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新年活动


    “姐姐,下雪了。”


    姐妹俩将手伸到院中廊外,捧上几朵飞扬而下的雪花。


    王秋兰做的丝绵被褥盖着轻薄却暖和,夜里又有元宝几个床位来回巡视,毛茸茸的钻到窝里,姐妹两人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今年平江府的雪下得很大,像是云絮与鹅毛般飘飘洒洒,很快就在白墙黛瓦上盖上的厚厚的毛毯,院子里的大槐树都快变成雪树一棵了。


    卫芙蕖不懂鸡的毛怎得能长这样长,一二三其中一只是白色的,吃米糠时扑腾到雪地里,像是一团毛球般找不见它了。好不容易将瑟瑟发抖的它从雪地里捞出来,又


    得放在火炉旁烤烤。


    待喂完后,又得给弟几个修剪一下刘海。


    灰灰有个专门的驴棚,是顾翔给它新搭的,上面和窝里都堆了厚厚的稻草,占了从前一二三的鸡棚地。卫芙蕖准备待来年开春,再给一二三寻个新地儿。


    年底了,溯玉轩也放了假,姐妹两个就跟在姐姐身后,一边做周夫子留的课业,一边适当给姐姐捶捶胳膊。


    常司言收伞而进,抖了抖伞面上的雪花,把伞往门后一靠,将食盒放到了桌面上。


    “快快快,都来尝报恩寺的五味粥,才从菩萨前撤下来的,喝了保准来年顺顺当当。”


    她立即将手放在桌上的小泥炉旁取暖,使劲搓了搓手。


    “小常,我看你不是去求福,是把平江府的寺庙都薅了遍吧?昨日才端来寒山寺的雪里蕻粥,今日又换了报恩寺的,再这么下去,和尚们都要认得你了。”


    顾翔举着扫把在铺子门口扫雪,给门口腾出一条敞亮的路。


    她将雪扫作一团,想着待雪停了,几个娃娃定是要去堆雪人玩的,省得他们自个儿滚几个雪球了。


    “什么叫薅?我每日天不亮就去给菩萨上香,特意求着保佑卫掌柜生意兴隆,咱们店扩店顺顺利利,这粥是寺庙馈送香客的,算下来还是咱们沾了菩萨的光。”


    常司言打了个哈欠,伸手去揭食盒盖,乳蕈、红豆、红枣、百合、胡桃裹着糯米,颜色瞧着鲜亮喜人。


    “那我可得多喝两碗,沾沾小常的福气,也谢谢菩萨保佑。”


    卫锦云站在柜台前理花笺,“叫大家都来喝一碗,小常一片心意。”


    “还有呢,和尚师傅说配粥吃正好。”


    常司言立刻眉开眼笑,又去掀食盒第二层,露出好些上头还沾着些青菘末的油亮素包子,“小常专业跑腿,咱们铺子连朝食都不用备了。”


    “哦哟,我知晓这包子报恩寺一日只备三百个,你怕是在报恩寺排了不少时候吧?前几日我去买香烛,见寺门口的队伍都快绕到巷口了你把旁人的都薅来了,也不怕菩萨嫌你贪吃,怪罪你。”


    朝酒把蒸好的新点心摆进托盘,看着这几只素包子笑着打趣。


    常司言一手端着粥碗,一手从食盒侧袋里摸出几张叠得方整的黄纸符,晃了晃给众人看,“可不是随便讨的,是报恩寺的明空小师傅亲手给的,还说早认得咱们卫掌柜。上回卫掌柜送素点去寺里,香客们都喜欢这素点,添了不少香油钱。”


    她拿着调羹舀了一口,“明空小师傅说这粥和包子都是按人数分的,咱们店里连卫掌柜带伙计,再加上蕖姐儿和菱姐儿、王婶,一人一份不多不少,是菩萨跟前数着人头备的,哪里会怪罪,快趁热喝,报恩寺的五味粥和我们的腊八粥可不一样。”


    卫锦云端起瓷碗,喝进嘴里时,安神的百合已经炖面了,胡桃香脆,红枣香甜。


    包子用了菜籽油,又混了豆腐干碎,虽是素包子,却也是外皮暄软,鲜嫩的雪里蕻浸透了外头一层,油润润的,极有滋味。


    她知晓常司言因为从小的遭遇,一到过年时去的最多的便是寺庙,大了也不曾改。因为寺庙总是会在逢年过节施粥与做些素点,她和她的阿翁可是常客。


    她几口吃完,便又去柜台前忙,“等下要把新到的蟹拆了,做好蟹粉,不能耽误了知州大人订的单子。”


    “收到收到!”


    几个伙计们也迅速吃完,收拾了碗筷便去忙活去了。


    自从何文彦被调来平江府当知州后,他觉得,这地儿可真太平啊。


    百姓安居乐业,一片喜气洋洋。有时他走在街上,有人将他认出来,还客气地跟他打招呼。


    何文彦喜欢这地方,每日两眼一睁就是干活。民风淳朴的地儿,连公务文牒处理起来都有劲。外有都巡检陆岚带着守平江府的河道海运,内有管辖下吴江县、长洲县的县令们也兢兢业业的,连参军们都卷生卷死。


    平江府如何不太平?


    这么好的下属们,逢年过节,他这位作为知州的上司理应对他们有所嘉奖。官家虽限制了大宋官员间的送礼风气,但只要不涉及贵重金银,适当的吃食嘉奖是被允许的。


    让下属们知晓知州大人快元日了也念着他们,那来年必定会干得更起劲。


    过年时,家家户户都腌了腊肉咸鸡,斩了蹄髈,灌了香肠。若是拎这些回去,不美观不说,走亲戚之间也送这些,这么多加起来,每次割一点怕是要吃到夏日里。


    中秋时的月团篮子就很好,自家孙子孙女成日戴着向阳花发箍在他面前晃悠,他有时也会带着两个娃娃去云来香吃点心。


    且云来香最近的点心售卖活动,真的很超值啊!能省好多钱。


    外头的雪还在下,但已经相比一大早小了许多。饶是王秋兰劝阻,卫芙蕖和卫芙菱也已经忍不住玩雪了。


    去年冬日还在高淳镇时,也下了一场雪,但是混着雨沫子,雪到地上就化了,不仅没有积起来,还特别冻人。


    卫芙菱和卫芙蕖裹着大红缎面小披风,领口缝着一圈雪白兔毛。两人芙菱头顶小鸡帽子,耳朵尖缀着鹅黄的小绒球,跑起来一颠一颠。


    孟哥儿仍是虎头帽,恨不得睡觉时也将这鼎帽子戴在头上,身上被赵香萍里三层外三层裹成了谢灶团子般。


    三个孩子蹲在云来香门口,卫芙菱手脚麻利地滚着雪团,要堆出两个姐姐、祖母和自己的一家四口,雪人的脸还没捏好,就抓起雪团往卫芙蕖肩上扔。


    “蕖姐儿看招!”


    卫芙蕖笑着偏头,手里的木棍却没停,稳稳地给雪人安上用红豆做的眼睛。


    孟哥儿蹲在旁边,认真堆着两只肥硕的鸭子,翅膀用树枝当支架,又揉了个尖顶雪团当大公鸡。院子里的大公鸡与元宝对战,虽败但还有雪像留在这里威风凛凛。


    他举着树枝给姐妹俩看,“快看,我给菱姐儿和蕖姐儿做爊鸭吃。”


    孟哥儿还没高兴一会,大公鸡雪像就被冲出来的元宝顶翻在地,只留下一地雪沫和依稀能辨别的尖嘴。丝瓜和毛豆窜来窜去,脚踩在雪地上,最后大公鸡连尖嘴都没有保住。


    杨腾是和赵记熟食行新签契约的鸡场主。


    赵记熟食行夏日至今生意火爆他都看在眼里,日日瞧见甄梅友送那么多鸡鸭鹅去那儿,可羡慕死他了。那板车上拉的哪儿是家禽,分明是白花花的银钱!


    甄勇做了那档子事后,赵记熟食行便不再和梅友鸡场续约了。


    天大的好事就这样砸在了他身上。


    签契约那日,杨腾拍着胸脯跟赵香萍保证,“赵掌柜您可劲放心,咱们杨记鸡场做的是良心生意,缺斤少两的事绝不干。往后送到您这儿的鸡鸭鹅,只只都是养得油光水滑的肥嫩货,半分含糊都没有!”


    这话他可不是空说的。


    入了冬,北风刮得人脸生疼,他的伙计们天不亮就起来装货,哪怕不是铺子,只是寻常小家要一两只,也踩着霜气准时送到,连大过年都没歇着,倒为他续了不少长期的信任。


    眼瞅着该给这几个伙计包个大利市,可利市往怀里一揣,可不是瞧不见吗,只能瞧见他送给伙计的鸡鸭鹅各一只,一点都不上档次。


    梅友鸡场一落败,他杨记鸡场便要趁此机会直上云霄,成为整个平江府最大的鸡场!


    杨腾琢磨了一阵,还是礼盒上档次。每次伙计送鸡都路过云来香,个个都说香死了,这点心与爊鸭各有各的香,他自己也爱吃那儿的点心。


    趁着有空,不如去云来香订点礼盒,给伙计和自己解解馋,最主要的是她们家每次都很用心,上档次!


    杨腾揣钱袋往天庆观前走,发现云来香早就已经年味十足。


    铺子前的桂树上,被学覆盖的枝桠间挂满了小黄花,红底金色的小福字,胖娃娃抱鱼的剪纸,连门扣上都系了小巧的红


    绸结。两扇门板上也贴了字迹秀丽的对联——


    上联为玉兔辞旧岁,下联金龙迎新春,横批吉香如意。


    门口有三个娃娃在玩雪,一狸奴和两只狗脖子戴着红兜子在雪里扑来扑去。他们身后是排着弯弯曲曲老长的队,客人们哈着白气往前挪,眼瞅着伙计把包装精美的点心盒递出来。


    等轮到杨腾时,他都已经颤抖地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了。待走进温暖的铺子,里头也是小黄花配红纸,亮堂一片。


    铺子里闹哄哄,正有客人在一旁抽着花笺盲盒。


    “是两块蟹壳黄!”


    “你这手气真差,我这有新品梅花糕,我还没尝过卫掌柜,梅花糕两块!”


    “你们都不行,我这是限定喵喵刺绣手巾一块,是非卖品!”


    “你这什么好运气,你将手拿来给我抽,我再存个两贯钱!”


    杨腾抽过云来香的喵喵曲奇盲盒,那香包至今还挂在自家闺女的书囊上。若是眼下再想要一个喵喵香包,便只能出个一百多文买个旧的了。


    这又是什么新盲盒?


    卫锦云正忙着给客人们记录花笺卡的奖品,准备送货上门或者自己提货的那日和礼盒一块放进去,抬眼瞧见杨腾。


    她立马笑着招呼,“这不是杨掌柜嘛,今日是来订点心,还是给兰姐儿买些太阳挞吃。”


    “这不给伙计置办些年货,快过年了,也让他们嘴里甜一甜。”


    杨腾目光扫过柜台旁堆着的各色花笺,好奇道,“卫掌柜,我还以为你又上了新盲盒,怎的换花样了?”


    “杨掌柜阔绰,对伙计们真好,想必来年鸡场的生意定是会更加红火的。”


    卫锦云拿起桌上的其中一张花笺,“这不是新上的盲盒,这是咱们新推的花笺卡活动,办了卡就能抽奖品,这卡分三档,适合不同需求,我给您说说?”


    被卫锦云这样一夸,杨腾心里头自然是高兴,便点点头。


    卫锦云继续道,“第一档是月桂卡,是在云来香存两贯,存了便送云来香任意点心五块,今日买点心满二百文以上立刻减免一百文。第二档是芙蓉卡,适合您这样做买卖的,或是要宴请、囤年货的。存上六贯,就赠一份八宝礼盒,里面定胜糕、松子糕都有,平时买点心打九折,过生辰还能免费领份荷花酥,添份喜气。”


    她将最后的花笺拿到杨掌柜跟前,“还有最雍容的牡丹卡,存十贯,像官眷或是需要批量采购,定制点心的商户就合适。存了就送私人定制点心匣,能选口味、刻字,买点心享八五折。每年生辰时赠送大蛋糕一份,出新点心优先试吃,咱们还能免费送货上门,省您跑腿。”


    卫锦云刚介绍完花笺卡,旁边正捆扎礼盒的顾翔就凑过来,手里还举着个印着喵喵图案的花笺盒子。


    “杨掌柜要办花笺卡不,我们的奖品可丰盛了。”


    顾翔笑着补充,“不管您办哪档花笺卡,只要存满两贯,就能抽一次。盲盒里不光有咱们云来香的点心,还有喵喵的新周边,上次那个喵喵曲奇的香包您就抽过吧?这次新加了喵喵纹样的绢帕,小书囊,挎包,衣裳。”


    “最厉害的可是头奖!”


    顾翔故意慢了些,眼里满是兴奋,“便是沈记布庄给的福利,中了就能每个月领两套最新款衣裳,一整年都有新衣服穿。前儿个张员外家的小姐抽中了,当场就笑开了花,说往后做新衣裳都不用跑布庄了。”


    “听着果然既新鲜又省钱,对了,你们过年总该有新礼盒吧?我想给伙计们订些当年货,也给家里备两盒走亲戚。”


    杨腾一听只觉得这办卡实惠无比,福利倒是没有记全,光听得送什么,打折什么了,一串一串的。


    “自然有。”


    卫锦云要招呼别的客人,便朝大堂喊,“小常,来给杨掌柜说说咱们的年礼礼盒。”


    常司言立马颠颠跑过来,手里还端着几个样品礼盒,嘴甜如蜜,“杨掌柜您可问对了,咱们云来香新上的三档年礼,每款都划算,我给您说道说道”


    “第一款是家常款礼盒,一百八十八文一盒,特实在。”


    她掀开盒盖,里面摆着桃符酥、糖元宝、蜜饯这些刚需年点,足足有八样,“都是街坊过年常吃的,提前订比现买便宜十文钱,自个儿家囤着吃,或是送普通亲戚都合适,家家户户都用得上。”


    “第二款是宴请款礼盒,二百八十八文一盒,主打撑场面。”


    常司言又端过另一盒,里面是奶黄卷、枣泥糕这些精致点心,共有十二样,外头是绣花布,“您看这包装多体面,适合您这样的商户宴请客人,或是文人朋友聚会用,订就赠一罐咱们家自制的桂花蜜,配着点心吃或是冲泡都绝了。”


    “自然最金贵的是尊享款礼盒,三百八十八文一盒,点心也是十二样,限量就五十份,眼下只剩下二十二份了。”


    她打开礼盒手一扬,“里头有按今年生肖做的定制生肖酥,造型活灵活现,还送两瓶桂花蜜,关键是能提前指定送货日期,您要是给贵重客人送,咱们还能帮忙裹上红绸带,放上贴心话,保证有面儿,上档次!”


    三款礼盒各式各样,一样都比一样精美,连包装都精巧,拎出去倍儿有面。


    杨腾摸着下巴十分赞同,“年货要的就是上档次,送出去,也显我杨记鸡场的体面。”


    “那是自然!”


