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真假香修


    躲在角落的不是别人,正是莫连。


    这姑娘带着她家那把菜刀,满脸是血地跟过来,还藏不好刀刃的锋芒,一眼就能被看透。


    屠留停下按揉蔺红叶的动作,微微歪头观察起莫连的动作来。


    她丝毫没有收敛目光,只是莫连在极度紧张之中,也无法感知屠留的视线正在直直盯着自己。


    她还在犹豫,明明距离屠留两人有一段距离,却迟迟没有继续上前的动作。


    这又是在搞哪一出?


    难道那个地方也有稻草人不成,一个两个的,都要发呆发愣?屠留不明白。


    莫连望着靠在一起的屠留与蔺红叶,不愿回想自己这一早上究竟遭遇了什么。


    她被明晃晃的阳光闪了一下眼,理智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其实屠留和蔺红叶也只是路过的,谁又比谁倒霉呢?倒霉的是这座村子,到底为什么,莫家村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莫连脱力一般,往旁边一挪步,便被一股无形的绳索制住了脚步。


    原来她脚下还有几株草叶子,正巧给屠留做附魂的着力点。


    屠留还没有这么闲的心思去揣测莫连心理变化,她只能尽最大努力保护两人的安全。


    莫连手上的刀还没放下,当然不能让她就这样直接靠近。


    “啊啊啊——!”莫连反应很大,可能是因为她现在实在太害怕了,现在四周完全没有人的情况下,怎么会突然被抓住?


    难道是鬼?!


    她整个人被甩在地上,腿脚像是生根了一样,完全没有移动的可能性。


    莫连两只手哆嗦着将刀柄牢牢握住,环顾四周,如同惊弓之鸟。


    “你们村里还有人活着吗?”始作俑者屠留垂头看着她,她有点不理解莫连的反应为什么如此剧烈。


    难道是自己的动作力道太大了?


    屠留疑惑,但屠留没问。


    她说的那句话没什么人气,仿佛秽香派来的使者,阴气森森。


    “没有……没有一个活人了啊!”莫连被她的气势压迫,语速飞快,倒豆子一般和盘托出。


    她也是刚刚才从门板后面醒来,费劲搬开那东西之后,从家中一路走来,没有一家不是曝尸于庭院,死状惨烈。


    莫连一路飞奔,等拿着刀见到屠留和蔺红叶两个人,反而觉得好歹是活人,犹豫不决。


    不过……现在屠留这个模样,也完全是鬼差一样的存在。


    莫连绝望地闭上眼。


    她在想,也许直接同家人共赴黄泉——所谓的“成熟”——她反而能少遭点罪。


    说不定他们所言非虚呢?而且如今她只想闭眼,再也不要醒来。


    星曜神呐。


    如果醒来,莫连希望自己其实只是做了一个午后的噩梦。


    莫连默默在心中呼唤着,耳边风声阵阵,带来的是稻田里恶臭的空气,并没有任何奇迹降临。


    “血池旁边就是不吉利”——她现在才真正认同村里人一直念叨的这句话。


    怪不得所有人都想挣足了灵香搬出去。


    现在倒好,所有村民都难逃一死。


    屠留扫了地上紧紧闭目的人一眼,心里知道,恐怕再怎么逼莫连也问不出什么来。


    不过……蔺红叶看不出稻草人那边的内幕,能不能操纵莫连去做?


    她在思考这一行动的可能性,毕竟不是自己的脑子,莫连很有可能为了报复而说谎。


    “红叶,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屠留软下声音,重新问了一遍。


    怀里的人还是摇头,眼神勉强坚定了些,“我看这里只是因为处于被血池影响的范围,才有投射的幻象。”


    “真正要找到最终的证据,最好还是直接去血池,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蔺红叶努力组织自己的语言,说不出为什么如此希望隐瞒方才的所见所得。


    总之,先离开这里。


    或许那些宣家鬼魂所说的只是胡言乱语,和那无头鬼的“成熟”言论一样,不值一提。


    但他没有任何证据反驳,只有到了当年的案发地,才可以……


    “你害怕这里?”屠留听出蔺红叶话语中的颤抖,挑眉问。


    “……”蔺红叶抿了抿唇,无法分辨她究竟是不是在怀疑自己。


    毕竟他所采用的言论实在太临时、太蹩脚了,不是吗?


