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月色很美
“哪有的事。”
陆翎香拉过卫锦云的胳膊,拨开一层又一层的人群,“就,就都是路过的放心,今日生辰是在我的院里,都是熟人,锦云你不必拘谨。”
卫芙蕖和卫芙菱跟在姐姐后头,左瞧瞧,右看看。
卫锦云也瞧着左边的眼熟,瞧右边的又好像在哪里见过。总之,他们看起来都和善又可亲,除了陆老她熟识外,这堆路过的人,都让她生出一种面熟之感。
仆从们也穿着干净整齐,连系着的丝绦长短、方向,都完全一致。他们将手放在前胸,微微颔首,标准地露出自己的八颗牙齿,随着卫锦云的走动一块喊出。
“卫小娘子好!”
声音清亮整齐,却来的突然。卫锦云一个趔趄,险将手中的食盒摔了。
香香生辰的迎客阵仗,真是气派!
待卫锦云和两位妹妹的身影从连廊处慢慢消失,门口挤着的人才出声。
“母亲,下次你去云来香能带上我吗,我也要去。”
孙氏站在吴氏身旁,很快皱了皱眉,“好烦啊陆寂,你把我挡住了!”
陆父惶惶转身,挪开自己的身影,“玉娘我没注意。要不,晚些她回去的时候我们再瞧瞧?让府里的人再喊一遍。玉娘,你不要生我气。”
“哪有这般盯着人家姑娘瞧的,还来一次岂不失礼。”
孙氏推开丈夫,余光都没有留给他,“眼下我们还能趁着香香的生辰宴,一会总不能再弄个散场礼你撒开些,我要跟母亲吃茶去了。”
她跟着吴氏一路进了小院,只留给父子俩背影两枚。
卫锦云被陆翎香热情地拉了一路。
陆宅相对于吕宅来说并没有那么讲究,仆从少,也比吕宅小些。花栽了不少,却只有一两块有花街铺地,其余全是平坦开阔的院落,旁边摆了不少放刀枪、弓弩兵器的木架子。
“可算来了,叫我们好等。”
吕兰棠与周竹清几人正在石桌旁打叶子戏,骨牌乌泱泱摆了一堆,眉心微皱紧紧盯着它们,只想抓张好牌。
见来人,这眉头也舒展了,摸上一张点数大的也道是“锦云一来,运气就好”。
院里有不少人,但基本都是卫锦云见过的,她们时常被一块带来云来香吃点心。眼下天气愈发的凉,大多也不愿西家闯东家进地办茶会,而是都相约云来香,取暖吃茶。
闺中姐妹多,这位传那位,一度出现人传人现象。
起先喝茶时还会让卫锦云用屏风遮挡一二,有些拘谨,后来瞧着大堂里的人玩寻故棋,屏风一撤,便上去围观排队,也想自个儿玩。
虽是黄昏,但席面只上了些冷盘,几位就带着卫锦云教她打叶子戏。周摘月独自坐在小几旁,当着两位谦虚前来请教妹妹的夫子,顺道也给做个开学前的抚慰工作,叫她们不用太过焦虑紧张。
坐在陆翎香身旁柳小娘子的眼含笑意,“卫小娘子,你那云来香如今可真是红火,我今日本想着午间去坐坐,特意早去了些。哪晓得外头候着好些人,窗边小几,长桌都坐满了,愣是没寻着半个空位。”
另一位郑小娘子也笑着接话,轻拍了陆翎香的手,“亏得咱俩前日机灵,一听说你出了新品,便赶早去了。那羹喝着清甜,对身子也好,我回去跟我娘说,她还催着我再去买。但若是今日想去点一碗可不行了,连闲汉都来不及送。”
“那可不,云来香出新品我知晓得可快了。”
陆翎香夹了口五珍脍,悠哉道。
毕竟二哥巡街会路过云来香。他是个重公务的,大多并不会进去停留,更别说花上功夫坐下悠闲喝茶了。只是时不时嘱托她,给他打包一碗回家,等他下值吃。
她也问过二哥你下值不能路过去尝,二哥却说一直去,怕打扰到她。
她真是无奈,照他每日骑马路过天庆观前只是看一眼的次数,非把自己脖子看倾斜了不成。
卫锦云听着这两人的话,喝了一口茶后回道,“怎么会让你们总等,日后你们若想来,提前知会一声,我给你们留着位置。我正想着再雇两个手脚麻利的伙计,等招到人,你们要那红莲驻颜汤或是别的点心,铺子也能得空多做些。届时,叫个闲汉送上门去,你们在家坐着等就好,省得跑一趟。”
“这么说,你眼下是没空接茶会或是筵席的活计了?”
卫锦云点点头,“实在是铺子里离不开人,最近生意正在势头上,也要招呼客人,生怕出些差错。”
正说着,仆从端着盘子鱼贯而入,秋日的鲜滋味浸了满室。蟹酿橙冒着淡淡的热气,酒蒸白鱼格外诱人,蜜炙鸭的鸭皮油亮金黄,菜一道接着一道,都是些精致可口的。
周竹清动了动筷,目光落向卫锦云,又朝对面的柳小娘子使了个眼色,“卫小娘子啊,你说没空接这些,可有人偏不依。烟晚,你快与她讲讲,前日是谁拉着我,说非请这卫小娘子去府里做点心不可?”
柳小娘子本名唤作柳烟晚,与周竹清也是从小相识,是个性子娇憨的。
她被周竹清点了后便离开自己位置走了几步,到卫锦云的身旁,握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好卫小娘子,好卫掌柜,我哪是非要你跑一趟我家做点心。只是我大哥下月初八要和心上人定亲,纳征的礼单里,酒肉茶果一样都不能少。”
柳小娘子眼底满是期待,“我那未过门的嫂嫂性子温温柔柔的,极好相处。大哥自小就疼我,我眼瞧着他要定亲,总想多帮衬些,可别的事我也插不上手。但是你瞧
,我认识个做点心高手。”
“纳征的点心本就图个寓意好,我吃了好多点心,就数你做的最合心意,好吃且有新意。所以我想着,这纳征的点心,能不能就从你这儿订,也让嫂嫂的家人们都尝尝你的好手艺。”
卫锦云并没有接过大宋的纳征点心,这点心这是算作聘礼里头的,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她想了想,慢慢解释,“纳征的点心讲究个吉利,按我们平江府的规矩,要备上好几筐。蜜煎得选金橘、青梅做的,作金玉良缘的意头,糖饼要印上‘囍’字摆出来好看,蒸酥得做分层的,每层夹点豆沙,作步步高升还有团圆糕、乳糖狮子这些,都要备上。”
卫锦云的语气多了几分谨慎,“只是这事你家中长辈都知晓吗?纳征的点心讲究多,万一有不合俗礼的地方,反倒给你大哥的亲事添了麻烦,那可就不好了。”
“知晓知晓!”
柳小娘子连忙点头,“我爹娘和大哥都同意,连未过门的嫂嫂心中定是欢喜的。前阵子大哥还特意带她去你的云来香吃茶,你可有没有印象?她是一位眉心有颗小痣的姑娘,皮肤白白的,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可是个难得的大美人!”
大美人卫锦云当然会记住,被柳烟晚这么一说,她还真记得有这样两人。
秋日的一个午后,这位美人面前摆满了云来香的招牌。她对面那位脸红到脖子根,一边喝茶一边憨道,“晴娘,你多吃些,吃。晴娘日后要吃什么,我都买给你吃。”
二人巴巴的坐一下午,卫锦云在柜台旁听得最多的话就是“晴娘,你吃”。一人脸热喝了她好几壶茶,一人似是吃不下了,却还是将他点的点心都吃了一大半。
最后卫锦云送了两人一壶橙皮饮消食。
“铺子里虽忙,但我也不能让咱们柳小娘子失望嘛。”
卫锦云望着柳小娘子期待的眼神,笑着点头应下,“那这纳征的点心单子,我便接了。毕竟是你大哥的终身大事,我定会提前备好料,按咱们平江府的婚俗做足讲究。”
那时她去了姨祖母家,打听过平江府的喜糕要如何操持。不仅成亲要用喜糕,纳征也需用到。她本就有接喜糕单子的打算,只是最近铺子里忙堂食与索唤,并没有功夫思量这些。眼下,岂不是来得正好。
喜糕,也是打名气的好点心。这一担担喜糕挑过去,瞧热闹的可都看着呢,更别说筵席上的喜糕,到了婚宴结束是要送给宾客们分享喜悦,沾沾喜气的。
若是柳小娘子这单她做得好,那她日后的目光可要往筵席上扫了。
最好日后平江府人人都吃上云来香的点心。
“好卫掌柜,全天下最好的卫掌柜。”
柳小娘子登时眉开眼笑,夹了一大块蜜炙鸭腿放进卫锦云碗里,又舀了蟹酿橙的蟹黄,“快多吃些,今日的菜好吃。日后我出嫁时,你也来给我做纳征点心吧。”
这话刚落,坐在身旁的郑小娘子便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筷子都快拿不出了,“哎哟,烟晚,你自己哪用得着纳征礼,该叫那王公子赶紧来下聘才是你跟他说,你最爱吃云来香的点心,想让他下聘时把卫小娘子的招牌点心都备齐,看他急不急,说不定还不用等你大哥的下月初八,你自己已经吃上了。”
“不要胡说!不要胡说!”
柳小娘子的脸颊羞成绯色,手忙脚乱地拿起汤匙,舀了个圆滚滚的肉丸子塞进郑小娘子嘴里,“堵上你的嘴,谁,谁说要他来纳征了?不过是不过是随口提提!”
这话虽硬气,脸却烧得不成样子,像是桌上的秋露白都被她偷饮了去。这光景惹得满桌人都笑出了声,烛火也点起来,映着满室的热闹。
小孩子是眼大肚小的,卫芙蕖和卫芙菱吃一会便饱了,二人席间各位姐姐都甜甜叫了一番,还给陆翎香唱了一首姐姐教的生辰快乐歌。
待姐姐们说话聊天,二人就和周摘月在院里玩。不过一会儿就有仆从来院里,问二人吃不吃点心。
“不会要去陆老的院子里吃吧。”
卫芙蕖手里把玩着陆翎香小时候玩的旧弓。
来的仆从一愣,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知晓?”
“摘月你和我们一块去。”
卫芙菱牵住周摘月的手。
周摘月慢条斯理地摇头,“我可不去届时问我卫姐姐的事,我哪里知晓这么清楚。”
仆从挠了挠脑袋。
莫非这三个孩子有顺风耳?
院角的桂树落了满地,吴氏坐在铺着软垫的竹椅上,目光落在被仆从引过来的两个娃娃身上。
卫芙蕖穿件浅碧色襦裙,绣了好几只纷飞的蝴蝶。卫芙菱穿件鹅黄色短袄,下配藕荷色裤子,袄子胸前绣着只展翅的小麻雀。两人都扎着两个小丸子头,簪了桂花兔子绒花,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却能从神情中一下窥出不同。
孙氏放下手中的茶碗,笑着朝两人招手,“这便是渠姐儿和菱姐儿吧,快过来,姨姨这儿有刚剥好的栗子。”
卫芙蕖先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轻声道,“姨姨好。”
卫芙菱也跟着学样,却忍不住多瞧了一旁的吴氏两眼,忽然睁大眼睛,“您,您是之前和沈掌柜一起去姐姐铺子里的婶婶,我记得您的!”
吴氏被卫芙菱的话逗得笑出了声,语气带着几分打趣,“菱姐儿不仅记性好,眼睛还这么尖?”
“是啊。”
卫芙菱说得格外认真,手还比划了一下,“那日沈掌柜和您坐在窗边,您手里端着茶,却老往柜台那边瞧。姐姐正忙着打算盘,陆大人就拿着几支漂亮的秋芙蓉过来送姐姐。您盯着那花,眼睛都要贴上去啦。”
孙氏转头看向吴氏,眼里满是惊喜与好奇,语气轻快,“母亲,还有这茬呢?您怎么没跟我说过。菱姐儿,你是说长策给卫小娘子送花?”
“嗯!”
吴氏抬手指了指院角那丛开得正盛的秋芙蓉,粉白花瓣,衬得绿意愈发鲜嫩,“你瞧瞧,就是这几支模样周正的,你父亲打理了很久。那日长策从后院掐了,揣着就去了。到了铺子门口却是拘谨起来,把花递过去就转身出门,除了手里落了把糖外,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敢说。”
“真的假的?”
孙氏听得笑出了声,连连点头,“这可太好了!非常好!”
她转头看向卫芙蕖,语气愈发热络,还拉过她的手,“蕖姐儿,你也跟姨姨说说,当时你姐姐收了花,是啥模样呀?有没有笑?”