    旁边正给礼盒系红绳的晚雾立马接话,“咱们杨掌柜的鸡场,在平江府也是数一数二的,街坊邻居办席、铺子进货,都爱从您这儿定家禽,一只只肥嫩得很,吃过的没不夸好的。”


    杨腾被夸得脸上发热,轻咳两声掩饰,语气却更足,“那是,咱们做买卖讲良心,喂的都是上好的饲料,绝不用差料糊弄人。不说这个,卫掌柜,我先办张芙”


    他话还没说完,赵香萍端着一盘才出炉的炸鸡走进来,一看见杨腾就笑,“哟,老杨你也在这儿。看你这红光满面的,最近生意想必是红火,挣了不少钱吧?”


    她走近两步,又朝卫锦云道,“说真的,老杨这人实在,伙计也勤快,大冷天送鸡从不误时,往后啊,我们还得长期合作,挺好挺好。”


    被赵香萍当众夸赞,杨腾腰杆挺得更直,下巴微微一昂,转头就改了主意。


    “卫掌柜,芙蓉卡不用了,给我办张牡丹卡!再订六份家常款礼盒给伙计当奖励,两份宴请款留着自家宴请用,还有一份尊享款,我老丈人属龙,你可得给我弄得上档次些,送他老人家正合适咱们过年送送礼啊,要的就是上档次!”


    杨腾爽快地从钱袋里掏出银子,“卫掌柜,牡丹卡和礼盒就麻烦你了。”


    卫锦云笑着应下,一边快速记下他要的,一边从柜台上取出一张花笺。花笺外头裹着块好料,上面绣着朵盛放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金线勾的花芯贵气十足。


    所有的牡丹卡都是王秋兰亲自绣的,精美无比。


    “杨掌柜,这牡丹卡的花笺您拿好。”


    卫锦云把花笺递过去,“铺子里也会给您登记,这卡只能您或家里人用,可别弄丢了。”


    “好好好,我收着!”


    杨腾小心把花笺揣进内袋,“对了,方才小顾说满两贯能抽盲盒,我办牡丹卡能抽五次吧?”


    “您存了十贯,自然能抽五次的。”


    顾翔立马凑过来,将喵喵盒子往前一伸,“杨掌柜,您伸手随便抽,里头都是好东西!”


    杨腾连抽四次,中了绿豆糕,栗子糕、一块喵喵纹样手绢最后一次伸手一掏,上头竟写着“喵喵书囊”。


    晚雾立刻去取了书囊来,青色的布面上,绣着喵喵的全家福,还缀着个小绒球挂绳。


    “哎哟,杨掌柜您也太厉害了!”


    旁边整理点心的朝酒立马拍手叫好,“这喵喵全家福小书囊,铺子里就做了八个,兰姐儿见了准喜欢。”


    “可不是嘛,兰姐儿以前总跟


    她娘撒娇,说最喜欢阿娘,今儿有了这小书囊,保管得说喜欢阿爹!”


    杨腾把书囊攥在手里,笑得眼睛都眯了,他乐滋滋地转头,“卫掌柜,再给我来一份太阳挞亲子套餐,我打包带回去,正好跟兰姐儿,孩儿娘一起吃。”


    铺子里人来人往,个个面上都沾着喜气,筹备着过年。


    几片碎雪从门外吹进来,卫锦云抬眼就见陆岚站在门口,他高束的马尾发梢沾了些雪花。


    “陆岚。”


    卫锦云忙端过刚适口的热茶递过去,“雪下这么大,你怎么不撑把伞来?”


    “走得急了些,撑伞反倒麻烦。”


    陆岚接过茶碗,瞧见排着队的客人和玩雪的孩子,轻笑出声,“卫掌柜的生意,倒是越来越好了,心里的主意真多。”


    “还好你将很多客人的喜好都告诉我。”


    卫锦云语气雀跃,“我算着,再过些日子真的就能攒够五百贯,到时候买了张家的铺子,就把云来香扩大,日后你就不用总是跟着我坐柜台了。”


    “柜台这位置倒也不错。”


    陆岚又笑,“忙里忙外的,那么多点心要做,也得多休息,别累着自己。”


    “陆大人在阊门都不累,我也不累,反正很多都是预定款,还没到做的时候。”


    卫锦云笑着摇头,“太阳挞已经给你备好了。对了,今日可别再给灰灰喂那么多果子干了,再吃它都不爱吃草料了,要成为挑食小驴。”


    “它是偏爱这些,林檎干、橘子干吃得欢,昨日还趁我不注意,抢了惊帆的杏子干,气得惊帆刨了半天蹄子。”


    陆岚托着下巴看她。


    “惊帆的零嘴都快被它抢空了。”


    卫锦云从后院牵出灰灰。


    小驴浑身毛色被养得发亮,见了陆岚就凑过去蹭他的手,亲昵极了,真不知晓谁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陆岚这家伙难道是有天生吸引小动物的体质不成!


    她把缰绳递过去,又指了指驴车后撞着的太阳挞,“我用厚棉布裹了三层,再套了布兜,路上不会凉尊贵的牡丹卡会员陆巡检大人,雪还没停呢。”


    卫锦云一边说,一边从门后取了把油纸伞递过去,“再淋雪要生病,路上慢些走。”


    “你这副表情做什么。”


    陆岚接过缰绳,又接过油纸伞,“晚些我还会来吃茶,又不是不回来了,你的表情,嗯”


    他拖长了调子。


    “我什么表情,我有吗?”


    卫锦云挺直了眉头。


    陆岚垂眸看了她一会,“你有。”


    “吃完快走!”


    “卫掌柜怎的还赶客呢,方才还不是说尊贵的牡丹卡会员陆巡检大人。”


    陆岚咬住卫锦云塞到他嘴里的梅花糕。


    “真甜。”


    他望着她。


    陆岚慢条斯理咽下,牵着灰灰,撑着伞慢慢走进风雪里,当然也闪过了卫锦云从身后砸来的雪球。


    绯色官服的身影渐渐被白茫茫的雪雾裹住。


    不多时,徐富贵抱着汤婆子走进来,冲卫锦云扬了扬手,“卫掌柜,忙着呢?给我也办张牡丹卡。”


    旁边正等着拿点心的客人认出徐富贵,闻言打趣,“徐掌柜,您这可是徐记点心的掌柜,倒来云来香办卡,就不怕回去您娘子数落?”


    “数落啥哟!”


    徐富贵摆手笑得更欢,“这卡就是我家娘子让来办的,她说卫掌柜这儿的活动实在,充值送礼盒还能打折,往后再办可未必有这么多好处,特意催着我来。”


    他凑到柜台前,仔细看了看旁边的点心盒子后道,“对了卫掌柜,尊享款礼盒给我订五个,这次我跟娘子回常熟县过年,带些上档次的点心回去,也让我在亲戚面前尊贵一把,有面儿。”


    另一旁排队的客人听了,也跟着笑,“徐掌柜,我可听说你家村里就属你家宅子修得最豪横,雕梁画栋的,跟贵人府邸似的,这还不够尊贵?”


    “那不一样。”


    徐富贵嘿嘿一乐,“宅子是宅子,年节送礼是送礼,多一份尊贵多一份面儿啊,总不能每年都吃我家铺子里的枣泥麻饼吧。卫掌柜,你赶紧给我记上,可别漏了,届时我要来取的。”


    卫锦云笑着点头,飞快在本上记下。


    她指了指管抽盲盒的顾翔,“徐掌柜放心,都给您记好了,您能抽五次盲盒,快过去试试手气。”


    徐富贵搓了搓手,眼睛亮得很。


    “哎,就等这话呢。”


    他大步走到顾翔跟前,还不忘回头跟周围客人打趣,“你们瞧好了,我这手气,今儿指定能给我家娘子抽着沈记布庄的衣裳!”


    徐富贵连掏五次盲盒,打开一看,全是云来香的招牌点心。绿豆糕、薄荷夹糕、荷花酥


    旁边看热闹的客人忍不住笑。“徐掌柜,您这手气可没赶上嘴劲啊,沈记布庄的衣裳是没影喽。”


    “嗐,没事没事,衣裳没抽着,倒得了这么多点心,也不亏。”


    徐富贵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转头却冲卫锦云笑,“店里新上的梅花糕我还没尝,等下再买两块带回去,让我家娘子从这些点心里头挑喜欢的,她高兴就行。”


    周围的客人一听,立马跟着起哄,“哎哟,徐掌柜这话说的,疼娘子都疼到点心堆里了,怪不得青梅竹马,多少年前就瞅着你俩好,眼下还是这么疼人。”


    “什么青梅竹马,就是过日子呗,她喜欢,我就多给她带些。”


    徐富贵被说得耳根有点红,却也不反驳,只嘿嘿笑。


    顾翔正凑在抽奖箱旁,看着客人们拆开盲盒时或惊喜或懊恼的模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她眼角余光扫过雕花木窗。


    她又看见了那对夫妇——


    作者有话说:办卡吗,老婆[墨镜]


    锦云:陆岚最近越来越不对了。[托腮]


    陆大人:真甜[星星眼]


    (我想起来了,老婆可以去搜一搜菊花鸡,就可以知道一二三长什么样了


    第67章 低价清仓


    顾翔好不容易在云来香铺子门口扫得锃光瓦亮的路,在一夜之后积得更多。


    每日扫,每日如此。


    “这雪都连下好几日了,怎的这么厚,我一路走过来,都快到我膝盖了。”


    雪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顾翔才在云来香门口站定,就抖了好几下裤腿上沾着的雪,打了两个寒颤。


    “赶紧去后院烤烤火。”


    卫锦云正在忙手中的活计,“这会子蹚雪走过来跟蹚水一样,一会脚要发冷等街道司手底下的人扫会雪,人就多了。”


    她在门口的泥炉旁做梅花糕。


    铸铁梅花模是她特地找铁匠打的,一个模具上有十八朵五瓣梅花,几个泥炉上架了好几个,此刻被炭火烘得发烫。她握将调好的面粉浆缓缓舀进模子,刚好漫过三分之一处,接着从碗里舀出豆沙馅填进凹槽,再补上面糊。


    撒一把圆滚滚的糯米小圆子,蜜枣在每一朵梅花上嵌好,再撒上葡萄干,淋些水盖上铁板。她还同时做了鲜肉馅、芝麻馅、芋泥馅。


    不多时,各种香气混着甜意飘开。


    顾翔在原地站了一会,看卫掌柜一双轻巧的手能做出各


    式各样的点心。她喜欢看她做这些,总能变着法子将面粉与糯米粉化作甜甜咸咸的点心,跟仙女似的。


    “我得赶紧去将炭点了,生几个小泥炉,过年了客人们总是上门早。”


    看了半晌,她才想起来,连忙要走。


    “等会,尝两口边角料。”


    卫锦云瞥见旁边瓷盘里剩了些刮下来的边角,便用筷子夹了些递过去。


    顾翔连忙凑上前,张嘴咬下。


    面糊已经变成了松软的糕体,一嚼就尝到芝麻馅的醇香,葡萄干酸甜,蜜枣甜润,还有两颗软糯的小圆子遗留在上,极有嚼头。


    她嚼得有滋味,方才被风雪冻住的眉眼弯起来,“好吃,我能吃一整盘。”


    “刚进门就闻着甜,合着边角料都被翔姐吃完了。”


    常司言的鞋踩在雪上没什么声响,倒先闻见甜香,她凑到盘边扫了眼,笑着打趣,“这会子要是有客人来,我总不能说您等会,糕还没尝够吧。”


    卫锦云正将做好的梅花糕倒到泥炉温着的盘子里,抬眼瞧她脸色,“小常,你这几日倒不怎么咳了。”


    常司言立刻挺直腰,手按在胸口作揖,“那全靠卫掌柜和各位姐姐疼我。前几日咳得睡不着,是晚雾姐给我煮梨汤,朝酒姐给我调川贝,翔姐帮我烘袄子,您还特地让蕖姐儿给我抄止咳的方子,常某真是”


    “得得得,比外头的雪还叫人冷。”


    顾翔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别叽叽喳喳念稿子了,留些力气晚些给客人说段子,免得说又咳得直不起腰。”


    “不咳了不咳了,今年雪大,这冬日本该犯得厉害,托铺子的福,倒是养得最好的一年。里头暖烘烘的,叫人只想睡觉。”


    卫锦云停下手里的活,认真看她,“小常,你这病大夫说能根治吗?”


    “我这病是打小就有的老毛病,大夫说难。不过卫掌柜放心,我心里有数,绝不耽误上工。”


    常司言脸上的笑淡了些,摇了摇头。


    “跟着我,我给你治。”


    卫锦云笑了笑。


    小时候祖父怎的给她灌苦药,眼下她也有实施对象了。祖父有几张妙方,调理慢性最是拿手。


    常司言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哦哟,卫掌柜这是要拿点心治病,还是说,咱们家的桂花蜜实则是灵丹妙药?”


    “你也太小看你家卫掌柜了,论做点心我是专业的,论调理这块,我也是专业的。”


    “那挺好。”


    常司言凑到卫锦云身边也吃了几块边角料,“论伶牙俐齿这一块,卫掌柜也是专业的我心甘情愿当卫掌柜的小白鼠,喝药行,给我灸几针也行。”


    “别瞎喊。”


    顾翔拉着常司言的胳膊,“咱们开吃食铺子的,小白鼠这话多不好,叫客人听见还以为云来香不干净。”


    “我这是和卫掌柜学的,再说了,有元宝在,整个天庆观前都找不出一只耗子来。”


    常司言看了看趴在藤椅里四脚朝天睡觉的元宝,“你说对不对,元宝?”


    元宝翻了个身子,喵了一声,又翻回四脚朝天的模样睡了。它眼下是狸奴一霸,喵两声天庆观前的狸奴都要听它调遣。


    “别在这儿耽误卫掌柜做梅花糕,后面的糕团还没揉,先把简单的几样备出来上蒸屉,一会客人就该上门了。”


    常司言被扯着往后走,还不忘念叨,“好啊好啊,我也会做栗子糕和金芋满堂。”


    顾翔回头瞪她一眼,“去去去,你连糯米粉和水的放多少都分不清,添什么乱,你点炭火。”


    “我真会的。”


    常司言一边走,一边自信道,“翔姐,我可不止嘴皮子利索,前几日看晚雾姐做了两回,早记熟了,我也是专业的。”


    晚雾和朝酒几乎是前后脚到的,晚雾进铺子先往大堂走,熟门熟路地将桌边的凳子摆得齐整,又拿抹巾把桌面擦了两遍。


    顾翔去揉糕团了,朝酒便拎着苕帚往门口去,雪还没停,但门口的积雪已经很厚,她顺着石板路慢慢扫,扫出一条能容人走的窄道。


    一旁的雪地里,姐妹两人和孟哥儿还在玩。


    卫芙菱和孟哥儿手里攥着雪球,胳膊上套着王秋兰新缝的暖手。这是用厚布与丝绵缝的长筒套,卫锦云又在外面裹了层油布,风吹不透,雪在上面也不沾,两人的小手揣在里面,再也不怕冻得通红。


    “别往台阶上扔,一会滑到客人了。”


    卫芙蕖没跟着疯闹,就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堆雪人。丝瓜和毛豆乖乖地蹲在一旁,慢慢得卫芙蕖将它们最飒的模样给堆出来。


    这次的全家福,她将家里的小动物都堆进去了,这幅旷世佳作她连续堆了好几日。


    张父端着个瓷碗坐在铺子门口的凳子上,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米粥,旁边碟子里摆着腌嫩姜和几块腊肉。他用筷子先翻了最上面一层粥,呼噜噜往嘴里送,嚼腊肉就着时却没什么力气。


    看着玩雪的三人,他心中也升起一股惆怅,什么时候仁白也给他生个孙儿玩。


    “张爷爷,你是不是不开心?”


