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水兵单子
近日阳光大好。
年头一过,后院的腊梅少了些风光,倒是河畔的歪脖子柳树抽了新芽。才二月初,似是已经泄出些许春意。
阿木已来喵喵面包工坊大半月了。
天庆观前的喵喵面包工坊一共新招了六个伙计,都是女子,她是其中最小的,才满十六岁。她本名叫作孙木,说是出生时不爱啼哭,只冲爹娘傻乐呵,就给她取了“木”这个名字。
她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她算是最小。三哥说,总是拿她的名字嘲笑她,说她还真像快木头一样,不爱讲话。谁说她不爱讲话,这是不爱与三哥成日吹家国大事的牛罢了。
家中不算富裕,她也想找个活计,便去牙人行蹲了几日。恰逢喵喵面包工坊招工,她就跟着王牙人去应试,没想到竟将她招了进来。
卫掌柜夸赞她说,她的声音很好听,像只百灵鸟似的。
大家都叫她木头木头,卫掌柜竟说她是百灵鸟!
她来的这些日子,非常喜欢在喵喵面包工坊干活。这是卫掌柜的新铺子,与一旁的云来香相邻,可以从外头两扇门分别进,也可从两间铺子之间打通的一扇悬着门帘的小门进,更可以从后院直达。
两间铺子都修缮得漂亮又独特,就连那门帘都是双面绣。云来香那头是沾着晨露的茉莉花一簇,她们这头是六喵家族的招财喵。
这门帘是王婶绣的,她绣工一流,王记裁缝铺也开在喵喵面包工坊内,时不时会有人进铺子瞧王婶新绣的童装。朝阳洒进来时,王婶便在窗前画画图稿,待到了午后,便会有沈记布庄的绣娘们上门来学艺。
阿木想着,若是她到了王婶这个年纪,也这般事业有成就好了。
“阿木,新炉面包好了,来端去大堂!”
泥灶还在散着热气,晚雾的声音就从后院出来。
阿木忙奔去后院拿面包,伸手接晚雾递来的竹托盘。
才出炉的香肠肉松面包外皮烤得油亮,再塞些才做好的肉松进去,闻着咸香十足,每只面包中间夹着切片的香肠,油润透亮,甚至还能瞧见其上“滋滋滋”地鼓出小泡。
“慢些走,别洒了。”
晚雾叮嘱着,阿木点点头,稳稳端着托盘往大堂去。
大堂的柜台是王木匠亲手打的,分成了很多格,和云来香的非常相似。上面一溜儿摆着竹编圆篮,篮底都衬着裁得齐整的油纸。
柜台前头放细竹匾屏风,竹条编得细密,刚好挡住客人的手却不挡视线。卫掌柜早说过,入口的东西得干净,客人要什么指给她们,她们用竹夹递,可不能让手碰着。
自然也不能让客人多靠近碰着,喵喵面包工坊很受孩子喜欢,有时会乱碰到,也容易飞唾沫星子进去。
卫掌柜非常注重铺子内和所有面包的干净。
香肠肉松面包一上,柜台前就围了人。
最前头的妇人穿着件绿色绫罗夹袄,鬓边别着支牡丹簪子。
二月里还带着寒,她拢着披风,拿着帕子轻轻扇了扇鼻尖,目光落在竹篮里的香肠肉松面包上,眉头微蹙,“这面包瞧着油汪汪的,吃着怕是腻得慌。”
“腻什么呀!”
旁边穿玄色夹袄的妇人立刻接话,“油油的才香呢,要是没这油,那不成白面馒头了?你尝尝就知晓。”
妇人抿抿唇,将帕子攥在手里,“我倒不是自己吃,是买给孩子的。他才入学,成日回家来就哭丧着脸,说阿娘我不要上学,说他要将书院用爆仗给炸了,这会正愁得慌呢他是喜欢吃云来香的太阳挞,如今卫掌柜新铺子开张,我想买给他尝尝鲜。”
话虽这么说,烤面包的香气顺着竹帘缝钻进来,混着肉松的咸香和香肠的油香,勾人得很。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阿木道,“先给我切一小块试试吧,就尝一口。”
“成,我们的面包头一炉都能试吃一块,客人尝尝。”
阿木连忙取了竹夹,夹起一只面包递到案板上,用刀轻轻切下一角,拿了根竹签递过去。
妇人接过来,咬下一小口。
香肠肉松面包,外头带着刚出炉的脆感,内里却暄软,肉松的咸鲜混着香肠的油润,又有面包浸了多余的油,并不腻口,反而嚼着有劲头,味道实在是不错。
妇人看了一眼竹编圆篮前标得清清楚楚的价钱,笑着朝阿木道,“给我装六个。”
“哎哟,六个可不少呢!”
旁边的粗妇人打趣,“你家哥儿才六岁,哪吃得了这么些?”
那妇人接过阿木递来的油纸包,嘴角弯得更开,“谁说全给孩子?方才尝那口就知晓了,这面包啊,我自己也得留着吃。”
晚雾姐是被卫掌柜从云来香调过来管喵喵面包工坊的,因为她极有做吃食天赋,学起卫掌柜的手艺来非常快,眼下已经学会了不少种类,能独当一面。
她们新来的几个伙计要先给晚雾姐打下手,从学徒做起,慢慢去记一炉面包糖油该放多少。
葳蕤是另一位伙计,名字就像她的人一样取得咋咋呼呼。她的嗓门很响亮,做事也麻利,有些像老大。不过葳蕤不学面包手艺,她说她管大堂的招呼与环境,叫她如何如何去做精细的点心,她说自己听着头脑发胀,手也做不出来,怕将面包点心给捏坏了。
翔姐是她们的老大,卫掌柜说眼下她已经荣升为“大堂经理”,一人管着两家铺子。阿木并不懂什么叫做大堂经理,只是觉得这称呼实在是威风,和老大本人做事一样威风。
她们有自己的员工围裙,全都出自王婶。云来香与喵喵面包工坊大为不同,她们那里绣些梅兰竹菊的,较为优雅,阿木这头的,是喵喵。
阿木喜欢喵喵,自然也很喜欢这围裙。当初喵喵曲奇出来时,她也排队来买过呢。
当然,衣裳上别着的牌子大多都是相同的,还是绣着云来香的标识,底下再绣上她们的名字。唯一不同的是老大的与司言姐的。
毕竟老大是大堂经理,定是要不同颜色与她们区分。司言姐是靠脑子与嘴皮子的,都不用干其他活,阿木心里羡慕极了。
怎的她脑子一转,就能想出那么好点子,每日说完书后就能坐在柜台前陪卫掌柜,还能去后院午休。卫掌柜管司言姐叫做“太太”。
太太,这可真是个奇怪的称呼。
她以后努力干活,能不能也获得一个“小堂经理”的称呼。
卫锦云在云来香门口的竹椅上坐着,拨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她算完一笔
账,便随手把账本往怀里一揣,晃悠悠往隔壁喵喵面包工坊走。
二月的日头暖洋洋,照得两家连在一起的铺子门面亮堂堂,不用进铺子就能闻见面包香,舒服得让人脚步都轻了。
她进了喵喵面包工坊,就看见新来的阿木正给竹篮换油纸,认真又仔细。
卫锦云走过去,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阿木,好好干。”
“我一定会努力的,卫掌柜!”
阿木听着声音回头,看见是她,眼睛也亮了,连忙站直身子,脸颊有点红。
她望着卫锦云的眼神满是崇拜。
眼前的卫掌柜不过比自己大两岁,却有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两家铺子,笑起来的时候,比铺子里的面包的香气都甜。
阿木心里忍不住想,卫掌柜可真厉害啊,又能干又好看,以后她也要像她一样。
卫锦云寻了一圈店,又去晒太阳。她靠在喵喵面包工坊门口的藤椅上,日头晒得人骨头都有些酥软。
新招的六个伙计上手快,干得井井有条。朝酒和晚雾则是在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两头转,事事都能打理得妥帖,她总算能偷个闲。
后院原先隔在两家铺子中间的高墙,早被她推平了。从前还要分那些地界该归谁,如今哪还有这些计较,整片后院连在一起,腊梅的香,槐树的影,全成了她的。
这头面包在烤,那头酥饼也出,香得不得了。
她抱着元宝,眯着眼刚要犯困,就见街角走来三个人。
走在中间的是何文彦。他穿件玄色锦袍,腰束玉带。他身旁两人,一个穿石青长衫,面容方正,下颌留着短须,另一个着浅灰直裰,手里捏着把折扇,瞧着温文尔雅。
两人虽没穿官服,气度却藏不住,一看就是和何文彦同阶的官员。
卫锦云连忙起身迎上去,才要屈膝行礼,就被何文彦抬手拦住,“不必多礼,我们就是来吃些点心,顺道和你说那桩生意。”
“好好好。”
卫锦云立刻反应过来,连声应着,笑着问,“知州大人您想先去哪家?云来香的点心或是喵喵面包工坊,都现成。”
何文彦的目光往两家铺子门脸扫了扫,笑着道,“不用挑,就尝尝士兵们日后要吃的那些便是。”
卫锦云引着何文彦三人往喵喵面包工坊走,推开门便是比外头更加浓郁的面包香。
铺子里的桌椅都是王木匠照着狸奴模样打的。
圆圆的凳面是竹编,像猫肚子,椅腿雕成短短猫爪,靠背上则是有两只耳朵。周围挂着的布帘不是浅粉就是鹅黄,风一吹就轻轻晃,连墙角摆着的小花盆都是娇俏的花。
何文彦在狸奴椅上坐下,手搭再桌上,忍不住笑着摇头,“我们三个老头子坐在这儿,倒像是误闯了年轻人的地儿,太格格不入了。”
“知州大人可一点都不老。”
卫锦云连忙接话,递过伙计端上来的茶水,“平江府百姓都夸您体恤民情,身体硬朗,哪能是老头子?”
这话逗得一旁的两人哈哈笑,何文彦也跟着笑。
他指着身旁两人介绍,“这是州府的蔡通判,这位是李推官。年时你给巡检司的人送的面包点心,他们吃着都满意,天天念叨。那会儿给你的试用期,算是没看错人。”
“卫掌柜的手艺确实好。”
蔡通判在一旁开口,“就是我们这次订的量不小,给厢军和禁军当干粮得长期要,这价钱能不能再降些?”
“蔡大人放心,给士兵的价本就低,不管订多少,要什么种类,价钱都不变。”
卫锦云笑着应下,又起身往柜台走,“要不大人们先尝尝刚出炉的面包?趁热吃最香,也看看合不合士兵们的口味。”
葳蕤端着托盘轻步走来,盘里摆着五只模样各异的面包,旁边还放着三只瓷杯。
“种类真不少。”
何文彦看着托盘里的面包道。
“是蜂蜜小面包、酥皮菠萝包、芝麻流心包喵喵面包工坊往后还会出新口味,换着花样做,士兵们不用担心吃腻。”
卫锦云说着,示意他们趁热尝,“大人们先试试,看看合不合口。”
蔡通判先端起茶水,见杯里有圆子,还特意拿调羹舀了舀,轻轻抿了一口,“这茶甜的?”
杯里底下沉着芋泥,被调羹搅得微微化开,混着圆滚滚的雪白小圆子浮浮沉沉的。顶上还飘着层淡淡的奶沫与花碎。
“这是芋泥珍珠奶茶,里面的小圆子是糯米做的,芋泥也是蒸软了拌进去。”
卫锦云解释道。
蔡通判又喝了一大口,忍不住笑,“确实好喝,天凉的时候喝着正好。本官家那小孙女,最稀罕这种甜滋滋的东西,要是见了,肯定抢着喝。”
卫锦云笑着接话,“蔡大人要是不嫌弃,往后常带小孙女来,店里的奶茶随时给您温着。”
“那是自然。”
蔡通判慢条斯理地吃香肠肉松面包,“知州大人家的不就爱吃你铺子里的太阳挞,总带本官家小孙女也吃。”
何文彦拿起一只芝麻流心包咬了一口。
面包咬开的瞬间,芝麻馅顺着流出来,入口先是外皮的松软,接着是芝麻的醇厚,甜而不腻,混着融化的猪油香,温温热热滑进嘴里。
“这馅竟会流心,险将本官的嘴给烫坏了。”
卫锦云连忙点头,“这个得趁热吃,热的时候馅是流心的,要是冷了就凝住成绵密的芝麻团,不管冷热味道都不错,您放心。”
“船上给士兵们用小炉子热一热就行。”
何文彦点点头,“咱们平江府能安稳,全靠江上士兵拼命,待遇自然得给足,不能让他们吃冷食,受委屈。”
一旁的李推官拿着酥皮菠萝包,内里的菠萝馅带着酸甜,混着外皮的香,甜中透着淡淡的奶咸,口感层次分明。
他咽下嘴里的面包,笑着点头,“不错,有甜有咸,换着吃,士兵们天天吃也不会腻得慌。”
何文彦放下手中的茶碗,也跟着说,“那就先订一个月的量,让水上的士兵们试试口。若是合心意,往后便按年订。具体要多少,后续会有吏员来与你细谈。”
卫锦云试用期结束,心花怒放,连忙往前急切
道,“知州大人,您就给民女透个底,民女也好提前备着面粉,馅料,免得临时手忙脚乱。”
何文彦被她逗笑,微微前倾,凑到她耳畔小声说了个数。
卫锦云听完眼睛倏然瞪圆,随即用力点头,“民女一定做得妥妥帖帖的!保证让士兵们都满意,绝不辜负知州大人的信任!”
她真要发财了!
原来平江府有这么多水兵,过年时她光送陆上的,就有不少。
“要谢啊,该谢陆大人才是。”
蔡通判放下咬了一半的香肠肉松包,打趣道,“若不是他总自掏腰包给士兵添补给,我们几个也不会想着专门寻些好点心,给江上的兄弟们好好犒劳一番。”
卫锦云脸颊微红,却没躲闪,反倒抬头看向何文彦,“民女自会好关怀他。对了知州大人,您知晓陆岚喜欢什么吗?”
“怎的突然问这个?”
“民女要给他下聘。”
卫锦云说得坦然,半点不含糊地大喝一口茶水,“得打听打听心上人的喜好。”
这话刚落,何文彦喝进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蔡通判举着调羹,李推官更是直接被面包呛到,三人咳得七荤八素,好半天才喘过气,异口同声地惊道,“啊?!”
卫锦云说得理直气壮,“这实在是没办法,民女心悦他,占了他的便宜,自然要对他负责。”
何文彦咳得胸口发闷,指着她半天没顺过气,“不,不行了,占了陆长策的便宜陆岚他他知晓吗?”
“他想来也是心悦我的,至于下聘之事”
卫锦云老实摇头,“应该不知晓吧,民女还没告诉他。不过眼下跟府衙做了这桩生意,往后挣得钱多了,民女就能早点备齐聘礼给他下聘了。”
蔡通判摸了摸下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陆长策那小子平日里除了公务就是盯着江上,本官还真不知晓他喜欢什么。”
“他喜欢长江之水。”
李推官好不容易止住咳,半开玩笑道,“每次巡江都能站在船头看半天,比看什么都上心。”
“民女知晓他喜欢长江之水。”
卫锦云有些无奈道,“又是长江之水,这水怎么送,难不成民女给他挑一担过去?”