说着,她不忘朝身旁的仆从挥了挥手,急切道,“快,去厨房把英娘做的点心拿来给渠姐儿和菱姐儿尝尝,再备两碗温凉的杏仁羹,别渴着孩子。”
仆从很快端来的盘子里,摆着六只胖乎乎的兔子流心包。
白面团揉得软乎乎的,捏出尖尖的两瓣兔耳,圆滚滚的兔脸上,用红色细细点了两粒圆眼睛,活泼可爱。
“我家长策和香香儿时就喜欢吃。”
吴氏将盘子端到两人面前,“快尝尝,我们一边吃一边说。”
卫芙蕖被孙氏拉着坐下,面色沉静,“姨姨、婶婶,叫我们过来,约莫也是想打听姐姐的事吧?”
她的语气多了几分认真,“我姐姐人很好,待我和妹妹还有祖母,更是掏心掏肺,铺子再忙也会变着法逗我们开心。只是陆大人对姐姐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年纪小,瞧不太明白。但我只知晓一件事。姐姐带着我们不容易,她万般不能受半分伤害。若是有人让她难过,我我定是不依的。”
孙氏和吴氏互看了一眼,互相笑笑,连忙起身拍了拍她的背,“渠姐儿放心,长策那孩子虽嘴笨,却不是会欺负人的性子。我们不过是瞧着他和你姐姐投缘,多问问罢了。没事没事,吃点心。”
孙氏见卫芙蕖眼神里仍是有几分放不开,她慢慢道,“渠姐儿这心思,姨姨怎会不懂?无非是怕你姐姐往后受了委屈,没人替她撑腰
罢了。”
她话里更加亲近了,“你别看我们陆家如今在平江府算有几分脸面,早年可不是这样的。长辈们都是实打实做事的人,从前也是在马背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从不会拿些虚头巴脑的规矩待人。”
正说着,孙氏忽然笑了,“再说姨姨年轻时候也常跟针线、布料打交道,每天琢磨着怎么把活计做好,怎么让客人满意。跟你姐姐如今用心做点心,其实是一样的道理。所以姨姨最明白,靠自己双手过日子的人,最是珍贵,哪会让她受半分亏待?”
卫芙蕖听着,眼眸晃了晃,小声问,“姨姨也做过需要仔细琢磨的活计,还有让客人满意?”
“那可不!”
孙氏笑着点头,把兔子流心包往她面前推了推,“快趁热吃,你放心,往后不管你姐姐跟我们家有啥往来,我们都只会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绝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她凑过身朝着两个孩子悄声说道,“姨姨年轻时,是沈掌柜家的绣娘噢。”
孙玉尧,二十年多年前平江府鼎鼎有名的绣娘。
陆寂每日一路过,今日跟母亲来看布,明日薅父亲养的花,费尽心机,用了不知多少借口,终于把心上人娶回了家。
她大抵是知晓这孩子是什么心思,她那时又何尝没有亲身体会。
他们陆家,不讲究这些。
“谢谢。”
卫芙蕖终于松了口气,肩膀也跟着松快了。她先拿起一只,指尖触到时,忍不住轻轻按了按。
她小心掰成两半,金黄的流心缓缓淌出,甜香混着淡淡的乳香与热气散发出来。
她慢慢咬了一口,外头的面皮暄软蓬松,混着乳香气,内里的流心甜甜的,香软可口。
“很好吃。”
卫芙菱明明方才已经吃了个肚饱,却还是一只兔子流心包下了肚,“姨姨这儿的点心和姐姐做的一样好吃。”
怪不得姐姐说,饭与点心,有两个肚子。
两个人吃着兔子流心包,一五一十地将陆大人最近的情况都给说了,包括——油汆臭豆腐干为府衙例行嘉奖。
正说着话,仆从捧着个食盒进来,躬身对孙氏道,“夫人,这是老爷特意让小的送来的,让您趁热尝尝。”
孙氏眼皮都没抬,只瞥了眼食盒,带着几分余气,“我不要吃,让他自己留着吧。”
一旁的卫芙菱好奇地凑过去,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姨姨,您打开看看嘛,里头说不定有字!”
孙氏经不住孩子软磨硬泡,终是松了口,打开了食盒。果然,盅旁压着张漂亮花笺。
送食盒的仆从见状,连忙补充道,“夫人,这羹是老爷下午特意去云来香订的。您出门给三小姐挑衣裳,老爷怕凉了失了味道,一直在府里灶台上用小火煨着。”
孙氏捏着那张花笺,指尖轻轻拂过上头的字迹,先是抿着唇没说话,可瞥见末尾那个歪歪扭扭的哭脸时,终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把花笺凑到吴氏眼前,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母亲您瞧瞧,多大个人了,还学小孩子画哭脸。”
花笺上是陆父的字迹——玉娘,天气凉了喝碗羹暖暖,陆泽延知错了,回院子睡好不好。
末尾的哭脸用墨点了圆圆的眼睛,还歪歪扭扭画了两道泪痕,瞧着格外滑稽。
孙氏捏着花笺没再放回食盒,反而小心折好收进了袖口,又舀了勺红莲驻颜羹尝了口。
她朝送食盒的仆从摆了摆手,语气已没了方才的冷意,“知晓了,回去跟老爷说,羹我喝了,让他别在书房待太晚,早些回房候着。”
羹才没喝几口,又有仆从端着个托盘进来,俯身道,“老夫人,夫人,这是卫小娘子特意带来的,说是给三小姐贺生辰的生辰蛋糕,让您几位尝尝。”
碟子里淡乳色的蛋糕上,缀着几颗鲜红的蜜煎,凑近便闻见淡淡的奶香与果香,瞧着格外精致。
蛋糕入口格外松软,甜意来得温和不腻,奶香混着果脯的微酸,吃起来实在是新奇。
等卫芙菱和卫芙蕖回了陆翎香的院子,已经是肚子圆圆,走不动道了。
月色浓浓,也该归家。卫锦云领着妹妹们才到门口,就见陆岚一身官衣匆匆下值。
陆岚的目光在她那儿只停留须臾,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递向陆翎香,“生辰礼。”
那匕首抽出时刃身微微弯曲,瞧着精致又锋利,陆翎香接过来就爱不释手。
展文星跟在陆岚身旁,他双手捧着木盒,也递上前,“陆,陆小娘子,祝你生辰愉快。”
“你的手好了吗又磨。”
陆翎香立刻皱起眉,拉过他的左手看了看。
“没事了,一点小伤。你给我上的药特别管用,早好了。那我先走了。”
展文星抽回手,匆匆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陆翎香忍不住笑,转头晃了晃手里的匕首,“二哥,看在这匕首这么漂亮的份上,我给你个奖励如何要不要当一回车夫?”
陆岚眼睫微颤。
伴着马蹄声,马车在月色里缓缓行至云来香门口。
卫锦云掀开车帘下车,忽然转身,“陆大人。”
陆岚握着缰绳的手一滞,侧过身望她。
卫锦云抬眼攥着衣角,“秋芙蓉,很好看。”
清浅的月光在她的眼睛里晃了又晃。
“嗯。”
风卷着铺子门口桂花香掠过,陆岚轻声道,“今夜的月色,也很好看。”
陆岚望着她牵着妹妹走进铺子的背影,直到门关上,才轻轻抖了抖缰绳,马车的影子渐渐融进月色深处——
作者有话说:吴氏是祖母,孙氏是母亲,祖母的名字以后也会说的,慢慢来,不然太多了。(今天也安排了角色
一大家子喜欢说路过和薅花的。[彩虹屁]
锦云:花好看[彩虹屁]
兔子奶黄流心包,小兔子的样子,我小时候去吃席一直吃到的,超级好吃,江浙这儿的应该有吃到过。
陆大人:“月色”好看。[可怜]
第52章 曲奇饼干
临顿河吹来的风更凉了。院里的老槐树每日都要掉一地的黄树叶,枝丫上变得光秃秃的,有些秃噜皮。
卫锦云起了个大早,与提前上门的顾翔在厨房里叮铃当啷地忙了一个时辰,先将所有的点心全部备好。
丝瓜和毛豆在地上的叶子里玩闹,时不时从哪个叶丛中蹿出来,扬起一阵落叶。
“蕖姐儿,菱姐儿,走了走了。”
卫锦云背着箩筐,手中拎着包袱,朝着两姐妹扬手。
“姐姐,这个时辰先生还在睡。”
卫芙蕖喂好一二三,转身将她的包袱给接手过来,“应让摘月也给姐姐说说,这唤作‘开学焦虑症’的东西,怎么就提前一步挪到姐姐身上了。”
卫芙菱上前拿她的箩筐,“姐姐,溯玉轩门口可没什么挡风的地儿,这个点去,我们要在石阶上蹲半个时辰。”
卫锦云吃了两碗米粥配蒸腊肉、辣芥瓜,拣了两个顾翔带的灌汤包吃,又给元宝剪了指甲顺了毛,再给一二三修了刘海终于等到暖阳的光洒进她的院子里。
她向来是如此,从小到大只要一到开学的日子,她就焦虑无比睡不着觉。到了这儿,还没改。
好在,这次终于不是轮到她上学了
开学!
“快去吧,我看着呢。”
常司言搬着凳子在铺子门口吃煎豆腐,这是阿翁唱莲花落时卖的吃食。
将豆腐两面都煎得焦焦的,洒上些腌菜沫,淋些豆酱,半个巴掌大卖两文钱一块。除去成本费,老常一边唱,一边卖豆腐一日还能多挣上个十几二十文的,他心里头也高兴。
常司言掰开冒着热气的暄馒头,在里头夹上块煎豆腐,再弄点肉沫小咸菜,狠狠咬上一大口。
真香!
妹妹两人的束脩礼准备了一堆,除了卫锦云身后箩筐里放的,连跟着的顾翔也将两只手都给拎满了。
一早给姐妹二人买的挎包终于不再是装一堆零嘴,鼓鼓囊囊的,装了书册、文房四宝与小书匣。自然,还有卫锦云准备的食盒。
两人手里拿着油纸伞,即便是艳阳高照,也被嘱托着备好雨具。
溯玉轩离天庆观前的路程还没有卫锦云去一趟阊门来的远,只要走约莫不到两刻的功夫。几人路过府学时,见门口多了几家小摊,有卖炸油果子,炫炒银杏和桂花栗,油煎角子瞧着热闹不少。
卫锦云拢了拢背后的箩筐,目光落在那团熟悉的白汽上。
钱娘子的鸡蛋饼摊前,油香混着蛋香混着热气飘过来,排着的几个食客都缩着脖子,念叨着要多加几个蛋。
“卫小娘子!”
钱娘子的嗓门先穿过人群,她手里翻着铜鏊子上的鸡蛋饼,蛋液被煎得滋滋响。
见卫锦云领着两个妹妹过来,她立刻腾出一只手往竹篮里够鸡蛋,“这是送蕖姐儿和菱姐儿去溯玉轩?快过来,钱婶才煎好几个,拿上垫垫肚子。”
“钱婶这生意可
真好,瞧这队伍排的,比我先前在这儿时热闹多了。”
“嗐,还不是托了那小子的福。”
钱娘子把做好的几个鸡蛋饼先递给排队的食客,又煎了几个给她们。
她仔细瞧了瞧一旁的卫芙菱和卫芙蕖,眼角都乐开了花,“哎哟,这才多久没见,蕖姐儿的小辫都长过肩头了,菱姐儿也比上次见时高了不少。孩子长个就是快,转眼就要去溯玉轩了。”
“钱婶婶生意兴隆。”
卫芙蕖扬起她的挎包,“您瞧瞧您送给我的络子挂在这里,特别好看。”
“我的也是。”
卫芙菱也伸手指了指她的挎包,又垫脚往不远处张望几眼,“郭爷爷怎么不在这儿了?”