    卫芙蕖堆完一只一二三,侧过身子问。


    张父头也没抬,依旧呼噜呼噜地吃粥,一层接一层,眉头被烫得乱飞,“我没有不开心。”


    这两个丫头是天庆观前唯一这么叫他的,后来孟哥儿也从“张伯伯”改口,他彻底大了一轮。


    实在是习惯了。


    “可是你的嘴角一直往下撇。”


    卫芙蕖说得认真,一本正经道,“我和菱姐儿在这儿玩雪,听你已经叹二十几口气了。”


    “张伯,今日倒少见你开门。最近怎么没瞧见张公子和徐婶?往常这个时候,总能听见徐婶在院里晒布呢。”


    才把两炉梅花糕起模的卫锦云听见动静,在一旁搭话。


    张父这才抬起头,端着碗睨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问?”


    若不是因为这卫锦云,说不定仁白已经中了秀才,眼下娶了媳妇,还有了娃。


    “张伯这话怎的说,是我哪里做得不妥当。”


    卫锦云慢条斯理地开口。


    “这下好了,我家铺子里的笔墨纸砚,如今是半分也卖不出去了。留着这铺子,还有什么用?”


    张父重重放下碗,往来喜欢的腌嫩姜在此刻也是没了滋味,心里只有酸胀。


    “张伯这是要卖铺子?”


    卫锦云眼睛一瞪,脸上的疑惑更真了些。


    张父别过脸,语气硬邦邦,“没,没有,我好端端的卖什么铺子!”


    他如今既拉不下脸承认要卖铺,更不想让卫锦云当下瞧了笑话,毕竟从前自家文房四宝店的门前客人众人,云来香只不过是个破败铺子。


    眼瞧着客人都要将她云来香的铺子门给踏平了,当日那些云泥之别的话还历历在目。


    他们老张家遇到她,真的是很倒霉。


    “张伯来块梅花糕?”


    卫锦云也不戳破,用竹夹夹起一块梅花糕朝着张父晃了晃。


    “我不吃。”


    张父挥挥手,语气烦躁得很,眼瞧着云来香很快又有客人上门,再想到自家文房店连日冷清,连从前常来的老主顾都绕着走,更觉憋闷,“甜腻腻的有什么好吃的”


    “那便不吃,不过张伯要是真有心事,不妨说说。您这铺子在天庆观前,来往的文人墨客多,本是旺铺,要是真有难处,说不定我还能帮着想想办法,大家毕竟是街坊邻居嘛。”


    卫锦云不紧不慢,慢火小烹梅花糕,也是小烹张父眼下焦灼的心。


    一把小圆子撒下去,“刺啦”一声,张父这些日子的气也发出来了。


    “卖,我要卖铺子咋的啦!”


    张父憋了半晌,终于喊出来。


    但喊完又泄了气,“可卖不出去啊!如今谁还肯买我这破铺子”


    卫锦云打听出来了。


    太好了,没卖出去!


    她夹了一块梅花糕给自己尝。


    真甜!


    不知展讼师那牙人朋友是怎么说的,一千四百贯,总有人要买的。自从卫锦云来了平江府,瞧见太多嘴皮子利索的人了,


    个个心里头门槛精着。


    真想也去和牙人学两手。


    卫锦云顺着张父的话头往下说,“铺子倒不急着寻买主,就是张伯你家铺子里的笔墨纸砚堆得满当当,听说你老家在北边,路远得很,这过年搬回去,扛着卷轴,捧着砚台,一路颠簸多劳累。”


    她语气温柔,像是开导般询问。张父这些日子本就没人搭理,眼下有人愿意和他说话,即便是他总是编排的这位,被戳中了心思,没几句就唉声叹气的。


    “谁说不是呢,我原想把东西折价卖了,换些银钱带着走,可问了好几家,要么压价压得狠,要么干脆说不要,没人肯买啊。”


    张父叹着气点头,吃粥也没了味道。


    卫锦云吃完一整块梅花糕,凑过去小声问,“张伯,您是真打定主意要处置这些东西?”


    张父脸上最后一点体面也挂不住,耷拉着肩膀点头,“是,能带的已经带回去了,不能带的,留着也没用,反倒是累赘。”


    “那我有办法帮您卖。”


    卫锦云笃定一笑,“您不用出面,也不用再开铺子守着,这几日我保管帮您卖出去大半,按折价卖了银钱,不少给您。”


    “你能有什么法子?不会是要把我的笔墨和你那点心联名凑一起卖吧,文房四宝可不能跟这些吃食混为一谈!”


    “放心,绝不联名,就是可能对您的名声不太好。”


    卫锦云故意放慢了语速,看张父脸色微变,才接着说,“不过您这都要回老家了,想来也不在乎平江府这几分名声了吧?”


    她也不愿意跟张家文房四宝店联名,眼下大家不爱往他家去不说,联名完还要分他利,按照张父的性子,不知要占多少便宜,这也不利于让张家离开。


    张父手里的粥已经温凉。


    他张家还有什么名声可败的?仁白吃五石散的事被府衙贴了告示,传遍了整个平江府,连几家书院都拿这事当反面例子教学子。路上遇见从前相熟的掌柜,人家都绕着他走。


    他如今连出门都不敢抬头,总觉得背后有人戳着脊梁骨议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名声。


    眼下他只想把铺子里那些笔墨纸砚赶紧清出去,把铺子折价卖了,揣着银钱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再也不踏回平江府一步。


    “只要能把东西卖掉,能拿到银钱,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不在乎了。你要怎么做,尽管去,别让我出面就行。”


    他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卫锦云在做生意上的能力。


    不过,若是让他也生得这副样貌,那他定会比她千百倍地还要挣钱。


    “那您吃完这碗粥,就把铺子大门关上,往后几日都别露面,给街坊邻居瞧着,就像您已经带着东西回老家了似的。您放心,夜里还住铺子里,每日卖出去的钱,您自己关起门来数。”


    卫锦云又补充道,“就是这些笔墨纸砚,得折价卖,可能比您原本想的价还得少些,毕竟要快些清完,您看这样成吗?”


    张父没再多犹豫,反正眼下只求尽快脱身,银钱少些总比砸在手里强,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拿起粥碗,“行吧,都依你。只要能快点卖完,少赚两个子也认了。”


    张父揣着空碗进了铺子,门吱呀一声合上,落了锁,转眼就没了动静。


    顾翔早就已经将一批点心上了蒸屉,拿着鸡毛掸子在柜台前掸来掸去,又招呼了几位客人。


    她立在门口又扫一边雪时,听到了卫锦云和张父的对话。


    “卫掌柜,这张家哪里是好相与的,从前我买菜时还听见旁人说张掌柜背地里嘴碎得很,说您一个姑娘家开铺子不安分,还编排些没影的浑话,说您生意好不知晓倚仗了陆大人多少,你怎的还帮他卖货。”


    顾翔知晓张记文房四宝店。


    阿爹说他家是天庆观前最早卖文房四宝的一批,积累的客人大多都是张父的父亲那一辈的。到了张父接受铺子,生意早就旺旺的了,只管看铺子就行。


    “我知晓啊。”


    卫锦云笑了笑,“你家掌柜的长耳朵了。”


    常司言凑过来,拍了拍顾翔的胳膊,“翔姐,你这就不懂咱们卫掌柜了,先前陆大人还说她是兔子流心包。我认为,她明明是芝麻团子,表面瞧着温温乎乎的,真咬开了,里面藏的都是绕人的心思,比大雾妖还能裹。”


    “你和卫掌柜又说这些拐弯抹角的话,跟猜谜语似的,我听不懂,往后得让蕖姐儿多教我认些字。”


    顾翔瞪了常司言一眼。


    “哪用等蕖姐儿教,老大你没瞧着最近点心铺的客人越来越多,夜里卫掌柜定是数钱数到手发软。老大,赶紧教咱们多练练膀子,咱们要扩店了。”


    朝酒在一旁泡茶笑道。


    “你又知晓了,你又不和卫掌柜睡。”


    朝酒指了指饶是她们这样讲话也已经睡得不成猫形,软作一团的元宝,“想来它夜里没睡,光听卫掌柜数钱了。”


    一上午的云来香就没歇过脚。


    大堂全坐满了人,常司言扎在客人堆里,一边说段子,一边自己吃块点心,“您尝这梅花糕,吃了我家糕,来年准发高!”


    朝酒端着太阳挞来回跑,顾翔在后院揉完糕团,又帮着晚雾起模,新一炉的梅花糕转眼就被常司言拎到大堂说段子卖空。


    门口的雪扫了又积,却挡不住往来的人。或是提着食盒来囤点心的街坊,或是被甜香勾进来的行商,个个都是过年了阔绰豪横,办卡,定点心,抽盲盒,一气呵成。


    直到下午雪小了些,卫锦云才坐下喝了口热茶,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说笑,老朋友照常上门。


    “唐公子,吴公子,祝公子!快进来坐,来块梅花糕呗,软糯有滋味,要甜要咸?”


    卫锦云立刻起身迎过去。


    “别别别。”


    唐殷连忙往后缩了缩,扇子一打开挡在身前,苦着脸道,“卫小娘子你可别,叫陆大人见了,直接把我拎去巡检司问话了。”


    吴生往前站了站,目光落在卫锦云身上,温声问,“卫小娘子又是要我们帮忙?”


    “还是吴公子聪明,不愧是府学出来的才子。”


    卫锦云笑着点头,引着几人往桌边坐。


    “又要画喵喵同人图?”


    唐殷摇着折扇,“原先我那幅雾妖太阳图如何,是不是特吸引小童,你瞧瞧平江府哪家孩童没有朵向阳花戴这回还找我吧,吕小娘子忙着呢。”


    “我不忙。”


    吕兰棠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唐殷身后,“踏雪寻梅图我已经预定,你别想了。大冬天,你还拿着折扇,你也不嫌冷得慌。”


    她淡定地喝了一口茶,咬一口甜润的梅花糕。


    祝芝山在一旁笑,“这是沈小娘子给我们唐兄的檀香扇,哪里是一般的折扇。”


    “确实。”


    吴生咬了一口太阳挞,“已经是他的家传宝扇了。”


    唐殷转过去又很快转回来,用扇子抵抵脑袋。


    他怀疑吴生被人套壳子了。外头是吴生,里头是鹦鹉,叽叽喳喳的,再也不少当初羞涩少年郎。


    “不是画画。”


    卫锦云端来茶碗,热情地推到几人面前,“我这儿有段词,得借府学各位的嘴传传。”


    唐殷几人,这辈子都没有念过这般令人咋舌的词。


    寒风卷着雪刮在脸上生疼,天才蒙蒙亮,张记文房四宝店门口就聚了一群府学学子。


    唐殷和吴生手里扯着块红色横幅,上面用——张东生欠钱不还,卷款弃铺潜逃。


    祝芝山拽着从前张记的几个小伙计站在最前面,一嗓子喊出去,瞬间就把晨练,买菜的街坊引了过来。


    “瞧瞧看看,欠钱不还了!”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连赵香萍都拉着孟哥儿凑在人群外瞧热闹。


    祝芝山清了清嗓子,照着编好的词喊起来,小伙计们跟着搭腔,几人一唱一和,声音裹着风传得老远。


    “平江府平江府,天庆观前张记倒闭了!平江府最大文房四宝店,天庆观前张记倒闭了!


    王八蛋王八蛋张东生张掌柜,吃喝嫖赌吃喝嫖赌!


    欠


    下了欠下了两千两,带着他的小舅子跑了!


    我们没有没有没有办法办法,拿着笔墨抵工钱工钱。


    原价都是两百文三百文五百文的笔墨纸砚,统统一百文!


    一百文一百文统统一百文,统统统统统统一百文。


    张东生王八蛋王八蛋张东生,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人


    张东生王八蛋王八蛋张东生,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人。


    我们辛辛苦苦干了,辛辛苦苦给你给你干了好几年。


    你你你不发不发工钱工钱,你还我还我血汗钱。


    还我血汗钱!”


    喊得热闹时,围着的人也炸开了锅。


    或是指着张记紧闭的门议论,或是问小伙计“真欠了工钱”,又或是些家里有孩子要读书的街坊,一听统统一百文,立刻往前挤,都想趁着便宜买些笔墨纸砚。


    门被小伙计打开了,小伙计一边“痛哭流涕”抹着眼泪,还一边念叨着张掌柜真不是东西。


    “张东生小舅子是谁?”


    “怎的欠的,不会是买五石散欠的吧,我听说那东西可贵!”


    “这一摞宣纸是我的,我拿了啊!”


    “这两支狼毫你知不知晓平时要卖好几百文的!”


    “”


    唐殷见人越聚越多,赶紧把横幅往旁边一放,笑着喊,“大家别急,笔墨纸砚都是好东西,先到先得!”


    要说进张记文房四宝店买东西,那还不太愿意。


    可眼下张掌柜人跑了人不在,铺子里的东西大降价,还能抵几位小伙计的工钱。人虽不无辜,可笔墨纸砚是无辜的。


    那就,冲啊!


    卫锦云站在铺子门口瞧热闹,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肚子,笑得肩膀直抖,眼泪都快挤出来了。


    顾翔凑过来,看着眼前闹哄哄的场面,疑惑问,“卫掌柜,您咋知晓张掌柜欠人钱?先前也没听您说过啊。”


    “我哪知晓他欠不欠钱,编的呗,只要能把东西卖出去,先把人聚过来再说。”


    卫锦云好不容易喘匀气,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


    “这就叫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谁让他先前总在背地里嚼舌根,说咱们家卫掌柜不安分,编排那些没影的浑话?如今让他也尝尝被人围着议论的滋味。”


    常司言在旁边听得清楚,立刻接话。


    卫锦云笑着点头,刚想说话,又听见人群里小伙计扯着嗓子喊“还我血汗钱”,忍不住又“哈哈哈”笑出声,摆摆手,“让他们接着喊,我不行了,我得缓缓,我肚子好疼。”


    常司言瞧着她的身影。


    看来这位卫掌柜,也比她会编段子。


    就是生意精明得很,陆大人那儿自己看不清。


    卫锦云正笑得喝茶缓缓时,陆岚披着风雪来了。


    “长江巡查的日子定了,就是三日后。”


    陆岚见卫锦云还在捂着嘴笑,眉头微蹙,“我去长江,你怎的这般高兴?”


    卫锦云赶紧收了笑,咳了两声装模作样,“我有吗?我高兴吗?”


    “你有。”


    陆岚轻车熟路地坐到柜台边,“那时我一早便来拿那些点心。”


    “不用不用。”


    卫锦云给他倒好热茶,“我本要去阊门有事,顺路给你送到巡检司去,省得你跑一趟。”


    陆岚看着还在笑,便由着她去,“这便高兴了?”