何文彦终于顺了气,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来了兴致,凑过去问,“那你打算何时下聘?本官能去围观吗?”
蔡通判和李推官立刻跟着点头,异口同声,“本官也想去!”
卫锦云想了想,目光扫过窗外暖洋洋的日头,笑着道,“那不如就定在阳春三月?到时候挑个黄道吉日,热热闹闹的。”
“好好好!”
三人连忙应下,竟真的抬手拍起了掌。
总算有人能拿捏住陆家那小子了。
真好。
真好!
喵喵面包工坊里人来人往,桌前坐着不少成双成对的客人,暖香里混着笑语。
风铃晃呀晃,唐殷跟在沈楸香身后走进来,前者手里还拿着一只绣绷,后者拿着一本书和折扇。
沈楸香穿件粉色襦裙,才落坐就抬手拢了拢鬓发,语气无奈,“我一会得去跟王师父学刺绣,耽搁不得,有什么事你快说。”
“阿木!”
唐殷连忙点头,朝柜台喊了声,“一份莓果蛋糕,再加两杯芋泥珍珠奶茶。”
阿木很快端着托盘过来。
青色瓷盘里的莓果蛋糕挤着粉色的奶油,缀着几颗新鲜的红莓,还淋着果酱。
唐殷盯着蛋糕看了半天,终于抬头看向沈楸香,声音磕磕绊绊,“楸、楸香,那个那个我”
话刚开了头,就见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中间的门帘晃动,祝芝山和吴生探头探脑地晃进来,两人眼神往唐殷这桌瞟了瞟,又飞快缩回去,脚步匆匆地往云来香走。
没等唐殷缓过神,那门帘又晃,两人竟又走了回来,来来回回晃了好几趟。
唐殷刚攒足的勇气被这来回晃的身影搅得稀碎,抬头就见祝芝山和吴生刚走出去,门帘又晃。
吕兰棠拿着一支笔,周竹清拿着本诗卷,连陆翎香都跟着,三个身影挤在门口,探头探脑往这边瞟,脚步磨磨蹭蹭,跟祝芝山和吴生二人方才一个模样。
紧接着就是府学的成批学子,一会来了喵喵面包工坊,一会又回了云来香,齐刷刷通过那扇门。
这下唐殷再也忍不住,朝着门帘喊,“你们是穿山甲成精吗?来回钻什么!”
祝芝山从人群后探出头,假笑道,“哦哟,真巧啊唐兄!你也在这儿吃点心?”
他说着还往沈楸香那边飞快瞥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我就是路过,真路过。方才没瞧见你,这就走,这就走!”
身后的吴生、吕兰棠等人也连忙跟着点头,嘴里叠声应和“对对对,路过路过”,可脚步却钉在原地,眼睛直往唐殷和沈楸香之间瞟。
阿木端着托盘经过,都忍不住偷偷抿着嘴笑。
唐殷被他们这副欲走还留的模样气得额角突突直跳,大声喊道,“全体有令——给我回云来香待着去!别在这儿晃!”
“得令!”
祝芝山几人倒是应得干脆,吕兰棠拽着周竹清,祝芝山推着吴生,一群人跟串糖葫芦似的,慌慌张张往中间的门帘钻,转眼就没了踪影。
沈楸香放下刚端起的奶茶,看着飘飘扬扬的门帘,又转头看向还在喘气的唐殷。
她疑惑道,“你们府学近来是在练什么特别的训练?倒像是听令惯了的样子。”
“没,没有训练就是他们闲的,瞎起哄。”
唐殷脸上的红还没褪,被这话问得脸又热了几分,他赶紧把莓果蛋糕往沈楸香那边推了推,“快吃吧,上头的奶油化了,就不好吃了。”
沈楸香拿起调羹,轻轻挖了口莓果蛋糕,抬眼看向还在“我我我”打转的唐殷,催促道,“快说,再耽搁,师父该等急了。”
唐殷端着茶碗,脸憋得通红,刚要开口,就见卫锦云再不远处,耳朵几乎要贴过来。连一旁的何文彦三人见了这光景,也忘了身份,悄悄挪着狸奴椅往这边靠。
沈楸香被这阵仗弄得无奈,准备起身,就听唐殷猛地吸了口气,大声呐喊。
“楸香!往后我不想只做陪你吃点心的朋友,想天天跟着你,看你绣布、看你读书,连府学的课都想早点上完,就想着能多陪你一会儿。就像今年冬日里,我陪着你的时候,你在赏梅赏雪,而我”
他低下头,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在赏楸香。”
沈楸香听了这说辞“啊”了一声,她的脸瞬间也跟着红透,从耳朵一直蔓延到脖颈,半天没说出话来,只是低头盯着盘子里的莓果蛋糕。
就在这时,门帘狠狠一晃,一堆青布长衫的身影“哗啦”一下摔了进来。
祝芝山压在最上面,吴生手里的书掉在地上,其他府学学子大压一通。吕兰棠和周竹清倚着门,陆翎香更是直勾勾往这里瞧。
祝芝山挣扎着从人堆里探出头,却还硬挤着笑,朝唐殷摆手,“好,好巧啊唐兄!我们就是就是路过,想进来买块面包尝尝,没成想脚滑了,嘿嘿”
唐殷看着地上叠成一团的人,脸涨得通红,指着祝芝山咬牙道,“路过个头啊路过!方才的话,你们是不是全听见了?”
吴生从人堆里探出头,伸手去抓那本掉了的书,嘿嘿笑着点头,“好像是全听见了。唐兄,这是把隐忍的爱,变成大胆的爱了?”
“好你个吴生!”
唐殷气得想起身,却被沈楸香轻轻拽了拽衣袖。
他回头一看,沈楸香的脸还红着,却在偷偷笑。
他瞬间没了火气,只是喊,“都给我起来,再闹,以后别想让我带你们来吃点心!”
祝芝山几人立刻麻溜地爬起来,拍着身上的灰,嘴上还不忘打趣,“知晓了知晓了,不
闹了。那唐兄,沈小娘子这是应了没啊?”
唐殷转过身,不敢抬头看沈楸香,脸几乎要埋进面前的奶茶杯里,“楸香你的心意呢?若是,若是你觉得我唐突了,我以后再也不说这些话了。”
沈楸香看着他紧绷的后背,忽然轻声问,“你身上,不是还带着我送你的檀香扇吗?”
唐殷一愣,猛得抬头,“嗯?”
“那扇子是祖父送给我祖母的,祖母说,若是遇到心仪的人,就把这扇送给他。”
沈楸香的声音很轻,脸颊却红得更甚,说完便低下头。
卫锦云在一旁看得直乐,眼瞧着唐殷这脸怕是红得能煎蛋,烤面包都够温度了。
周围的人更是炸开了锅,祝芝山拍着手喊,“哦原来如此啊!唐兄,你这是抱得美人归了!”
唐殷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声音都发飘,“楸香你,你是说”
沈楸香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唐殷心里真是美了。
心上人也心悦他。
他还没美多久呢,沈楸香就起了身,往王秋兰的铺子里去。
唐殷拿着那把檀香扇。扇骨是温润的黄杨木,凑近了能闻见淡淡的檀香,扇柄处还系着根浅青络子,垂着颗白玉坠,一摇就轻轻晃荡。
他紧紧攥着扇子,“这扇子我得好好收着,往后当传家宝。”
“你不是早把它当传家宝了?”
吴生凑过来打趣。
唐殷却也不反驳,笑着抬手朝柜台喊,“今日所有面包点心,都算我的,府学的同窗们,敞开吃!”
“好嘞,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祝芝山第一个响应,拉着吴生就往柜台跑,吕兰棠和陆翎香也笑着跟上。
阿木站在柜台后,看着涌过来的学子们,连忙拿起竹夹给他们夹面包。这堆学子也毫不客气人人都挑了个遍。
何文彦看着闹哄哄的场面,笑着到,“卫掌柜,本官没说错吧,这地儿满是年轻人的活气,瞧得本官都觉得年轻了几十岁。”
他又看向唐殷的方向,带着些许赞许,“这唐殷本官知晓,前两年院试得了个案首,是个有才华的后生。”
蔡通判一边点头称赞一边跟着笑,话头又绕回卫锦云身上,“热热闹闹的,瞧得本官也高兴,卫掌柜,你那给陆岚的聘礼,可得抓紧备着啊!”
这话刚落,风铃清响,陆岚走了进来。他一声绯色官服,显然是刚巡完江。
什么聘礼?
她收了谁家的聘礼?
好你个卫锦云,前几日还咬着他,说要对他负责,怎么转眼就有了别的打算?
谁的聘礼!——
作者有话说:锦云:太好了,又能挣一笔给陆岚添聘礼了。[星星眼]
陆大人:你你竟是谁[爆哭]
第77章 齐做喜糕
陆大人,他很急。
二月的平江府浸在软风里,陆府墙根下的荠菜已冒出嫩绿的芽尖,被朝阳照得发亮。院里的早梅还剩几朵淡粉的瓣儿,玉兰花却含苞待放。仆从们忙活好各自的事,拿了个装着西瓜子的扁箩,在廊下低低闲聊。
偶尔挑担子的货郎从墙外经过,吹螺唤卖,“甜酒酿——自家甜酒酿——味甜似蜜糖!”
陆府的堂屋里,孙氏正拿着绣绷绣玉兰,她抬眼望向休沐的陆岚,温声开口,“长策,你近来瞧着心事重得很,莫不是巡检司的事不顺心?”
原本那张寻常没有什么波澜的面孔上,最近似是忧思颇多,总是皱眉,院中的箭靶子都被射穿了好多个。
“母亲,不是公务。”
陆岚给母亲倒好茶,又给她剥好蜜橘,坐在她身旁。他想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她好像不喜欢我了。”
“啊?”
孙氏着实愣了下,不再绣玉兰,“你这话从何说起?前几日不还说,她要对你负责,你恨不得让全陆府的人都知晓你可知眼下家里的仆从们茶余饭后,就爱谈你这事。”
陆府平日里没有多少事,仆从也少,他们做完事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有时她也要凑过去侧耳倾听两句。
“可,有人给她下聘,她笑得那样高兴。”
陆岚的眉拧得更紧,冷硬的侧脸竟透出几分慌色,“我最近也去打听过,没瞧出是谁。”
他垂眸,心底的念头翻涌上来。
前儿撞见李季,他还故意沉了脸问,李季却笑得整个人都在颤,与他说“陆大人可别冤枉我,卫掌柜看不上我这拖家带口的”。
那便不是他。
那到底是谁!
后来他又留意云来香的客人,李家四郎总围着她说些玩笑话,司法参军每次去都要多买几盒点心,连府学那些毛头学子,见了她都笑得格外热切,还有赵家的小公子,柳家二公子他瞧哪个,哪个都不顺眼。
孙氏听着听着,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啊,平日里在外面雷厉风行,怎么到这事儿上就犯糊涂,她有没有收聘礼,你自己去问她不就好了?”
“问她问她收了谁家的聘礼吗?”
陆岚眼里竟有几分无措,“要是她真收了,我这么问,她生气了怎么办?我怕她生气。”
若是她不与他说话,他便慌神。
上次装受伤的那些日子,可熬死他了。
孙氏捂着嘴笑,“长策,你这模样,分明是失了魂。”
待她笑够了,又收敛了神色,眼里满是欣慰,“不过母亲瞧着倒高兴,总算看出你是真心喜欢锦云。我们锦云可不是世上最好的小娘子么,又能干又心善。”
她话锋一转,想起上月的事,又道,“过年时你特意交代,以陆家名义给云来香送了那么多年货,后来锦云不是回礼了?里头有好几身给你的新衣裳,料子都是上好的,你怎的一次都没穿?”
“她回礼了?还有给我的衣裳?那衣裳在哪儿?”
陆岚茫然抬头问了几句,眼里满是疑惑。
他竟半点不知情,这些日子满脑子都是聘礼,他真想把那聘礼之人揪出来狠狠揍一顿。
“还能在哪儿。”
孙氏嗔了他一眼,“被香香拿去了,里头本就有她几套,她见你的那几套样式好看,便先收着,说等你问了再给你。”
“她竟不和我说,这个香香,过年时也总跟着展文星出去跑,眼里哪还有我这个二哥。”
孙氏听着自家儿子的话,怎的愈听愈听出几分委屈来。
她看他这副样子,又忍不住叹气,“让你早前磨磨叽叽,不肯主动些,让你发嗲也不愿。眼下好了,人家都有聘礼了,你打算怎么办?娘可不管,我就喜欢她。”
“母亲,那聘礼还没到她手里,只要她没点头,便算不得数。”
孙氏听得眼睛一亮,“哦哟,这是要动真格争抢了?那你可得拿出本事来,锦云喜欢什么,你就顺着她的心意来。”
陆岚想起卫锦云算账时眼里亮亮的模样,无奈又好笑道,“她喜欢钱,喜欢自己挣的钱,恨不得把平江府所有人的铜板都捞进她的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的柜子里。”
“那你就把你的钱都给她。”
孙氏笑得直不起腰。
“她不会要的。”
她从不平白受人情,更何况是他的钱,最多是往他的牡丹卡里存上几贯。
“那你还有什么办法?”
孙氏追问。
陆岚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低声念叨,“她是兔子流心包”
“啊?”
孙氏没听清,满脸疑惑,“什么包?是我们府上的流心包?娘听不懂。”
“没什么,我去穿她给我的衣裳。”
陆岚起身岔开话。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陆岚便重新走了出来。
墨发高束成马尾,用一条同色系红纹抹额束着,额前几缕发丝垂落,衬得眉眼愈发英挺。
身上是卫锦云送的红白相间的劲装,银丝镶边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腰间束着同色玉带,挂着她送给他的喵喵香包。
陆岚站在二月的暖阳下,活脱脱一副意气风发少年郎模样。
孙氏看得点头,随即又忍不住笑,“长策,你把腰身束那么紧做什么?”
“因为她是兔子流心包。”
陆岚眼神变得格外认真,语气也十分笃定,“母亲,我不要她喜欢别人,更不要她嫁给别人。”
孙氏心头一软,却又故意逗他,“那若是若是她真的喜欢上别人了呢?”
陆岚没回头,声音却字字清晰,“那我就给她做小三儿!”
廊下正磕着瓜子的仆从们手一抖,装西瓜子的扁箩险些掉到地上。
一个小丫鬟捂住嘴,小声惊呼,“我的娘嘞,这也太劲爆了吧!”
云来香门前的河岸上爬着新抽的绿藤。河水粼粼,几尾鲤鱼摆着尾巴游过,偶尔啄一下浮在水面的柳叶,惹得桥边看鱼的小娘子笑出声。
卫锦云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时不时用夹子翻一翻面前的糕点,目光却跟着鱼儿转。
河面上传来清亮的吆喝,“白蚬哟——才捞的白蚬!鲜得能跳起来哟!”