    屠留没有理由完全相信他。


    “那我们就速战速决。”屠留很理解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转向还倒在地上的莫连。


    “你也听到了,我们想要查探真相。”


    “昨夜你的纸条救了他,我要感谢你,不会恩将仇报的。”


    屠留顿了顿,看清莫连发抖的频率,确认她情绪稳定一些之后,才继续补充:


    “我是过路要去血池的香修,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查探当年宣家冤鬼的真相,把真正作恶的源头揪出来。”


    “这里的情况复杂,恐怕需要继续向前才能解决。”


    莫连懵然抬头望向屠留,没想到迎接她的不是死亡。


    “你的意思是,在我们村作威作福的鬼魂,所有一切的源头,都要去血池找?”


    莫连只觉得骨头缝隙一阵阵发凉,她很害怕,怕得即使屠留放开了对她的限制,失去支撑力气的双腿也完全无法移动。


    莫家村世代相传的最恐怖的那些传说中,血池的故事永远是压轴的戏码,用来勉励年轻人走出村子。


    “继续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往年母亲训诫的话言犹在耳。


    “你记住,要是死了,我们就是穷死的。”


    莫连又陷入了泥沼一般的痛苦之中,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


    屠留等得有些不耐,咳了一声:


    “我不在乎你之前想杀人,只想说明一件事——你现在的选择不是到底去不去血池,而是要死还是要活。”


    继续呆在全是死尸的村里,瘟疫、饥饿、恐惧,统统都能让莫连丧命,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想活,你得付出一点东西。”


    莫连的眼睛倏然瞪大。


    屠留没有任何停顿,将她直接推到了稻草人面前,“看看这里有没有你们村里说的宣家鬼。”


    莫连战战兢兢,在眼前的断头假人面前强行支撑着,睁着眼。


    她记得,一片田只有一个稻草人来着啊?


    村里人躲起来闭门不出的这段时间,世界都变了,一切本来的规则全部被打破……为什么会有两个靠得这么近,形色还如此怪异的稻草人相对而立?


    莫连在陡然间福至心灵,汗毛倒竖。


    那个噩梦。


    她在夜里饱受煎熬,那个场景——不就是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相对吗?


    莫连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再次跌入那个梦的结局中去。


    她等了又等,想象中会遭受的痛苦,一个都没来。


    两个稻草人真的只是稻草人,一点儿其他的事都没有发生。


    难闻的风吹过,莫连被呛了一嗓子,眼中蓄满了泪水,也不敢阖上。


    她愣是站在那里,等了足足一炷香。


    “还是什么都没有?”屠留问她的时候,莫连才反应过来,原来时间还在流逝。


    莫连的表情实在太茫然,依照她之前的表现来看,这姑娘不是个会演戏的。


    所以,真的什么都看不到?


    或许真像蔺红叶所说的,需要去血池、去这场癔症的发源地,才能找到真相。


    三个人沉默无话,白日沉闷的空气本来已经十分难捱,现在更是挤在沉默的空气之中,无法呼吸。


    屠留将瑟瑟发抖的莫连拉了回来,“哐当”一声,莫连手里的刀应声落地。


    哦,小姑娘愣是这么久没把刀放下,手指关节恐怕都僵硬酸痛得不像话了。


    屠留垂眸瞟了一眼莫连还没恢复原样的手势,心中暗忖。


    “……你真的是香修?”


    莫连想要确认一遍。


    刚才不会是她听错了吧?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能带着他从沼泽赶到这里求药?”


    按照星垂野北边沼泽带的地理位置,那段路程不仅是险况百出,而且有一段距离。


    如果是正常人,蔺红叶早就在落地莫家村之前咽气了。


    莫连的情绪好歹完全稳定下来,平民对于香修的基本敬畏和信任是刻在骨子里的,她不由得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屠留身上。


    “先前是冒犯大人……可我实在没办法了……”


    莫连说着说着,掩面哭泣起来。


    家人自相残杀,在路上翻开每家每户没有一个活口……一天下来,这些事情对莫连来说实在冲击太大。


    现在她后知后觉,屠留似乎是可以依靠的人,香修大人,总不至于和那些秽香同流合污吧?