    卫锦云笑着承认,“是挺高兴的,但绝对不是因为陆岚要出远门,是想着能顺道办好事。”


    “我知晓你脑袋里装的主意。府学那几个学子,倒真愿意替你在街上喊那些话。”


    “那是自然。”


    卫锦云戳起梅花糕放到陆岚的碟子里,“他们是我当初摆摊时就认识的老客人,以后可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帮这点忙算什么。”


    “那明日若得空,我也替你去喊两句。”


    “别别别!陆岚你一开口,别说是卖东西了,怕是把街坊都吓跑了,陆大人还是安心巡查,好好做百姓之光吧。”


    “今日,藤椅。”


    “你还真不客气!”


    不过两日,张记铺子里的笔墨纸砚就被抢空了。


    张父在铺子里憋了两天,耳朵里循环往复都是“带着小舅子跑了”、“还我血汗钱”,夜里做梦都梦见一群人追着喊“王八蛋”,惊醒时满头是汗。


    等铺子腾得差不多了,他揣着银钱就往牙人行跑,只想赶紧把铺子脱手。


    一进门,牙人见了他就咋呼,“哎哟喂张掌柜,您怎么还在平江府啊?前两日满街都传您卷着银钱带小舅子跑了,我还以为您早走了呢!”


    张父脸黑得像锅底,咬着牙问,“别扯这些没用的,我家天庆观前的铺子,可有买家?”


    “真没有呢张掌柜,我这才刚把消息散出去,还没来得及寻买主”


    牙人搓着手狠狠叹气,时不时往门口瞥一眼。


    她话没说完,门口传来脚步声,卫锦云挎着挎包,像是恰巧路过。


    “真巧啊张掌柜,您也来牙人铺?我来给雇几个新伙计,顺带问问牙人爷有没有合适的小宅,明年我得买一套。”


    她一见张父,还打个招呼。


    牙人眼睛一亮,立刻凑过去。


    “哎哟喂卫掌柜,您来得可太是时候了!前阵子您不是跟我说,想在山塘街寻个铺子开分店吗?我瞧着不用费那劲了。这不,张掌柜正想把天庆观前的铺子卖掉呢!”——


    作者有话说:梅花糕超级好吃,软软糯糯香香甜甜,甜咸都有,还是梅花样子。[彩虹屁]欢迎老婆来吃。


    注:段子改编的江南皮革厂,“浙江温州,浙江温州”


    锦云:没什么好说的,只想笑[彩虹屁]


    陆大人:我走了你这么高兴干嘛[爆哭]


    (想要吃个营养液馅的梅花糕


    第68章 买了铺子


    “张伯,这话怎的说,您这么快要走?”


    卫锦云眉头皱着,像是听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张父对着她冷哼了一声,“不走还能如何,都这名声了,留在平江府招人戳脊梁骨?你这段子编的,真是气煞我!”


    铺子里囤的货确实因为这段子大多都卖出去了,剩余的一些他走时带着,还能回老家去卖。只是这卫锦云给他弄得词简直一派胡言,全都是空穴来风,姑娘家家的,完全不学好。


    他也还不好真去大堂跟客人们解释,那岂不是让他们知晓在骗人。来牙人行的路上,他还见着好几个戴着小黄花的孩童,一边跳竹竿一边嘴里有调子地念念有词,那段词像是成了一首曲子似的,在孩童之间朗朗上口传扬着。


    气煞了!


    牙人见张父黑着脸,赶紧打圆场,凑到中间当个和事佬,“哎呀张掌柜这是急糊涂了,卫掌柜不是外人,你瞧瞧她要开分店买铺子,您这铺子不正好在她云来香隔壁,这不就是缘分嘛!”


    “我倒是想卖给她。”


    张父下巴微扬,冲着卫锦云轻蔑一笑,“你买得起吗?一千四百贯,这铺子是我爹传下来的,亮堂又地段好,可不是你那小点心铺能比的。”


    卫锦云背着挎包,双手捂嘴大吃一惊。


    “一千四百贯这也太多了。我拢共就凑了一千贯,里头有一半还是托朋友借的,原想着在山塘街寻个小门面就够了。我那云来香最近也没挣多少钱,再过一阵还要跟沈记布庄分利”


    卫锦云的声音都弱了几分,“要不张伯,您看在我给您出主意卖货,又都是街坊邻居的面子上,算我便宜些,一千二百贯可行?”


    “一千两百贯,你干脆去抢得了。不过你年纪轻轻就敢借这么多,真还不上,难不成要把你那点心铺抵出去?”


    张父低笑一声,眼里满是不屑。


    最近他见她家铺子那么多人,还以为真叫她给发家了,原在外头侃大头。她也没挣到多少钱嘛,还以为是个做生意高手呢。


    他就知晓弄


    那么多噱头挣不到钱,送着送那,什么都送。他虽不进云来香,却还知晓不少小童站在她家铺子门口,占便宜说要讨芝麻糊喝。


    临近过年,这祖孙四人除了新增了几件冬衣,没有瞧见身上打扮得多鲜亮。


    卫锦云咬着唇,好半天才抬头,“先借了再说,日后总能想出办法。”


    张父心里愈发得意,脸上却装出松口的模样,“你若诚心要,再去借四百贯来,我便考虑卖给你。左右你那点心铺子生意好,还怕还不上?”


    卫锦云抬眼,眼里满是错愕,“我,我再去借?这这万一真还不上可怎么办?”


    张父拍了拍她的胳膊,笑得意味深长,“不会的不会的,卫掌柜脑子活络,这点钱,用不了多久就能挣回来。”


    卫锦云被张父这样一说,眼圈泛红,垂着头绕着衣角,哽咽道,“那,那好吧,只能再麻烦王牙人了,毕竟您人脉广,说不定真能借到”


    牙人立刻应下来,却皱着眉有些无奈,“借是能借,只是这大过年的,卫掌柜,我那朋友的银子利息不低,每月得按八分利算,您可想好了?”


    卫锦云还垂着头,像是真在犯愁利息的事。


    张父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早乐开了花。一个才开点心铺没半年的黄毛丫头,一千贯里竟有一半是借的,还要盘铺子?


    他知晓这儿借贷利息高,催款还有的是手段。这八分利滚到明年,加上过年歇业没进项,保管让她拆了东墙补西墙,最后连铺子都得赔进来。


    他越想越得意,即便走了也要让这卫锦云日后不太好过,大家一块倒霉算了。反正若是真卖给她,他的钱也拿到了,总不能日后来老家找他不成?


    张父催牙人的语气都急了几分,“你快些寻了人给她写借条,写完咱们就去验铺子,拿到钱今日把契签了,我就将铺子卖给你。”


    牙人“哎”了一声,拿起纸笔有些磨磨蹭蹭。


    卫锦云抬起泛红的眼,声音发虚,“张伯真,真要眼下就借吗?我总觉得心里慌这么多钱。”


    “慌什么!”


    张父立刻打断她,生怕她变卦,“借了银钱立了契,你往后好好卖点心就是,还能还不上?放宽心,我那铺子风水好,能挣大钱。”


    卫锦云想了一会,像是下定巨大决心,红着眼点点头,“那,那我借。”


    张父立刻笑出声,拍了拍她的肩,“诶,这就对了,做生意就得有这股劲!”


    他说着转身就催牙人,“快给咱们卫掌柜写借条,拿到钱咱们这就去验铺子。你从前给咱们家送点心,也就到过前堂,我家那后屋院子和居所宽敞着呢,你肯定没见过。”


    卫锦云动笔写下借条后,牙人却动作极快,转身与几个人商量了一会,拎出沉甸甸的钱袋,哗啦一声放在桌上,“银子都在这,卫掌柜点点。”


    张父哪等得及她点验,伸手就去拎钱袋递给卫锦云,“点什么点,回咱们家铺子再点,卫掌柜还能信不过你?走,卫掌柜,咱们现在就去看铺子,看完直接立契,咱俩谁跟谁啊,都街坊邻居的。”


    张父把褐色头巾往脸上蒙了大半,只露双急切的眼,怕街坊四邻认出来,走在前头。卫锦云拎着沉甸甸的钱袋跟在后头,脚步慢悠悠的,瞧着半点提不起劲。


    推开张记文房四宝店的门,一股混着墨香的穿堂风扑面而来。大堂宽敞,原本摆着笔墨纸砚的柜台空了大半,只余下几张瞧着料不错的木桌,却仍能看出开间比云来香宽了好些。


    “里屋还大着呢。”


    张父催着往里走,掀开门帘。里屋竟隔出了两间,一间原该是账房,摆着宽大的旧书桌,另一间空着,墙角堆着些木柴,二楼也是有三间卧房。


    再往后走便是院子,墙上积着未化的雪,几株开得正好的腊梅树站在院角,又亮又开阔。


    卫锦云立在墙根下,伸手轻轻摸了摸她修的墙面。


    可怜的墙面,不过才修半年,她就要推倒它了。


    张父站在院子里,得意道,“如何,咱们家这铺子够大吧,天庆观前找遍了,也寻不出第二家这么宽敞还便宜的。”


    “是挺大的。看您急着回老家过年,那咱们就眼下签契吧。”


    卫锦云点点头。


    “成。”


    卫锦云转身往云来香走,不过半盏茶功夫就拎着个沉甸甸的钱袋回来,里头是早备好的一千贯现钱。


    张父接过钱袋,倒在空桌上叮叮当当地数,铜钱碰撞声在空铺里响了两刻。


    待所有钱数完,他才抬头道,“数目对了,可以签契,这两份让王牙人去府衙备着便行。”


    卫锦云“嗯嗯”应着,接过牙人拟好的契纸,飞快签上名字和按了手印。


    牙人搓着手凑到张父跟前,眼神往他手里的钱袋瞟,捻着手指暗示,“张掌柜,这铺子总算给您脱手了,您看我这”


    张父脸一沉,啐了句,“你们这牙人行当,就是些钻营的营生,上不得台面!”


    他从钱堆里扒拉出五十文扔到牙人手里,“拿着,够你吃好些酒了。”


    牙人捧着那五十文,心里把张父骂了个遍,脸上却不敢露,只能干笑着应着。


    真是越挣越抠!


    卫锦云拿着签好的契约,扬了扬,“好了好了,契书已定,张伯有空就尽快搬家吧,我这边还等着扩店呢您今晚就走也成。”


    张父拿着一大袋银钱,余光扫到卫锦云拿着契书的模样。


    明明瞧着蔫蔫的,却像沾了点笑意,混着方才泛红的眼,竟有点泪中带笑的意味。他皱了皱眉,只当是这丫头捡了便宜得意,没往深了想。


    “知晓了,今晚我就走,谁愿意在这儿多呆似的。”


    夜里雪小了,街上人少,正好雇船出城,再转车回老家,这平江府他是半刻也不想多待。


    卫锦云踏出张记文房四宝店,牙人就快步跟了上来,脸上全是笑意,“卫掌柜,这事儿总算妥当了。”


    卫锦云转过身,眼里哪里还有半分蔫气。


    她笑着点头,“确实妥帖,不愧是展讼师夸赞的朋友,这嘴皮子功夫,真是厉害,也帮我留住了这铺子。”


    牙人立刻从怀里掏出个钱袋递过去,“哎呀卫掌柜客气了,这是您先前给的钱,现在铺子成了,这钱我得退给您。”


    “这钱本就是给你的佣金,吃酒得添肉吧,再说不能因为是展讼师的朋友,钱也不收。我自己心里明白在天庆观前成交一套铺子,你们这行当应拿到多少利。”


    卫锦云按住他的钱袋,语气爽朗,“往后我这儿有事,还得麻烦你,扩店招人,不得寻你?若是有品行不错,手脚麻利的,还得请你帮我留意着还有,我日后可是要真买小宅的。”


    牙人听了这话,笑得眼睛都眯了,连连作揖,“哎哎哎,多谢卫掌柜,您这云来香啊,往后定能生意兴隆,越做越大不过您如何知晓张掌柜最终会卖给您铺子。”


    卫锦云笑笑,“我们在倒霉无助的时候心里头最烦,再按照张掌柜的性子,定是想拉我一起倒霉。”


    牙人明了,和卫锦云告别,拿着钱袋往回走,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响,心里头高兴极了。


    开了大单子,得好好给家里媳妇儿和娃娃置办几件衣裳过春节。


    卫锦云站在两家铺子中间,抬头望着连片的屋瓦积雪。左手边是她一手撑起来的云来香,右手边是才到手的新铺子,宽敞无比。


    两处门面连在一起,是她的,她忍不住弯起嘴角。


    那些钱自然都是她最近的存卡活动所得,四百贯也是她一早给了王牙人。这些日子,多亏街坊邻居和客人们对她点心的肯定与信任。


    还有尊贵的牡丹卡会员陆大人给手下买点心吃,在她这里存了五十贯。


    卫锦云去外头溜达了好一圈,适当放松自己发散的心情,才回了云来香。


    见自己掌柜回铺子时还在哼个“好运来,祝我好运来”的小调,顾翔拿着抹巾问,“卫掌柜这笑藏都藏不住,隔壁铺子的事成了?”


    “成了!”


    卫锦云她把挎包往柜台上一放,“我绕去街口李家酱肉铺,挑了三大块带皮肥瘦多层的酱方,晚食给大伙儿加餐。”


    晚雾从后院出来,手里还拿着揉点心的盆,笑着回,“那我得炒好几个好菜配这大酱方了。”


    云来香的后厨飘着暖融融的香气,晚雾把蒸透的酱方端上桌时,油亮的酱汁顺着方块肉往下淌。


    桌上还摆着萝卜丝和乌塌菜、冬笋鸡汤、清炖鲈鱼,都是平江府常见的菜,热气裹着香味,把白日的寒气都驱散了。


    卫芙菱捧着碗,咬了一口碗里的酱方皮。深褐的皮浸足了酱汁,咬下去先是弹软,接着油香混着酱香在嘴里化开,一点都不腻。


    她吃得嘴油乎乎的,又去扒了一口乌塌菜解腻。


    卫芙蕖慢些用筷子把酱方戳成小块,就着米饭小口吃,她知晓卫芙菱喜欢吃皮,就将把自己碗里的皮夹给她。


    孟哥儿端着碗探进头,脸儿红红,“卫姐姐,我能不能吃块酱方皮呀?我闻着香味就过来了,我阿娘说得拿鸭腿去换,看卫姐姐愿不愿意。”


    被炖好的酱方从云来香的后院飘出来,实在是太香,连他家的大公鸡都闻香起舞,一跃跳上了墙头。


    可惜李家酱肉铺的酱方味道好,又受欢迎,他阿娘拿着银钱奔去买时,已经卖光了。


    “自是可以的。”


    卫锦云看着孟哥儿将两只肥鸭腿夹给两位妹妹,笑着夹了块最大的皮放进他碗里,“置换成功,不够再要。”


    “谢谢卫姐姐!”