戴斗笠的小贩撑着乌篷船过来,船尾的竹筐里装着几网白蚬。
船刚靠岸,小贩就拎起一网晃了晃,笑着朝卫锦云喊,“卫掌柜,您瞧瞧这蚬子,今早天没亮就去淀里捞的,个个肥实,您来两斤?”
卫锦云起身走过去,能看见蚬子在网里头微微动,个大饱满,“瞧着是新鲜,那称三斤吧。”
身后的晚雾也凑过来,凑着光看了两眼,也跟着接话,“可不是新鲜嘛,做个白蚬豆腐汤或是春韭同炒,那滋味妙得很。”
卫锦云递过银钱,小贩接过时还笑着多叮嘱,“卫掌柜您放心,这蚬子放水里养着,到傍晚都还鲜活,祝您生意兴隆啊!”
说罢又吆喝起来,声音之大,引得别家铺子的掌柜也来购买。
卫锦云转身坐回竹椅,她面前是一只泥炉,小桌上摆着揉好的糯米面团,还有一小碟沙糖。
她重新去净了净收,取过一块糕团,掌心揉成圆润的小团,再轻轻拉长按扁成椭圆饼,一次做了多个。
她把做好的糕胚放进泥炉上的锅子,锅里的猪油已经微微泛热,糕胚刚放下去,就传来“滋滋”的声响。
清甜的糯米香混着猪油的香气慢慢飘散开,没一会儿,糕的边缘就煎得微微发黄,翻个面,另一面也染上金黄。接着将沙糖加热融化后把糕点放进去煮一会,甜香诱人。
“姐姐,姐姐!来不及了!”
卫芙菱和卫芙蕖手拉着手从云来香冲出来,脸上满是着急。
她们除了姨祖母一家,可没什么亲戚了。过年时总是睡到日上三竿,如今过去了大半月还没调过来。一睁眼暖阳都刺眼了,便“噌噌”两声从床上一跃而起。
“把撑腰糕吃了再走。”
卫锦云把冒着热气的撑腰糕盛进两只青花小碗,卫芙菱就一把抓过自己那碗,卫芙蕖也赶紧端起碗,姐妹俩顾不上烫,迈着小腿就往溯玉轩跑。
两人也只偶尔腾出舌尖,飞快舔一下碗边露出的沙糖汁。
到了溯玉轩门口,两人喘着气,却见周夫子背着手站在门边,手里还拿着半张油乎乎的鸡蛋饼,嘴里正大口嚼着。
见着姐妹俩,她先是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饼往身后藏了藏,含糊着打了个招呼,“芙菱,芙蕖,今日倒不算迟。”
两人盯着她油润润的嘴愣了一会,便规规矩矩行了礼。
周夫子咳了两声,悄悄用袖口擦了擦嘴,“快进去吧。”
两人“嗯”了一声,端着小碗跨进书院。
周夫子继续站在门口嚼剩余的半个鸡蛋饼。
小时候总嫌上学苦,盼着赶紧长大不用背书,哪成想长大了在学堂当了夫子,日日盯着一群孩子读书,比自己上学还累。
这年刚过完没多久,学怎么就开得这么快!
她连睡个懒觉都要掐着时辰,还好钱娘子鸡蛋饼做得快,还会给她提前备着,不然她岂不是就要迟了!
卫芙菱和卫芙蕖一踏进书院,便快步走到自己的桌案旁,从挎包里掏出姐姐备好的木筷。此时离上课还有片刻,姐妹俩捧着碗,迫不及待夹起一块撑腰糕。方才一路跑,热气散了大半,糕体温温的正好吃。
咬下一口,糯米软糯,外层还留着一点焦脆,顺着沙糖汁的甜香满溢开来。再细细嚼着,还能像吃年糕似的拉出丝,甜而不腻。
“卫芙蕖,能给我吃一块吗?”
一个圆乎乎的身影凑了过来,正是智多星,他盯着碗里的撑腰糕,咽了咽口水。
卫芙蕖抬眼,看了看他比年前更显圆润的脸蛋,笑着说,“智多星,年前你还说要去我家祖母的童装铺当模特,怎的过了几日,瞧着又更圆了?再胖些,我家的新衣裳可就穿不下啦。”
智多星摸了摸肚子,“我阿爹说过年要多吃点那我就吃一小块,就一小块!”
卫芙菱和卫芙蕖碗里的撑腰糕本就多,听智多星开口,便爽快地各夹了一块给他,又分了些给周围的同窗。
甜儿捧着分到的糕,小口小口吃得慢,还与她们念叨,“我娘今早做了面炸小排给我当零嘴,油亮亮的可香了,一会咱们一块吃!”
智多星的眼睛又亮了,嘴里还嚼着撑腰糕,含糊不清地问,“甜儿,我我也能吃吗?”
甜儿瞅了瞅他圆滚滚的肚子,捂着嘴笑,“智多星,你瞧瞧你衣裳都被肉撑出圈圈啦,还吃呀?”
“就吃一块!就一块嘛!”
智多星生怕甜儿反悔,又道,“一会儿我教你背书。”
正闹着,周夫子捧着书本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孩子们嘴角,手心都沾着沙糖汁。
她无奈地摇摇头,笑着说道,“速速去后院洗手洗脸,不然一会读书,沙糖汁沾到书本上,可就擦不掉了。”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盯着周夫子没动。
周夫子被他们看得好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她轻咳一声,无奈道,“好啦好啦,为师也去洗,咱们一起。”
此话一出,孩子们立刻欢呼雀跃,一窝蜂地往后院跑去。他们一边洗一边跟着卫芙蕖念童谣,二月二,撑腰糕,夹糖糯米加胡桃,小孩吃了长智慧,大人吃了挺腰板”
云来香门口的锅冒着热气,卫锦云把最后几块撑腰糕翻煎至金黄,身边的伙计们就围成一排,个个盯着锅里。
卫锦云把糕盛出来分给她们,“还没吃够啊?我今早和的一大团糕团,都被你们分光了。”
顾翔回道,“卫掌柜,这撑腰糕味好,糯糯的,我一人就能再吃一大团。”
“没啦没啦,真吃光了。”
卫锦云拿了空了的面盆,“别惦记了,一会午食让晚雾做白蚬炒春韭,鲜得很,保准你们吃得过瘾。”
顾翔率先转身,“那我先去把前堂的桌椅擦了,等着吃午食。”
常司言和朝酒也跟着散开,一个去柜台前想段子,一个去整理货架,连晚雾都笑着回厨房准备食材,转眼就把门口空了出来,只剩卫锦云看着她们的背影。
最近喵喵面包工坊的生意不错,祖母教着她的徒弟们多绣了几副寻故棋,两间铺子里都能传来玩寻故棋的闹腾声。
云来香里熟客居多,像是吕夫子、陆老常来,还有一些来平江府游玩的文人。喵喵面包工坊则多年轻人,她的几块蛋糕一推出,便有不少才子佳人在里头谈天说地。
蛋糕上的奶油是酥油,从前她都是研钵打奶,费好些功夫才能出来。但她又买了驴三匹,让王木匠设计了个靠拉扯的畜力打奶箱,无须人工练出肱二头肌。
灰灰不参与,灰灰是她的心爱聪明小驴,时常陪她送送货,吃吃草料与果干便行了。
驴,有时也是不同命的。
卫锦云正收拾着锅具,便听周围几个人喊“陆大人”。她抬头一看,陆岚正朝这边走来。
他墨发高束成利落的马尾,红纹抹额下眉眼俊俏,身上穿的是她前些日子送的红白劲装。
阳光落在他身上,宽肩窄腰,腰间玉带束得紧实,走路时衣摆和她的喵喵香包轻晃。
卫锦云盯着他看了片刻,脑子里只剩一个模糊的念头:这人站在阳光下,怎的就这么晃眼?
她想了半天也没找着贴切的词,只有一个字——炫。
当初她让沈掌柜做这衣裳时,特意多加了几层衬布,就是想让版型更好,走路起来更飘扬,像话本里大侠穿的那样。
如今陆岚穿上,竟比她想象中还要合适,仿佛这样的衣裳本就该是为他做的。
卫锦云看着站在阳光下的陆岚,先开了口,“陆岚,你今日休沐?”
陆岚点点头,“嗯,今日不当值。”
“要坐哪里?”
卫锦云擦了擦手,“早上的撑腰糕都被伙计们分光了,要不尝尝新烤的蛋糕?刚用鲜牛乳打的,今早送来的莓果很甜,你肯定喜欢。”
“我都行。”
陆岚很快走到她身旁,“我还是去坐柜台那边,你忙完来陪我,好不好?”
卫锦云心里微微一动,笑着应下,“好,那你等我一下,我把锅具收进厨房,马上来陪你。”
“好。”
他看着卫锦云转身往后厨走的背影,走到河边看了看河中倒影,确保身上没有任何疏漏后,才跨进云来香。
他今日势必要在赶在那个人面前,说出他的心意!
陆岚在柜台旁坐了片刻,面前碟子里的两块鲜奶蛋糕已见了底,抬眼望去,卫锦云却还在后厨与大堂忙碌。
她一会帮晚雾搬了筐春韭,一会
又和朝酒清点才到的糯米粉,脚步不停,压根没空闲过来陪他。他倒也不恼,只单手撑着下巴,静静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忽听门口传来伴着爽朗的笑声,一位穿着宝蓝色绸缎袄子的年男子推着辆车走来,车上放着好几层竹筐,筐里满满当当都是裹着稻草的鸡蛋。
“卫掌柜!忙着呢?”
杨腾进了铺子就招呼道。
卫锦云闻声迎出来,见是他推着车,笑着打趣,“杨掌柜,您这大掌柜怎的亲自送货?往常不都是伙计去隔壁么?”
“伙计也在送,人手不够我也亲自上了,这不是送鸡子顺带说个好消息。”
杨腾小的眯着眼,“十泉东街的李员外家,您知晓吧?他儿媳妇昨夜发动了,生了个大胖孙女。一早就让我送两万枚鸡子过去,我这路过您这儿,正好跟您说,李员外家要从你这订一万块诞生喜糕!”
“多,多少?”
卫锦云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都瞪大了,“一万块?”
“可不是嘛。”
杨腾笑得合不拢嘴,“李员外儿子是举人老爷,家里阔绰得很。这次添丁,要给全村老小,所有亲戚,连整条十泉东街的街坊都送喜糕,图个热闹喜庆。我这两万枚鸡子一车一车的,都不知晓够不够他家做红鸡子的,您这一万块喜糕,可得抓紧赶制咯!”
杨腾刚推着鸡蛋车走了没几步,云来香门口就来了位穿着一身褐色长袍,头戴小帽的男人。他面容清瘦,留着三缕花白胡须,一进门就笑着朝卫锦云迎上来,手里还拿着个鼓囊囊的大红封。
“卫掌柜,久仰久仰!”
李家的管家先是拱手作揖,随即把红封往卫锦云手里塞,“这是我家员外的一点心意,您先收下。今日来,是特来订一万块诞生喜糕,不知卫掌柜能否赶制?晚食前就得要,我家员外已经在府里大摆流水席了!”
他捏着胡须,恳切道,“街坊们都说卫掌柜是有本事的人,连给水兵的点心都能按时送,您这般能干,肯定能做吧?”
卫锦云拿着红封,眉头微微蹙,“管家您有所不知,我这儿还要赶制给水兵的面包订单,小顾他们揉糕团的人手本就紧张,一万块喜糕我怕赶不及。”
“我空,我帮你。”
一直坐在柜台旁的陆岚忽然开口。
卫锦云转头,满眼惊讶,“啊?”
陆岚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如果我和顾翔一起揉面团,再加上其他伙计,可来得及?”
卫锦云想了想,伙计们本就学了一些点心,铺子还有现成的糕饼模具,若是陆岚也搭把手,好像能赶。陆岚的力气很大,背她像是拎一样。
她立刻点头,“来得及,只要人手够,肯定能赶出来。”
“那便应了吧。”
陆岚看着她,唇角漾起笑意,“我陪你挣钱。”
卫锦云彻底怔住,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声道,“好,好,那就订下了。”
一旁的管家忍不住吹胡子瞪眼,“陆大人,您说您要亲自揉糕团?”
陆岚淡淡点头,“嗯。”
“好好好。”
管家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拱手,“那小人回去一定给主家好好说说,咱们小小姐的诞生喜糕,竟是陆大人亲手揉的,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陆岚的目光轻轻落在卫锦云身上,轻声道,“喜糕是她带着伙计们亲手做的,我不过是搭把手揉糕团。”
管家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笑着点头,“是是是,陆大人说得对。卫掌柜手艺好,伙计们也能干,再加上您搭把手,这喜糕啊,是卫掌柜亲手做,陆大人亲手揉的,全是福气!全是给咱们小小姐的好福气!”
他越说越高兴,又朝卫锦云拱了拱手,“卫掌柜,那咱们就说定了,晚食前我派人来取,辛苦您和陆大人。”
卫锦云看着站在身侧的陆岚,她笑着应下,“放心吧,一定准时给您备好。”
平江府的诞生喜糕里,大蜜糕和如意糕本就是顶顶讨喜的样式,卫锦云一进后厨就喊开了,“晚雾、朝酒,李府的喜糕多做大蜜糕和如意糕。”
大蜜糕要选上好的糯米粉,掺粳米浆,加足量的糖和桂花,揉出来的糕团才甜而不齁,蒸好后也能雪白蓬松,寓意甜甜蜜蜜。如意糕得用豆沙和芝麻做馅,糕胚要捏成如意的形状,蒸之前刷层薄油,嵌果干蜜枣,既好看又讨彩,盼着小娃娃往后事事如意。
陆岚跟着走进后厨,看着一旁堆得满满的糯米袋子,听着卫锦云交代。等她分好料,他便上前接过装着糯米粉的竹筛,按她说的糯米粉七,粳米浆三将粉细细筛进盆中,又添上糖,加水揉起来。
他手掌宽大,力道也足,原本松散的粉团很快就被揉得初具雏形。他卷起袖子,将糕团搁在案上,一下下捶打,动作利落又稳当,没一会儿,原本略带粗糙的糕团就变得光滑细腻,圆润不已。
卫锦云取来块红色料子,上前给陆岚系在脖颈间当攀脖,“陆岚你这衣裳是广绣的,飘带多,不要弄脏。”
实在是她加了私心,广绣飘飘扬扬的,好想看陆岚穿。
陆岚僵了一下,任由她动作,柔软的指尖一点点划过他的脖颈。
周围的伙计们见了,都忍不住低下头,肩膀颤动。
卫锦云回头瞪了他们一眼,“都不准笑啊,好好干活!”
“嗯嗯嗯,不笑不笑!”