    她还真想岔了,屠留根本不需要同流合污,本来就是其中的一员。


    不只是秽香中的一个,甚至还是宣家的人。


    不过屠留现在不想对她的这个错误认知说什么,她只是有些烦恼——方才为了重新查探一遍这里的稻草人,让她跟上,之后真要是到了血池,两个凡人,自己未必保护得过来。


    还是先说清楚为妙。


    “先说好了,如遇危急情况,我不会救你。”


    “我知道……”没想到莫连对此接受良好,竟然不用屠留再让她看清楚现实。


    唯一有些动摇的可能是蔺红叶,不过他也只是动了动唇,没有说什么。


    很好。


    离开之前,屠留又做了最后的尝试,想要将稻草人放进魂体领域一试。


    很可惜,它和其他物品一样,没有方法融入其中。


    “老大,你不要把什么垃圾都往我们这里扔嘛。”柳盖很嫌弃。


    主要是这种人偶式的东西,连头都没有,很不吉利。


    屠留没有回答的意思,又多了个跟屁虫的问题就是,说话都不太方便。


    哪个正经香修会突然自言自语?


    “啊,那户人家!”莫连惊呼一声,望向村尾推开门的动静。


    这里她还没来得及查探,难道里面还有活人?!


    莫连一下子兴奋起来,可惜定睛一看,却不是个熟悉的面孔。


    反倒是屠留,似乎与来人相熟一般:“小帆?”


    “你是怎么跟到这里来的。”


    第52章 闪


    从远处走来的是个小女孩,她目不斜视,隔了那么远的距离,都能看出她的眼神是直直朝着屠留的方向。


    小帆。


    她的衣裳破破烂烂,还是上次在连枝镇最后一面的装束。


    从铜镜碎片中出来后,屠留与蔺红叶忙着躲避追杀逃跑,没有注意到小帆。


    这孩子当时躲到哪里去了来着?她没在意,当然也不记得。


    不过,她如今看起来倒有些许不同。


    从前小帆的眼珠子可是如假包换的黑瞳,只是范围大了些,有点瘆人。


    现在,那双眼睛依旧眼白很少,但却是泛着浅淡的金色。


    不需要花费什么功夫,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旧蒲村里那只金瞳的怪物。


    小帆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她与那怪物是什么关系?怎么几日不见,她都和百里家统一瞳色了?


    这不太对吧。


    如果小帆真是百里家的人,那屠留当初捣毁了她们的工厂……跟着她,难道是要来寻仇的?


    故事与故事之间,怎会如此相似。


    屠留瞥了一眼旁边的跟班莫连,一时间不知道说她俩同病相怜好,还是过分有缘了。


    “姐姐,我就是你带着来的呀。”小帆即使改变了瞳色,眼神也是一样的呆滞奇怪,将屠留心中与她应该惺惺相惜的莫连,吓得重新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这个比稻草人可怕。


    莫连捂着心口,不禁感慨最近实在是流年不利。


    屠留很快将注意力投注到自己的魂体领域当中,果然,一群人静悄悄的,就是干了些坏事。


    跟着她来的?


    小帆之前还是个毫无修为的小孩,不可能自己徒步跨越星垂野的沼泽。


    唯一的方法,就是跟在屠留的魂体领域之中。


    她的魂体领域自己清楚,没有任何一个角落是不在屠留的掌控之下的。


    但是,那块铜镜碎片内部的情况,连屠留也无法控制。


    “……那个,我们只是想要从铜镜碎片里面淘点东西……之前不是造了个观星镜嘛,感觉挺好用的,想要加大建设。”荆娘小声解释道,“挖着挖着,不小心把她放出来了。”


    好一个不小心。


    “对呀对呀,谁知道有活人能在里面呆这么久不出来。”王梁连忙补上。开采结束之后,她为了拿到魂体领域中的漂亮花草,又重新进去了一炷香。


    不会是因为这样,才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来的吧。


    如果屠留之后要把她们扔出去,可怎么是好?