    孟哥儿立刻捧着碗跑到桌边,连铺子都没回,大口咬起皮来。


    卫芙菱又夹了块自己碗里的瘦肉给孟哥儿,“孟哥儿给你吃这个,也好吃的。”


    铺子里一帮人正扒着饭,外头风铃响动,一对夫妇站在门口。


    男人往里挪几步,目光直勾勾锁着常司言,妇人盯着她的脸,嘴唇哆嗦着,眼泪先掉了下来。


    卫锦云放下筷子,疑惑地抬头,“二位是来买点心的?可今日点心卖空了,明日再来吧。”


    妇人突然往前扑了半步,伸手抓住了常司言的胳膊,声音沙哑,“华姐儿娘找你好多年,娘终于找到你了”


    男人赶紧跟上,也往常司言面前凑,“华姐儿,我是爹当年,当年是爹娘对不住你,叫你让那拐子拐了去,在外头受了好些苦。眼下知晓你在这儿好好的,就想来看看你。”


    常司言原地沉默了半晌,收回自己的胳膊,往后缩了缩。


    “我没有爹娘,自小只有阿翁,二位认错人了。”


    妇人急得更加往前,“怎的会认错,我们就是平江府的,你当年是不是在寒山寺附近被拐子抱走的?我们找了你整整十几年啊!”


    “没有。”


    常司言打断她,慢条斯理地夹起菜,“我从没被拐过,阿翁是我亲阿翁,我们在平江府住了十几年,相依为命。”


    她往门口抬了抬下巴,“若二位是来买点心,明日请早,若不是,就请回吧。”


    男人见状,赶紧拽了拽妇人的袖子,又对着常司言陪笑,“华姐儿,你别气,当年是我们”


    “我说了,认错人了。”


    常司言没再看他们,转身拿起碗往后院走,背影笔直,连头都没回一下。


    妇人站在原地,眼泪掉得更凶,想去拉她,却被顾翔不动声色地挡住。


    顾翔沉声道,“我家小常说认错了那便是认错了,二位还是走吧,别扰了我们用饭。”


    夫妇俩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讪讪往后退,出门时还忍不住回头瞅了眼后院方向。


    才出了铺子,妇人就拽住男人的袖子,问道,“怎会这样,她怎的半点情分都不讲?”


    她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先前打听着她日子好了,还以为”


    男人往四周扫了圈,见没人,“别嚷嚷,许是那时候她太小,什么都忘了,忘了不挺好的吗。我们也知晓她阿翁还在码头摆摊,咱们找她阿翁谈,老人家嘛,心最软了。”


    妇人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跟着男人,脚步匆匆。


    常司言从后院出来时,手里还拿着块抹巾。


    “小常,你真没半点爹娘的印象?”


    顾翔凑过去问。


    她知晓这对夫妇,在云来香门口转悠好几日了,但没有进来过。今日进来了,竟带来这样一个惊人大消息。


    “没有。我打小就跟阿翁过,回了平江府后家里养着鸡、羊、还有两头猪,日子踏实。眼下在这儿每月能拿月钱,能说段子,过得比从前好多了。”


    顾翔挠挠头,点点头,“也是,说不定就是来骗认亲的,别往心里去。”


    “嗯。”


    饭罢收拾妥当,云来香今日营业也结束了。


    卫锦云拎着用油纸包好的一块酱方递给常司言,“拿着,回家给你阿翁下酒。天冷,路上慢些。”


    “谢卫掌柜。”


    常司言接过纸包,眉眼弯弯,“卫掌柜真好,我也喜欢卫掌柜。”


    “不是白拿的。”


    卫锦云白了她一眼,补了句,“小常啊,夜里抽空琢磨个新段子。”


    “我就知晓。”


    常司言笑着应了声,“晓得了。”


    她拎着酱方出门,雪花落在她的油纸伞上,脚步走得稳稳的。


    她没有父母,只有阿翁。眼下,还有云来香的一群人。


    日子过得飞速,隔壁铺子的钥匙是王牙人交到卫锦云手里的,她连张父最后的影儿都没见着。契约被她好好地与自家的房地契放在一起存放起来。


    眼下,她可是在天庆观前有两间铺子的掌柜。


    天还没亮,云来香的厨房又点起了蜡烛。


    卫锦云系紧围裙,把好多糯米倒进油里烹炸,刺啦刺啦,糯米遇到热油很快就成了圆滚滚的胖糯米花,灶上的铁锅也在熬着糖浆,咕嘟冒泡,甜香和米香很快漫了满室。


    她往糖浆里撒上炒得喷香的核桃碎、黑芝麻,快速搅匀,再把炸好的糯米花倒进去翻拌。热糖浆裹着米花黏成一团,她趁热倒进木模里,用木槌敲打压实,边角都敲得严丝合缝,只等凉透了切块。


    米花糕非常方便存放,若是陆岚去长江的日子久,它们放好些日子都没事。


    小时候的冬日里,总有个戴旧棉帽的老人在街上走,戴着一台黑沉沉的像小炮筒一般的炉胆,架在脚架上,会挨家挨户地吆喝。


    “炸米花咯——炸米花!做米花糕咯!”


    那时祖母总会拉着她的手,挎着装满糯米的竹篮找过去。


    老人把糯米倒进炉胆,拧紧盖子,然后摇着曲柄转起来,炉胆在火上慢慢烤。等到了时候,祖母就会捂上她的耳朵。


    老人便把炉胆对准麻袋,脚一踩踏板。“砰!”一声巨响炸开,白花花的米花裹着热气涌进麻袋,香得她直咽口水。


    祖母总会先抓一把递到她手里,刚炸好的米花带着焦香,咬起来咔嚓响,甜丝丝的。剩下的米花,祖母会熬上糖浆,拌进她爱吃的核桃碎和葡萄干,倒进木模压成糕,切成方块装在袋子里。


    一袋子的米花糕,她能吃一整个冬日。


    眼下虽然没有那只小炮筒,她也能用油代替烹炸,陆岚能啃好久。


    等着糯米花凉的时辰,她又揉起面团。要加少许盐和切碎的葱花揉在一起,盖着湿布醒发。


    趁这功夫,她把自家腌的香肠切成薄片,蒸得油润透亮。面团发得蓬松后,她揪起剂子擀成薄饼,铺上香肠片卷成卷,再按扁擀成圆饼,刷上一层薄油,放进已经加热好的炉灶里。


    炉灶里的面包慢慢鼓起,葱香混着香肠的咸香钻出来时,米花糕也凉透切好了。


    方方正正的糕块裹着芝麻核桃,咬一口脆甜,刚出炉的面包外皮微焦,撕开时内里软乎乎的


    ,香肠的油渗进面皮里,咸香十足。


    卫锦云把所有的米花糕分装成好,面包也用油纸裹好,放进好些箩筐,装到灰灰的车上。


    冬日的天亮得晚,雪也没停。但院子里一片银白的雪到是能让人看清路。她裹了一条红色的斗篷披风,戴上暖耳,准备拉着灰灰出门。


    灰灰甩了甩尾巴,乖乖站在门边。她推开门,却撞进一道挺拔的身影里。


    门口立着的正是陆岚。他裹着件玄色大氅,高束的马尾垂在脑后。


    “陆岚,你怎的不敲门!”


    卫锦云赶紧将手中的暖炉递给他,“外面多冷,再站会儿都要冻成冰雕了。”


    “我才来。”


    冷雾从唇间溢出,落在他面前的空气中。


    “我不是说了,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卫锦云先去倒了杯热茶让他喝。


    陆岚跟在她身后,喝完她的热茶,“雪天路滑,你一个人,不安全。”


    他抬手摸了摸灰灰的耳朵,从怀里掏出包林檎干,“灰灰,想不想我?”


    灰灰立刻凑过来,吃得酣畅淋漓,欢快地“咴咴”叫了两声,脑袋往他掌心蹭了蹭。


    两人出门前,陆岚没忘其他的大哥们。


    元宝正躺在藤椅里四脚朝天,见他来,立刻滚了一圈,他摸出根小鳅递过去。丝瓜和毛豆摇着尾巴围上来,他又分了两块鸭肉干,看着三只小家伙吃得欢,才直起身。


    外头的雪积得厚,踩下去咯吱响,脚印深嵌在雪地里。卫锦云披着红斗篷跟在旁边,走得有些趔趄,才要打滑,陆岚伸手扶了她一下。


    “要我牵你吗?”


    他停下脚步,看着她笑了笑。


    卫锦云伸手扶稳了灰灰的车辕,“好”


    陆岚摊开手,无奈道,“可我今日没带刀。”


    卫锦云的目光落在他的腰间,果然没有横着刀。


    而他伸过来的手,黑色的三指手套裹着腕子,露出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


    卫锦云连忙别开眼,“那,那算了。”


    说着她往前快步奔了两步,雪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没事,我一点都不觉得滑!”


    红斗篷在雪地里飞快扫过,像团跳动的火。


    陆岚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笑。


    雪天里的红,真是扎眼。


    雪没给卫锦云半点情面,积了几日的厚雪被踩得瓷实,卫锦云走得愈发小心,脚下还是一滑,埋进了雪堆里。


    陆岚拉着灰灰的缰绳走在她身侧,看她趔趄爬起来的模样,“要不你坐在车上,我拉着走,不知晓的以为我把你埋了。”


    “别了,放过灰灰吧。”


    卫锦云赶紧摆手,“它已经驼了那么多点心,再坐个人,累坏了。”


    “那扶着车辕。”


    陆岚把驴车往她这边靠了靠。


    卫锦云依言伸手扶住冰凉的车辕,才走没几步,灰灰突然甩了甩头,车身轻轻一晃。她没扶稳,整个人往前踉跄,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带着力道把她拉了回来。


    灰灰转过脑袋冲她叫了两声,亲切极了。


    你到底是谁的驴!


    没有刀鞘隔着,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手套传过来。卫锦云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只想立刻找个雪厚的地方把自己埋进去。


    “这样就不会摔了。”


    陆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没松手,只是稍稍调整了姿势,攥得更稳了些。


    卫锦云埋着脑袋,细若蚊蚋回应,“嗯。”


    驴车咯吱咯吱地走,好像没那么滑了。


    阊门码头的江风往人衣领里钻。


    展文星站在官船船板上,往街口望,忽然眼睛一亮,拍着身边手下的肩喊,“来了来了,陆大人他们来了!”


    身后的兵们立刻挤着脑袋往远处瞧。


    雪地里,玄色大氅的身影拉着驴车,红色斗篷的身影挨着他走,两人挨得极近,瞧着就比寻常要亲厚。


    荆六郎扒着船舷,眯眼瞅了半天,突然压低声音兴奋地戳了戳身边人,“看手,成了成了,就说把大人的刀藏起来是对的!”


    展文星斜了他一眼,“你准要挨一顿揍。”


    荆六郎还是忍不住偷偷乐,和其他手下交换着眼神,船板上的人都憋着笑。


    江风冷吗。


    江风不冷。


    到了阊门码头岸边,陆岚先帮着把箩筐从灰灰车上卸下来,递给迎上来的展文星。


    卫锦云拢了拢斗篷,看着江面上飘着的官船,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先吃香肠面包,能放个两日。要是巡查得久,再啃米花糕好了。”


    “辛苦卫掌柜了。放心,我会早些回来。”


    陆岚轻声道。


    卫锦云点点头,冲着陆岚挥了挥手,“那我可走了,小心些水寇。”


    “嗯,我会的。”


    陆岚应着,目光落在她红斗篷的背影上,直到她拉着灰灰转身,身影慢慢融进雪色里,才收回视线。


    她是在关心他吧?


    是的。


    卫锦云拉着灰灰往回走时,天已大亮,雪光映得满眼白茫茫。


    阊门码头渐渐热闹起来,挑着菜担的贩子踩着雪走过,推着小车卖糖粥的,支了摊卖馄饨的。


    她被卖油汆臭豆腐干的香气勾住脚步,方块豆腐炸得金黄起泡。她买了一袋用签子叉着吃。一路吃到木石匠行,再走到最里间。


    周掌柜端着碗粥推开门,见卫锦云嘴里咬着油汆臭豆腐干,正冲他笑。


    “周掌柜生意兴隆啊!”——


    作者有话说:锦云:我们之间出了个叛徒小驴![托腮],怎就拉手了。


    陆大人:刀藏得真不错,奖励小荆两个面包。[彩虹屁]


    米花糕在老婆那里叫什么呀,卖香肠香葱面包咯![眼镜]


    最近的留言怎么这么少,老婆呢,我那么大一位老婆呢。[爆哭]


    第69章 新铺扩张


    今年的雪不知要下多久,下了扫,扫了下。地上的雪各家伙计与街道司的人还能抽空扫去,屋檐与树上却积了颇多,整个天庆观前一片白。若是从树下走过,得小心谨慎一番,说不定积雪太厚,一不留神就砸脑袋上了。


    还好铺子们都在门前贴了新春剪纸,又挂着红灯笼,在白雪中增添一抹亮色,掌柜们都想趁着元日前,再挣上一笔钱。


    两个裹着鹅黄小鸡斗篷的小团子坐在云来香门口的屋檐下,毛茸茸的兜帽遮住半张脸,倒是有些分不清谁是谁。


    面前泥炉上的锅里糖熬得粘稠,冒着甜丝丝的白气。


    卫芙菱手快,拿起串好的山楂串就往锅里蘸糖稀,她蘸得急,糖稀顺着木签往下淌,有些流到了雪里,顷刻间就成了粒粒小糖珠。卫芙蕖在旁慢慢串小橘子和灯笼果,她认真地将每颗的间距都摆得匀匀的,放在锅中慢慢滚上一圈。


    孟哥儿蹲在旁边,看得着急,“菱姐儿,我也想玩一会,让我也串一串!”


    铺子的另一侧,小张正展开图纸对着隔壁空铺子的门面比划,二牛在旁帮着量尺寸。


    “小张哥哥和二牛哥哥,要吃串糖球吗?是姐姐熬的糖,菱姐儿做的。”


    卫芙菱拿了一只大林檎递给孟哥儿,又举起山楂糖球晃一晃。


    小张咬一口山楂糖球,脆糖壳先在齿间裂开,山楂和糖酸甜适口。


    他笑笑,“比阊门买糖球的强多了,他那里山楂生涩,菱姐儿这么会做糖球,也扛个草把子卖糖球去。”


    “那是。”


    卫芙菱立刻得意地叉起腰,“我家的果子都是姐姐挑的,好果子新鲜不涩,熬果酱、晒果干最合适,姐姐做点心时要用到。眼下姐姐给我们洗了些果子,叫我们做糖球玩。”


    一旁的孟哥儿看得眼热,趁着卫芙菱去递糖球的功夫,终于轮到他。他也学着姐妹二人的样子,小心翼翼拿起一串山楂往锅里蘸。


    等糖霜凝了壳,孟哥儿捧着糖球,转身就往赵记熟食行跑,“阿娘阿娘,尝尝孟哥儿给你做的糖球!”