伙计们连忙点头如捣蒜,可嘴角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
阿木觉得,她好喜欢在这里干活,每天都能瞧见新惊喜,怪不得司言姐总是能编出好多段子,这便是她日日念叨的——艺术来源于生活吧。
后厨里,卫锦云和伙计们分工明确,忙得热火朝天。
卫锦云亲自做如意糕,取过揉好的糕团,掌心揉成小团压平,裹进细腻的豆沙馅,一双巧手便将糕胚捏成两头翘,中间圆的如意模样,再嵌上果干蜜饯,阿木和其他一位叫做巧巧的伙计也跟着做。
晚雾和朝酒则围着大蜜糕的案子转,将陆岚捶好的光滑糕团擀成薄饼,均匀撒上桂花进模具,再摆进蒸屉,动作麻利得很。
陆岚始终在案旁,专注地揉着新的糕团。他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宽大的手掌将粉团反复揉搓,捶打,每一下都力道十足。
厨房的门敞着,香飘出去。
有人好奇地掀着门帘往里瞅,一眼就看见捶面团的陆岚,惊得低呼,“活见鬼了!那不是陆大人吗?他竟在给卫掌柜捶糕团!”
旁边一人立刻捅了他胳膊肘一下,“什么活见鬼,这是心疼人,懂不懂啊你?”
又有个客人闻着香味咽口水,“那可是砍过水寇的手,揉出来的糕得是什么味儿?我也想吃一块!”
“想吃还不简单?”
有人出主意,“李员外家不是要送整条街吗?你去他家门口蹲着,装成街坊或是远房亲戚,保准能讨一块。”
“哎,这主意好!”
几人正嘀咕着,陆岚似有察觉,抬眼朝门口扫了过来。
他没说话,只是那平日里冷惯了的眼神淡淡一扫,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客人们瞬间噤
声,连忙放下门帘,乖乖退回云来香大堂吃点心。
蒸屉最后一缕热气散去,已经做了不知多少诞生喜糕。雪白的大蜜糕透着桂花甜香,如意糕包着豆沙馅,满满当当装了几十筐。一万块喜糕全部赶制完成,比约定的晚食前还早了一个时辰。
李家管家接到消息后兴冲冲的,叫了七八辆驴车赶来。
“哎哟,卫掌柜,陆大人,你们也太快了。小人还想着能不能赶上晚食,这才多大功夫就全做好了,果然是能人。”
管家眼都眯成了一条缝,谄媚不已,“小人主家听说陆大人亲自上手揉了糕团,卫掌柜带着伙计们紧赶慢赶,心里别提多高兴,特意交代小人,邀卫掌柜一家和陆大人今晚去府里吃筵席,二位可愿意赏脸?”
“自然愿意,我妹妹想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再让祖母收拾下”
卫锦云想了一会,便应下了。
妹妹们早就想吃筵席,一直盼着姨祖母家的亲事,眼下有个诞生喜宴,她们一定会高兴的。
才从溯玉轩回来的卫芙菱和卫芙蕖就从铺子门口探进头,听见“吃筵席”三个字,却连连摇头。
卫芙菱小跑到卫锦云身边拉着她,“不去不去,姐姐你和陆大人去呀,还有一个月我们就能吃姨祖母家的了,不急这一时半刻。我们要留在铺子里帮大家姐姐收拾,今日的课业周夫子布置得也多。再说”
她眨了眨眼,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们不想在姐姐和陆大人周围,那么亮!”
管家还等着回话,陆岚先一步开口,“你去,我就去。”
卫锦云心头微微一跳,抬眼撞进他碧水似的眼眸里,只觉得那目光里满是认真。
她脸颊微热,连忙点头应道,“好。”
她心里犯起了嘀咕。
陆岚今日怎的这般粘人。从早晨来铺子里坐着等她,到主动帮着揉面捶糕,再到这会儿连赴宴都要跟着她的意思来,恨不得长在她身上似的。
管家连连拱手,“二位肯赏脸,主家定然高兴,小人这就回去复命。”
说罢,他付了几块银饼,叫身后的跟着的仆从将所有诞生喜糕搬回车上,浩浩荡荡回十泉东街。
卫锦云拿着这几块银饼,人都发飘了。
阔绰啊!
举人老爷好阔绰啊!
她一时高兴,转身就朝着陆岚扑过去,轻轻抱了他一下,“陆岚,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帮忙,这么点心哪能这么快赶完活,还赚这么多。”
陆岚浑身一僵,怀里温软的触感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他垂眸看着怀里笑得眉眼弯弯的人,只觉得她此刻鲜活又可爱,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念头:好想就这么一直抱着,不让她松开。
可没等他回应,卫锦云就松开手,像只轻快的小雀似的转身,洗漱换衣裳去了。
她特意挑了件鹅黄色的襦裙,明媚又娇俏。等她收拾妥当出来,陆岚正站在云来香门口的铺子门口等她。
见她走来,陆岚自然地伸出手,卫锦云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地轻轻将手放进他掌心。
二月的黄昏格外温柔。
夕阳沉在天际,粼粼波光里,有鸟儿正挨在一起慢悠悠游着。
风从河面吹过来,拂起卫锦云颊边的碎发,也吹动陆岚束发的红纹抹额。她抬眼望去,杏眼被夕阳映得格外明亮,透着几分不自觉的娇憨,格外迷人。
她是喜欢他的吧,没有讨厌他的触碰。
陆岚走在她身旁,慢慢开口相问。
“阿云,我今日穿成这样,你心中欢喜吗?”——
作者有话说:锦云:他今天穿得真好看啊,他怎的这样好还陪我挣钱[星星眼]
陆大人:我这样穿,你喜欢吗[可怜]
(真要告白了
想要一点营养液,今天好像是最近写得最多的[熊猫头]
第78章 一起赴宴
卫锦云顺着他的话又抬眼打量,目光从他宽阔的肩滑到腰间束紧的玉带。其实她并没有给他备抹额,鲜少见他带,瞧着真是张扬。
“怎会不欢喜?我欢喜得很,陆岚穿红衣,很好看。”
卫锦云满意地点点头。
“嗯。”
她喜欢他这样穿,那他去布庄多订几套这样的,总是穿给她看。
晚霞在陆岚眼尾染上笑意,他用指节轻轻摩挲了几下她的手背,“十泉东街那处离这儿远,你才忙完做喜糕的活计,骑马省些力气。”
卫锦云“啊”了一声,“骑马?我没骑过,不如找灰灰吧,我们去骑灰灰。”
“灰灰才一岁,你不是不舍得骑它?”
陆岚轻笑了一声,“你就让它好好休息会,且过两日柳家大公子娶亲,还要让它给他们送喜糕,它好不容易躲会懒。”
陆岚朝街口招了招手,荆六郎牵着一匹神骏的红棕色骏马过来。
他伸手拍了拍马脑袋,“惊帆可是念叨你好些日子。”
说着,他又低头问马,“你说对吧惊帆,想不想让阿云骑你?”
惊帆像是真听懂了,打了个响鼻,还伸着脑袋轻轻蹭了蹭卫锦云的衣袖。
陆岚趁机牵过她的手往马边带,“你瞧,它都应了。”
荆六郎站在一旁,只觉得他的牙好酸,要去云来香吃块点心才能好。
他只停留了一会,飞快奔进云来香。
在陆大人身边呆久了,什么样的他都能见到。
“我才不信你哄马的话。”
卫锦云嘴上嘟囔着,手却忍不住碰了碰惊帆顺滑的马鬃。过了一年,惊帆长得更加健壮,即便是春日里要长出新的马毛,与旧毛混在一起,也被打理得当,根根分明。
还没等她站稳脚跟,陆岚已俯身扣住她的腰,掌心稳稳托着她的膝弯,稍一用力便将她轻稳地送了上去。
他的动作干脆又轻柔,手擦过她腰侧时,惹得卫锦云浑身恍了一下。
“坐稳些。”
陆岚抬手替她放平了裙摆,又将缰绳在手里绕了两圈,自己却没上马,只牵着马绳慢步往前走。
换了主人坐在它背上,惊帆完全不恼,还似是高兴地踢了两下马蹄。
卫锦云坐在马背上往下看,见他步伐稳健地走在身侧,看了一眼远处,“不对陆岚,十泉东街明明是往南,你这是往阊门码头去的路。”
“天还早,席面未开。眼下左右无事,先带你四处转转。”
“也好。”
卫锦云点点头。
她这是第一次骑马,忐忑又有些兴奋。马背很高,坐在马背上的风景又是不同的。
二月阊门码头的热闹。随着陆岚牵着惊帆走过,很快就映入两人的眼帘。
晚霞将半边天染成橘红,码头上货船泊着,脚夫们扛着货从甲板上匆匆而过。这时卖菜的小贩们都极力吆喝着自家的菜,想要卖空后挑担好回家。
巡检司的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码头的船只,检查过往人的路引。
但很快,他们就个个探着脑袋往两人这边瞧,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瞧见没?我们家大人这是梦想成真了。”
“可不是嘛,以前只见过一次大人牵卫掌柜的手,如今都牵马招摇过市,带人家逛街了耶。”
“小声些,我们在值岗,没瞧见,什么都没有瞧见。”
说是小声些,但众人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往这边移,几人嘀嘀咕咕却也还好,眼下巡检司的人和阊门的人一起嘀嘀咕咕。
她可长耳朵了!
卫锦云听得真切,悄悄拽了拽陆岚的衣袖,“陆岚,我们去十泉东街了。”
陆岚却像没听见似的,只朝兵卒们沉声道,“好好当值。”
“是!”
齐齐呐喊声破天际。
顺着阊门往回走,陆岚又绕去了山塘街,暮春的平江府满是烟火气。
又有卖甜酒酿的小贩挑着担子,吆喝着,“甜酒酿——甜到心里头
哟——”。
布坊的伙计正往收起放在铺子外的新布,粉的、绿的,格外鲜亮,还有卖花的小娘子簪着白玉兰,挎着篮子,玉兰花的香气混着晚风飘来。
“陆大人,您这是带着卫掌柜出来散心呐?”
布坊的掌柜笑着拱手。
“卫掌柜也在,今早我才买了您家的芋泥肉松面包,我家那小子可爱吃。”
药膳馆的掌柜站在门口,她热情地跟卫锦云打招呼,“我们家新上了玉兰羹,您有空来尝尝,比龙胆草粥好喝多了。”
卫锦云起初还笑着回应,觉得在马背上很自在。可转了阊门、山塘街、葑门、陆岚又带着她绕到了胭脂街,眼瞧着太阳渐渐沉了下去,连陆岚方才给她买的玉兰羹都被她喝空,他却还带着她转悠。
她终于按捺不住,俯下身凑在陆岚耳边小声说,“陆岚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去李员外家,再转下去,那里的席面都要散了。”
陆岚停下脚步,抬眼看她,理所当然道,“不急。李员外邀我们,是为感谢你做的喜糕,也是为他家小小姐添喜。我们总该给孩子挑份诞生礼,才不算失礼,对不对?”
他说着,还伸手碰了碰惊帆的马耳。
“所以呢?”
“所以再去趟娄河市集,淘淘看有什么好东西。”
“那里全是人!”
“所以才有好东西嘛。”
娄河市集的热闹比山塘街更甚,叫卖声本此起彼伏。
可两人一到那儿,红白交织劲装的陆岚牵着骏马,马背上坐着穿鹅黄襦裙的卫锦云,那抹亮眼的红与娇俏的黄撞在一起,让周遭的吆喝声都淡了几分。
嗐,陆大人正和卫掌柜逛街呢。
陆岚在市集里绕了一圈,又带她到了一家首饰铺。她没有下马,交给陆岚全权负责。
他瞧了一会,给李家的小孙女挑了一副如意锁。银色的如意锁缀着很多小巧的银铃,轻轻一晃便发出声响,很适合刚出生的小娃娃。
“就这个。”
陆岚拿了如意锁,瞥见旁边的绒花簪。迎春花样式,嫩黄的绒花攒成花苞,顶端还缀着颗圆润的珍珠。
陆岚没多犹豫,顺手一并拿了两支,付了银钱出门。
“香香也十七了,这些日子该添些新首饰。这支给你,另一支你帮我带给她。”
他抬手轻轻按住她的肩,“低头些。”
卫锦云低下头,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支迎春花簪稳稳插在她的发髻一侧。
“嗯,好看。”
陆岚不知是观花还是观人,将另一支簪子递到她手里,“香香成日疯玩,不知跑去哪里野,你帮我转交,她定然也很欢喜。”
卫锦云拿着手里的如意锁,低头对陆岚道,“我话还没说,簪子就先插上了?”
她摸了摸发间的绒花,触到圆润的珍珠,又忍不住催,“眼下总该去吃席了吧,忙了一下午做喜糕,我要饿晕了”
“就去就去。”
陆岚笑着牵过马绳,终于往十泉东街的方向转。
十泉东街喧闹无比。李员外家的流水席竟从院里一直摆到了街上,红灯笼挂得满街都是。每张桌前都坐满了人,猜拳声,谈笑声热热闹闹的。
穿红衣的喜娘正端着托盘穿梭其间,见人就道,“沾喜沾喜。”
街旁几个巡检司的人站角落里,手里剥着红壳的鸡子。
他们瞧见陆岚和卫锦云过来,几人慌得忙把鸡子往后藏,“大人好!卫掌柜好!”
陆岚招了招手,“无妨,吃吧,沾沾李家小小姐的喜气。你们巡街也辛苦,一会还有阿云做的诞生喜糕,想来李员外也会发给你们。”
“谢大人!”
几人连忙应下,等陆岚牵着马走过去,又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听见没,大人都叫阿云了,惊帆也不踢人。”
“可不是嘛,这关系稳了。”
“大人高兴,我就跟着高兴。”
“你凑什么热闹?”
“你懂什么,大人能得偿所愿,比我自己娶媳妇儿还高兴!”
陆岚牵着惊帆到拴马桩旁,利落地将缰绳系好,又抬手拍了拍马颈。
转身时,卫锦云正扶着马鞍一点点往下挪,他大步上前,手臂稳稳环住她的腰,稍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了下来。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带着熟悉的温热,卫锦云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怀中。
他今日身上的橘子香味很浓,比以往都要浓,卫锦云几乎要埋进他的衣襟里。等她反应过来,她推了推他的胸膛,手脚并用地从他怀里挣出来。
“眼下知晓躲了?”
陆岚低笑出声,“从前你不知埋过多少回。”
卫锦云理了理裙摆,“不可能!顶多两回不对,三回?”
陆岚没再逗她,“好了,不跟你争,再磨蹭真要饿晕你了。”
两人往李府门前的登记处走,卫锦云将如意锁递给登记的管事,塞了个红封过去。管事接了礼,笑着将两人的名字并排写在礼单上。
他想扬声喊李员外出来迎接,却被陆岚抬手拦住,“不必麻烦,我们自己找桌坐下就行。”
本就是被相邀来吃席,也不是什么亲戚,若是大摆排场告知他们巡检使作陪,人人都得小心翼翼又吃不痛快。
管事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言。
大多桌前都坐满了人,两人转了半圈,终于瞧见街上一张桌空着两三个位置,便挤了过去。
两人刚坐下,邻座一位穿着红色褙子的妇人便凑了过来。
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手中还抓着一把腰果吃得起劲。
“哎哟,这小娘子瞧着面生,是蓉娘那头的亲戚吧。”
妇人熟络地开口,“跟蓉娘年轻时生得一样水灵儿,眉眼间那股俏劲儿,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是不是蓉娘族里的小妹,今日跟着家里人来吃喜酒的?”