    王梁只觉得前途一片阴暗。


    能在铜镜碎片里存留这么久,而且与屠留的魂体领域没有排斥反应……屠留上下打量向自己一步步走来的小帆,心里拿不定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姐姐,我可以在不同的空间里穿梭。”小帆眨眨眼,停下脚步。


    下一瞬,她就站到了屠留身前来,昂着头,面无表情。


    莫连已经开始控制不住惊叫了,蔺红叶也揽紧了屠留的手臂。


    “我们之前在连枝镇救过你,你不能对她不利。”即使害怕,蔺红叶还是站上前,想要扬声喝止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他怎么会不记得自己曾经因为这孩子的事单独离开过,当时铜镜碎片打开,直接导火索就是小帆。


    现在她难道想对屠留做些什么来报复吗?!


    屠留倒是淡定,伸出手,在小帆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她也当过这样的小孩,所以能在看似剑拔弩张的氛围中理解小帆的意思。


    如果小帆真的要上来打架,早就出手了。


    现在停在她面前,其实是想要被夸奖。


    “我想跟着姐姐。”小帆表情不变,很严肃地宣布,“之前我一直被关在笼子里……是你把我放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你是被那个怪物关起来的?”蔺红叶将信将疑。


    如果是这样,难道那扇门就是小帆的囚笼?


    “我不会被一般的笼子关起来。”小帆解释道,穿梭空间本来就是她的香魂天赋,显然不合逻辑。


    “我一直在那个……你们看起来是锅炉的东西下边压着。”


    原来如此。


    屠留一路上从裴家那里薅过许多灵香的羊毛,实在想不通旧蒲村那个制香厂的存在意义。


    中原和北漠的财力差异难道真的很大,导致百里家需要开个血汗制香厂,来制造那些低劣的速香?


    合着人家本来的目的不是灵香,而是那里关押的小帆呐。


    这么想来……那金瞳怪物,是不是相当于看护兽的作用?


    如此,长得不人不鬼,也是情理之中。


    屠留还是错怪它了,本来就不是人,也不算丑。


    “大人,这真是您之前救过的人?”莫连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探出头来问,心下稍定。


    如果是屠留所认识的孩子,那还好办了。


    不愧是行走江湖的香修,既然屠留能救小帆,她应该……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狠心吧。


    莫连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毕竟……这要是不对,她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


    继续向血池前进之前,屠留不死心,又让小帆试了试眼前的稻草人。


    小帆的反应和先前的莫连是一致的,结果依然是一无所获。


    三人之中,只有蔺红叶的表现有些许出入。


    屠留沉吟半刻,也许她们只是在这里有一部分投影,方才已经被消耗干净了。


    要不然就是人家因为蔺红叶和屠留的关系,这才区别对待。


    无论如何,此地除了溢满鼻腔的臭气,似乎没有别的东西可供利用了。


    几人只好继续北行,希望能在血池内部得到更多信息。


    不过,越是靠近血池,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沸腾之感就越明显。


    而且……以莫连从惊恐到绝望麻木的表情来看,她们遇到的一些荒地,原本应当是莫家村周边的村落。


    到处都是灼烧和尸体腐烂的气味,实在不太好受。


    “蔺家的地盘就这样任由它变成这个鬼样子?”屠留没有点明蔺红叶的身份,只是与他心照不宣地讨论。


    像连枝镇的情况,裴家好歹很重视,派了本家的青年翘楚来处理异变秽香。


    就算结果不是很妙吧,人家起码做出了努力。


    可是这周边后来应当划给了蔺家,她们就这样管理自己的辖地?