    小张咬着糖球和吃灯笼果的二牛一块衡量门头,他们不过才来一会儿,云来香门口的风铃已经被客人们掀得晃晃悠悠,里头的甜香混着暖意在雪里蔓延。


    有个裹着褐布包髻的妇人对着朝酒笑道,“再给我装两盒芝麻酥,昨日送了一盒给姑姐,她今早特意打发人来问在哪儿买的,她也要订。”


    又有个拎着书囊的书生走进来,“今日还有办卡吗,前两日有同窗抽中了里头的喵喵笔匣,我也想试试顺道备个礼盒,送给夫子。”


    晚雾立刻笑着应,“有呢,我们办卡抽盒的活动到年底才结束,昨儿好几个老主顾从这儿订了宴请款礼盒,正适合送夫子。”


    桌旁的顾翔正帮着拎点心盒子,盒子里的芙蓉糕、糖糕叠得整整齐齐。


    两位客人凑在一块儿念叨,一人道,“我这盒是给亲家的,里头有枣泥糕,还有西瓜子脆饼。”


    另一人回,“我这盒加了两袋核桃酥,我家小子最近刻苦,我买一盒给他吃,补脑。若是吃得好,也送送我表姐家的哥儿。”


    小张看着这热闹劲儿,想起夏日第一次来。那时这还是间破瓦舍,屋顶漏着光,墙角长着青苔,卫小娘子带着两个妹妹和祖母,连睡觉都要睡长条凳。如今门庭若市,点心香飘得整个天庆观前都能闻见,她可真是位厉害的小娘子。


    这热闹的功夫,卫锦云从后院出来,手里的盘子装了几块点心。


    这点心比拳头略小,圆滚滚的。外皮烤得金黄油亮,还撒了层白芝麻,被火烘得微微发黄,贴在酥软的表皮,边缘烤得稍焦,形成浅褐色的脆边。


    她冲二人招招手,“小张哥,二牛哥,一早冒雪过来辛苦,尝尝才烤的新点心。”


    小张接过来咬了一口,外皮先脆后软,牙齿陷进去时,能尝到温润甜香。


    他嚼着竖大拇指,几口就将一整个咽下,“这是什么点心,跟馒头有些不一样。虽也是暄软的,但又有些甜滋滋的,外头像是与糖球一样有层甜脆壳,有些像是蜂蜜的味道。”


    “叫作蜂蜜小面包。”


    卫锦云见两人满意这味道,便笑着回,“是用后院的泥灶烤的,火候磨了好几回才正好。”


    泥灶可不像现代的烤箱一样能虽是调温,设定时辰与火候,纵使得了赵香萍的把握温度绝活,她也尝试了多次,才能将暄软蓬松的蜂蜜小面包烤出来,比烤喵喵曲奇还要难。


    前几炉要么是面没发好,烤出来硬得能硌牙,掰开内里还是生面粉,要么是火太急,外皮烤得焦黑发苦。


    昨日她盯着泥灶调整火候,忘了翻面,半炉面包烤成了阴阳脸,被常司言笑像街口张大爷家的花脸馒头,连晚雾路过都忍不住劝“卫掌柜,实在不行咱先做回喵喵曲奇,这面包看着就费劲儿”。


    当时陆岚那香肠葱香面包她是如何做出来的,竟一次就烤得这样恰到好处。她想了许久,也许是香肠片在作祟,没有了油润的香肠片,单烤小面包,还要让蜂蜜不糊不焦,要更加难。


    直到这一炉,她按揉面时加了半勺猪油,发酵时又等面团胀到两倍大,才小心地揉成小团,刷上蜂蜜。烤的时候,她盯着炉口的影子,见面包慢慢鼓起来,外皮渐渐泛出金黄,赶紧撤些炭火。


    等出炉时,甜香混着蜂蜜味道涌出来,圆滚滚连在一起的蜂蜜小面包外皮油亮,捏起来软软的,轻轻一掰,内里的气孔细密,甜香气十足。


    “怪不得你要我们在后院砌三个大灶,还要比原先云来香的还要大,原是为了烤这个。我跟二牛刚还琢磨,好好的院子砌这么多灶可惜了,云来香本就有了三个灶了,这又添三个。这院子采光比云来香的还要好,种些花多好看,院里那几株腊梅就挺好的。”


    小张恍然,看了一眼图纸上的三个泥灶。


    二牛嘴里还塞着蜂蜜小面包,说话含糊,“有啥可惜的,灶多说明卫掌柜生意好、能挣钱,比种花实惠多了。上次帮卫掌柜修云来香时,我们就说她这铺子准能越做越大,这才多久,连张家的铺子都盘下来了,往后我们说不定还得帮卫掌柜修第三间。”


    “借二牛哥这话,年后开张也能讨个好彩头。快过年了还麻烦你们跑一趟,中午我定多备两个热菜,炖锅肉暖暖身子。”


    卫锦云又叫顾翔给二人添了热茶。


    二牛哈着白气笑,“这有啥。年前修缮妥当,开春就能顺顺当当做生意,城里好多铺子都赶着元日前拾掇。你这比上次装云来香简单多了,原张家铺子墙面结实,不用重新刮腻子,无非是门头里头雕些狸奴造型,再隔出个小铺子,省事儿。”


    小张跟着点头,想起什么又乐,“说起来,前儿去王掌柜的木器铺取料,他正对着一堆木头叹气呢。他那儿得做全套狸奴门窗,这活儿得盯着刨子慢慢抠,怕是要扎进刨花堆里出不来了,比我们难多了。”


    王木匠却不这么想,叹气是要叹,但他嚼着卫锦云送来的芝麻酥,手里的刨花家伙更起劲了。


    卫锦云把新出炉的蜂蜜小面包切成小块,放在两个盘里,递给凑过来的妹妹。


    卫芙菱立刻端着盘子往外跑,斗篷上的小鸡绒毛晃得欢快,一下子就坐进了她的老位置,开口吆喝,“快来尝新哟!姐姐做的蜂蜜小面包,甜乎乎的!”


    自从她去上学后,已经很少坐在小房子里帮姐姐吆喝了,因为已经眼下有了好几位姐姐帮忙,用不着她这位“小贩”。云来香客人比从前多,客人们愿意在买点心时,顺道会尝几口新品试吃。


    今日姐姐给了这个机会,她又当起了她的小摊主,将小房子上的木牌铃铛摇得叮叮当当。


    卫芙蕖则张罗着糖球。她才串好的糖球亮晶晶的,粉的林檎、红的山楂裹着糖衣,串成一串挂在竹架上。


    她见有穿棉袄的小童拽着大人的手张望,她就取下一串递过去,“给你吃,姐姐说只有娃娃能拿。”


    这糖球品相实在是好,小童接过去咬得脆响,酸汪汪,甜滋滋,连大人在旁看得眼馋。


    卫芙菱端着面包盘子凑过来,“我们家的蜂蜜小面包,姨姨试试。”


    这下大人也乐了,被糖球勾起来的馋意有了着落,用竹签叉起面包块一尝,软乎乎的甜香在嘴里散开,还有淡淡的蜂蜜味。


    有个妇人尝完就往云来香里走,“卫掌柜,这叫作蜂蜜小面包的点心眼下卖吗?”


    卫芙菱听见了,立刻凑过去接话,“眼下不卖,要年后才售,年后我们隔壁的新铺子喵喵面包工坊就开啦,到时候还有更多好吃的小面包!”


    届时姐姐会让小张哥哥和二牛哥哥在云来香和隔壁铺子只见开出一道门来,串上门帘。一边是云来香,一边是喵喵面包工坊,还有祖母的裁缝小铺。


    蜂蜜小面包的味道好,受到了客人们试吃的一致好评,就是这要等到年后才售卖,真是叫人抓心挠肝的,愈发期待这喵喵面包工坊的开张。


    外头的雪落了一会,就见沈婉裹着件宝蓝色缎面披风走来,身旁也跟着位妇人。


    她鬓边插了珠花,其上珍珠颗颗饱满圆润,穿的是绣梅的绛红褙子,


    缝着一圈银狐毛,捧着手炉,浑身贵气十足。


    卫锦云连忙迎上去,笑着打趣,“这大雪天的,是什么风把沈掌柜给吹来了?前些日子还说布庄年底忙,怕是要闭店盘货呢。”


    沈婉哈哈笑,“你可别拿我打趣!自打跟你家云来香合作,别家布庄瞧着眼馋,都学着做却没你家点心衬着,生意差远了。今儿来,一是订五十份点心礼盒,给布庄的老主顾做年礼。”


    卫锦云眉眼弯着,侧身引两人往店里坐,顺势说,“巧了,我倒真有个新主意想跟沈掌柜商量。”


    沈婉刚端起姜茶,闻言笑骂,“可又要拉着我联名?你这丫头,脸倒是越来越大。”


    她嘴上这么说,却已经放下茶碗,显然是来了兴致,“这次又是什么新鲜花样?”


    卫锦云笑着,熟稔又干脆,“沈掌柜这话说的,咱们云来香和沈记的联名,哪能是一锤子买卖?自然是要长长久久的。”


    她边说边招手,把外头的卫芙菱、卫芙蕖和孟哥儿喊到跟前,“我今儿说的主意与孩子们有关,请沈掌柜先瞧瞧他们身上的衣裳。”


    三个孩子凑过来,披着斗篷在沈婉面前绕来绕去,展示一圈。


    卫芙菱和卫芙蕖的小鸡斗篷惹眼,鹅黄缎面绣浅黄绒毛,帽子上两颗黑绒球当眼睛,跑动时像只扑腾的小黄鸡。


    卫芙菱里头穿的浅粉袄,衣襟绣着元宝在打盹,穿着一条青色棉裤。卫芙蕖的内里水袄子的裙摆,线了几枝抽芽的梅花。


    她们身边的孟哥儿,穿的是件橘黄小老虎披风,老虎头用绒布堆绣得非常立体,耳朵支棱着,后头还坠着条小老虎尾巴穗子。里头应他要求,绣的是一只吃鱼的大鸭子。


    卫锦云接着说,“这些都是祖母亲手做的,孩子们的斗篷、袄子,款式按他们的喜好来,料子和针脚都扎实。我盘下隔壁铺子后,想隔出半间给祖母开个小裁缝铺,专做孩童衣裳,布料自然是要用沈掌柜你家的。”


    沈婉凑近好好看了几眼,笑着点她,“好你个卫锦云,怪不得敢说长长久久,这主意是打算以后将我这沈记布庄与你家连在一块了?”


    “我往沈记跑了这许多回,早瞧着沈掌柜你家的成衣做得周正。不管是男人穿的直裰,还是娘子们的褙子和衣裙,都是平江府数得着的俏货,可偏偏孩童款少得很。”


    卫锦云指了指孩子们身上的斗篷,“祖母手巧是真,可就她一个人,一日也做不了两件衣裳。我想着,往后祖母只出样衣,在她的铺子里展示。客人要是瞧上了,就引着去沈记布庄,布料由沈掌柜你家挑,成衣也由你家的绣娘做。至于这衣裳到底能卖多少我们不管,沈掌柜只需要付祖母一次样衣的钱便行。”


    她又补充,“这样一来,我家的喵喵工坊做面包,出联名吸引客人,祖母不用累着,沈掌柜你家多了孩童成衣的新路子,咱们三家都得便益,不比单打独斗强?”


    沈婉身旁的妇人忽然“噗嗤”一笑。


    她舀了一口红莲驻颜羹,笑道,“卫掌柜这脑子,倒真会琢磨生意,又是点心又是衣裳,就不怕铺得太开,最后全都卖不出去?”


    卫锦云回,“娘子说笑,做生意本就有亏有得,先把胆子放大了,才敢琢磨往后的路。真要是卖不动,大不了再把心思收回来,总比守着老路子强。”


    “您是?”


    从这贵妇人一进门,卫锦云就觉得这人眼熟,如今听她说话飒爽的语气,终于想起来,她好像是秋日里在报恩寺订八百份素点的香客。


    “姐姐,这是陆大人的母亲呀。”


    卫芙菱站在一旁解答,“上次香香姐姐生辰,孙姨姨还请我们吃兔子流心包。”


    卫锦云“啊”了一声,方才的利落劲儿当场去了些,“孙夫人好。”


    “好好好,别紧张。你这丫头不仅会做生意,胆子也大,上次香香生辰,你做的那个蛋糕,甜而不腻,我想了好些日子了,今日店里可还有?”


    孙氏伸手揉了揉凑到跟前的卫芙菱的头顶。


    “那蛋糕做起来费时辰,得提前备料。若是孙夫人想吃,我眼下就去厨房准备,只是要多等些时候”


    “不用这么劳心劳力。”


    孙氏依旧笑着,“你那蜂蜜小面包可能给我们上几个,方才进门时尝了一小块,甜软得当,到现在还想着那味儿。”


    顾翔连忙取了三只蜂蜜小面包端过去,转身时没忍住,悄悄往柜台这边凑了凑。朝酒、晚雾和常司言早挤在一块儿,几个脑袋凑成一团,齐刷刷往卫锦云这边看。


    孙氏慢条斯理地吃起蜂蜜小面包,转身和沈婉道,“你们接着谈正事,我在旁坐着吃,不碍你们的。”


    沈婉这才转头看向卫锦云,挑了挑眉,“说吧,你祖母这孩童衣裳的样衣,打算卖我多少钱一件?”


    “六贯,买断。”


    卫锦云说得干脆,半点不含糊。


    “好黑的心啊,卫掌柜。”


    沈婉故意咋舌,伸手撕了一点蜂蜜小面包放进嘴里慢慢品尝,“六贯可不是小数目,寻常人家做件成衣才几百文,你这一件样衣就要六贯?”


    “就是六贯,不多不少。”


    卫锦云语气认真,“沈掌柜该知晓,我祖母的刺绣手艺,平江府里没几个绣娘能比,这些样式也都是我祖母自个儿想的,光这半个月蕖姐儿和菱姐儿在外头玩,就已经有不少人问我这衣裳是哪家制的。祖母这手艺加想法,完全值这个价祖母的衣裳只买断,至于沈掌柜日后挣多少,不必与祖母分利。且有了裁缝铺子,日后绣娘们上门来学绣法,也方便些。”


    “行,我再考虑考虑。你这喵喵面包工坊开出来后,先让王姐姐多做几款衣裳样衣摆着,开春咱们再定合作的事。”


    卫锦云点点头,故意凑近了些,打趣道,“沈掌柜可得抓紧,眼下正是家家户户买新衣的好时候,这孩童衣裳的新鲜劲儿,过了年就差些了,机不可失噢。”


    “你这丫头!”


    沈婉被逗得无奈摇头,“再说两句,我怕是真要当场跟你签了,快忙着招呼客人去吧。”


    “眼下可不正是动物斗篷买卖的好时机?”


    卫锦云又补了一句,“雪天里孩子穿得暖乎乎的,孩子们的爹娘和祖父祖母,哪个不疼爱的,都乐意买呢。”


    一旁的孙氏听得哈哈大笑,吃着蜂蜜小面包直咳嗽。


    卫锦云又和沈婉说了几句,转身去后厨帮晚雾拿点心,试吃声和抽盲盒声又热闹起来。


    孙氏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跟沈婉叹,“这丫头是真有趣,跟你打交道半点不吃亏。”


    说着她又拉过身边的卫芙菱和卫芙蕖,揉着她们的脸,“沈姨你瞧瞧我们家蕖姐儿、菱姐儿身上这小斗篷,颜色鲜,样式也讨喜,穿在身上多招人稀罕。”


    沈婉闻言打趣,“哎哟,就‘我们家’了?你也不嫌羞。”


    她嘴上是这么说,却也拉着两个小团子转了转,真心实意点头,“确实做得好,很适合孩子们,比绣坊里那些千篇一律的强多了。玉娘,你觉得如何。”


    “我觉着可以试试,先买个四五件样衣。反正沈姨最近和这云来香联名,挣了不少。”


    沈婉嗔了她一眼,“你到底是哪家的。”


    一旁的孟哥儿见两人只夸两姐妹,有些委屈,“姨姨们,我的老虎斗篷不好看吗?”