蓉娘是李员外的儿媳妇,是平江府本地人氏,而李员外一家则是汴京迁来的。
卫锦云还在喝仆从新添的热茶,茶才入嘴还没往下咽,妇人的热络劲儿更足,“我瞧着就亲切,蓉娘族里那两位小妹我是有耳闻的,就是没见过面。小娘子年方几许啊?许了人家没?”
她忽然转头朝身后喊,“华哥儿,快过来,坐娘这头,别挤在那边了!”
对桌坐着的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年轻男人应声过来。他身量结实,面容憨憨的,见了人也不知说话,只挠着头嘿嘿笑。
妇人干脆起身腾了座位,推着他往卫锦云旁边坐,“快坐下,跟你妹妹们好好聊聊。”
男人听话地挨着卫锦云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的陆岚忽然低低咳了一声。他动作却得很,不等卫锦云反应,已牵着她的手腕,往自己原本的位置挪。
他自己则稳稳坐到了卫锦云与那男人中间,不动声色地隔开了两人。
妇人瞧着陆岚这一连串动作,眼里闪过一丝了然,追问道,“哎哟,这位小郎君是你的”
卫锦云想了半日才回,“这位小郎君是和我一起来的。”
这话一出,陆岚心里莫名闷了一下。
可不是么,他既没明着求娶,也没定亲,眼下竟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要让阿云怎的介绍他。
一起来的,一起来的
好气啊。
好气啊!
陆岚默不作声地将剥好的开心果递到卫锦云手边,“阿云,先吃些垫垫。”
妇人见这情形,立刻笑着打圆场,“噢噢,一起来的好,快吃菜快吃菜,这凉菜刚上齐,都是爽口的,一会热菜该挨着上了。”
仆从们很快端着托盘穿梭而来,将一道道菜摆上桌。
先是一盘水晶肴肉,切片薄透,莹白如玉,蘸着上一旁的香醋格外开胃,很快便是酒香与肉香一起的糟三样,糟鸡、糟鸭、糟门腔切得整整齐齐,随后上桌的蟹粉豆腐,嫩白的豆腐裹着金黄的蟹粉,还有酱烧大螃蟹,各式各样的鱼
菜过几巡,邻桌的妇人领着几个亲戚,端着酒杯互相敬酒,“今日蓉娘给李家添了这么个金贵的小千金,真是天大的喜事。我瞧着这孩子眉眼,日后定是个又有才又有貌的,随她爹有本事,随蓉娘长得水。”
说着,她推了推身边的儿子华哥儿,“快,给你妹妹敬杯酒,沾沾喜气。”
男人憨厚地端着酒杯递到卫锦云面前,一声“妹妹”才叫下,陆岚已伸手拦在两人中间。
他转身对卫锦云道,“今日阿云就不喝了,好吗?”
卫锦云疑惑问,“方才不是还说沾沾喜气,放心,我酒量不算差,醒得也快。”
“我知晓你醒得快。”
陆岚垂眸看着她,“但今日不一样,我有事要说,你别喝好不好,阿云。”
她的酒量一点也不好,醒得也一点都不快。
他耳尖的牙印都留了好几日。
若是她喝醉了,他一日又白忍,眼下好不容易是他们单独两个相
处的时光。
陆岚这般放软了语气的模样,狭长的眼比平日里又圆,卫锦云根本无力招架。
误人,美色可真误人!
她连忙点头,“好,我不喝就是了。”
陆岚立刻松了口气,转头接过男人手里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她随后拿起卫锦云面前的汤勺,舀了满满一碗莼菜银鱼羹递到她手边,“我替阿云喝,你喝银鱼羹。”
妇人瞧着陆岚这护犊子的模样,心里彻底明白了七八分。她拉了拉身旁的儿子,她自己坐到了陆岚身旁,把儿子换到了另一边,又换了回去。
卫锦云正埋首于餐桌,全然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她夹起一只橙皮油爆河虾,外壳酥脆,内里虾肉鲜嫩,橙皮的清香中和了油爆的腻感,一尝便知是李师晚的手艺。想来是她掌勺的筵席,看来她的好友与她一样,也接到了大单子。
她又舀了一勺蟹粉豆腐,滋味鲜美。没有喝酒,她便要了米饭,将蟹粉豆腐拌到米饭里,混在一起,香气十足,着实下饭。
卫锦云一口接一口地猛猛干饭,又喝李员外家从岭南运来的椰子汁,全然沉浸在美食里,不知天地为何物。
妇人凑到陆岚身边,悄声问道,“小郎君,我眼尖,瞧你对我们小妹上心的紧,是不是还没跟人家小娘子说心意啊?”
陆岚握着酒杯,侧头看了眼吃得正香的卫锦云,低低“嗯”了一声。
“还不说啊,我瞧着你都将她当心肝宝儿哄了。”
妇人瞧着比他还要着急,“这小娘子模样生得水,性子也好,你可得抓紧,要我教你两招不?”
陆岚闻言,原本清冷的眉眼多了几分兴趣,微微侧过身,“嗯?”
“小郎君,你这皮相生得俊,得好好用啊!”
妇人说着,凑到他耳边窃窃私语,把她认为的诀窍一股脑儿地传授给他。
待说完,还拍了拍他的胳膊,悄声打气,“听我的,准没错!”
陆岚听得认真,面前碗里已经被塞满了菜。卫锦云夹了一筷子春笋烧肉,她又给他掰了个超大蟹腿,满满当当堆了半碗。
她抬头见两人凑在一起嘀咕,含糊地问,“你们俩嘀嘀咕咕说啥呢?”
陆岚连忙收回心思,自然道,“没什么,快吃,菜要凉了,阿云多吃些。”
卫锦云也没有在意,依旧低头猛吃。一会又与席面上的小孩争抢一番,给陆岚抢了个大鸡腿过来。至于开心果,她阔绰地和小孩一人一半。
待吃了一阵,妇人悄悄朝桌上人使了个眼色。
这下可好,先是同桌的亲戚端着酒杯围过来,接着邻桌的宾客也闻着动静凑过来,一口一个“小郎君年轻有为”地向陆岚敬酒,尤其是瞧见卫锦云护着人的模样,起哄声更甚,“哎哟小娘子这般护着,我们更得小郎君两杯!”
卫锦云急得站起身,伸手拦在陆岚身前,对着敬酒的人摆手,“别敬了别敬了,他明日还要上值,喝多了误事。”
“小娘子这护得也太紧了!”
敬酒的人笑着打趣,手里的酒杯却没放下,“就喝一杯,沾沾李家小小姐的福气,不碍事!”
推搡间,陆岚怕卫锦云被挤到,伸手将她护在身后,接过酒杯便仰头饮下。来敬酒的人一波接一波,他又不好扫了众人的兴,只得一杯接一杯地喝。
到最后,陆岚白皙的脸颊染得绯红,眼神浸了一层水雾,敬酒的人才笑着放过他。
卫锦云凑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陆岚,你喝多了?”
“没没有。”
卫锦云见陆岚脖颈处绯红无比,心里笃定他定是喝多了,再待下去指不定还要被灌酒。
周围划拳声,起哄声此起彼伏,她实在放心不下,便起身对陆岚轻声道,“我们先走吧,再待着你该醉倒了。”
陆岚乖乖点头,伸手便熟练地拉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又热又烫,力道却比平日轻了许多。
两人转身,邻座的妇人开口,“小娘子这就吃好了,不再多坐会儿?热菜还没上齐呢。一会儿还有面点与果子盘。”
卫锦云笑着摇摇头,“不了婶子,我带他先回去歇歇。”
妇人“噢”了一声,尾调却很长,又哈哈笑了几声。
两人离开筵席走到惊帆旁,卫锦云看着陆岚泛红的脸颊和浸了水雾的眼,伸手扶了扶他的胳膊,“陆岚,要不你来骑马吧,我牵着你走。放心吧,我保管稳稳当当把你送回陆府。”
“不要。”
陆岚偏头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黏黏糊糊的,“要和阿云一起。”
卫锦云“啊”了一声。
“阿云先上去。”
陆岚牵着她的手没松,见她站着没动,又往前凑了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尖,“你再不上去,我就抱阿云上去了。”
这话一出,卫锦云哪还敢磨蹭,踩着马身侧面的马镫,手一撑马鞍,“嗖”地一下就翻上了马背,动作极快。
陆岚看得眼里泛起笑意,赞许道,“阿云上马好快。”
他说着,长腿一跨,利落翻身坐在她身后,将人稳稳圈在怀里,下巴轻轻抵在她肩窝,“下次我教阿云骑马好不好,骑惊帆,它跑得可快了。”
酒气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橘子香愈发浓郁,温热的气息裹着夜风扑在颈间,卫锦云后背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心“咚咚”直跳。
惊帆慢悠悠走着,街旁李家的红灯笼一路延伸,暖黄的光透过灯笼上的薄纱洒下来,在两人身上投下淡淡光影。
卫锦云咬着唇,耳根发烫,陆岚身上的橘子香味实在是太浓了。她终于忍不住低声道,“陆岚,你是不是故意的?”
明知自己喝多了,还这般黏人。
陆岚没应声,只是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
下一刻,他忽然轻轻托起她的腰,微微用力,身子一转,竟一下子将她转得与自己面对面坐在马背上。
卫锦云惊得忙拉住他的手臂,才坐稳抬眼便对上他的双眸。
那是绿眸眼下浸满酒意,还漾着灯笼的光。两人离得极近,他温热的呼吸迎面而来。
卫锦云攥紧陆岚的广绣,头一回面对面离得这样近,忽然有些紧张,连声音都在跟着颤,“干干嘛?”
陆岚盯着她泛红的脸颊,抬手轻轻蹭过她的耳垂,“阿云,你真水。”
卫锦云被他看得只想抬眼望望天,嘴上却还不忘贫两句,“嗯嗯,谢老天爷赏饭吃,让我这张脸还和我从前一样没有变过,能让你念念叨叨。”
这张脸确实和她没来大宋前长得一模一样。
“不是念叨,是好看阿云怎么看都好看。”
他说着,微微抬了抬腰,让她更贴近自己,哑声道,“阿云,你碰碰我。”
卫锦云磕磕绊绊回,“碰,碰什么”
“玉带勒得我腰好疼。”
陆岚微微松了松腰间的玉带,露出一小片劲瘦的腰。他常年习武,腰线利落流畅,肌肤是健康的蜜色,腰带松开的缝隙里,能瞧见紧实的线条。
卫锦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只匆匆扫了一眼,连忙移开视线,小声嘀咕,“这,这不好吧”
“如何不好?我今日这身就是穿给阿云看的。”
他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臂,催促道,“阿云快碰碰,就碰一下。”
卫锦云被他缠得没办法,小心翼翼地在他腰侧戳了戳。
陆岚满意点头,“嗯,这样就不疼了。”
卫锦云赶忙收回手,忍不住追问,“陆岚,你今日到底要说什么?”
陆岚却像是没听见这话,才满意的绿眸里又漫上几分急切,执拗道,“阿云,那聘礼是谁的?”
卫锦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聘礼?我哪来的聘礼?”
“就是你的聘礼!”
陆岚眉头微蹙,带着黏糊的酒气,抓紧了她的手,眼里竟含着几分委屈,“我听说有人给你下聘我去砍了他!阿云,你就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卫锦云又气又笑,无奈道,“你真是喝多了,哪里听说的,哪来的什么聘礼,那是我自己盘算着醉话连篇,等你醒了再说吧。”
“不行!”
陆岚的绿眸里水汽氤氲,急切道,“你说啊,我心里急得不舒服,不开心,好难受”
卫锦云瞧他这副模样,轻咳了一声,回道,“我说了,你真会去砍了他?”
“我”
陆岚想了想,眼神格外认真又有些狠劲,“我尽量,让他痛快些。”
这话一出,卫锦云再也忍不住,弯着腰笑得肩头直颤,伸手戳了戳他的脸,“笨死了,那聘礼是给陆长策的。”
“给陆长策的?”
陆岚彻底瞪大眼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重复了一遍,“是给陆长策的?”
卫锦云凑到他的眼前,笑道,“对啊,给陆长策的聘礼。怎的,你要去砍了他?”
陆岚绿眸里瞬间漾开狂喜,酒意似乎都散了大半。
他牵回她的手,稍稍用力又不敢太用力,难以置信道,“阿云给我下聘?那我愿意!我愿意嫁给阿云!”
才说完,他又怕这是酒后幻觉,急忙追问,语无伦次,“不是哄我的吧?是真给我的?没骗我?”
卫锦云认真点头,“是,真给陆岚的,给陆长策的,给我尊贵的牡丹卡会员陆巡检陆大人的。”
“阿云真好”
陆岚低头就要往她颈间蹭。
卫锦云笑着躲开,“你别不信,等着。”
说罢,她便慢慢挪下马背。
陆岚立刻伸手拉住她,“你去干嘛?”
“你等我一下。”
卫锦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转身快步跑到河边。
二月的河水泛着粼粼波光,映着岸边的红灯笼,她弯腰用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捧水,快步跑回马旁。
她踮起脚尖,将掌心的水捧到陆岚面前,认真又专注,“平江府的水,也是流过长江的,算得是陆岚最喜欢的长江之水。这个,就是我给陆岚的聘礼,我心悦陆岚。”
掌心的水清澈,滴滴答答地顺着手腕往下流,将天上的月与她的笑也都映了进去。
她掌心的清水晃悠悠,模样格外认真。
陆岚眼里的笑意混着酸涩漫上来,伸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稳稳托住她的腰,让她重新坐在身前的马背上。
他抱住她,低头蹭了蹭她的发顶,带着酒意的缱绻道,“笨蛋阿云。”
他的手轻轻拂过她掌心残留的水渍,他凑在她耳边,“我喜欢的长江之水,哪里要去河边捧?我心悦阿云,爱慕阿云。”
他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圈在怀里,满是笑意。
“我的长江之水,早就在我身侧了。”——
作者有话说:锦云:笨蛋陆岚。[白眼]
陆大人: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可怜]我最喜欢阿云(骑马炫耀阿云
(终于互相说了[墨镜]
第79章 盘地副业
二月末的平江府迎来好春光。府衙门口光秃秃的枝桠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芽,石狮子蹲在晨光里,格外晃眼。
几个值早班的衙役凑在廊下用朝食,手里的白面馒头冒着热气。有人嫌没味,便往里头夹了些腌酱瓜,或是从油纸包里摸出块蓬松的面包来。
“这卫掌柜的面包加了牛乳,我家小子日日买了当朝食吃,今日我窃了一个来尝,味道还真不赖。”
一个衙役边嚼边叹。
以牛乳充水去揉面,烤出来暄软,还带着一股子甜香。不少送孩子去学堂的,会专门绕去天庆观前,买些面包给孩子当朝食或是午时点心。
另一个衙役咬了口馒头,正点头附和,抬眼瞥见个熟悉的身影。
来人一身绯色官服,腰束革带与挎刀,又坠着个摇摇晃晃的鹅黄色香包。只是今日晨光里,能看清他额间系了条抹额,衬得眉眼间冷意淡了几分。
陆大人往日里除了公事或是送嫌犯,府衙的门都少踏,怎的有空只身前来。还系了抹额,他们只见他常服时系过。
“陆大人您早。”
衙役不再多想,忙拱手问好,“今儿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陆岚淡淡“嗯”了声,“是来找司农的贺大人,催问下我家阿云买地的文碟,能尽快批下来最好。”
这话一出,馒头和面包都停在嘴边,迟迟不往下咽。
衙役咳嗽道,“陆,陆大人您稍等,小的这就去通传。”
“不必了。”
陆岚抬手拦了下,“本官只是问问,我家阿云等得急。”
衙役嘴角抽了抽,心里把“我家阿云”四字转了好几圈圈,面上却不敢露,只干笑,“陆大人您知晓,眼下就快开春,置办田地的人家多,文碟按例得排三日。不过您放心,小的稍后准给您盯着!”