夏日里老郭的饮子摊可是府学门口最大的。他不仅有两缸饮子和桌椅,还支了棚供人乘凉,如今那地方已经被卖炸角子的小贩给替换。
“他天气一凉就不出摊了,眼下不知是躲在哪里吃茶呢。他呀,天热自个儿卖茶,天凉又去吃茶,找不着人影的。”
顾翔接过鸡蛋饼,细心地分给两人,卫锦云又跟钱娘子说了几句家常。
听钱娘子念叨着吴生中秀才后,这一帮府学学子都喊这是“秀才鸡蛋饼”,这传来传去的,生意好了,连远些的商户都特意绕路来买。
这是明星效应。
卫锦云望着只是与钱娘子说话几句话就愈发大排长龙的鸡蛋饼队伍,心中又有什么念头渐渐窜出来。
溯玉轩离府学近,几人和钱娘子告别后,再走些路程很快就到了地方。
它的木门敞开着,顾翔将所有的束脩给仆从递了过去,给仆从压了个好歹。
卫锦云半弯着腰,帮卫芙菱理了理歪掉的丸子头,又摸了摸卫芙蕖的脑袋,“进了学要听夫子的话,这不是在云来香,别总是冲来冲去的。”
她细细叮嘱,将她们的两个小帽子叠好收进挎包,“姐姐备的点心,饿了也要吃。”
卫锦云如今和妹妹说的,全是从前祖父祖母与她念叨的。两人争谁去接送她上下学,谁看点心铺子,从幼儿园争到小学毕业。直至卫锦云上了中学自己坐公交车了,又开始争起给她零花钱的分配事宜。
“姐姐放心。”
卫芙蕖伸手触触卫锦云的脸,“我们定乖乖听夫子的,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
卫芙菱立刻凑过来,扯了扯卫锦云的袖口,“该是姐姐自己多想想自己,忙完就去窝藤椅里打会盹,姐姐很累的。你前两日算账,迷迷糊糊把糯米钱算错几文,半夜想起又爬起来翻账本,窸窸窣窣的,我都听见了。”
姐姐上百文的文房四宝说买就买,几文钱的东西又要挠头杀杀价。
真是想不明白姐姐。
三人正说着,门内忽然传来低低的笑声。几人抬眼,见周夫子披着件青色夹袄,正端着茶碗喝茶。
她看着眼前的光景,继续笑道,“卫小娘子教的好妹妹,倒是比姐姐还细心。”
卫锦云嘱托了一会儿的功夫,里头也跑出来个小小的身影。
这姑娘约莫七岁,眼如葡萄,脸儿圆圆,梳着双丫髻,身上穿件蓝色小袄。
“我没见过你们。”
她凑到卫芙蕖身边,盯着两人一模一样的脸,吃惊了好一会,“我叫傅玫,小名叫作甜儿。周夫子说今天有两位新同窗,是你们吧。”
两个妹妹被这活泼的新伙伴吸引,你一言我一语地做了一番介绍,先前的拘谨散了大半。
周夫子笑着拂手,“快进吧,其他人都在里头等着呢。”
卫芙蕖和卫芙菱跟着甜儿往门里走,走了两步又都回头,伸出手挥,“姐姐下学来接我们!”
甜儿也跟着回头,举着手晃了晃。
卫锦云站在门口,看着三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才放心朝顾翔道,“看来,她们今日能好好适应了。”
第一日上下学,她荣获接送资格,但以后得日子,这两人怎么说都要自个儿回铺子。
日头过了中天,午休的时辰也到了。溯玉轩的厨子会备好适口的吃食,干净健康,味儿还不错。
卫芙蕖和卫芙菱坐着休息,周摘月就围过来与她们闲聊。
上午的课业里,姐妹俩听得格外认真,卫芙蕖回答夫子问题时条理分明,卫芙菱的字帖也写得工工整整。周夫子特意在课上夸了她们“聪慧又上心,倒是快适应了”。
“蕖姐儿,你方才背的那段,我总记混,一会用完饭能教我吗?”
周摘月正与两人说话,甜儿也很快凑过来,语气熟络,“你们一点都不怯生,比我才入学时好多了。”
“好,姐姐教过我背书的方法,我一会儿说与你听。”
卫芙蕖打开了卫锦云给她们准备的点心食盒,卫芙菱也“嗖”的一下掀开了。
“哇,这是什么?长得像真的枫叶。”
甜儿的鼻子比人先凑过去。
十多片枫叶静静卧在食盒里,黄色的枫叶上有漂亮的纹路,浓郁的甜香味很快散开。
周围几个同窗也放下筷子,眼睛直盯着食盒中的枫叶,充满好奇。
其中一人问,“是你家姐姐做的吗?闻着好香我知晓你家姐姐是云来香的掌柜,我吃过阿娘买的红莲驻颜羹,味道甜甜的。”
“这是姐姐给我们做的枫叶曲奇饼干。”
卫芙菱拿起一块递向甜儿,眼里带着点小骄傲,“姐姐说怕我们念书饿肚子,便特意给我们装了食盒。这里头还加了蜂蜜和牛乳,很香的。”
甜儿小心翼翼地拿起这块枫叶,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她慢慢咬了一口,葡萄眼睛更亮了,“好吃!”
两个人见姐姐做的点心受到了夸赞,便站起身,将饼干一人两块地发给了围过来的同窗。
才发了几块,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哼。
众人回头,见圆脸蛋的李呈叉着腰,下巴抬得老高,“不就是块酥饼吗,我家厨子天天做杏仁酥、核桃糕,比这好看多了。这些便宜货,肯定不好吃。”
他是司户参军的小公子,家里头疼得跟疼金疙瘩似的,不过才八岁,就养得圆滚滚得有一百斤。平日里他也算得上聪慧,人送外号“智多星”,同窗们遇到不懂的,除了问问周摘月,就来问他了。
上午见姐妹俩被夫子夸,分走了他的光,本就有些不服气。
甜儿听了立刻皱起眉,“你没尝过怎么知晓不好吃?”
卫芙蕖却没反驳,只是把食盒往中间推了推,“你可以尝尝。”
智多星几步凑过来,斜眼瞥了枫叶曲奇饼干,见它长得好看,闻着也香,咽了一口唾沫。
“尝就尝,难吃了可别赖我说实话。”
他还是将脸朝着天上,伸手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
曲奇饼干的酥皮瞬间在他慢慢碎开融化,先是牛乳的香气,接着是蜂蜜的清甜,香酥得直掉渣。
智多星嚼着嚼着,原本撇着的嘴慢慢放平。
他下意识想再拿一块,手伸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方才的话,脸涨得有些红了,硬着头皮嘟囔,“勉,勉强算好吃吧,也就比我家的杏仁酥强一点点”
“那你刚才还说它是便宜货!”
甜儿立刻拆台,周围同窗也跟着笑起来,一片热闹。
智多星挠了挠头,没再反驳,反而小声问卫芙菱,“明天你们还带吗?我我把我家的云片糕带来,跟你们换着吃。”
卫芙菱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把自己手里的枫叶曲奇饼干递过去一块,“那你再吃一块吧,一人两块,不然不够分了。”
智多星接过曲奇饼干,三口两口就嚼没了,没了什么架子。
他在原地杵了一会,伸出脑袋往卫芙菱身旁凑凑,“那什么,不如等会儿我教你们怎么握笔更稳?”
“好啊。”
卫芙菱笑着回,“姐姐做的点心好吃吧,日后要来我家云来香吃噢。”
“嗯!”
两盒枫叶曲奇饼干被姐妹俩一人两块分发殆尽,连夫子的桌案上都分了几块,给不同的夫子。
这曲奇饼干用料也扎实,待厨子像往常一样过来分饭时,见孩子们碗里的饭今
日只吃了一半,且都端到新来的两位双子身旁去吃。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郁的甜香气。
啥味,这样香。
*
云来香门口的闲汉小哥依旧不少,进进出出,每个人眼里都在冒着银钱的光。
卫锦云适应了几日,不再着急忙慌,打包起来得心应手。
展子明领着两个人走进来,笑着朝柜台后打包的卫锦云扬手,“卫掌柜,人给你带来了,快瞧瞧合不合心意。”
卫锦云放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展子明身旁跟着的人,快步走到三人跟前。
她目光先落在左边的姑娘身上。
这姑娘约莫二十多岁,身形结实,穿件浅褐短袄,袖口挽到小臂,肌肉线条优美,瞧着很是利落。
见卫锦云走过来,她爽朗地笑了笑,“掌柜的好,我叫朝酒,之前摆过小摊子卖饮子,后来天凉了不好做,就想找个铺子帮工。”
右边的那位姑娘年纪与朝酒相仿,却瘦得很,一身灰布夹袄,有些紧张。
“掌柜的,我叫晚雾,先前,先前在阊门粮铺帮过两年工,后来嫁人生了娃,如今娃大了,想出来寻份活计。”
她很快补充了句,“我手脚不慢的。”
卫锦云看着两人的模样倒是周正,有些满意点头,“展讼师,我先前说的要求,你都跟她们提了?”
“放心”
展子明拍了拍胸膛,“我可没直接说是云来香招人,只说有家点心铺要找帮工,得先试工三日,愿意熬、能吃苦才留,这两位都应了。”
朝酒立刻接话,“掌柜的,我知道做糕点铺的活不轻松,揉糕团,招呼客人我都能学,试工这三日您尽管吩咐。”
晚雾也跟着抬起头,“我也能学,不会给掌柜的添麻烦。”
卫锦云再次打量了她们几眼,指了指柜台后挂着的干净抹巾,说话温和却带着条理,“我想你们也知晓。我这云来香虽才开不久,规矩可有些多。”
“一是仪容得收拾得干净,每日上工前围上铺子备的统一围裙,二是待客得笑,哪怕忙得脚不沾地,也得跟客人说句软和话,要是能多跟客人搭搭话,问问口味喜好,那就更好。三”
卫锦云慢条斯理且严肃道,“是最重要的一点。云来香的糕团配比很多都是独一份的。若是正是通过,签了契,那契上清晰明了地写着若是泄了配方,不仅扣光工钱、罚双倍赔偿,我还会拿着契书去府衙说理,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朝酒脸上的爽朗淡了些,下意识挺直了背。
两人都愣了愣,随即重重点头,“掌柜的放心,我们嘴严实,不该说的绝不多话,肯定不泄露。”
“试用只先在铺子招呼客人。”
卫锦云扬声朝后院喊,“小顾,过来搭把手!”
顾翔正准备再煮上一锅红莲稻,她拎着才洗好的屉布跑出来,“卫掌柜,叫我啥事啊。”
“自然是好事咯。”
卫锦云笑着把朝酒和晚雾往她跟前推了推,“这两位是朝酒和晚雾,往后先跟着你学,你带带她们,算你俩徒弟。”
“啊?”
顾翔的眼睛都瞪圆了,支支吾吾道,“我,我这才来铺子多久,连揉糕团都还在学精呢,这就带上徒弟了?”
做点心她眼下是没法教了,若是打泼皮棍法,她可以指点一二。
“谁让顾师傅太能干呢。”
卫锦云拖长了语调,眼底满是笑意,“从招呼客人再到帮着后厨盯火候,哪样你没做得妥妥帖帖?自从招了你,我这铺子都像亮堂了不少,简直蓬荜生辉。”
顾翔真是个能干的,力气大一个顶三,脑子转得还快。眼下云来香的老客还会与她夸赞说你家铺子里的小顾,人贴心,笑起来还好看。
顾翔被这么一说,脸红了,她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卫掌柜你又打趣我!”
卫锦云收了笑,转头对朝酒,晚雾正色道,“你们俩就跟着顾师傅好好学,往后喊她老大,她教的都记牢,踏实干。”
朝酒本就爽朗,立刻往前一步,声音响亮,“老大!”
晚雾也跟着小声喊了句,“老、老大。”
这声“老大”吓得顾翔一个趔趄,差点撞着身后的屏风。
她苦着脸看向卫锦云,“卫掌柜,我才十八岁啊!哪有人这么小当人年纪比我长的人老大,这不会折寿吧?”
“师傅哪分年纪大小,本事才是正经的。”
卫锦云拍了拍她的肩,“好好带,等把她俩带出来,咱们就正式雇了人,往后你就是铺子的大堂经理,管着前堂的活计,不比眼下更自在?”
“谁说的,我还喜欢揉糕团呢。”
顾翔嘴上虽这么说,但还是负责的往朝酒和晚雾面前一站,“那你们跟我来,先教你们认认铺子的点心种类,还有招呼客人的规矩,还有这红莲驻颜羹,得好好打包”
什么叫做“大堂经理”?
她左思右想没想明白,给二人去找王婶专门缝的云来香围裙去了。
常司言捧着茶碗,从椅子上起身,带着股慢悠悠的劲儿凑过来。
她看着卫锦云严肃叮嘱朝酒和晚雾的模样,忍不住晃了晃茶碗,笑着打趣,“卫掌柜,方才那话可真够凶的,又是罚款又是上府衙,不知情的还以为您要审案子呢。”
卫锦云瞥她一眼,敲敲柜台面前摆着的枫叶曲奇饼干,“风凉话倒是先说上了,你今日的说书题材定了?新品曲奇要配的故事,还有怎么跟客人吆喝,这些都想好了?”
“哎哟喂。”
常司言立刻垮了脸,把茶碗往桌案上一放,夸张地叹了口气,“卫掌柜您这是把我当文曲星了,昨日才刚编完桂花糕的月宫仙点故事,今日又要给曲奇凑新本子,哪有这么快的灵感。”
“既然没灵感的话”
卫锦云作势伸手要夺她的茶碗,“那别坐着喝茶偷懒了,起来跟着小顾招呼客人,才出炉的曲奇还没人帮着介绍呢。”
“别别别!”
常司言赶紧端起茶碗护在怀里,指着曲奇道,“有了,我想到个好点子。就说这枫叶曲奇是‘秋林仙子采枫魂,揉进酥香赠凡人’,说书时加段书生遇仙子,得曲奇解乏的小故事,保准客人听得入迷,还能记住咱们这新品我先去后院瞧瞧这红莲驻颜羹煮得如何了。”
常司言刚要往后院跑,就被卫锦云喊住,“不行!”
她回头见卫锦云指着她,无奈叹气,“你怎么总写书生遇仙子和精怪,每次都是书生得那么些好处,真不公平,听多了客人该腻了。”
常司言端着茶碗乐了,“那不然写啥?卫掌柜怒发冲冠为红颜?”