    孙氏和沈婉登时被逗得哈哈大笑。


    孙氏也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笑着哄,“好看!你这老虎披风最威风了,穿上像小老虎似的,比谁都好看。我记得我们家长策,小时候有好几套老虎衣裳呢,那时候他一边嘴上说着不要,一边穿上后就去和他的伙伴们炫耀。”


    不知能不能出个加大款,好想让长策再穿一次。


    常司言凑到打算盘的卫锦云身边,“卫掌柜,等年后沈记的孩童斗篷做出来,我能买一件不?”


    顾翔才好端着空点心盘过来,笑着回,“买了给你家新抓的猪仔穿?我瞧着那小鸡斗篷的尺寸,倒跟猪仔差不多大。”


    “去你的!”


    常司言拍了她一下,瞪着眼道,“我自己买着挂不行啊?挂在我那屋当装饰,我喜欢。”


    “自是可以,等沈记的成衣做出来,你直接去挑就行。放心,沈掌柜定是会同意的。”


    常司言眉开眼笑,摸着下巴琢磨,“那我可得选件好看的就买小兔子的,我喜欢小兔子。”


    门口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李季牵着智多星走进来。智多星穿了件宝蓝小袄,手里拿着个布老虎,看见卫锦云就甜甜喊“卫姐姐”。


    李季一身常服,眉宇温和,笑着开口,“卫掌柜,前几日订的仆从礼盒可备


    好了?元日将近,发完礼就给他们放休沐,让大伙早些回家团聚。”


    “备好了。”


    卫锦云点头,朝后厨喊了声,“顾翔,把李大人订的礼盒端出来!”


    顾翔接连跑了三趟,二十个红绸裹边的礼盒在柜台上摆得整齐,里头的点心塞得满满当当。


    她冲着李季介绍道,“李大人,您没说要求,卫掌柜就给您随意配了些。有云来香的招牌芝麻酥、枣泥糕还放了罐蜜饯果干和桂花蜜,给孩童准备的糖球都单独装在小纸包里。”


    “嗯,卫掌柜备的,我自然放心。云来香的点心,就没有不好吃的。”


    他让跟来的仆从把礼盒搬上车,转头看向智多星,又对卫锦云道,“今日还是亲子套餐。”


    仆从们搬着礼盒离开,李季牵着智多星走到窗边的小几旁坐下,又从智多星挎着的小包里掏出几个巴掌大的布偶。


    他招手把卫芙菱,卫芙蕖和孟哥儿喊过来,把布偶分到三个孩子手里,“家里仆从闲着做着玩的,你们几个一人一个,当个玩意儿。”


    “谢谢李大人!”


    三个孩子齐声应着,和智多星玩布偶大战去了。


    李季坐在桌边看着,目光慢慢落到柜台后忙碌的卫锦云身上。她正低头给客人装点心,抬手捋头发时,侧脸透着柔和。


    他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认真,孩子们跟她亲,她又细心妥帖。她到底对陆岚是何心思他轻轻叹了口气,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打闹的孩子们身上。


    沈婉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孙氏,朝李季的方向努了努嘴,压着嗓子笑,“你瞧瞧李参军那眼神,哪是普通客人的模样?盯着卫掌柜的身形,眼都快黏上去了。”


    孙氏刚吃完最后一口蜂蜜小面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哇哦”一声。


    “还真是,这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明摆着是上心了。”


    “你说,长策要是在这儿,会不会难受?”


    沈婉打趣道。


    孙氏却半点不急,反而笑着摇头,“这有什么,卫掌柜这般能干又心善,长得也周正,我若是年轻小郎君,见了也动心,她有那么人喜欢才是正常。”


    沈婉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你这做母亲的,倒半点不替儿子着急,性子还跟年轻时一样。”


    “急什么。”


    孙氏端起红莲驻颜羹品尝,“让他自己焦急去,那死孩子,心里明明有主意,偏生嘴紧,对着卫掌柜半句喜欢都不肯说。真要是被人先一步抢了先,那就是他活该。”


    她像是想起什么,又笑,“上个月他还来问我,‘母亲,怎么才能讨心上人开心’。”


    “哦?你怎么教他的?”


    “我说啊。”


    孙氏学着当时的语气,忍着笑开口,“我们吴地的男男女女,心思都细,你对着心上人得软和些,发点嗲,说话时眼睛睁得大大的,把心意露出来。”


    沈婉笑得肩膀乱颤,“你让他发嗲?就长策那板正性子,你让他发嗲?不行了,笑死我了。”


    “可不是嘛。”


    孙氏也笑,“他当时就愣了,盯着我半天,问‘母亲,您近日是不是染了风寒,说胡话呢’。你说这孩子,半点不开窍!”


    她知晓长策这孩子,什么都好,偏生在感情上不太通。上个月问他讨心上人欢心的法子,就知道他是真上了心。可上心有什么用,总不能让人家一个姑娘家,先把心意摆到明面上。真要是长策一直揣着不说,等旁人先开了口,往后就算悔断了肠,也只能怪他自己。


    阊门码头的积雪没及脚踝,客船却仍一艘接一艘靠岸。


    一个穿灰棉袄的男人率先跳下来,跺着脚骂骂咧咧,“哎哟喂,总算到平江府了,早说别来别来,偏要跟,坐错船差点被拉去出海。”


    身后妇人裹紧灰布头巾,跟着跳下抱怨,“这鬼天气能冻掉耳朵。豪哥儿,娘路上跟你说的话可记牢了?等见着人,该怎么说,一字都不能错。”


    被唤作豪哥儿的娃娃,约莫七八岁,脸冻得都要生疮,却用力点头,“全记住了娘,一会我背给你听。”


    “当初跑的时候多利索,连祠堂拜别都没有,若不是江宁府都传喵喵曲奇的名声,我还真不知晓,她们在这儿过得这般滋润。”——


    作者有话说:锦云:做生意[星星眼]


    陆大人:这集没我事。[爆哭]发嗲,我没法吗,我真的发嗲了。


    有老婆喜欢吃香香甜甜蜂蜜小面包吗[撒花]


    第70章 亲戚拜年


    王木匠是真的着了云来香的道了。


    自云来香的生意愈发好了后,有不少酒楼茶肆来他铺子里订做各式各样的桌椅板凳、雕花木窗,就连那小推车的款式也受欢迎起来,摆摊的小贩们要求做个简略款。铺子忙得很,自己妻子编起竹编来也是一刻不停歇。


    这倒也还好,多忙多挣,也能给孩子多存些钱。但,谁都没有卫掌柜的主意多。


    怎的新要求的门窗桌椅,图纸上画的都是狸奴的姿态,妻子倒是连声应着能编能编,什么都能编,而他可是要既保证这些桌椅平整不倾倒的情况下,还要确保它们模样周正!


    夜里连做梦都是一群狸奴在冲他喵喵叫。


    这,他也不是做不出来一只喵喵板凳被他呕心沥血做出来,请卫掌柜来瞧打样时,她又冲他嘿嘿一笑?


    得了,这又要做甚?


    卫掌柜说,请他来新铺子量量尺寸,做的东西要能摆得进,不占道才行。


    雪落了天庆观前满街道,朝阳才升起来,映出一片晴光。


    王木匠穿着深绿色厚袄,戴着灰暖耳一路来了天庆观前。路过钱记汤饼铺子时,先被他家的浓油赤香给勾了过去,大铁锅里浸着卤香十足的爆鱼。


    这老汤饼铺子他许久不吃了,便要了一碗尝尝。冬日里吃汤饼的人多,一碗下肚浑身有劲,他四下也找不出个空座来。他与钱掌柜知会了一声,就端了碗先去云来香瞧瞧。


    才出锅的汤饼在雪天正往上散发着白雾,细面盛在浅酱色汤里,几片炸得金脆的爆鱼覆盖在上头。


    他踩着积雪往云来香走,到了后先坐在了外头的一只小竹椅上。


    王木匠吹了吹汤饼,挑起一筷子,吸溜着就滑进了喉咙。他再夹起一块爆鱼,外皮有些韧劲,内里的鱼肉被甜鲜的卤汁浸透了,混着汤里的鲜一块咽下去。


    他吃得急,呼噜呼噜就半碗面下肚,一路走来的风雪都被融化在热汤面里了。


    王木匠吸溜着面条,目光落在店外木架的画上。


    画里是四样款式的斗篷。鸡斗篷鹅黄底,缝着尖嘴与绒球尾羽,兔斗篷是柔绒白面,耳尖缝粉绸。羊斗篷白布毛领,有蜷着的羊角,虎斗篷橙底绣黑纹,坠着长尾。


    云来香的狸奴裹着艳红斗篷,在铺子门口用爪子扒着雪团,两条一黑一黄的狗身上的红斗篷露着支棱的耳朵,在雪地里冲来冲去,“嗖”的一声便跳进了雪堆里。


    云来香进了好几拨带孩童的大人,大多笑着往里走,小孩晃着扎好的辫子也乐呵呵地往里头进。


    王木匠正扒最后几口面,就见卫芙蕖捧着书本出来。


    她身上裹着件鹅黄小斗篷,坠着两个小绒球,抬眼客气地打招呼,“王伯伯您来了。”


    王木匠三两口扒完面,把碗搁在一旁,一眼就被她身上鲜亮的衣裳吸引了,便问道,“是啊蕖姐儿,今日穿得这样好看,这是是你家姐姐给买的新衣裳?”


    “不是噢,是祖母做的。”


    她话才说完,卫芙菱就从身后探出头,“好看吧!”


    “好看好看。”


    王木匠笑着点头。


    他已经知晓如何区分这姐妹俩了,说话较为平静沉着的是卫芙蕖,一见他就眯起眼先乐呵的是卫芙菱。


    王木匠的目光又落在几个进门的孩童身上。


    这些孩童都打扮得鲜亮。


    妇人带的小姑娘,头发梳得光溜溜盘成小髻,唇上点了点淡粉胭脂,则小男孩两颊红扑扑的,额间还点着个朱红小圆点。


    他心里有些犯嘀咕。这离元日还有些日子,怎么个个都拾掇得这么精神?


    卫锦云也从云来香出来,瞧见了门口的王木匠,喝着白气道,“哎哟王掌柜,您怎的坐在外头?快进来,外头雪风刮得冷。”


    “这不,我就想在外头吃碗汤饼,不然进你这云来香,里头都是吃点心的,叫人看我吸溜吸溜喝汤饼,多不妥当你这铺子生意是真好,大清早的就这么多人吃点心。”


    王木匠瞧着来来往往的娃娃,还以为进了什么书院


    开学场地。


    “我家里头眼下有好些人在吃朝食,汤饼也能吃。”


    卫锦云往云来香梨扬扬手,“他们大多不是来吃点心的,是来竞选的。”


    “竞选?”


    王木匠愣了愣。


    卫锦云指了指门口木架上的画,他顺着一看,画旁贴着张纸,写着“选拔三至十二岁童模六名”,底下还注着:选上的得样衣斗篷一套、喵喵奖章,后续与铺子也有合作。未入选的,给参与奖喵喵暖耳一副。


    他指着“童模”俩字,有些疑惑问,“这什么叫童模?”


    “就是选些给新衣裳试穿的人啊。”


    卫芙菱在一旁笑着开口解释,“祖母的童衣铺年后要开,正好借这选几个人试衣,让大家瞧瞧各种各样的人穿祖母的斗篷是个什么模样。”


    雪地里的元宝正用爪子自己扒拉出一个不太圆润的雪球,正朝着丝瓜和毛豆炫耀,丝瓜毛豆则围着它打转,三个红斗篷在雪里昂扬。


    这时有个身影停在旁边,是位穿粉色裙袄,外罩浅绿披风的小娘子。她怀里还抱着只圆滚滚的三花狸奴,手里提着个给狸奴装零嘴的小篮子。


    她盯着雪地里的元宝看了会儿,轻轻挠了挠怀里狸奴的下巴,笑着朝卫锦云问,“卫掌柜,方才瞧着画上讲选童模你瞧瞧,我家这孩子,能当童模吗?”


    说着,她把怀里的狸奴往前提了提,小家伙睁着眼,尾巴在风里轻轻晃。


    她也算是在玩笑,今日是来云来香买些太阳挞去走亲戚的。


    卫锦云盯着小娘子怀里的狸奴愣了一会,立刻恍然,“如何不能?”


    童衣能制,狸奴和犬的也自然能制,说不定以后还能制磨喝乐穿的娃衣


    元宝几位的衣裳本就是祖母多剩的边角布料做的,次次都能穿出新花样,来云来香吃点心的人每次瞧见也新鲜。


    卫锦云想到这儿,便与身旁的卫芙蕖道,“蕖姐儿,快拿纸笔再添张单子,咱们再聘几个小动物童模!”


    那小娘子“啊”了一声,又摸了摸怀中的狸奴,“金角,过年你也要穿新衣咯。”


    王木匠听得有趣,在那里玩笑道,“卫掌柜,那我家大郎,也能来当这童模不?”


    二牛正在新铺子里头砌砖块,恰好出来透口气。


    他哈哈笑着,“王掌柜,您可别逗了,强哥那膀子比我都厚,哪还是童模,该叫壮模,下次王婶的裁缝铺什么时候出壮汉款了,保管选强哥。您快进来瞧瞧,我们把裁缝铺子的隔间弄好了,卫掌柜还等着您来做些东西呢。”


    王木匠也跟着笑,脚步跟着卫锦云往新铺子走。


    原本身子宽敞的铺面,隔出的成衣铺大小正合适,临街的窗户敞着,雪后初晴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地上,让整间铺子一片亮堂。


    “王掌柜,你瞧这窗户旁。”


    卫锦云指着窗边空地,“得摆张能容四五人的大桌,再配几把藤椅,我祖母要在这儿教绣娘徒弟做活,你帮着量量尺寸。”


    “这事儿简单,我记着了。”


    王木匠点点头,才要用尺量,就见卫锦云递来一张图纸。


    他接过来眯眼一看,“哎哟”大叫一声,“你这是要雕人?吓我一跳!”


    卫锦云笑着点头,“是啊,雕成半大孩子的模样,用来穿成衣铺的新衣裳展示。”


    王木匠拿着图纸啧了两声,“寻常成衣铺都只用木架子挂衣裳,你倒好,直接整几个木人立着。这木头刻的小人杵在屋里,你就不觉得渗得慌?”


    “只有人样才能最好展现童衣的姿态嘛,您先打三个木人就够,其余衣裳还是挂着,直接挂旁边墙上。”


    卫锦云笑着回,“还要麻烦您做几幅衣架、几个夹衣服的木杵,图纸我都画在后面了,您一并看看。”


    王木匠拿着厚厚一叠图纸,抬头望了望墙上预留的挂衣区,又看了看窗边的叫作“教学角”的地儿,忍不住啧着摇头。


    “怪不得你非要叫我来店里量尺寸。给你祖母弄得这间铺子,真是一点空地都不浪费,全给盘算着用透了。”


    他将图纸塞进了怀里。


    又得好好给卫掌柜展示一番什么叫在世鲁班了。


    做!