“嗯,本官明白了。”
陆岚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便走。
“陆巡检怎的过来了?”
贺大人穿着件圆领襕衫,手里还捧着个碟。碟里盛着几枚小笼汤包,正凑着碟子用筷子夹起一只,咬了个口子,小口嘬着。
他只见了个背影,但凭借这一身绯和身姿都能知晓这是陆岚。
“回贺大人。”
衙役忙上前回话,“陆大人是来催卫锦云娘子买地的文碟,说是他用得上,等得急。”
“卫锦云?”
贺大人咬开个汤包,滚烫的汤汁一下子溅在舌尖,他“啊”了一声,忙吸着气吐舌,嘶哈道,“哪个卫锦云?”
“就是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的卫掌柜啊。”
衙役无奈提醒,“您近来忙着核对春耕的事,许是没留意,卫掌柜家的面包味道很好,这是要置地养牛呢。”
贺大人这才反应过来,舌头还麻着,“嗐呀,早说嘛,快,赶紧去我本官案头那堆文碟里找标着‘卫锦云’的,本官快些批!”
他说着,也顾不上擦嘴角的汤汁,拽着衙役就往公房走。
云来香河岸的两株玉兰开得正好,花瓣莹白,阶前的海棠也赶了春信,粉蕊垂着,风过便簌簌落几瓣在河面上。
元宝正蹲在河边的石阶上,一身毛被晒得油亮。它的绿眸紧紧盯着水里中,耳朵尖儿朝前支着。水里一条银闪闪的小鱼慢悠悠游过,偶尔跃起。
元宝忽然后脚一蹬,脑袋一低,尖牙“咔嚓”一声咬住了那条还在表演各类泳姿的小鱼。它叼着小鱼甩了甩头,得意地扬起下巴,迈着步伐往回走。
“哇,元宝大人好厉害!”
旁边的孟哥儿拍起了手,手里拿着几根红棕色羽毛。他把羽毛递过去,“给,奖励元宝大人我家大公鸡的尾巴毛,这几根最漂亮了,我亲自挑的。”
元宝低头闻闻羽毛,用脑袋蹭了蹭孟哥儿的手心,叼着小鱼,脑袋上插着羽毛,慢悠悠地跳上云来香的门,找了个晒得到太阳的地儿,享受它的小鱼。
元宝去吃鱼了,孟哥儿没了玩伴,就去找丝瓜和毛豆玩,再去拔几根羽毛,让春桃姐姐给它们缝几个玩具。
铺子里才出炉的点心香气还没散,又混进了一丝鲜味。
晚雾手里捏着双竹筷,夹着块才处理好的河豚肉,眉头浅皱,冲围在桌边的伙计们控诉,“你们这叫信?信就来尝一口。”
常司言憋着笑,手搭在朝酒肩上,“信,我们怎不信晚雾姐,就是这玩意儿看着太金贵,我们得先观摩观摩。”
朝酒和顾翔跟着点头,惹得晚雾又瞪了眼。
桌上瓷盘里,几片河豚肉切得薄如蝉翼,透亮无比,带着点淡淡的粉。
晚雾用筷子拨了拨,“你们是没尝过,这河豚作鱼生才叫绝,鲜得不得了。”
卫锦云咬着面包走过来,瞥了眼盘子里的鱼肉,“鱼生就算了,我吃不来。这又是河豚的鱼生,真怕一口下去,直接得往胭脂街王家棺材铺跑,那多亏啊。”
伙计们登时笑作一团,更不敢尝了。
常司言还凑趣,“可不是,卫掌柜还得盯着两家铺子和养牛的事呢,可不能栽在一口鱼上。”
晚雾撇撇嘴,又舍不得放下手里的鱼,“我真处理干净了,鱼肝鱼籽早扔了,血也放得彻底,我是专业的。”
说着还举着筷子去每个伙计面前炫耀一翻,“瞧瞧我这鱼切得多好,多薄。”
伙计们还是齐齐摇头,一排排拨浪鼓。
“罢罢罢。”
晚雾终于妥协,把鱼生往旁边一放,“那就烫鱼片,清汤滚一滚,我先吃,给你们打个样。”
这话一出,一排排小鸡啄米。
顾翔主动去厨房端铜锅,“我去烧开水,晚雾你可别骗我们,真无毒啊?”
晚雾哼了声,手里的刀“笃笃笃”处理起剩下的河豚,“放心,我还想留着命吃我们卫掌柜的喜糕。”
“喜糕?”
卫锦云愣了愣,茫然地看向她,“什么喜糕?咱们铺子近来没要做喜糕的单子,柳家成亲的送了,钱家定亲也送了,最近的来应是王掌柜新宅上梁糕。”
她才说完,围着的伙计们瞬间来了精神。
常司言第一个凑上前,挤眉弄眼道,“哎哟卫掌柜!您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您是真不知晓?”
晚雾放下刀,叉着腰乐,“眼下平江府里,跟咱们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坊连着的,最盛行的四个字,您竟没听过?”
卫锦云更懵了,皱着眉摇头,“什么字?我这几日忙着盯工坊,跑买地儿的事,还真没留意外头的闲话。”
“那咱们,可得好好跟您说道说道!”
常司言清了清嗓子,冲伙计们使了个眼色。
下一秒,朝酒、晚雾、顾翔、以及新伙计们多人齐刷刷站直,憋着笑,故意拖长了调子,响亮又整齐地朝着卫锦云喊。
“我—家—阿—云!”
这四个字喊得中气十足,响彻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卫锦云先是一滞,随即恍然。
可恶的陆岚!
她又羞又气,“你们这群人,净瞎传些什么!”
伙计们笑得前仰后合,常司言抱着胳膊喊冤,“哪是我们瞎传,是陆大人自己喊得响亮,如今谁不知晓,陆大人张口闭口都是‘我家阿云’?”
卫锦云脸还烧得慌。
蹬鼻子上脸的陆岚!
那日从李员外家回来,惊帆大晚上的还是在平江府的街上瞎晃悠,不愿回陆府。
她僵着身子贴在他怀里,能清晰闻见他身上的橘子味道。他手臂圈着她的腰,力道紧得像怕她摔下去,就这么慢悠悠晃了好几条街,后来竟抱着她在马背上睡着了。
他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周遭全是他淡淡的呼吸,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在马上呆了整整一个时辰。
更别提到了陆府门口,府里的仆从齐刷刷站在门口,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倒好,半点不觉着不妥,还稳稳抱着她。
直到进府门前,陆岚还在那里念念叨叨,“阿云,你快些来给我下聘”
最好的鸡子应是多大,大概是那些仆从们张大的嘴巴那么大。
想到这儿,卫锦云用手指使劲戳了戳账本上的“陆岚”字。
云来香长桌上的铜锅已经滚得沸腾,咕嘟咕嘟冒着泡,骨汤的鲜美在铺子里蔓延。
晚雾手脚麻利地把切得厚薄均匀的河豚鱼片下进去,鱼片刚触到滚汤就微微卷曲,透明的肉质渐渐变成莹白一片。
“看好了啊,我先尝。”
晚雾说着,夹起一片烫好的鱼片,吹了吹就送进嘴里。
待坐了一会,才又开口,“又鲜又嫩,我还活着,没毒没毒!”
伙计们这才放下心,顾翔率先夹了片,朝酒忙着往锅里下蔬菜丸子和蛋饺。
金黄的蛋饺浮在汤面,咬开是鲜嫩的荸荠肉馅,圆滚滚的蔬菜丸子吸饱了汤汁,咬下去鲜美四溢。
常司言边烫鱼片边笑,“早说信你,这不就等着看我们晚雾姐以身试毒嘛。”
晚雾瞪他一眼,又夹了一筷子鱼片,“二月末的河豚最是金贵,这肉质跟别的时候不一样,处理得好便没有半点腥气,满口清甜跟着卫掌柜有福享。”
卫锦云也夹了片尝,鱼肉入口滑嫩,牙齿轻轻一抿就散开,汤底的鲜和鱼肉本身的甜完美融合。
她笑着点头,“确实鲜,这趟晚雾没吹牛。”
暖锅边的筷子此起彼伏地穿梭在锅里,烫鱼片、捞丸子、夹蛋饺
阿木喜欢在云来香干活,除了点心好吃外,每日两顿的吃食,能比得过好些食肆。晚雾姐的手艺,怎的这么好呢。
河豚相比旁的鱼,贵上百文,好一些的,更是几百文一条。寻常也很少买,在这儿竟是包的员工吃食。
她眼下隔两日就盼陆大人送什么鱼来,还会凑到司言姐跟前看她写的新段子,比她大上一两岁的葳蕤和雨晴,也会和她一起给司言姐提供新思路。
今日被她们瞧见陆大人对卫掌柜泛起红眼尾了。
明日见陆大人又拿脑袋去蹭卫掌柜的手心了。
在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的日子,还有什么是瞧不见的?
这儿的日子也太有趣了。
众人河豚的鲜意还在舌尖打转,铺外传来熟悉的笑声。
顾翔探头一看,笑着扬声,“卫掌柜,王牙人来啦!”
卫锦云打着算盘,心里已盘算起养牛的琐事。
如今单靠农户每日挑来的十几担牛乳,早不够用了。水兵们的面包要加乳增香,孩子们抢着买的牛乳小面包也离不开,连新研发的蛋糕也得靠足量牛乳撑起口感,处处都等着牛乳用。
眼下唯有盘地自养,自产自销,才能彻底解了这供不应求的局面。
她迎出去时,王牙人已拱手笑开,“卫掌柜,给您寻着几家靠谱的卖牛户,有官牧坊淘汰的适龄母牛,也有农户家养的熟牛,都带了牛籍,合规得很。”
卫锦云引着人往里坐,朝酒给王牙人上了些适口的点心。
在大宋养牛,流程颇多。
卫锦云得先去司农寺递申请,把养牛数量和产奶用途写明白,拿了养牛凭证才敢动手。买牛时必须要牛契和牛籍,官坊的牛得走官府流程,农户的牛要过户。大宋对私牛查得严,她可不能沾着无籍牛的风险。
“王牙人,牛的年纪和健康得把好关。”
卫锦云喝了一口茶,与他攀谈,“我选的城东震泽边上的田地,能省些成本。”
往后牛舍也要寻人新搭,搭在高燥处,分奶牛区和犊牛区,铺干草防潮,再备上石槽木槽,连清理粪便的推车都得提前置备,桩桩件件都得妥帖。
事多着呢。
王牙人咬着蜂蜜小面包,连连点头,“卫掌柜您放心,我挑的都是二到五岁的母牛,乳/房饱满,瞧着就健壮,您要是不放心,还能请牛医去验。”
卫锦云最近翻了不少养牛的书,还与旁人打听了。
春夏季养牛靠放牧省饲料,到了秋冬季得提前晒干草,做青贮,在产奶期再添些粟米麦麸,日常清理粪便,梳毛防疫也不能少。
还要雇养牛的伙
计,她自己也是个新手入门。
若是她的牛养得好,等牛乳供上了,先顾着喵喵面包工坊的面包用度,多余的还能做些乳酪乳饼,想想就美。
晚雾端着茶水过来,见卫锦云与王牙人谈得热火朝天,笑道,“卫掌柜,这要是养了牛,往后咱们的牛乳可就管够啦!”
卫锦云点头笑应,只盼着她的批地文碟早些批下来,她还得带着小张和二牛去亲自看场地,造牛舍,然后选好牛后再给她的牛办户籍,让它们入住她的牛舍。
城东震泽边的地,一般五贯一亩,她买了八亩,还得付百三的契税与王牙人百一的佣金。这地虽比最初看的近郊贵些,但近水有草,牛能放牧,还能就近收农田秸秆当饲料,长远来看省了不少麻烦,贵点也值当。
牛舍全权交给周记木石行,比造房便宜,瓦片不需要铺设多少,茅草也够用,先搭二十头牛的,往后不够再扩建。
至于奶牛,王牙人说五百文一头,奶牛不比耕牛,比寻常耕牛便宜许多。届时还要买几头好一些的公牛。其中,让牛医验牛和置办牛籍都需要备好银钱,招养牛伙计也是大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初春的她更忙了,都是事。
“好,那就这么定了!”
王牙人和卫锦云说完,直乐呵,“卫掌柜您寻个日子,咱们一同去看牛。”
卫锦云笑着应道,“就定在三月初三吧。想来那时城东的牛舍该造得差不多了,茅草顶和木栅栏,本就不是什么复杂的活计,工匠们手脚麻利些,十来天也足够。”
“三月初三好。”
王牙人连连点头,又补充道,“到时候我提前跟农户和官牧坊的人打个招呼,把牛都牵到一处,您挨个验,放心挑。”
“好,那眼下先尝尝我们铺子的点心,要来块莓果蛋糕吗?”
卫锦云说着便取了个碟子,去喵喵面包工坊夹了几块面包,又让晚雾添茶。
“哎,来一块,我早就想吃了。”
王牙人也不客气,接过碟子就吃,他满足地眯起眼。
他喜欢和卫掌柜做生意,很痛快。卫掌柜从不拖泥带水,佣金给得爽快,还总有好吃的点心招待,比跟有些斤斤计较的商户打交道舒心多了。
他端着茶碗慢慢饮,就着吃上一口很快端上来的莓果蛋糕。
卫锦云见他吃得尽兴,便转身去账台忙活,盘算要花多少贯钱。
铺子里的生意正是热闹,风铃响动,进来两位衣着雅致的妇人。前头的吴氏穿着件玄色褙子,披着条薄斗篷,身后的孙氏则是一身绿色绫罗衫,外罩件比甲。
“卫掌柜,忙着呢?”