“你不想活了就直说。”
卫锦云把她叫了回来,清清嗓子,大手一挥,“我给你想几个思路。譬如霸道王爷就为等心上人做块曲奇,或是新科探花高中后,不赴宴会,先千里追妻送才买的曲奇,再不然,纯情世子见心上人给别人分曲奇,红着眼眶只盼她也能看自己一眼”
常司言直笑得扶着桌沿直不起腰,“卫掌柜,你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王爷追妻,世子红眼也就罢了,还能扯出这么多新鲜花样,笑得我腮帮子都疼。”
她缓了缓气,瞧着藤椅里懒洋洋的元宝一眼,也跟着附和,“要不我也给卫掌柜想一个?”
“请讲。”
“点心娘子冬日在码头捡了只冻得缩成球的狸奴,天天用曲奇碎喂它。等开春回暖,狸奴突然化了个穿红衣的俊小哥,说自己是山中灵物,欠了恩情要以身相许,往后天天守在铺子后厨做曲奇,烤得比谁都香。”
常司言眼睛越说越亮,这灵感“蹭蹭”就往上蹿,“我还得再加段细节!那狸奴化的小哥,习性可没全改。点心娘子做点心时,他准凑过来蹭蹭她的衣袖,粘人无比,要是点心娘子摸摸他的脑袋,他能高兴得身后的尾巴都要冒出来。”
她笑得眉眼弯弯,“更令人惊奇的是,他还总记着自己以前爱抓鱼,隔三差五就从码头叼条新鲜的鱼来报恩,往点心娘子跟前一放,眼神特认真,他”
常司言正说得眉飞色舞,一下就噤了声,瞪着门口。
风铃轻响,卫锦云转身。
陆岚一身红色劲装衬得身姿挺拔,正站在门口,手里拎着条鲜活的大鲈鱼——
作者有话说:给姐姐宣扬宣扬新品。[猫爪]
锦云:我想点劲爆的。[彩虹屁]
陆大人:吃,吃鱼吗。[可怜]
(有角色
第53章 再谈生意
常司言揉了揉眼睛,长舒一口气。
还以为她们这行山野精怪讲多了,被它们寻上门来报复呢。
嗐,陆大人啊。
她心安理得地给自己的茶碗里添满了茶,端到后院想曲奇故事。
狸奴报恩是个好故事,得再润笔一番,顺道发行。
“今日不忙,得闲。”
陆岚迈过门槛,手中的大鲈鱼正鲜活得来回晃鱼尾。
他想了片刻,慢条斯理道,“巡河时有条鲈鱼撞到船上,我想他们几个都不爱吃这细嫩的。恰好路过云来香,便给你拿来了。”
他手中的鲈鱼比寻常市集卖的大了近数倍,卫锦云惊的“呀”了声,走到他身旁,伸手比了比鱼身,“这么大?”
身后传来几声浅浅的闷笑,好多是云来香的老客了。
见怪不怪,见怪不怪。
朝酒将抹巾往手中一攥,凑到顾翔身边,悄声道,“老大,这么大的鲈鱼,得往长江深水里才能捕到吧,真能恰巧撞船上?”
“哎呀,这是我们云来香一贯的传统。”
顾翔忙拉了拉朝酒的袖子,深吸一口气,控制自己发出桀桀桀的声音,“别管那么多,陆大人说撞船上,那就是撞船上的日后陆大人只要来云来香,他说什么,我们只管点头同意就是。”
陆大人就算说是天上的鸢鸟撞船上了给卫掌柜送来,卫掌柜也会信的。
元宝见了这大鲈鱼,从藤椅上一跃而起,奔到陆岚身旁。它的爪子左伸伸,右挠挠,在鲈鱼底下转来转去。
可惜在陆岚跟前它显得很小,大鲈鱼离它太远,长期的养尊处优让它长成了一只小肥猫,还没有尝试过一下弹这么高。
顾翔熟练地接过那条大鲈鱼,拎到后院先拯救它,陆岚便蹲下身子揉揉元宝的脑袋。
“乖,这不是给你吃的。”
他从怀里拿出一条大鳅,轻声细语,“这才是你的。阊门那家铺子上新,这里头还塞了鱼籽和虾干,尝尝。”
瞧着这足足比它两张脸还要长的大鳅,元宝的绿眸瞬间眯成了竖瞳。它叼起大鳅注视着陆岚,与他对视。
两双绿眸四目相对好一会。
元宝满意地拿脑袋蹭蹭陆岚的手心,叼着大鳅回窝去了。
真不愧是它的小弟,总是出去打猎给它吃。
好小弟。
他自然也没有亏待丝瓜和毛豆,今日的零嘴也比往常的大些,鸭肉裹着猪皮用炭火烘干,够磨一下午牙了。
丝瓜和毛豆咬着零嘴,将他归类成了老四。
正是午后最热闹的时候,铺子里长桌、小几都坐满了人,连门口空余的地方都临时加了小桌,围了三位老主顾。
还没等卫锦云开口,陆岚就已经来了柜台旁,用手拨了拨过了多日还未败的秋芙蓉,“有个老位置。”
他的声音更加轻了,“这里,可以吗?”
陆岚本就身姿挺拔,此刻刻意放松了姿态,垂眸看她。
卫锦云转开脸去理柜台上的玩意儿。
“自是可以陆大人哪回过来不是赶上人多,这长凳你都坐过好几回了,怎么还次次问我”
顾翔一早便将柜台整理得一干二净了,她拨出来几只竹编,又扔了回去,整理了好一番。
回回来时都没有空位,回回他都坐在这里。
身后的晚雾正在记铺子里的点心种类,在屏风后轻声笑了一下,又赶紧捂住嘴,凑到顾翔耳边嘀咕,“老大,陆大人这是怕卫掌柜赶他走?”
“没听见,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顾翔佯装捂捂自己的耳朵。
陆岚抬手撩了劲装下摆,稳稳坐在长凳靠外的一端,还特意往边上挪了挪,给卫锦云留了大半位置。
“你忙你的,我不会妨碍你。”
卫锦云也没有坐下,而是“噢”了一声后跑后院打包红莲驻颜羹去了。
铺子里很热闹,门口来来往往不少闲汉。小房子里没了卫芙菱的身影,却换了孟哥儿。他坐在那儿仔细地练字,时不时抬头瞧瞧有什么恶汉出没,好让他去溯玉轩告知菱姐儿。
张仁白日日都在,他面前摆着一碗红莲驻颜羹,手边的砚台和宣纸只占了小半张桌,桌沿空出老大一块,显然能再坐个人。铺子里有不少拼桌的,但没有人来找他拼。
张仁白看了陆岚许久,陆岚忽然抬眼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陆岚皱了皱眉,此人夏日至今,怎么消瘦成这样。
朝酒和晚雾打包活计学得快,这下让卫锦云也得了空,坐下算算账。
“陆大人,尝尝我们铺子的新品,枫叶曲奇饼干。”
陆岚那么大一个身躯,却坐一个角,大半的长凳都留给了她。她坐下,把跟前盘子往陆岚那儿推了推。
陆岚倒也不客气地拿起一块曲奇,咬了一口,“很好吃,模样也别致,倒挺适合秋日送礼。”
“就是想着应应秋日的景。”
卫锦云拨动算盘,并未抬眼,“陆大人因为水寇受的伤,如今怎么样了。”
“快好了,不过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那就好。”
陆岚压了压唇角。
常司言拿着张写满字迹的纸从后院快步出来,“卫掌柜,那狸奴故事我总算想透了,这就说给您听,保管卖得好。”
“狸奴报恩的故事?”
陆岚咬着曲奇饼干,在一旁开口。
“是的大人。”
常司言恭恭敬敬道,“写那狸奴成日往点心娘子跟前凑,总想着送些好东西给她狸奴嘛,是这样的。”
“好故事。”
陆岚回,“从哪里得来的灵感?”
“这个嘛。”
常司言继续嘬她的茶,“回大人,我们卫掌柜总说艺术来源于生活。”
她用手中的笔杆子戳了戳卫锦云的脑袋,“哎呀掌柜的,你不要将脸埋进算盘里了,听我给你讲讲。”
小小的算盘,埋了个大大的卫锦云。
“秋景哪有狸奴讨喜。”
常司言往前凑了凑,语气雀跃,“您想啊,咱们大宋百姓谁不爱狸奴?不管是富家小姐揣着的,还是寻常人家捉老鼠的,那是人手一只。我想着,不如将曲奇做成狸奴模样?”
卫锦云的脸终于从算盘里出来,“好像,是个好主意。”
“做成不同姿态最好,一袋里装着蜷着的,抬爪子的,揣着小绒球的,街坊们拆开吃时,跟寻趣儿似的,肯定高兴。要是我,见了活泼的狸奴,我都不忍下嘴了,我给它收集摆起来。”
收集起来?
卫锦云听了半晌,忽然起身,双手捧了捧常司言的脸蛋,使劲揉捏,“小常,你可真个是机灵鬼。”
她越说越起劲,力道没轻没重,把常司言的脸颊揉得微微泛红,“你真是云来香的福星,脑瓜子怎的这般会转呢,今日大鲈鱼的鱼背肉,奖励给你吃。”
常司言被夸得浑身不自在,伸手想推开卫锦云的手,脖子染了红,“卫掌柜,别揉了铺子里还有人呢。”
卫锦云回过神,“这有啥,夸云来香的福星还不能大声点?”
说着才松开手,又拍了拍她的肩,“快把你想的狸奴姿态都画下来,咱们晚些再琢磨琢磨细节。”
常司言在原地有些发愣。
她听了十几年的小乞丐,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是福星。
她可以是福星吗
午后的铺子里都是甜点的香气,门口风铃晃啊晃。桂花几乎凋谢,但风里仍有余香。
柜台屏风旁挂着一串新风铃,是由许多干松果串在一起做
的,晃起来与风铃不同,是一种清脆的声响。
虽然有人在玩寻故棋,时不时发出激动的呐喊,但卫锦云抬眼时,竟见陆岚倚着手背睡着了。
眼尾微微下垂,浅眠松弛。
她忍不住抬手,将垂在他脸上的几缕发给他扫到耳后去。
她垂眸继续记账,陆岚的眼睫却颤了颤。
风铃哗啦哗啦晃。
卫锦云抵着笔杆子瞧这串风铃。
这真是随便买的?
转眼到了申时,日头斜斜,陆岚也早已走了。卫锦云把柜上的账本归拢好,跟顾翔交代了两句便去溯玉轩接下学,她还特意早走了一刻。
“姐姐!”
才到溯玉轩门口,就见两人从门内一眼就瞅见了她,踩着步伐飞奔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
她原本还以为蕖姐儿不是这性子。这下,两个脑袋瓜埋着,真是有些分不清了。
卫锦云给她们俩买了搅搅糖,并没有回云来香,而是牵着她们去了沈记布庄。
才走到门口,里头就传来伙计热情的招呼声,“这位小娘子可是来选布,快请进!”
穿青罗裙的女伙计已快步迎上来,手里立刻端上茶碗,“小娘子瞧瞧咱们家的斜纹锦和提花锦,成衣入秋也添了好几款新样式,您慢慢瞧。”
布庄内里宽敞明亮,迎面是博古架,摆着不少配色雅致的素绫和绣着小朵牡丹的缎,身旁用屏风隔开成衣区。成衣按品类分了区,襦裙挂在东侧,褙子和袄放西侧,还有各种直缀、袍不少客人正围着伙计挑选。
靠里的柜台后,沈婉正拿着匹云锦比对颜色,见卫锦云进来,立刻放下云锦迎上前,“卫掌柜怎么得空来我这儿了。”
“您这铺子里生意真好,无论是成衣的款式,还是布匹上的绣活,都精巧得很,连同团扇和香包,都有各式各样的。”
卫锦云方才被伙计带着转了一圈,这沈记布庄足足有她两个铺子这样大。
沈婉引着卫锦云在客座坐下,让伙计添了碗茶,就笑着打趣回答,“得,我还不知晓你,专程来我铺子里,总不能就为了夸两句生意好。是想给两位妹妹和祖母挑新衣裳,或是扯块好布,我给你算便宜些,有折扣。”
“嗐,沈掌柜猜错了。”
卫锦云端着茶碗抿了口,“我是来找您做生意的。”
“做生意?”
沈婉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你一个卖点心的,我一个卖衣裳布匹的,咱们俩能做什么生意,难不成你要给我铺子里的伙计送点心?我们这点心已经和徐记签契了,可不好毁约。”
“竟让徐掌柜先一步抢去了?唉”
卫锦云佯装了一会后语气认真起来,“我可不是来送点心的,沈掌柜,您铺子里卖的香包,平日里多少钱一个?”
“一般卖三十文一个。”
沈婉被她逗得随口答道。
“成本呢?”