    王木匠量完尺寸,收拾好尺子正要告辞,卫锦云却将他往云来香引。他想着难得来一趟,坐会儿再走也无伤大雅。往常铺子里买云来香的点心,都得托闲汉小哥送,来回还得花脚程费,这回买多买点,反正冬日里经放。


    一进门他当即就愣了。不过是去隔壁量个铺子的功夫,店里竟挤得满满当当。他眼瞅着不少人围着柜台办卡,也凑过去探了探。


    这一探不要紧,不知怎的,就办了张芙蓉卡。


    他拿着这绣着芙蓉花的花笺卡左瞧又瞧,不明白好好一顾翔,来云来香做工后,嘴皮子变得这般利索!左一句“王叔”,右一句“整一张呗”,给他哄得要不是今日钱不够,他得办牡丹卡了。


    顾翔这姑娘他熟啊,老顾的驴车他也雇过。她在码头扛货有时下工,便坐在她爹驴车上回家,那时话少,有时喊两句叔,然后笑笑。


    铺子里充满甜香气,王木匠先点了两块栗子糕,又瞥见周围孩童碗里的赤豆糖粥,就也要了一碗。


    云来香的赤豆糖粥有些讲究。碗里是对半分的景致,左边是白色的米粥,熬得绵稠,右边是细腻的赤豆沙,红白交界处还撒着圆滚滚的糯米小圆子与干桂花,热气一冒,甜香十足。


    王木匠找了一户人家拼桌,舀着粥,抬头朝柜台后的卫锦云问,“卫掌柜,你这点心铺,怎的还卖起粥来了?”


    卫锦云正帮着打包点心,笑着应,“这两日选童模,孩子们来得早,天又冷,便煮了赤豆粥给他们暖身子。”


    “要说这赤豆糖粥,我们送灶或冬至、元日都常吃。”


    王木匠看着这粥,“老辈人传下来的说法,早先冬至前后总怕有邪祟,说共工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死后成了疫鬼,就怕赤小豆。如今我们一到冬日就煮赤豆粥,喝了能驱邪避疫,图个平安。哪想到你这碗粥做得这么好看。”


    “这叫红云盖雪。”


    王木匠哈哈笑起来,“讲究,真是讲究,怪不得你云来香生意好。”


    他旁边的小丫头捧着碗,先用调羹舀起颗小圆子,再挖了勺赤豆沙混着粥,吸溜一声咽下去。


    王木匠也拿起调羹,把红白粥轻轻搅了搅,甜糯的粥混着沙软的豆沙滑进喉咙,驱驱这冬日疫鬼。


    卫锦云的柜台前也放了一碗赤豆糖粥。红云盖雪本就是它的叫法,它还可以叫鸳鸯桂花糖粥。


    一到天冷,总能听见街上“笃笃笃”的梆子响,挑着骆驼担的小贩或是粥铺里的老妪,粥桶一掀就是满桶暖香。


    那时祖父祖母总轮流牵着她的手去吃,她趴在桌边吸溜着粥,听祖父祖母叫她念“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胡桃,四斤壳。吃侬肉,还侬壳”的童谣。


    门口依旧热闹,王秋兰手里提着油纸包进来。


    “钱家今日队排得绕了半条街,快过年了,他家爆鱼汤饼就抢着吃,就算不喝汤饼,街坊也得买两斤爆鱼回去。”


    她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还好我总算买到了,晚点咱们一块吃。”


    钱记汤饼铺子的爆鱼,要将新鲜鱼切成厚片,用糖、酱油腌得透透的,炸到外皮金脆了捞出来,再泡进卤汁里浸上一夜,卤汁渗进鱼肉里,咬着又鲜又甜。


    “祖母我想吃!”


    卫芙菱立马凑过去。


    “祖母我也想吃。”


    卫芙蕖也跟着上前。


    王秋兰看得笑,就用筷子夹了给她们,也不忘往卫锦云的碗里放一块。


    这三个孙女都分了,也不好不给忙碌的伙计,王秋兰索性把油纸包敞开来,招呼着,“都尝尝,都尝尝!”


    这一尝,令人垂涎的爆鱼就不尝了大半。


    王秋兰看着空


    了大半的纸包,笑道,“还等着午食呢,这会子就分了那么多,干吃你们也不嫌齁得慌,一会多喝些茶水。”


    李季牵着智多星像往常一样来吃点心。


    智多星穿了件青袄,戴顶小帽,一进门就挣开李季的手,“卫芙蕖,你觉得我能当童模吗?”


    卫芙蕖正在窗边练字,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她摇摇头,“你得少吃点,不然斗篷穿不下。”


    智多星垮了脸,坐到她身旁,“可是要过年了,家里有酱方,还有炸得金黄的鸡卵,孟哥儿家的炸鸡酥酥脆脆,你家的太阳挞我最喜欢吃了,忍不住但我也真想当童模。”


    李季走上前,无奈地揉了揉儿子的头,转头朝卫锦云温声道,“给呈哥儿上个赤豆糖粥吧前两日他不知吃坏什么东西闹了肚子,多亏蕖姐儿和菱姐儿抱来的杨梅,大雪天难为她们。”


    他还记得呈哥儿正捂着肚子哎唷,吃了药也还没好,披着兔子斗篷的两个娃娃就上门了。他还招呼她们两个用了些自家府里的点心。


    “嗐,她们知晓呈哥儿闹肚子,抱着杨梅酒罐子就去了,也没跟我打招呼。”


    卫锦云笑着回,“呈哥儿总是教她们读书写字,关系亲得很。”


    “嗯。”


    云来香热闹哄哄的,外头却有下起了雪。


    秦氏领着卫老三和哭唧唧的豪哥儿,踩着雪。


    卫老三缩着脖子跟在秦氏身后,往云来香的方向走,念叨道,“这平江府的客栈是抢钱吧?住了三日,银钱花得跟流水似的,再住两日,我这口袋都要见底了,心疼死我了!”


    秦氏怀里抱着豪哥儿,不耐烦回,“别嘟囔了,前面不就快到了。这几日总算没白打听,知道那丫头开了家点心铺,连常来的那个男人也问着了,是个司户参军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靠着这男人,才敢把我们这些亲戚抛在脑后,竟开那么大的铺子。”


    “可不是,瞧着这铺子的排场,不知过得有多滋润。等会儿见了面,可得好好问问,她把大伯的牌位、卫家的脸面都放哪儿了。”


    卫老三加快了脚步,眼睛盯着前头在风中摇摇晃晃的招幡。


    上一回他们让云丫头给摆了一道,这回他们可不打没有胜算的账。他们早就到了平江府,时常藏在天庆观前先瞧,这回总叫他们给抓住了。


    到了云来香门口,卫老三先清了清嗓子。


    他一眼就瞅见门口瞧着几个孩童玩糖球的王秋兰,立马换上副哭腔,“婶婶!您怎么就带着云丫头她们悄没声儿跑了!”


    说着就推了把怀里的豪哥儿,“快,给你婶婆哭两声,你婶婆在这儿过好日子,把咱们卫家人都忘了!”


    豪哥儿本就被雪冻得委屈,被他一推,当即“哇”的一声哭出来,秦氏赶紧上前,一边拍着孩子背一边抹眼泪。


    王秋兰没反应过来,立刻抓着两姐妹往后藏。


    “婶婶,不是我们要来扰您,实在是您做得不妥。大伯的牌位还在卫家的祠堂里,您倒好,不跟族里说一声就带着孩子们走了,如今乡里人都在说,卫家这是没人了,连祖宗祠堂都不管了。您说,这让卫家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卫老三跟着叹气,哭天抢地,“是啊婶婶,云丫头这铺子开得红火,我们瞧着也高兴,可再怎么样,也不能忘了根。大伯要是泉下有知,见您把他的骨肉带得离乡背井,连祠堂都不回,心里该多寒!”


    豪哥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声在雪天尤为响亮。秦氏故意不哄,任由孩子的哭声在天庆观前飘着,引着路过的行人频频侧目,将所有街坊邻里也引来。


    卫锦云闻声皱眉,随即出了云来香,铺子里所有的客人听见这动静都出来了。


    李季将智多星护在身后,上前挡在卫锦云身侧,皱眉道,“卫掌柜,这是何人?”


    “劳烦各位街坊见笑了,是江宁府来的远亲。”


    卫锦云扶着王秋兰,让孟哥儿和智多星将两位妹妹先带去赵记熟食行的铺子里头。


    “什么远亲,你是卫家的姑娘,怎的不认亲?”


    卫老三就过来哭嚎。


    秦氏也拉着豪哥儿接着,“你靠着司户大人就忘了本,连大伯的牌位都不管了?我们来劝两句,倒要被你说远亲?”


    卫锦云扶着王秋兰,眉头拧紧,冷道,“有病?满嘴胡吣什么?”


    “云丫头,你这日子过得滋润,可不能忘了本。我听族里二婶的表姑说,她远房侄女就在平江府做工,亲眼见你去司户大人府上。”


    卫老三张口便是胡诌。


    秦氏拉着豪哥儿挤进来,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司户大人那小娃闹个肚子,你便又叫蕖姐儿和菱姐儿去,你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对别人家的娃这么上心,不是想当后娘是想啥?”


    说着,她猛地掐了把怀里的豪哥儿,被她按着脑袋往卫锦云跟前推,凑在他脑门子旁边引导,“快说,娘怎么教你的?跟你姑姑说。”


    豪哥儿哭得抽抽搭搭,被掐得不敢停,含混大喊,“姑姑要给我找个官爷当姑父!还说以后这铺子的点心,都得先给官爷的娃吃!”


    卫老三见卫锦云身旁的司户参军眉头都皱了,便又凑过去。


    “我可还听我那远房姨婆说。她邻居家的媳妇在药铺抓药,见你买过当归、白芍,还问月信之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抓这个干啥?怕不是云丫头,你就这么着急想在平江府落户?”


    “可不是。”


    秦氏指着卫锦云的鼻子尖喊,“是不是你这肚子等不及了?”


    她摇了摇豪哥儿的胳膊,他哭得撕心裂肺,“姑姑肚子里有小娃娃了!还说要跟带娃的大人住一起!”


    秦氏见卫锦云冷着脸不接话,索性从雪地里起身,“云丫头,别跟我们置气,就算你要入平江府的户籍,要开这铺子,也不能不管卫家的规矩。我们在江宁府老家,早就给你寻好亲事了,是邻村张屠户家的小儿子,人壮实,能干活,彩礼都跟人家谈妥帖,你这就跟我们回去拜堂,别在这儿跟旁人牵扯不清。”


    她继续道,“听堂伯母的话,女人家终究要嫁人的,张屠户家有三间瓦房,不比你在这儿守着个铺子,跟人扯闲话强?再说了,这亲事是族里长辈点头的,你要是不回,就是忤逆长辈,怎得有脸回去见卫家的祠堂。”


    卫老三在旁边帮腔,还伸手要去拉卫锦云的袖子,“是啊云丫头,这亲事是为你好。那小子老实,也会善待你肚中娃娃的。”


    他的手刚要碰到卫锦云的袖子,卫锦云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在喧闹的门口格外清晰。


    卫老三被打得懵了,捂着脸往后踉跄半步,反应过来后跳着脚喊,“你咋还打人?反了你了!卫家的姑娘竟敢动手打长辈,我看你是被外头的人迷了心窍!”


    “我想打便打了,如何?”


    卫锦云盯着卫老三涨红的脸,“你算哪门子长辈?”


    卫老三撸起袖子又冲上前,气急败坏道,“跑了就不管卫家,我今日就教训教训你!”


    他手还没碰到卫锦云的胳膊,卫锦云反手又是一巴掌。


    卫老三只觉脑袋昏昏,有些懵了。不过半年,怎的这丫头力气这样大?不是病弱之躯吗,如何闪得也这样快?


    他要再冲上来,李季上前一步攥住他的手腕,指节用力,卫老三疼得龇牙咧嘴。


    他抬头见是李季,立马换了副嘴脸,讨好道,“司户大人,小人知晓您对我们云丫头上心,可这是卫家的家事。她忤逆长辈,动手打人,我们做亲戚的总得管管。且司户大人,您对我们家云丫头做了这档子事小人也无颜面对卫家。”


    卫老三还被李季攥着手腕,周围的街坊先炸开了锅。


    赵香萍皱着眉开口,“大过年的,你们这是干啥,有病吧!堵着人家铺子门造谣,还动手要


    打人,怪不得我们卫掌柜要从江宁府过来,摊上你们这样的亲戚,谁不躲着走。”


    刘掌柜也跟着点头,“就是,我天天在铺子里看着,卫掌柜除了看铺子就是去阊门和小贩们谈谈生意进进货,哪有功夫去司户大人府里,你们张口就胡诌,良心过得去吗?”


    “还有那药的事,前几日卫掌柜帮我抓的当归白芍,是我月信不准、身子虚。”


    常司言在一旁看着闹事的这三人,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你咋不说我有娃娃呢?”


    街坊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闹。


    “就是,卫掌柜待人多和善,上次我家娃哭,还抓一把糖给他吃!”


    “这两人一看就没安好心,大过年的我触我霉头,我抽不到喵喵书囊了。”


    “还好意思说家事,家事能这么造谣害人?”


    “我不管你们信不信,就算司户大人在这儿,也得认这个理。她卫锦云眼下没入平江府户籍,还归江宁府管辖。既还是我们卫家人,我们管她,有错吗?”


    卫老三说完这话,便看着眼前之人面面相觑。


    马蹄踏积雪的声由远及近,节奏沉稳,带着慑人的气势,瞬间压过了门口的喧闹。


    雪地尽头,几道身影策马而来。陆岚轻甲束发,在众人面前勒马,绯衣甲胄在皑皑白雪里晃眼。


    他翻身下马,几步便走到卫老三面前,沉声道,“谁说外乡落户不满一年不能立户?”


    “她助府衙抓了章大嘴,设计擒了李大胆,府衙早已颁了嘉奖文书,便是到她子孙后代,平江府也该给几分脸面。这样的贡献,李大人,够不够当即落户?”


    李季颔首,“自然够。”


    “既够,那就眼下立户。”


    陆岚没再看卫老三一眼,转身走向卫锦云。


    秦氏盯着他的甲胄,忽然反应过来,声音颤了几分,“您,您是陆巡检陆大人?”


    卫锦云的目光只落在陆岚腰间缠的白布上,眉头拧起,“你怎的才回来?你受伤了?”


    “嗯,小伤。手疼吗?”


    卫锦云“啊”了一声,“还行。”


    陆岚转身看向僵在原地的卫老三三人,语气平淡,“来拜年的?”


    卫老三哪敢说半个“不”字,慌忙点头,“算、算是”


    “既来拜年,礼数该周全。”


    陆岚抬手唤了手下。


    “展文星,让他们过来,给卫掌柜和王老夫人磕头拜年。”——


    作者有话说:赤豆糖粥真的叫红云盖雪,起源于南北朝,明清出的称呼,童谣是民国时期流传的,苏氏爆鱼是甜甜的炸鱼。


    锦云:你受伤了?[托腮]


    陆大人:你手疼吗?[爆哭](我也来得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