吴氏率先开口。
卫锦云抬头见是她们,忙放下手里的算盘相迎,“孙夫人,吴娘子,快里面坐。”
吴氏温婉一笑,“可别叫我吴娘子,给我叫年轻了。”
“您本就瞧着年轻。”
卫锦云引着两人往靠窗的小几前坐,吴氏哈哈笑起来,“快给我们上两块蛋糕,嘴里的余味儿还是香香生辰那日的。”
“哎,好嘞。”
卫锦云应声,转身让阿木端来两块刚做好的莓果蛋糕,乳白的蛋糕上淋着浅粉的果酱。
两人尝了几口,孙氏放下小勺,轻声唤道,“锦云,过来一下。”
见卫锦云走近,她又温和地问,“可以这么叫你吗?”
卫锦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可以的,孙夫人。”
“那就好。”
孙氏拉过她的手,手心温软,“锦云,给我们家长策的聘礼,你准备好了吗?”
“啊?”
卫锦云下意识回道,“还,还没呢,我想着再添些东西,弄得周全些”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向孙氏,“您如何知晓的?”
一旁的吴氏放下茶碗,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眼下陆府有不知晓的吗,那长策臭小子,一直念念叨叨着让你给他下聘,府里上上下下早传遍了。”
卫锦云脸有些热,含糊着问,“那陆家,这是同意了?”
孙氏眼里满是笑意,“这哪儿是同意,分明是我们家长策的福气。你是没瞧见,在你之前,他整日里就抱着刀/枪过日子。可自打认识你,他也多爱笑了,事事都想着你,你说他上不上心?”
她顿了顿,又认真道,“况且锦云你能干又心善,把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我们也敬重,这样的好孩子,我们心中欢喜还来不及。”
吴氏也在旁搭腔,“就是,他恨不得现在就去买件嫁衣,自己穿了来找你咯。”
“啊?”
卫锦云惊得瞪圆了眼,“不行不行,我还忙着造牛舍,买牛的事,眼下实在腾不开手”
孙氏见她急得模样,忍不住笑了,“不急,我们都懂。那锦云你怎的想?要是觉得还早,就让他等着,他也乐意等。”
“其实陆岚他真的很好。”
卫锦云垂眸,声若蚊蚋,“我是心悦他的,就是觉得还得再挣些钱,日子才能顺心了”
“这有啥难的。”
孙氏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她出主意,“要不咱们先定个亲?让他先乐呵乐呵。等你啥时候想娶他了,也不用你操心,他保管屁颠屁颠自己把嫁衣备好。”
卫锦云想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
吴氏见状,笑得更欢,“锦云同意了?定了亲,让那臭小子也收敛收敛他的臭屁劲儿。”
卫锦云又回,“好,那我亲自跟他说你们可别提前告诉他。”
“不讲不讲。”
吴氏立刻点头,“这是你们的事,我们就是来凑个热闹,可不敢抢了你的风头。”
孙氏也笑着附和,“放心,我们嘴严着呢,保准一字不提,等你亲自跟他说。”
说着,孙氏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块莹润的白玉佩,玉佩雕成小巧的平安扣样式,光泽温润。
“锦云,你凑过来一下。”
卫锦云依言走近,孙氏便拿起玉佩,轻轻绕过她的脖颈,将红绳系在她颈间。玉佩贴着心口,带着点微凉的触感。
“给你的。”
孙氏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温柔,“戴着保平安,也盼着你往后铺子顺顺利利,养牛的事也一切如意。”
“这太贵重了”
卫锦云连忙抬手想取下,却被孙氏按住手。
“不贵不贵。”
孙氏执意让她戴好,“就是块普通的玉,不值什么钱,你戴着舒心就好。快戴好,可别摘下来。”
卫锦云握着颈间的平安扣,蹭着玉的温润,红着脸轻声道,“谢谢孙夫人。”
“谢什么。”
孙氏语气亲昵,“你放心,我们陆家上上下下都喜欢着你呢。一会吃完点心,我们去你祖母那坐坐,也跟她念叨念叨你们的事。”
“好。”
卫锦云应声,见两人又拿起蛋糕品尝,便笑着说,“那我先去账台忙了,有事您二位喊我。”
“去吧去吧,别耽误你正事。”
孙氏挥挥手,看着她转身的背影,眼里盛满笑意。
卫锦云回到账台后,手
放在算盘上,目光却不由自主飘远,脑海里全是陆岚的模样。那日在马背上抱着她熟睡的温热,连醉酒后念叨“阿云给我下聘”的样子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她无意识地伸手,又去戳了戳账本上“陆岚”二字,戳一下,就烦一下。
可恶的陆岚,偏偏把她的心思搅得一团乱,还让全家都知晓了这事,真是烦死了!
孙氏舀起一口莓果蛋糕,看着卫锦云在账台前戳着账本的模样,转头对吴氏轻声道,“母亲,我心里真高兴。”
吴氏喝了口茶,视线落在卫锦云的背影上,“高兴就好,高兴得都把母亲当年送你的那块平安扣玉佩,转头就给锦云了。”
“就给。”
孙氏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欢,“那玉佩搁我这儿也是闲着,锦云戴着好看,再说我就是喜欢她,疼她些怎么了。”
吴氏被她这话逗得哈哈笑,“所以说啊,长策那护短又别扭的性子,是随了你,哪里随陆恒了。”
孙氏吃了一口蛋糕,语气满是欣慰,“她是个好姑娘,往后家里有这么个贴心的孩子,真好。”
卫锦云对着账本核完最后一笔数,径直往后院去。新砌的炉子得试试火候,不然接下来的订单怕是赶不及。
后院里五只新炉子并排立着,小张那时还跟她打趣说“卫掌柜,您这炉子砌得可真赶,还好是二月儿,这要是入了夏,您后院得热得跟个大蒸笼似的,站着就能烤面包”。
卫锦云伸手摸了摸炉壁,眼下的订单越来越多,之前的六只炉子已经不够用。
如今牛乳都要自养了,面包坊的规模可能得跟着扩,这后院的炉子怕是撑不了多久。等养牛的事稳了,铺子盈利如果再翻一翻后,她得重新盘块地,专门建个烤货工坊。
宽敞又通风,既能多砌些炉子,还能把揉面、发酵、烘烤的工序分开,省得挤在一处手忙脚乱。她这两家铺子做堂食打名气比较好。
巡检司的几个土兵照常来铺子里歇脚,刚进门就乐呵呵地冲卫锦云道,“卫掌柜好!”
毕竟是陆大人放在心尖上的人,他们敬重陆大人,那对她自然要多几分敬重。
卫锦云笑着应着,给他们上了热茶。
“甜酒酿噢——刚酿好的甜酒酿!”
货郎的吆喝声从铺子门外传来。
“正好。”
卫锦云停下到了门口,冲货郎招手,“来两斤甜酒酿。祖母酿的喝完了,买些给小常冲蛋酒,天儿还凉,暖暖身子。”
“那我也来一斤!”
旁边人的另一个土兵道,“你上着值呢,还敢喝?”
他连忙反驳,“不眼下喝,买回去下值跟我媳妇儿一起喝,她最爱这个。”
“哟,你倒疼人。”
几个土兵笑作一团,货郎也跟着乐,“官爷放心,我这甜酒酿纯甜无酒劲,喝两口不碍事。”
“那也不成。”
那土兵认真道,“大人说上值不能沾半点酒,规矩不能破。再说大人自己就从不喝酒,我们也不能违例。”
这话刚落,另一个年长些的土兵就笑了,“你这小子,来巡检司晚了不知晓。当年陆大人十六岁去黑风帮做细作,那酒量可不是盖的!就凭着能喝,才跟那帮主混成了兄弟,这不,我们才剿了黑风帮嘛。”
他继续道,“大人那酒量,别说一碗,喝一缸眼都不带眨的!”——
作者有话说:锦云:陆岚烦死了(嗯?[白眼]
陆大人:观众朋友们,我这波醉酒如何?[星星眼]
第80章 玉兰花饼
三月的平江府,春色无限。
杏花沾着晨露,桃花挤在巷陌墙头,风过时,花香蔓延了整个天庆观前。
云来香门口,货郎挑着满满两担玉兰花,箩筐里的花瓣鲜活,像是才从枝头折下。
卫锦云坐在小椅上吃咸菜肉丝汤饼,她咽下一口煎得焦香的荷包蛋,伸出手往箩筐里慢条斯理地挑了挑。
待细细检查过一番后,她满意笑道,“还是像前两日一样新鲜,挑去后院吧。”
“好嘞卫掌柜!”
货郎应着,挑着担子往店里走。
踏进云来香大堂,他便下意识收了收脚步。
地面扫得一尘不染,顾翔正搬着几袋新到的糯米粉,朝酒和晚雾在柜台前后忙碌,朝酒擦着柜台面,晚雾则夹着才出炉的小点心,金黄的酥皮喷香十足。常司言坐在角落里,似是才思泉涌般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
货郎看着这干净又兴旺的模样,竟都有些不好意思下脚。
穿过大堂往后院走,一股热烘烘的暖意便扑面而来,混着面香、奶香和烘烤的焦香,驱散了他身上的春寒。十多只炉灶在后院并排架着,炉膛里的炭火正旺,香气往上飘。
货郎麻利地将两箩玉兰花倒进墙角的两只大扁箩里,转身时目光却被院角的三样物件勾住了。
那东西浑身覆着蓬松的毛,一层又一层地堆得特别厚实,连眼睛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啥东西?”
货郎心里犯嘀咕,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触到柔软的毛时,那物件咕咕叫了两声。
“噢!活的!”
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但很快反应过来这竟是三只鸡?
他忍不住咋舌,“这鸡怎的长成这样,跟鸡毛掸子似的。”
卫锦云吃完咸菜肉丝汤饼往后院走,院抱起墙角的扁箩,去井边洗花。
打上来的井水还凉得很,透着春寒。她将玉兰花瓣小心倒入木盆,让清水漫过每一朵花。她将花瓣一片片掰下,慢慢顺着花瓣脉络轻搓,再浸入水中晃荡。洗好的花瓣沥干水分,再晾干后一层一层地用糖腌制。
玉兰花微苦,得让糖慢慢裹住涩味,等腌上几日,便只剩蜜糖花香了。以花瓣作馅料,蒸制或烤点心,不能让涩味破坏了口感。
“卫掌柜,我擀得不好,您再来教教我们。”
敞开的厨房门传来阿木的声音,她正揉着一团面团,雨晴在旁仔细看着。
卫锦云应了一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到案板前,擦干手拿起面团演示,“水油皮难揉,要三揉三醒,先把面粉、温水、少许糖和猪油揉得光滑,醒面一刻让它松些,油酥则用面粉和纯猪油揉匀,不可加水。”
她一边说,一边将醒好的水油皮擀成圆片,包入油酥,捏紧收口后擀成长条,重复几次后切成小剂子。
阿木和雨晴都在一旁点头,再跟着照做。
卫锦云很有耐心,继续道,“这样反复擀卷,才能让油皮和油酥层层分离。炸的时候油温要稳,五成热下锅,小火慢炸,等酥皮慢慢鼓起,表面变成金黄,用刀刻的那层花酥就会层层绽开,姿态更好看。我们吴地的点心,不仅要好吃,还要好看嘛。”
“卫掌柜真厉害,怪不得客人们很喜欢云来香新上的玉兰花酥。”
阿木看着卫锦云利落的手法,一边夸赞一边自个儿继续揉,“我再试试。”
卫锦云教完后,在一旁多揉了几个面团,“多练几次就熟了,不急,从前你老大也和你一样,眼下不还是信手拈来。”
春日的平江府,花香裹着烟火气漫在每一条街巷里。只要是无毒的,长得好看的花,皆可入馔,大伙非要想尽法子尝上两口。
不说将花做馅揉进点心里,就算是直接裹了面托进油炸吃的,也是大有人在。
春兰正盛,云来香推出来两种玉兰点心。玉兰花糕和玉兰花酥,一种用糯米粉蒸制,一种是水油皮烹炸,虽都是用玉兰花馅,却有不同滋味。
玉兰花糕蒸得白,在其中印了花样红心,摆在竹篮里,咬一口是绵软的外皮混着玉兰馅的清甜,炸得金黄的玉兰花酥层层绽开,花香裹着油香,真如枝头上绽开的玉兰。
这样的点心再配上一壶水月茶,无论是坐在云来香堂食新上河畔好风光,还是用食盒装了去郊外禊饮,都是滋味无穷的。
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各自有不同的受众。还未到午时,两家铺子便已经喧嚣热闹。不少人自带食盒,装了面包和糕点,趁着春日芳菲,和友人去平江府四郊外寻芳畅游。
卫锦云瞧着铺子热闹,伙计们也抢着干活,将她晾在一边。除了养牛的活计,她在铺子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闲。
她杵在一旁喝茶,想起从前吃过的玉兰饼,便笑道,“你们尝的这花馅玉兰饼是甜口,我还做过一种甜咸香的,里头可是实打实的肉馅,跟这春日的花饼是截然不同的滋味要不要尝尝?”
“自然自然,我要吃十个!”
顾翔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伙计们干活,将大堂经理这职位做得有模有样。
“那我去炸些,一会儿王牙人要和我去挑牛,我当作下午点心吃。”
卫锦云说着
,便转身进了后院。
玉兰饼是吴地传统点心,自是用糯米粉做来烹炸。
肥瘦相间的五花剁成馅,用豆酱、糖、姜末、葱花和清水调味,顺着一个方向搅打上劲,再拌入切碎的春笋丁。糕团醒好后搓成小剂子,捏成薄圆皮包入满满的肉馅,收口捏紧搓圆。
玉兰饼要入油锅,小火慢炸,并不时翻面,直到饼身金黄酥脆,外皮微微鼓起,才算完成。
卫锦云装了一大盘给伙计们,又绕到王秋兰的裁缝铺摆了一盘,给一会来的绣娘当点心吃。
忙过一阵的伙计见到新鲜烹炸好的玉兰饼,便如耗儿进了米铺。
玉兰饼的油香混着肉香扑面而来,咬一口外皮是糯米炸过的酥脆,内里却依旧软糯,肉馅咸中带甜,葱姜和笋丁的鲜气衬得肉香更浓,鲜汁在唇舌间爆开,汁水四溢。
朝酒咬了一大口,满意道,“跟花馅的是两种好吃法,我也吃十个。”
“慢些吃,我做了满满两大盘,够你们尝的,但也别贪多吃撑了,晚雾今日备的午食,白蚬新鲜,还有脆嫩的春笋,错过可要后悔。”
卫锦云一边说,一边将才炸好的无锡玉兰饼往食盒里装,满满当当塞了大半盒。
她转头冲顾翔道,“我一会儿要去城东,跟王牙人挑牛,小顾你帮着看好铺子。”
“放心卫掌柜,小顾保证把铺子守得妥妥帖帖。”
顾翔咬着玉兰饼,拍着胸脯应道。
其他伙计也跟着点头,七嘴八舌地应和,“卫掌柜放心去,这里有我们。”
阿木盯着卫锦云手里的食盒,忍不住问,“卫掌柜,您和王牙人要吃这么多啊?”
常司言慢悠悠咬了口玉兰饼,嘴角含笑,慢悠悠开口,“嗐,这哪是给王牙人的,是给卫掌柜家的报恩狸奴的。毕竟啊,我们卫掌柜连挑牛的日子,都特意选在了人家的休沐日,可不是得好好投喂?”