“你这丫头,还想打听我的成本?卫掌柜好大的架子啊。”
沈婉端起茶碗“噗嗤”一笑,“罢了,跟你透个底,毛利倒还可观,一半一半吧。不过香包不是主营,大多客人是来买衣裳布匹时顺带捎一个,真要专门买香包,都去街角的香料铺了,那儿买够上百文香料,还送个现成的。”
说着,她放下茶碗,“你还没说正经的,点心和香包能有什么关系?总不能你要把点心包进香包里”
“自然不是。”
卫锦云赶紧回道,“沈掌柜也知晓,我家云来香这阵子势头正好,红莲驻颜羹卖得火热,接下来还要出款新品曲奇饼干。我想的是,咱们两家联名。”
沈婉眉梢微挑,“联名,是个什么新鲜说法?”
卫锦云往前挪了挪,“联名就是咱们两家一起做这个事。沈记布庄的名号在平江府响当当,但您也知晓,咱们平江府最不缺的就是布,想更出挑,得有点新花样。我家云来香正要出狸奴形状的曲奇,咱们就把您家的香包和我的曲奇绑在一起卖。”
她怕沈婉没听明白,又解释道,“具体就是,一包曲奇配一只香包,香包上不绣别的,就绣六种不同姿态的狸奴,都是讨喜的模样,与曲奇的形状相呼应。届时做成盒子,客人买曲奇,拆开就能随机抽到一只狸奴香包。”
“爱吃点心的人,能顺带得个绣工精细的香包,想买香包的人,也许会为了凑齐六种狸奴,还会多买几盒曲奇。您家香包能借着我家点心的势头多卖些,我家曲奇也能靠您家的好绣活更吸引人,这不就是双赢?”
沈婉眉头微蹙,有些顾虑,“卫掌柜这主意是新鲜,可我得问句实在的。你怎么保证客人会一直买曲奇?谁家能要那么多香包?难不成还能一日换一个挂?到时候曲奇卖不动,我这香包也白费了功夫。”
卫锦云早料到她会有这疑问,反倒笑了起来,“沈掌柜放心,这就靠我铺子里的福星常司言造势,还有云来香的老客们了自然,这并不是立刻便上的,还得瞧瞧这造势能不能起来再试行。眼下我这不是先与你来说说想法,谈谈成本。”
“卫掌柜脑子里的主意倒真不少。那我倒要听听,这香包的绣活与成本,咱们怎么算?”
卫锦云见沈婉语气松动,身子倾得更前了,“沈掌柜要是觉得这主意可行,咱们就这么定。您出布料和绣娘,把六种狸奴香包做出来,我这边出曲奇点心,再让活计把狸奴的势头造得足足的,包装也由我来筹备。”
“至于分成,我想着按四六来算,我拿六成,您拿四成。您别觉得我占了便宜,香包虽费工,但这次联名,曲奇是主打,我这边要担的成本和风险也更大,后续留住老客复购,也得靠云来香撑着,这样分才公道。”
“你还真不客气啊。”
沈婉直笑,“你这主意倒是有趣那你明日将狸奴的样式送来,我让绣娘们给你打几个样,顺道还可以请教请教你祖母。”
她原以为这丫头会客气让几分,没想到倒是直爽,直接把分成摆到了明面上。
这红莲驻颜羹不知怎的就畅销了,连她家的活计下工了都要去买上一碗带到家中去。
自家香包本就卖得不多,若是能借着云来香的势头打开销路,就算拿四成,也比往日零散卖得强,还能顺带打响布庄的绣活名气。
香包这东西,若是真卖不出去,那也不会大亏。做生意,本就是有风险的。
卫锦云见沈婉应下分成,眼睛弯成了月牙,“沈掌柜,我这还有更不客气的事要跟您说呢。”
“卫掌柜还有什么主意?”
“就是方才您说的,给我挑布算折扣的事,还算数吗?”
卫锦云笑着指了指身旁乖乖喝茶的卫芙蕖和卫芙菱,“我想趁今日给她们和祖母挑两匹好布。”
“你这精细劲头哟,才跟我谈完联名的大生意,转头就惦记起这点折扣,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沈婉嘴上虽这么说,却立刻起身往布架走,“算,怎么不算,你跟我来,软缎和素绫都适合做衣裳,软和又透气,保管折扣。”
卫锦云挑好两匹布,又把带来的枫叶曲奇留下一包,临出门还回头喊,“沈掌柜,明日我给你带图样来!”
沈婉笑着应了,目送她们走远,刚要回身整理布匹,就见屏风后转出个身影。
“这卫小娘子的劲头,倒比你当年初去钱塘跑布庄生意时还足,又机灵又敢想,不怕亏本,是个有主意的。”
沈婉打开了油纸包,拿出一
块曲奇尝,“可不是,也难怪你家长策总惦记着人家,尝尝这曲奇,云来香的新品。”
吴氏拿起一块曲奇,轻轻咬了口,“长策这孩子,就是嘴笨心实,有话不会说,只会闷头送东西。眼下见着些好东西,第一念头就是给卫小娘子送去,也不管人家需不需要,活脱脱一个愣头青。”
她想了一会,眉眼间有些担忧,“好在卫小娘子性子爽朗,不嫌弃他这闷葫芦脾气。只不过我也不知晓这孩子什么时候悄悄存了这份心思,连我和他娘都没透过半句口风,还在从香香嘴里得了这风声。”
“我看呐,我得赶紧跟玉娘好好讲讲这事。长策这心思藏得再久,也得说出来才行。最近他总这么送东西,凑跟前,日子久了,街坊邻里难免会说些风凉话,到时候反倒委屈了卫小娘子。”
卫锦云回到云来香时,天色暗了。秋日的天暗得早些,铺子里的点心也卖得差不多,伙计正忙着收拾桌椅。
孟哥儿见到卫芙菱,忙迎了上去,与她汇报着今日铺子里都进了什么人,有没有恶狠狠大汉。
卫锦云把手里的布匹递给顾翔,“渠姐儿和菱姐儿今日第一天入学,又有新伙计,不如吃个烤鱼吧。”
万事幸运,宜吃鱼。
卫锦云麻利地绑了攀膊,将大鲈鱼身片成两半,鱼骨连着鱼头,鱼肉划了几道斜纹,浸过料酒和姜片。
她往灶台新添了柴,倒上油。油热得快,她小心地把鲈鱼放进锅里,鱼皮朝下。她握着锅铲轻轻晃了晃,防止鱼皮粘底,待鱼皮煎得金黄酥脆,再翻面煎鱼肉那面,直到两面都泛着油亮的焦色,才把鱼拨到锅边,腾出锅底的位置。
碟里装着碾碎的青花椒和拍扁的蒜姜。她将香料倒进锅底余油里,快速翻炒几下,青花椒的麻香辛香瞬间漫开。
汤底用的是王秋兰炖的排骨汤,让汤汁没过鱼身一半,撒上一把葱段,盖上焖煮。
趁煮鱼的功夫,她将嫩豆腐切成小块,又将泡软的索粉捋顺,还备了汤饼。
锅里的汤汁已煮得浓稠,青花椒的麻味渗进鱼肉里,掀开盖的瞬间,鲜香混着麻意直往鼻尖钻。
卫锦云把铁锅端到泥炉上,泥炉里的炭火仍旺,她将索粉和汤饼放在一旁,边煮边吃。
卫锦云吃了几口鱼,就见常司言捧着茶碗猛灌了两口,舌尖还在轻轻哈气,夹了鱼背上的肉给她,“我出去这阵子,咱们云来香的常福星,总该把狸奴的故事想好了吧?”
常司言舌尖麻得还泛着点木,“卫掌柜就知晓这事!就是狸奴报恩嘛,后面再改改等开春小狸奴伤好,夜里竟化出了个穿个红衣服的少年郎,对着点心娘子磕头说要报恩,这一报啊你且等我说书时怎么宣扬吧,我不告诉你。”
“好你个常司言!这才来云来香多久,就敢跟掌柜的藏小秘密了?”
卫锦云语气里满是玩笑,夹了几棵青花椒放在她碗里。
“不敢不敢。”
常司言将青花椒又夹了回去,“这不是藏秘密,是留着神秘感,卫掌柜你说奖励我吃鱼背肉,不是青花椒。”
两人正说笑间,一旁的卫芙蕖忽然咬着鱼肉抬了头,“今日这鲈鱼这么大,是从哪里买来的?今早的送菜的伯伯可没拿鱼来。”
“还能从哪儿来?自然是报恩少年送来的呀,咱们也跟着有鱼吃我们要谨记卫掌柜的话,艺术来源于生活。”
常司言被卫锦云脑袋上打了一筷子,忽然瞥见顾翔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翔夹着鱼肉的手还没放下,眼眶红通通的,眼角挂着两滴没掉下来的泪珠,嘴里却还在不停嚼着,另一只手还往碗里扒拉着米饭。
“翔姐,你都被麻哭了,怎么还不停嘴啊?”
常司言打趣。
顾翔吸了吸鼻子,又猛扒了一大口饭,含混着说,“麻,麻得过瘾,停不下来啊。”
她又夹了一筷子裹满汤汁的汤饼,塞进嘴里时,却还是飞快地吃完,转眼就添了第二碗饭,碗底的汤汁都被她拌着饭吃得干干净净。
她是吃惯了平江府的酱香甜口,清蒸鲈鱼,猛然这样一吃,叫人愈吃愈上瘾。
“慢些吃,没人跟你抢,我再给你煮点索粉。”
王秋兰将才煮好的汤饼给顾翔夹了两筷子。
朝酒和晚雾手里拿着筷子,吃鱼的动作带着点拘谨。两人第一日来云来香当伙计,还不太放得开。
朝酒夹了一小块鱼肉,小心地避开鱼刺,细嚼慢咽着,见卫锦云看过来,还赶紧露出个腼腆的笑,晚雾则把更多心思放在了吃豆芽上,脆嫩的豆芽裹着汤汁,她却只小口吃,就着豆芽吃了碗饭。
等烤鱼、汤饼和米饭都见了底,一起收拾了碗筷,伙计们也告了别,云来香渐渐静了下来。
卫锦云洗漱完回房,掀开被子就感觉脚边有团软乎乎的东西在蹭。她笑着坐下来,伸手把元宝抱进怀里,轻轻挠着它的下巴。
“元宝大人。”
卫锦云把脸贴在元宝毛茸茸的背上,声音放得轻轻的,“明日要去沈记看香包的打样,往后还要靠你这原型的福气,让咱们的狸奴曲奇和香包卖得红火,快些带给我好运。”
元宝在她怀里蹭了蹭,尾巴轻轻勾住她的手腕,随后仰起头,对着她喵喵叫了几声。
梦里全是亮晶晶的银钱和围着她的喵喵绿眼睛元宝——
作者有话说:喵喵曲奇即将发行。
锦云:元宝大人给我好运。[彩虹屁]
陆大人:都给你都给你,好的都给你。[可怜]
第54章 喵喵冲啊
在没认识卫锦云之前,常司言从街坊口中听闻她做的点心香甜,认为卫锦云是一位温婉能干的美人。
接着,常司言在桥洞下见她入水捕了个骗子,认为她是敏捷机智的美人。
后来,她又听她设计捉了个小贼,她润笔一翻,将她润成聪明大力美人。
但是,没人告诉她美人成为她的主家后,精力这样旺盛简直就是将那些优点于一身后,还活力到爆炸。
她辰时初刻来上工时,卫掌柜就已经将她所有的点心都上了蒸屉与泥灶,坐在铺子门口眼巴巴地等她来。
桂花树旁,她穿着鹅黄襦裙,怀里抱着元宝,笑眯眯地招招手冲她喊,“早上好啊小常,故事都想完了吧,人设也做完了吧,形象也设计好了吧快拿出来吧。”
常司言觉得,自己是她羊圈里唯一的一只羊。深秋了,她笑眯眯地薅了她的羊毛做袄子去了。
“边吃边说嘛。”
卫锦云抱着元宝,将常司言拉进前堂。她伸手指了指桌上摆着的朝食,“这是我专门买给小常的。”
五花梅菜粽,常司言认得是山塘街一家婆婆做的,生煎包也是招牌,糯米烧麦是十泉街的,阊门的羊肉串在将点心做完后又东奔西跑买吃食,那她何时起的身?
