀我的香香!”
孙氏恍然回神,赶忙将女儿搂进怀里,“母亲最疼香香,好吃,特别更好吃!像是月宫仙娥做的一样你瞧瞧这竹篮装的多用心,连绑竹篮的绸带上都绣了花。你祖母若是见了这刺绣,她准要夸赞。”
“她长得也和仙娥一样,人也和仙娥一样好。”
陆翎香顺势道,“二哥也常去她那。”
“诶?”
孙氏闻言,正要细问,却见丈夫也提回来一竹篮。
陆父一边走一边念叨,“知州大人犒劳下属的中秋贺礼,怎的还弄一花篮,送来的人还说是大人亲自去挑的玉娘,香香快过来帮我提一下。”
“父亲,您手使不上力了?”陆翎香笑问。
“唉,不孝啊”
陆父佯装叹息,随即张望道,“我老爹呢?”
“祖父祖母去游湖赏月了。”
圆月高悬,清冷如霜,将粼粼银辉铺满了整条河面。
“大人,用些月团吧。”
展文星端着一碟尚带温热的月团,“是小的自个儿笨手笨脚做的。”
陆岚的目光并未离开波光的河面,他沉默片刻,才开口,“你还会做这些?”
“幼时哥哥常做,小的便在旁偷学一二。手艺粗陋,远不及卫小娘子那些精巧点心来的香甜适口。”
陆岚拿起一块月团,沉默着咬了一口。
他并未再多品尝,只是缓缓将剩下的月团在手中碾碎,任由碾碎的饼屑落进深沉的河水。他提起脚边一坛酒,手腕一倾,整坛酒液倾入河中,激起一片水花,又迅速被水流吞没。
“你说。”
他的声音不高,反而淡淡的,“水寇们是不是此时此刻也在过节?”
“想来,是的。”
展文星低着头,将剩余的月团全部倾入河中。
“运河长江的太平航道,是兄弟们拿血肉硬生生堆出来的。”
陆岚望向河面,手握住刀柄,目色狠厉,“今夜,拿让水蛟帮祭他们。”
*
圆月大玉盘。
“今夜的月亮像姐姐做的蛋黄月团一样。”
卫芙菱搬着凳子坐在院里,她用牙齿咬开煮熟的菱角,将里头的菱肉剥了一盘。
“今日堂食,进账一千一百六十文,用出去米粉的进价”
卫芙蕖将算盘打得嗒嗒作响,反复翻动面前的账本。
丝瓜和毛豆在石桌旁打转,反复盯着上头的菜,个子小,够也够不到,只能化食欲为力量,在院子里互相冲来冲去。元宝并不屑与小弟玩闹,只是和木盆里张牙舞爪的大螃蟹做斗争。
今日的螃蟹怎的这样大,和从前的相比,都快赶上它的一整个脑袋了。
至于一二三还是有点丑,正哒哒啄着栗子壳。
厨房的灶台飘着热气,纵使桌上已经摆满了菜,王秋兰还是一盘一盘往外端。
石桌居中是只大盆,盛着刚切块的的糯米糖藕,旁侧里有浸着蜜渍的金桔。主菜是小炉温着的炖鸭,蟹酿橙。另有两碟,一碟为切得方方正正的酱炙猪肉与酱鸡子,一碟是油炸过红亮油润的河虾。莼菜鱼羹鲜美,赤豆小圆子香甜。自然,还有一大叠月团。
“姐姐,不要再忙了。”
卫芙菱将趴在小几上画画的卫锦云扯过来,又绕到背后给她去敲背。
卫锦云咽了一口肉末炖蛋,目光还是落在她的画纸上。
“这是什么?”
卫芙菱剥完一整只螃蟹,慢条斯理地问。
“飞行棋!”
卫锦云猝不及防地被妹妹塞了满口的蟹肉,“下,下午茶必备小游戏”——
作者有话说:锦云:我爱这个卫掌柜称呼![彩虹屁]
一个月亮,不同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