这话一出,阿木眼睛瞬间亮了,捂着嘴小声惊呼,“啊!是甜甜的那种投喂!”
卫锦云伸手一人赏一个脑瓜崩,嗔道,“就你们嘴碎,好好吃玉兰饼。”
站在铺子门口吃玉兰饼顾翔忽然扬声喊,“来了来了,他来了,报恩狸奴骑着他的马来了!”
卫锦云有时,真是被这帮伙计给气笑了。
成日都叽叽哇哇的,难道每个人背后都上了什么发条不成?见到她和陆岚在一起,自动拧上几下发动?
陆岚一身青色劲装骑着惊帆立在暖阳里,依旧是广绣,利落又俊朗。元宝本是一辆,但见到陆岚后又飞奔而去,从地上跃上马背,钻进他的怀里。他熟练地挠挠它的下巴,又给它喂零嘴。
朝酒凑到卫锦云身边,悄声偷笑,“卫掌柜,陆大人今日这身可真阳光,和你这身粉襦裙很搭。”
卫锦云伸手轻拍了下她的胳膊,低声道,“好了,别胡说。”
说着她拎起食盒,快步朝铺子门口走去。
“元宝不能再吃了。”
卫锦云看着这辆元宝,叹了一口气,“为了它的健康。”
“好。”
陆岚很快将半条小鳅从元宝嘴里抢了回来,喂给了马旁的丝瓜,开口问道,“王牙人不在?”
“他先去城东等着了,我们到那边汇合。”
卫锦云仰头看他,就见陆岚翻身下马,拍拍元宝的背,将它小心放到一旁,再伸出手递到她面前,“上来吧,我牵你。”
卫锦云小声提议,“要不我们散步去?”
陆岚轻笑道,“散到城东,王牙人该睡着了。”
“那好吧。”
卫锦云伸手攥住马缰绳,脚轻轻一点马镫,“噌”地一下便稳稳坐了上马背,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陆岚点头称赞道,“阿云真是愈发熟练了你说对不对,惊帆?”
惊帆打了个响鼻,脑袋轻轻蹭了蹭陆岚的胳膊,马尾还悠闲地甩了甩。
“惊帆别理他,我们走。”
卫锦云熟练地凑到惊帆耳畔。
陆岚站在一旁看卫锦云和惊帆聊天,顺手拎过她手里的食盒,牵着缰绳走。
街道上的行人早已习惯了这光景,见二人过来,便扬手和卫锦云打招呼,“卫掌柜,又和陆大人出门啊?”
“嗯,去城东瞧瞧。”
这阵子出门进点货或是送点心,陆岚都会陪同。陪着陪着,她习惯了
出了喧嚣的地儿,街道骤然清净下来,周围只剩春风拂过树梢的轻响。
陆岚翻身上马,稳当地坐在卫锦云身后,胸膛轻轻贴住她的后背。她今日穿得不少,但隔着衣料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
“阿云,抓紧。”
他低头在她耳畔轻声说,气息拂过耳廓,“方才是闹市,不可驾快马,眼下不同了。”
卫锦云才攥紧缰绳,还没来得及应声,就听见一声“驾”,陆岚脚下轻轻一踢惊帆的腹侧,骏马瞬间扬起前蹄,而后撒开四蹄往前奔去。
“啊啊啊——”
卫锦云惊呼出声,身子下意识往后靠,撞进他坚实的怀里。
这是她第一次骑快马,往常都是陆岚牵着她,或是让她尝试一点一点慢慢骑的。
太快了!
陆岚手臂收得更紧,稳稳圈住她,另一只手控着缰绳,手翻转间惊帆的速度愈发轻快。
他身姿挺拔,哪怕骏马疾驰,依旧很稳。他的下颌抵在她的发顶,呼吸混着淡淡的橘子香,拂在她的发间。
耳畔的风呼呼掠过,卷起她的裙摆和鬓边发丝,路边盛开的花木飞速后退,只剩一片模糊的绿与粉,可卫锦云的心却“噗通噗通”跳得厉害,比马蹄声还要急促。
“冷吗?”
陆岚的声音穿过风声,清晰地落在她耳里。
“还,还好。”
卫锦云才说完,就感觉环着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温热的力道将她完全护在怀里。
“你故意的!陆岚你故意的!”
这话惹得陆岚朗声笑了起来。
她似是从未听过他如此响亮爽朗的笑,没有了平日冷脸的疏离,满是少年般的畅快,笑声混着风声,满满落在她的耳畔。
“是,我故意的。”
陆岚坦诚承认,语气里满是笑意,“阿云,再抓紧点。”
他脚下再一用力,惊帆嘶鸣一声,速度更快,像一道赤色的风,载着两人往城东的方向奔去。
直到惊帆稳稳停在城东的牛场边,卫锦云下马时还有些脚软,只觉得眼前的草木轻轻转悠,亏得自己不晕马,不然此刻早跑一旁狂吐去了。
陆岚站在她身边,轻轻替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鬓发,戴着三指手套的指腹偶尔擦过她的耳尖,有一丝微凉。
王牙人早候在那儿,见了两人,便迎了上来。
卫锦云客气打开食盒,让王牙人尝玉兰饼。
可方才骑马疾驰,盒里的玉兰饼撞得歪歪扭扭,圆滚滚的饼身挤成一团,没了先前的整齐模样。
王牙人指着这饼,有些哭笑不得道,“这个卫掌柜,这饼怕是遭了不少罪啊。”
卫锦云把食盒往他面前递了又递,强作镇定道,“不影响吃的,味道还和才做的一样。”
“好好好,我尝尝。”
王牙人笑着拿起一个,咬下一口,外皮的软糯混着咸香的肉馅,果然适口。
他当即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哎,好吃,这味道一点没差,卫掌柜的手艺真没说的。”
卫锦云尬笑了几声,自己也拿了个尝尝。
王牙人边吃边等,见陆岚替卫锦云理好头发,才擦了擦手,“卫掌柜,眼下咱们去选牛吧,里面好几头壮实的,都是附近农户家养的好牛,保准能挑到合心意的。”
卫锦云点点头,“好,辛苦王牙人,请带路。”
城东的空地上,早已围了不少农户,几十头奶牛被缰绳拴在木桩上,站成一排,每一头都毛色油亮。或是是黑白相间的花斑,或是通体呈现浅黄,它们肚子圆滚滚的,四肢也结实有力,偶尔甩甩尾巴。
农户们拿着牛籍,见几人过来,连忙笑眯眯地打招呼,七嘴八舌道,“卫掌柜来啦,快瞧瞧我家这牛,昨儿还产了满满两桶奶呢!”
“我家这牛温顺得很,保准好养活!”
不多时,走来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妇人,她挽包髻,身着蓝色长褂,袖口挽到小臂,手里还拎着个敞开的竹箱,里头装着木筒和检查用的小刷子。
“卫掌柜,陆大人。”
宋牛医拱手打过招呼,便带着卫锦云走向奶牛,动作熟练地开始与她一块挑选。
她走到一头花斑奶牛前,蹲下身,手顺着牛的腹部轻轻摸了摸,而后又翻开牛的眼睑看了看,沉声说,“眼睑红润,气血足很康健。”
她又拿起木筒贴在牛的胸口,仔细听了片刻,转身对着卫锦云道,“心也是好的。”
随后她又检查了牛的脊背、蹄子再去寻问农户。
她示意农户牵过牛问,“最近一
次产量多少,多久挤一次?”
农户忙答,“昨儿挤了两桶多,早晚各一次,都记着呢。”
宋牛医点点头,对卫锦云道,“这头牛品相不错,产量也好,卫掌柜可以选这头。”
卫锦云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原来个个行业都是术业有专攻,面前这位便是专业兽医。
接着宋牛医又依次检查其他奶牛,或是摸牛的乳/房看充盈度,或是看牛的粪/便判断消化情况,每一步都细致专业。
她还不忘与卫锦云讲解,“选牛要先选眼睛亮,耳朵动的,这些多半康健。若是奶牛,则要再看产奶的地方,最后对照牛籍,看产奶记录是否稳定。奶牛年限太长或太短都不行,三到五岁的牛最是合适。”
卫锦云从挎包里拿出纸张,沾了些墨囊,以陆岚的背作桌,细细地记。
一圈看下来,卫锦云本想着亲自挑几头,结果宋牛医每选一头,都把挑选的缘由和牛的品相特点说得明明白白,她自个儿一头也没有轮上。
果然,专业的事,要交给懂行的人去做。
等宋牛医敲定最后一头牛,十八头壮实的奶牛整齐地站在一旁,卫锦云才直起身。
“阿云,记完了吗?”
“好了好了。”
卫锦云晃了晃手里的纸,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痕,“宋牛医您也太专业了,我学了好多,日后选牛,我再自己挑。”
宋牛医笑了两声回,“卫掌柜好学,这些都是养牛,选牛的老法子,多记多瞧,日后你定是比我还懂行。”
卫锦云在宋牛医的指引下,上手亲自挑了两头身形健硕的种公牛。公牛毛色乌黑发亮,四肢粗壮如柱,一看便知是能配种的好牛。在王牙人的见证下,她和农户们一一核对牛籍,签字画押办理过户,再由王牙人去府衙报备存档。
农户们卖牛挣了钱,个个喜上眉梢,围在一圈谈天说地。
有妇人拉着卫锦云热情道,“卫掌柜留下来吃顿便饭吧,家里炖了鸡汤,一早才宰的,您尝尝鲜。”
“不了不了。”
卫锦云婉言谢绝,“我还得去瞧瞧牛棚,那边还有伙计等着我。”
牛棚离农户聚集地不远,占地足有三亩,是用结实的木栅栏围起来的。它的棚顶铺着厚厚的茅草,既能遮雨又能挡晒。棚内被分成了好几间隔间,地面铺着干燥的稻草,通风敞亮,还特意留了排污的沟渠,干净又规整。
卫锦云转了两圈,很是满意。这小张和二牛,既能建出香山帮的意境,还能搭出这样规整的牛棚,真是有本事在身上。
棚外则是大片开阔的草地,阳春三月,绿油油的青草刚冒出头,又临近震泽,正是放牧的好地方,足够这么多牛每日啃食游荡。
牛棚门口有两位个约莫三十岁的妇人候在那儿,个个穿着干净的衣裳,满脸实在。
王牙人连忙上前介绍,“卫掌柜,这两位都是有多年养牛经验的,家里世代喂牛,人踏实得很,工钱我已经跟她们谈妥了,就等您签契。”
两位妇人立刻恭恭敬敬地行礼,齐声道,“卫掌柜好,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照看牛群,把牛喂得壮壮的,保证产奶旺又旺!”
卫锦云看着她们诚恳的模样,又扫了眼规整的牛棚,心里那叫一个踏实。
签完契,卫锦云将契约仔细收好,转头便自然地牵住了陆岚的手。两人沿着震泽边的堤岸慢慢走,春日的风带着湖水的湿润,拂过脸庞格外舒服。
岸边的垂柳垂下嫩黄的枝条,随风轻摆,偶尔有桃花瓣飘落在水面,几只水鸟掠过水面,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青草香。
卫锦云望着眼前的景致,嘴角忍不住上扬。
早春真美。
日子跑的飞快,马上就要过去一年。那时她只有一间霉屋,眼下拥有了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两家热热闹闹的铺子,有了能供应牛乳的养牛场。
她的身边有祖母和妹妹们的陪伴,交了好多朋友,有一群贴心又能干的伙计。
还有这个身边牵着她的这个人,是她满心欢喜喜欢着,也恰好喜欢着她的人。
真是美事啊!
她眼下有事业,有家人牵挂,有喜欢的人。她想,这便是这春日里,最圆满的光景了。
卫锦云望着湖面晃荡的花影,又瞧瞧远方的禾苗,忽然停下脚步,轻轻拽了拽陆岚的手。
“陆岚。”
陆岚转身,还没等看清她的眼,就见卫锦云踮起脚尖,手轻轻勾住他的衣襟,柔软的唇瓣飞快地在他唇角碰了一下。
她仰头看他,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们定亲吧。”
吻像是满树的桃花瓣落上他的心头,轻得让人心发痒。
绿眸瞬间放大,陆岚满眼只剩下实打实的吃惊。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信,过了好半晌,才有出一阵全然失控的笑传来。
似是带着些傻气般。
他伸手将卫锦云揽进怀里,很快怕弄疼她,松了松。
“阿云,是认真的?”
卫锦云迎上他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清脆地应着,“嗯,感觉最近的钱存得够够的,可以给你下聘了。”
“好啊,那我什么时候出嫁。”
陆岚几乎是立刻应声,眼里的狂喜再也藏不住。
可下一刻他却又收敛了神色,茫然道,“但是方才那下太快,我没留意阿云,你再亲我一下。”
卫锦云反驳,“胡说,你定是又在哄我,上回那醉酒的模样,演得可真像啊,我还没找你算账。”
陆岚被戳穿也不恼,反而笑出声。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坦诚挑眉,“糟糕,还是被阿云发现了。”
他目色灼灼地望着她,“那还亲吗?”
卫锦云看着他眼里藏不住的欢喜,只好微微仰头,准备像方才那样轻轻啄一下。
可唇瓣还没碰到他,手腕就被他一带,吻便铺天盖地落了下来,不再是方才的浅尝辄止,而是她的唇舌吮咬,勾出浅浅银丝。
陆岚的吻又深又重,包含着满眼的缱绻温柔,让卫锦云几乎喘不过气。唇齿间每一寸厮磨都热烈,湿/漉漉的触感缠得她有些发颤,忍不住向后缩了缩,却被他更紧地扣住腰背。
“陆”
她含糊地抗议,却连尾音却被他吞吃殆尽。
他低低应了一声,喉结擦过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却牵引着她的掌心,稳稳按住束着玉带的腰。
“阿云。”
他稍稍退开半分,气息灼热地喷在她唇角,沙哑道,“碰碰。”
卫锦云耳根烧得通红,却被他带着缓缓抚过腰腹。他又追过来吻她,舌尖抵开她虚掩的齿关,搅得她舌根发麻,连呼吸都不成样子。
她偏头想躲,却被他捧住脸。
他含着她下唇含糊地低笑,气息滚烫地烙在她颈侧,“兔子流心包,最喜欢这里。”
她舌根被他吮得又麻又痛,推他肩膀,“胡说八道!”
陆岚终于愿意松开些许,额头抵着她,“那我给阿云买点甜的缓
一下农户那里会做乳酪饼,我们一会一块去。”
“眼下就去。”
卫锦云扯扯他的衣角,“一会该有人来了。”
“再一刻就好。”
他又凑近啄了啄她微肿的唇瓣,哄诱道,“乖,张嘴。”——
作者有话说:玉兰饼是无锡玉兰饼,甜咸甜咸,吃热的,有汤汁。
之前忘记说了,水月茶很可能是碧螺春以前的名字。
锦云:[托腮]感觉踩进陷阱了
陆大人:[撒花]观众朋友们,我要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