罢了。
常司言拧拧眉心。
那她就当一只被她薅羊毛的福星羊吧。
“狸奴报恩的故事我要保留,我得在说书时讲。你知晓的,古往今来,大家总爱听一下山野精怪,才子佳人的故事这个,陆大人也认同啊。”
“没问题。”
卫锦云将摆满的朝食都推到了常司言跟前,“别陆大人不陆大人了,说我昨日叮嘱的。”
常司言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五花梅菜粽,糯米的油润与五花的鲜香让她忍不住颤眉,“至于你与我说的‘六喵日常’,都在纸上了,卫掌柜瞧瞧。”
她从怀中拿出叠好的纸张,其上详细地记载了她熬了一宿的成果。
卫锦云清楚明白,要造势,那必须先提高六只狸奴的知名度,才能卖出它们产生的衍生品,譬如她的喵喵曲奇和喵喵香袋。
仅仅凭普通的狸奴模样,是造不出多大影响的。
宋人素爱香,无论男女老少,行当区分,都爱在腰间挂挂香包,甚至挂多只。贵人们买些好香,寻常百姓便挂普通的果子、干花香。
总之,有人迎面而来,总能瞧见香袋,那香袋便是她很好的衍生品。
至于六只喵喵,定是要不同的品类,有自己独特的人设与令人感兴趣的故事,出色的外表,好好宣扬,才能受人喜爱。
昨夜常司言下工前,她与她嘱托了一遍。
常司言虽捂着脸,将她日常说书的折扇在手心颠来颠去,但还是与她笑了笑,念叨着“好吧好吧,谁叫我一头栽进了云来香呢”。
常司言选了六只品类:沉江月、玳瑁、乌云盖雪、狸花、将军挂印和金丝虎,连故事与形象都编得一清二楚。
沉江月是文雅的夫子,身穿青色长衫,袖口绣翠竹叶,头戴小方巾,爪持迷你书卷。
但她会念叨着“之乎者也”,一边左顾右盼瞧瞧四下无人,偷偷大塞一块曲奇进嘴,一边再若无其事地翻书。
玳瑁为爱吃的明艳大美人,穿褐、黑、黄三色拼色襦裙,头戴珠花与步摇,手持小巧曲奇,姿态是抬爪拈食的娇俏模样。
她日常使用“美喵计”讨主人欢心,获得一大盘曲奇。
乌云盖雪为捉贼高手,赤色劲装,马尾束发,将捉贼缴获的偷曲奇的老鼠玩偶叼给主人邀功。
他捉贼时严肃无比,但在主人摸脑袋和奖励曲奇时,会不好意思地往坏里钻。
狸花是忠诚粘人精,穿橘棕虎纹短衫,领口绣麦穗,腰间挂小铃铛,姿态是扑向主人讨曲奇的抱抱姿势。
主人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甚至如厕都守在门外。
将军挂印是武艺高强的众喵大姐头,穿玄色甲胄,腰间佩弯刀,头发束成高冠,叉腰挺胸的威严站姿,气场最强。
大姐头从战场回来,将战利品曲奇分发好,再贴心地给每只喵梳毛。
金丝虎自然是吸财小福星,穿金棕长裙,绣铜钱、元宝图案,头戴金钗发饰,爪中托小托盘里放元宝与曲奇,招着一只爪子。
她是年纪最小的,时不时出门捡谁掉落的银钱
常司言还特意给它们编了好些小故事与六喵生活在一块的日常,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叠纸。
她真是一位奇才!
“小常。”
卫锦云将所有的纸叠好,拍拍常司言的肩膀,“吃完去后院补眠,午后讲一场书后还可以继续补。”
“不用,我习惯了。”
常司言动筷打了打身旁抢她生煎包顾翔的筷子,“从前写说书段子时也这样,写得还要多。你瞧瞧这故事合不合心意,不合我再改。”
她眼下泛着青黑,眼里有不少血丝,说话时声音也比往常轻了些。
“不可反抗。”
卫锦云替她倒了碗热牛乳,“眼下我是掌柜,你这位伙计总得听掌柜的话吧?一会我给你拿条被褥。”
常司言握着筷子,对着卫锦云作了个揖,“得嘞卫掌柜,小的遵命。”
这还带上工休沐躲懒的?
待常司言用完朝食,卫锦云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位邪恶掌柜,专对着她薅羊毛。
转念又一想。
她可真会招伙计。
她有好多厉害伙计。
顾翔端着空了的朝食碗,见常司言脚步轻快地往后院耳房去,忍不住凑到卫锦云身边,眼里满是佩服,“卫掌柜,你说司言那脑瓜子是怎么长的?段子一套接一套的,说书也能编出不少新意,隔三差五就上新,换我想破头也想不出。”
“许是从小见得多吧。”
她和她的阿翁一块走了大半个大宋。
自然见多识广。
常司言正是签契的第一日老常就上了门,与卫锦云反复琢磨仔细了那契约,才堪堪同意。
他说,司言这孩子将什么都藏心里,别瞧着笑嘻嘻的,心里不知道有什么呢。她认识的字都是他一个个教的,也是第一次给别人做活,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掌柜的多担待些。
老常还特意给卫锦云带了自己做的豆腐、地里的白菘,现宰的老母鸡一只。豆腐很新鲜,白菘剥去了很多层,挑了最嫩的,老母鸡炖得汤非常香。
想来是他们家中最好的了。
老常这是想尽办法,想给他家常司言顺顺以后的路。
可她,明明与他毫无血缘。
朝阳顺着雕花木窗倾洒进来,朝酒已经熟练地绑了围裙,跟在顾翔后头用卫芙蕖的画册记点心名。她更是不识得几个字了,好在熟能生巧,又肯下功夫,昨夜回去背了多遍,总算记住了大概。
这云来香真讲究,点心名字都取出花来了,绿豆糕还能取个青鸾盏,她连听都不曾听过。
“晚雾怎么还没来。”
顾翔在铺子门口扫了一会地,眼瞧着到了卫芙蕖和卫芙菱姐妹二人去溯玉轩的时辰,却未见晚雾的影子。
“唉,说不定不来了。”
朝酒拿着一块抹巾,唉声叹气,“她昨日回家定是被她家男人说了。她家男人就这样,不让她出去做工,要她在家里照顾娃。她家娃都快十岁了,饭会自己吃,衣裳会自己穿,哪还需要天天守着?偏她男人挣得也不多,还总拦着她寻营生。”
朝酒继续说着,“昨儿收工路上,她跟我哭丧着脸说,她家男人说女人家家抛头露面做什么工,在家照顾娃多好,这不是让你享福吗?”
顾翔停下扫地的动作,想起晚雾昨日跟着她时格外认真,还说要是能做得长久就能给娃买新笔墨,过年了还能给爹娘置两套新衣。
她皱了皱眉,“这还享福呢?晚雾在家浣衣做饭带娃,哪样不是活儿,眼下不过是想出来挣点钱补贴家用。这男人自个儿挣得少,还不让旁人挣了?”
朝酒的语气里满是惋惜,“我也这么说啊!可晚雾说,她男人总说男人养家天经地义,可他那点工钱,连全家的嚼用都不够。出门还被说不安分,她走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说回去再好好劝劝,可我瞧着难。”
两人正说着,卫锦云走出来,手里拿着刚核对好的送货单子,见两人神色不对义愤填膺的,便问,“怎么了,一个两个都瞧着是要将谁生吞活剥似的。”
“晚雾还没来。”
顾翔方才的话与卫锦云说了,还忍不住嘟囔,“卫掌柜说这事儿气人不?自己没本事挣大钱,倒要把女人困在家里,还美其名曰享福,享他个祖宗。”
“哎呀别把我们家小顾气出病来了。”
卫锦云瞧着顾翔脸憋得一阵通红,连忙安慰,“先别急,我们再等等。晚雾要是真想来,定会想办法来,若是实在来不了,也盼着她能少受点委屈。来来来,备料了,一会闲汉小哥该上门了。”
卫芙菱和卫芙蕖背好挎包,熟门熟路地塞了两盒曲奇饼干,站在铺子门口和卫锦云挥手。
“姐姐我们走了!”
“姐姐送你们?”
“不要!”
孟哥儿倒是比卫锦云还要着急,抓着两人的挎包带子,反复叮嘱,“菱姐儿,你早些回来,我会好好抓恶汉的。蕖姐儿,你也早些回!”
春桃小满一人一边,才将孟哥儿的手松开,放姐妹二人上学去了。
想来以后每日都要在门口上演一场挥泪告别戏。
到了午后,云来香的人也渐渐多起来。
顾翔招呼着客人,朝酒一口一个“老大”喊得起劲,忙得热火朝天。
风铃晃动,吕兰棠和周竹清并肩进来。她们俩在家待不住,五日里有三日都会来云来香吃茶。
卫锦云见到两人,立刻从柜台后迎上去,笑着招呼,“好姐姐,快进来!泥炉已经点好了,我们一块吃茶、玩寻故棋。”
吕兰棠挑眉打趣,“哟,无事献殷勤啊,平日里我们上门,你不是扒拉算盘对账,就是埋头包点心,哪有这热乎劲儿。”
“给我热情晕着了。”
周竹清也跟着笑,“以前来,你要么窝在藤椅里念叨来啦,吃啥呀,要么指个方向让我们寻故棋自己去取,还总说有点不想动,今儿怎么不一样了?”
“定是记错了。”
卫锦云亲自捧上小泥炉,“哪有哪有,就是真心想姐姐们了。咱们坐窗边好不好,这地儿明亮,晒着太阳也畅快。”
吕兰棠咬了一口端上来的栗子糕,轻笑一声,“快说,别绕圈子,再不说我可走了。”
周竹清也喝茶附和,“可不是嘛,棠棠要是走了,我也跟着走,可不留下来瞧你装模作样。”
“那我真说了,确实有事要麻烦二位姐姐。”
吕兰棠放下栗子糕,擦了擦手,挑眉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是想求姐姐。”
卫锦云往前凑了凑,“姐姐画技高超,从前替
我画了云来香的修缮,眼下能不能再给我画些画。”
周竹清在一旁故意拖长了语调,“噢,原是没有我什么事啊,合着就棠棠有用,我是来凑数的?”
“有有有,怎的会没有。”
卫锦云连忙转向她,“这不周姐姐认识的平江府贵府小姐多嘛。”
吕兰棠剥了瓣橘子塞卫锦云嘴里,“你赶紧恢复正常,我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得嘞!”
卫锦云立刻从柜台后翻出常司言的图稿,奔到吕兰棠面前一递,“吕小娘子,你就按着图上这些细节画出来,这都写得很详细。”
吕兰棠拿起画稿,逐张细细翻看。
她看了一会,见上头的故事忍不住笑出声,抬眼道,“没问题,这点活儿难不倒我。”
她很快话锋一转,挑眉追问,“不过,好处呢,给不给工钱?总不能让我白忙活吧。”
“有啊,一张百文行不行?再多我可付不起了,你也知晓,我家存粮就这点家底,全靠点心挣点小钱呢。”
“不行。”
“好姐姐啊,我的好姐姐。”
“打住打住,别说话。”
吕兰棠呡了口茶,“你给香香做的生辰蛋糕,再给我做一个尝尝,那我就替你把这些画全画了。”
“做做做,必须做。”
卫锦云立刻应下,“别说这一次,以后你每年生辰,我都给你做专属的生辰蛋糕,做到我们都老。”
“好了好了,去拿笔墨纸砚给我,我替你画还不成吗,再说真晕过去了,啧啧啧,说得我都冷了。”
一旁的周竹清听着,佯装委屈地开口,“哎哟,那我呢,我可不是会画画的好姐姐,帮不上画稿的忙,这是要把我忘了?”
卫锦云摆手,“哪能忘了周小娘子,等吕小娘子将画稿画好,我就找丝绸铺做成香包,届时全靠你帮我好好宣扬。这些香包送给你们,你认识的那些贵府小姐妹,世家姑娘,全送。”
吕兰棠铺开宣纸,看着卫锦云一边应着周竹清,一边又忙着给两人添茶磨墨的,“咱们卫掌柜,可真是把左右逢源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啊。刚哄完我,又忙着托清清,半点不落下。”
“放心,一会保证好好给您二位端茶倒水,想吃什么点心尽管说,栗子糕,曲奇随便尝。”
“噢,叫她就是香香,叫我们就是小娘子,小娘子。”
“棠棠,清清。”
卫锦云给她们剥了几个栗子。
“哎唷不行了,鸡皮疙瘩更多了。”
做生意哪有不左右逢源的。
吕兰棠的画技出神入化,周竹清是世家,卫锦云便是一直围着她们转悠,她也乐意。
更何况她们待她确实好,还是她来平江府做生意的引路人。
她可真幸运啊。
“这还差不多,卫掌柜可别等会儿又忙着对账,把我们俩忘在这儿了。”
“叫锦云”
云来香所有的小泥炉都点着,热茶与点心的香气弥漫在铺子里。吕兰棠下笔快,却能一笔一画描摹出每一只狸奴灵巧的身姿。
不少客人们都围过来瞧,或夸赞,或看入定了,直接将凳子搬到她身边,一边吃一边看。
“卫掌柜,我来晚了。”
风铃转悠,晚雾低着头走进来,她的眼眶还红着,手却攥紧了衣角,眼神却比昨日多了几分坚定。
顾翔一见她,端了碗热茶立刻迎上去,“你怎么这个时辰才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快过来喝口热茶缓一缓。”
晚雾接过顾翔递来的茶碗,深吸了口气才开口,“放心吧老大,我没事。我已经跟我男人说清楚了,日后我就是要出来做工,他要是再拦着,大家都别好过。”
朝酒凑过来,好奇追问,“咋的啦,你跟他吵了?”
“吵了,今早我没给他做饭,让他自己找吃的去。”
晚雾喝了一口热茶,“他总说让我在家享福,可这福我受不起,我得自己挣工钱,也给自己争口气。”
她一步步走到卫锦云面前,头微微低着,又是愧疚又是期待,“卫掌柜,我,我今日上工没按时辰来,您之前说的试用期,还算数吗,我还能接着在铺子里干吗,实在对不住耽误了活儿,您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卫锦云看着她泛红的眼,轻声问,“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往后不会再因为这些事耽误上工了吧。”
“处理好了,您放心。”
晚雾坚定道,“我跟他说清楚了,日后绝不会再因为家里的事耽误做工。我先是我自己,想靠手艺挣口饭吃,然后才是他的媳妇,娃的娘,我不会再让旁人拦着我做事了!”
她想了一夜,想着对付他最好的办法便是发疯,他就是觉得她心肠软,好讲话罢了。
今早鸡叫头遍时她没起身,院里的猪饿得哼哼也不管。往常这时,她早围着灶台转了,喂鸡、拌猪食、焖朝食,手脚不停歇。可今儿她就坐在门槛上,看着天慢慢亮透。
她男人起来见院里乱糟糟的,果然生了气,指着她骂女人家不干活,想翻天?
晚雾没像往常那样低头认错,反而站起来盯着他,说自己要去工,以后日日都去。要是拦着就和离,这日子谁也别过了。
男人有些发愣,又来那套男人养家天经地义的说辞,还扬手要推她。
晚雾往后一躲,问他忘了她成亲前在杂货铺扛货,百十来斤的米袋她能扛着走半条街,他那点力气,真要对打,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晚雾指着他说,要么她出去做工,家里的活分着干,要么就闹到官府去和离,她成亲前能自己挣饭吃,现在照样能。他想耗,她奉陪到底。
其实晚雾说这话时,心里还是怕的,可一想到在云来香的样子,就不怕了。
卫掌柜是个做点心的高手,老大揉糕团的手法又快又好,常司言聪明得不得了她想跟她们一样,靠自己的手挣体面,而不是困在家里,连想买块新布料都要伸手和男人要。
真是受够了!
后来男人没再拦她,大概是被她那副鱼死网破的模样唬住了。
她往云来香走时,太阳刚照到天庆观前的街面,暖烘烘的。
原来发疯一次,真能把困住自己的绳子挣开。
卫锦云看着晚雾紧绷又带着期待的模样,轻轻点头,“那很好,抬起头来。”
晚雾愣了愣,眼里满是茫然,还是依言缓缓抬起头。
“晚雾,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卫锦云的声音温和,带着笑意,“以后就用这样的笑,接待客人吧。”
晚雾眼眶瞬间热了,激动得热泪差点掉下来,她用力点头,嘴角漾出一个真切的笑。
这卫掌柜不过十七岁,说话怎的这样好呢。
怎的人也这样好呢。
“我,我会好好做的!”
晚雾转身就快步跑到顾翔身边,“老大,我来干活了!昨日你让我背的点心单子,我都背完了,你要不要抽查一下?”
“我可没那么多功夫抽查,赶紧去把围裙围上。”
顾翔笑着朝门口努努嘴,“没瞧见站着好几个闲汉小哥,铺子里都快忙疯了。”
日头西斜,府学的学子也进了云来香。卫芙蕖和卫芙菱跟在后头,手里有唐殷给她们买的零嘴。
“唐公子、祝公子、吴公子,快坐快坐!”
卫锦云“嗖”的一声窜了过去。
唐殷被这阵仗惊得往后退了半步,“哇,卫掌柜这是干啥呀,我这也没救你命,用得着这么客气。”
“卫掌柜你偷偷做了啥坏事,被唐殷瞧见了?”
祝芝山凑在一旁道。
“哪能啊,就是瞧着几位公子来,咱们云来香真是蓬荜生辉,不得好好招待。”
卫锦云上点心速度,都出了幻影。
一旁的吕兰棠正低头整理画稿,听见这话,抬眼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开口,“噢,方才对我们可没说蓬荜生辉,眼下轮到府学的,倒有这待遇了?”
“都有都有。”
吴生呡了茶,慢条斯理道,“卫小娘子,别绕弯子了,快说吧。”
“画画吗?作诗吗?眼下有六只狸奴,正在等着你们的赞赏。”
卫锦云一扬手。
“好处?”
唐殷端起茶碗。
“好处嘛我跟沈记布庄有合作,沈小娘子得常来对接香包纹样的事,算起来,也算是我的接头人了。”
唐殷“腾”的一声站起。
“什么好处不好处的,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不就是给六只狸奴画画作诗嘛?小事一桩,今日我就让你们瞧瞧,什么叫做平江府院试第一的唐大才子!”
祝芝山在旁看得直乐,“得,一提沈小娘子,这干劲比谁都足。”
吕兰棠善花鸟,自然能捕捉到狸奴的姿态万千,唐殷善仕女图,能将狸奴们勾勒出人的模样。
卫锦云捧着画,连给他们免了七日的茶水点心钱。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同人图看来,粮还得自己来产,才妥当。
十日渐渐过去。
狸奴诗词做了不少,小画与花笺也在学子们中盛行,还有将常司言的小故事,依着卫锦云的要求作成连环画册的。
云来香和沈记布庄的铺子门口,摆上大幅狸奴画卷。
香包打样了上百个,悬于云来香柜台前,悬于溯玉轩孩子们书囊上,悬于小娘子的腰间,悬于府学学子、山长腰间
“大人,这还给发香包呢。”
巡检司哥几个也悬上了。
半个月过去,各只狸奴有了自己的名字,各只有了拥护的受众六喵日常,正在慢慢渗透平江府——
作者有话说:自创IP是这样的,喵喵周边冲啊![彩虹屁]
这些都是喵喵的种类和雅称,喵喵在古代的名字很好听的。
老婆们多说话,最近评论好少啊[爆哭]
第55章 喵喵预售
天气渐寒,院里老槐树的叶子彻底凋谢,留下光秃秃的枝丫。
“一二三,你们好肥啊。”
卫芙蕖拌米糠时捉住了其中的一只腿,反复摩挲了几遍,惊得一二三米糠都没吃几口,缩进窝里去了。
丝瓜和毛豆愈长愈大,眼下成了姐妹两人上下学的护送者。王秋兰给它们织了宽松的细围兜,系在脖颈,上头写了它们的名字以及家住云来香,防止被误认为旁的野狗。
一黑一黄,皮毛养得一只蓬松一只又油光水滑的,成了天庆观前两霸。
自然,最大的那霸眼下正缩在藤椅里趴着,连眼都懒得睁开。王秋兰翻了条丝绵小被,用于卫锦云午时小憩,她不用时就成了元宝的地盘。不过元宝总是要伸出爪子让卫锦云时常修剪,以免将被子勾出丝。
隔壁家的大公鸡没了对手有些蔫了,早晨打鸣都没了几分力气,时常努力跃上围墙,瞧瞧对手到底在做什么。
卫锦云吃了碗萝卜丝汤饼,将藤上的丝瓜摘些下来作丝瓜瓤洗碗,一开铺子门,吓一跳。
铺子外头乌泱泱围了一群人。
“有人会不喜欢明艳大美人吗,香香软软的,我心都化了,这次我定是一抽即中!”
“抽小福星,小福星是来财的。拜托,我们小福星会将外头的钱捡到家里,喵喵好乖噢。”
“阿雪呢?你们根本不懂阿雪的反差感,这种表面严肃正经捉贼,实则被主人一逗就脸红的我大吃一口!”
“说什么,难道不是将军出的画册最多,我抽二十个将军摆着。”
“六只喵喵我都喜欢呐,用卫掌柜的话来说,端盒就好了,还有隐藏。你们没见过吗,陆大人腰间挂着的,就是隐藏。”
“谁敢看?”
“我敢看!”
“这根本不是关键,关键是喵喵曲奇做的很好吃。”
六喵日常仅用了半个月,便风靡了平江府。六喵姿态万千,性格不同,云来香不仅每日会放送一则小故事,还提供画册欣赏。
光是摆在铺子门口的大画卷,都不知何时被人在上头留了许许多多的签名。
但,签归签,不会签在六喵的脸上,否则是要被围着控诉的。
“劳烦让让,劳烦让让。”
顾翔带着身后的朝酒和晚雾费力地推开人群,挤到最前头的位置,“这也来太早了吧,我们巳初才开售有序排队!”
她将六幅画卷摆到铺子门外,朝酒和晚雾才是将桂花树上的喵喵剪纸捋正,再悬几个新的上去。
眼下她们已经在卫锦云的引导下,熟练地掌握了喵喵曲奇的预售流程。
卫锦云在预热的那日直接在铺子门口现垒了个泥灶,当场烤制喵喵曲奇,让香气飘满整条街。
顾翔力气大,负责力气活,挂幡旗、摆展架,还将店门口清扫得一尘不染。
朝酒和晚雾则忙着准备试吃的小样,将曲奇切成恰到好处的份量,既让人尝出味道,又不至于一口饱足。
常司言自然是搬张桌子到门外,讲喵喵故事。
今日才是正式预售日,巳初一到,铺子里便大排长龙,人声鼎沸的。
有人开头,后面的人就跟了上来。卫锦云让伙计们引导排队,常司言说书助兴,朝酒晚雾继续提供试吃,顾翔维护秩序,她自己则坐镇柜台,收定金、写定契。
定契是卫锦云特意设计的,上面简单写着顾客姓名、定金金额、预定数量以及提货的时辰,印着云来香的专门印章。虽然朝酒晚雾不识字,但卫锦云教他们认得了“六喵”二字和数字,能够核对基本信息。
眼下的喵喵曲奇都是卫锦云铺子里几个一起烤制,而沈记布庄的香包也是绣娘们一针一线们赶出来的,虽提前夜以继日地绣了,但再怎么快也都是人力。
所以喵喵曲奇制定为三日一售卖,一日只开两个时辰,要凭借定契才能购得。
待拆开封着喵喵曲奇的油纸包,便能从里头寻到一张小花笺,里头几笔勾勒出喵喵的模样与名字,共同印着云来香和沈记布庄的印章。届时,拿着小花笺去沈记布庄兑荷包便成。
去了布庄,候着的功夫自然也会瞧瞧新衣与布匹,增加了布庄的客流量。
预售才结束,顾翔便捧着茶碗长舒一口气,“卫掌柜,今日有三百份啊。照这势头,几百份的不断,咱们云来香往后岂不是要长久发大财了!”
卫锦云却摇了摇头,“我和沈记的合作,只定一个月。”
“为什么卫掌柜,眼下咱们云来香除了徐记,在平江府也闯出了名气,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
一旁的朝酒凑上前,有些疑惑。
“眼下势头好,喵喵曲奇自然好卖。”
卫锦云缓声道,“咱们终究是做点心的,要想生意稳扎稳打,不能总靠喵喵曲奇。盲盒香包、造型曲奇,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这次之后,喵喵曲奇会入云来香的菜单之中,我也与沈掌柜签了契,喵喵香包只售一月,不可私自售卖。”
如今不少人都是从众心理,要是六喵日常的东西卖得太久,泛滥之灾,那便不火热了。
时不时推出,小火慢烹,拿捏等待的心理,才是长久之道。
“卫掌柜,那我写六喵日常续集,还继续往下做不?这都攒了好些个新段子,连说书时的话本都新加了。”
常司言坐在一旁喝茶,她的茶是卫锦云给她特调,都是护嗓子的茶。从前她在拱桥下,早不停歇,晚不停歇的,茶水也是
最便宜的茶沫子。
她每日只让她讲一场,还给她调了不同口味的茶。
常司言眼下只想让自己多长些羊毛,全部给她薅。
她喜欢在云来香说书。
“继续啊小常。”
卫锦云抬眼一笑,“你这六喵故事,可是云来香的大热门。客人来买曲奇时,都要先问你有没有新故事,连带着棠棠那里的画册都跟着多。”
她揉揉常司言的脸,“太太,请您继续产出吧,千万不要停冬至包个大利市,明年给太太好好加工钱。”
“不,不要揉。”
常司言一口茶水呛在嗓子眼上,脸涨得通红,边呛边回,“你又不知晓在说什么了。”
她总是说些奇怪的话来称赞她。
“卫掌柜说得对,我们云来香是做点心的,味道才是根本。好多客人都说,咱们这喵喵曲奇不光样子讨喜,吃着也好吃。”
晚雾在一旁连连点头。
她可是眼睁睁瞧着卫掌柜一双巧手能做出狸奴不同姿态的点心,在这么短时间内想出好主意叫这么多人排队来买。
这叫作曲奇的点心还非常香,尝起来酥脆,甜滋滋的,嵌了不同口味的果酱馅,书院和书社都来买枫叶曲奇作点心给学子尝。
在云来香做伙计可真好,每日吃点心边角料很幸福。
喵喵曲奇的预售给铺子的堂食也带来了不少生意,几人坐下喝口茶的功夫,也很快座无虚席。
有吃曲奇的,自然也会有人尝旁的点心。红莲驻颜羹的名头在外,招牌的那几样依旧软糯可口,香甜诱人。
吕兰棠正坐在窗边,毛笔尖在宣纸上轻轻扫过,笔下的狸奴活灵活现,绒毛纹理细腻得仿佛能摸到。阳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在她肩头,专注无比。
她如今每日都都在云来香,无论天晴还是下雨,卫锦云都会给她留好位置。
卫锦云端着碟枫叶曲奇走过去,轻轻放在桌边,“棠棠,歇会儿,吃两块曲奇垫垫。”
吕兰棠这才抬眼,笔尖还沾着淡墨,笑道,“锦云啊,你看我这画,堆得都成小山了,手好酸。”
“这还不好?”
卫锦云翻了翻她的画稿,“你本来就要出‘六喵日常’的画稿。”
这些狸奴无论是简笔还是刻意画得连每一根毛发都一清二楚,都是活泼可爱吸引人的。
她的身边,还真是一堆高手。
“哎呀,这可真是误打误撞。我原先就随便画画,哪想到大家这么喜欢我画的狸奴。摆在云来香的样稿,都快被客人翻烂了。不过我出画稿,不是有两成的钱分给我们锦云嘛,毕竟这是云来香的狸奴。”
吕兰棠成日闲着也是闲着,自己爱作画,不过是想帮卫锦云画些狸奴来宣扬。
没想到这小娘子可真会宣扬,不仅云来香和沈记布庄的铺子门口摆着她的大画卷,孩子们还开始收集起她随意勾勒的小花笺,“六喵日常”连同她的画一块风靡了
竟有书坊寻上门来,想要出画册刻印售卖。
祖母善画,从小她便跟着耳濡目染,但她也是日常画着寻些趣味而已。
第一次用画挣钱是云来香的修缮画,这小娘子出手可真阔绰啊,一张画卖了六贯。虽说她伸手递钱时眉都皱满了,牙快咬碎了。
第二次,又是因这小娘子。
她整日咋咋呼呼的做些香甜点心,琢磨出形形色色的主意,真是见她如见秋日暖阳。
别说是陆岚,谁瞧了不心中欢喜。
“那我可记牢了,到时候吕大家可别忘分我钱,可不能让我这幕后推手白忙活。”
卫锦云上前就给吕兰棠捏了捏肩。这可是她专门从老中医祖父学来了的手法,捏得吕兰棠眼都眯了。
“知晓了知晓了,你这钱串子。”
吕兰棠放下毛笔,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又瞥了眼她眼底淡淡的浅影,语气软了些,“说真的,你最近忙里忙外,就不累吗。该歇歇了,别总把自己绷得这么紧。”
“还成,不算累。我在等我的好东西到呢。”
卫锦云笑回,“我都等了七八日了。”
吕兰棠索性站起身,向顾翔招了招手,“小顾将你们家掌柜的推藤椅里去,再不歇着,回头客人该问卫掌柜夜里去做贼了。”
卫锦云被她推着走,倒也不犟,“好好好,遵命,吕大家,我这就去歇半个时辰,您放心画画。”
吕兰棠初见她时,她在香樟下推着辆小推车卖点心。夏日炎热,她一边拿着蒲扇扇风,一边努力介绍她做的点心。她每日都去找阿翁,每日都能瞧见,却没有上前过。
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阿翁被点心黏牙齿,可真是个好僚机。
真是位厉害人。
卫锦云窝在藤椅里一会,便与周公下棋去了,晚雾特意搬了个屏风,替她遮挡住半个身子,气得张仁白一口塞了三块曲奇。
元宝又趁她睡着,窝进了她的怀里。只不过它最近吃了不少小鳅,又圆了,这一窝,让她好一阵皱眉。
门口的风铃与屏风旁的风铃一块转动,客人在充满甜香气的云来香进进出出。
“岂有此理,竟然有人敢瞎描我的画,凭他那笔力,能画出我这画里一分风姿,我唐殷的名字就倒过来写,自己没手没脑不会画吗?偏要描我的,气煞我了!”
唐殷从门口风风火火地进来,气得脸颊泛红,嗓门都比往常高了几分。
正在上红莲驻颜羹的顾翔被他这阵仗惊到,放下手里的活儿走上前,“唐公子,这是怎么了,气成这样,先喝口茶顺顺气小些声,我们卫掌柜睡着呢。”
云来香并没位置,好在吕兰棠与他招手,让他一块坐过去。
“嗐,还不是遭人模仿了。有家汤饼铺子,也学着用狸奴的模样招揽客人,可那画”
祝芝山无奈地摊了摊手,“明眼人一瞧就知晓是描我们唐兄新画的那张阿雪。不仅将阿雪画丑了不少,连衣袂的褶皱都没改几分。”
“别气了别气了,先喝口茶。谁不知道你唐大才子的本事,画上的人一颦一笑都跟要从纸上走下来似的,旁人哪学得来这份灵气,描也只描得个空架子。”
吕兰棠一边笑,一边给他们两倒了茶。
“不过你确实画得少了些,大家都等着瞧呢。”
唐殷接过茶碗,唉声叹气。
他朝柜台处瞧了一眼,声音轻了些,“我也想画,可我哪有时间多画。白日要去府学,上一回就因为在课上偷偷画了两笔,还被你阿翁逮住,结结实实打了顿板子,那力道,如今想起来都疼。下学回去还得埋首看书,明年就要乡试了,抽不出余空无耻小贼,描我的阿雪!”
他气了一会,愈想愈气,在铺子里疯狂低声控诉。
“唐公子还是莫气”
顾翔给他上了一壶清肺茶,“眼下啊,不止有人描你的画,还有旁的点心铺子跟着出了狗狗造型的点心呢,可客人都说不如咱们的喵喵曲奇讨喜,你这本事,旁人学不去的。”
她每日上下工可是瞧见了,虽味道是不错,但模样实在是怪。有些酥点太酥,时不时掉下个耳朵或是尾巴的,怪渗人。
丝瓜和毛豆在脚下翻了个身,哼哼唧唧。
“你们也讨喜,丝瓜和毛豆最讨喜。”
朝酒揉了揉这俩的脑袋,喂了两根鸭肉干,“是天庆观前最威风的狗。”
在云来香工钱多,吃得香,还能整日“招猫逗狗”,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地儿去。
“先前卫掌柜推出红莲驻颜羹,几家铺子跟着学,料没配好,火候也差着劲,只能靠降价喊噱头拉客,到头来还不是咱们云来香门口的闲汉小哥排得最满?”
这些日子,晚雾愈发开朗了,也能和客人们多说上几句话。
她继续回,“眼下又出狗狗点心,可他们既没有趣的故事,又没好看的画册衬着,根本留不住客人,卖不了多少的。”
吕兰棠托着下巴笑,“没办法,谁让你们卫掌柜和常司言脑子里的主意跟冒泡泡似的,旁人还在模仿,她们早想着怎么添新花样了,自然赶不上。”
“不过有一点我可不同意。”
祝芝山忽然凑过来,故意朝唐殷挤了挤眼,在一旁默默开口,“你说没工夫画六喵,这沈小娘子的画像,画了得有好几幅了吧。”
屏风后忽然探出半张脸,鬓边斜簪着支小钗。沈楸香穿
了件碧色夹棉襦裙,盯着唐殷直看。
“唐公子画了我的画?”
她手里还捏着枚绣绷,银线在缎面上绕着,是只半绣好的喵喵荷包,温声细语又带着些笑意相问,“让我瞧瞧可好?”
沈楸香隔三差五都要来云来香跟着师父学绣活,总是能听见唐殷来云来香吃点心。他成日里有许多话要讲,或是出口成章,或是逗逗他身旁的同窗,又或是对着寻故棋唉声叹气,没有一刻不停歇的。
她时常在屏风后面听着,却不出来。
这厮,竟还画她?
唐殷正急着跟祝芝山辩解,余光瞥见那这张脸,脑子里“嗡”的一声,身子一歪,竟差点连人带椅栽倒在地。
正主!
“我我我我突然想起还有画没画完,我这就回去画六喵图,我今日画他个六幅!”
他站起身,椅子被带得往后滑。他也顾不上扶,更不敢抬头看屏风方向,脚步慌乱得差点撞上门框,一溜烟就往门外冲。
“哎唷我的天呐。”
祝芝山托着脸瞧铺子门口,“这跑得比在府学门口排点心还快,还好吴兄给他爹扛货没来,不然他得讽他个大半月。”
他们总觉得自从卫小娘子来了平江府,吴生正在大转变。如今力气也大了,人也精神了,说话也利索了。
他并不越界,只会默默地看她。想来这样好的一个人乍然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要很久才能释怀吧。
陆岚进来时,目光扫过屏风,隐约瞥见卫锦云歇在藤椅上的身影,便没再往前,转而走向窗旁的小几。
张仁白正埋在椅中,身上的白色长衫显得空荡,脸颊凹陷,面前堆着三碟空了大半的曲奇。
“本官能坐这吗?”
张仁白手里拿着本摊开的书,听见动静,他缓缓抬头,“能坐。”
他见他一身红色劲装,腰间束着玄色革带,香包随着步履轻晃,身姿挺拔。
他的香包?
张仁白的目光落在那香包上,握着茶碗的手忽然开始发颤,心里像被什么堵着,又闷又烦。
他的那只香包上绣着六只形态各异的狸奴挤在一处,格外鲜活,与旁人挂着的样式截然不同。
不同不同,在她眼里,陆岚就是不同的对吗。
张仁白忍不住将面前的曲奇又塞了几块进嘴。
陆岚扫过张仁白凹陷的肩线与空荡的衣摆,“本官夏日见你时,并非这般模样。”
张仁白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轻笑一声,“陆大人说笑了,草民一直长这样。”
陆岚没接话,目光又落在他敞开的衣襟上。明明是深秋,张仁白却只松松系着领口,还渗着细汗。
他眉头微蹙,“你很热?”
张仁白没再应声,继续低头看书。
“你瞧着不过二十,家中还有父母。”
张仁白忽然抬眼,双目红着,“陆大人一向这样爱打听旁人的事吗?”
他压低声音,“草民是胖是瘦,过得如何,与陆大人又有何干系?大人管好自己的差事便是,不必多管闲事。”
陆岚不再与他多说,起身便要走,视线已不自觉飘向屏风后的位置。
“陆大人就这么喜欢打搅卫掌柜?”
陆岚缓缓转过身。
他本就生得高大,此刻微微垂眼看向张仁白,眉梢轻挑,“那本官与锦云的事,与你这位草民又有何干系?”
顾翔站在吕兰棠的桌旁,身后跟着的朝酒和晚雾气都不喘。
锦云何时的事?
陆岚忽然低笑一声,一双碧色眼眸似山林里盯上猎物的猛虎,“何况,她喜欢被本官打搅。”
“锦云”两个字叫得太顺耳,顺耳得让张仁白嫉妒得发慌,他却不知怎么去反驳陆岚。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不是愤怒,像是带着绝对力量的审视,叫人后背发僵。
屏风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卫锦云揉着才睡醒的眼睛走出来。她看见陆岚的瞬间,眼里瞬间亮了,困倦一扫而空,奔了过来。
“陆大人你来了!”
陆岚对着张仁白时那股慑人的冷意瞬间烟消云散。他转身看向卫锦云,碧色眼眸里的锐利全然褪去。
“嗯,我来了。”
他浅笑,轻声道。
“亲娘嘞。”
祝芝山托着下巴,呡了口茶,“这一定是幻术。”
卫锦云往前凑了两步,“那我等的东西,陆大人也带来了?”
陆岚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从怀中取出一卷用红绳系着的文书,“带了,府衙外的告示也贴了,你瞧”
他点了点文书鲜红的官印,“这印一盖,六喵日常的图样、故事就都有了府衙护着。日后再有人敢描你的东西,偷你的点子,不用你出面,我帮你把人抓起来。”
“好陆大人!”
卫锦云激动地点点头夸赞。
大宋并没有什么版权意识,她的“六喵日常”也不是书册,能往国子监申请版权保护。但知州大人喜欢吃她的点心,他是位可亲的知州,若是能得知州大人的亲笔,平江府便不敢有人再造次云来香的原创喵喵了。
她的喵喵曲奇便能统治平江府!
陆大人说,他帮忙说道说道,知州大人还是很在意百姓的。
成功了,好陆大人!
陆岚却没直接把文书递到底,抬手往上收了收,“想要?”
卫锦云下意识点头,“想,想要啊。”
“想要,就别再叫陆大人。”
陆岚将声音放得更柔,“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卫锦云愣在原地,“诶?”
“我叫?”
“陆,陆”
陆岚故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道,“我姓陆,名岚。”
说罢,他还晃了晃手里的文书,“来,跟着念,陆岚。”
卫锦云小声嘀咕。
“陆岚。”——
作者有话说:嘎嘎嘎嘎嘎嘎。
锦云:陆,陆岚[可怜]
陆大人:翻身了[彩虹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