    “数年前血池争端爆发,虽然最后蔺家夺得了名义上的所有权……”蔺红叶解释道,“但是这片地基本上也就废了,不做常规的管控。”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莫家村的人说自己迟早会“穷死”。


    被放弃的地方,搬不出去,就是已知死局,无法离开罢了。


    而莫家村陷落得最晚,直到前几日才覆灭,只是因为距离血池最远而已。


    它的影响力在逐渐扩大,如果不做抑制,迟早有一天会蚕食掉裴蔺两家大块的土地,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不过这不是屠留需要考虑的问题,人家晚一天派出人手,她就多一天探索的自由机会。


    “小心些。”


    蔺红叶再一次提醒小帆。


    她的行动轨迹与众人不同,虽然整体而言是紧紧跟随屠留的,但总是会消失一段时间再出现。


    就是这么不走寻常路。


    “哗——”


    就在小帆再次消失的当口,眼前泥泞一片的的地面,突然平地起波浪,好像大地是一张嘴,有什么东西急欲从里面呕吐出来。


    屠留迅速揽起蔺红叶,两人一同往旁边的岩石上跃去。


    “小帆!”屠留喊,“带她上来!”


    这个“她”,指的就是完全无助的莫连。


    事发突然,屠留的直觉反应就是只救蔺红叶,现在只好让莫连自求多福了。


    那波浪就在一瞬之后,将屠留两人原本的站立位置抹平,只剩一片“咕噜噜”的声音。


    泥沼的表面似乎很平静,只是轻微浮动了些许,连气泡都稀少。


    莫连被突然出现的小帆一脚踹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惊魂未定。


    屠留皱了皱眉,“你还是去人类的聚居地吧。”


    她跟在这里简直是添乱,蔺红叶也就罢了,她担待不起两个需要照看的人类。


    “红叶,你还记得蔺家在这附近有什么势力吗?”


    屠留将两个凡人一左一右拎了起来,往西连跃数百米,在风声中对蔺红叶说话。


    “西边……有个小城。”


    蔺红叶呛进了不少风沙,一边拼命抑制喉咙口的沙哑,一边尽量简洁地回答屠留的问题。


    他现在知道屠留为什么一开始话少了。


    任谁在能量缺失的情况下,都恨不得一个字掰成两个用。


    “叫什么?”


    “兰兴城。城如其名,是靠兰草灵香立城的,不过在边境,也不算很发达。”


    “好。”屠留没有放任两人双脚点地,凭空抓住一处波动的空气。


    她这一下不是胸有成竹,但抓出了十足的气势。


    根据方才的能量波动经验,小帆大概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直到手边碰触到实在的身体,屠留才微微露出一个笑来。


    还不错。


    “小帆,你带着她。”


    同时拎着两个人,对她现在来说,还是太超过了。


    “姐姐,不去血池了吗?”小帆问。


    她抓着莫连衣角的手不知道有意无意,松了一下,转瞬之间,那响彻云霄的惊叫声就传遍了整片泥沼地。


    屠留原本平淡的表情崩裂了一秒,原因无它,她实在是没见过比魂体领域里那些人还要吵闹的。


    “去。只是在这之前,先绕个路。”


    “好。”


    屠留有些奇怪,“你为什么这么想去血池?”


    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就算是莫连的动机,都比小帆强吧。


    为什么,仅仅是跟着她?


    “姐姐去哪我也想去哪。”


    屠留得到了一个不太乐意听到的模棱两可回答,只是点点头。


    几人紧急调整方向,也就没有看见,在她们转身离开不远的地方,那冒着血气的入口处,竟然也有两个神像相对而立。


    也许这才是莫连噩梦的根源。


    一个断了头,一个浑身焦黑。


    第53章 猪打擂台


    人群、擂台、一头狮子。


    屠留半蹲着向下瞧,这些,就是她目之所及最为突出的事物。


    兰兴城内,街头一片喧哗,放眼望去摩肩接踵,如果是正常走路,肯定只能看见前边人的后脑勺。


    幸好屠留为了提高速度、方便通行,并不走地上的寻常路,而是选择从屋檐上飞掠而过。


    这样一来,城里的热闹就能轻易地尽收眼底了。


    “就把你放这里了。”屠留说的是陈述句。


    莫连一脸惊恐,“大人大人,我不要在这里啊啊啊啊——”


    “……”屠留有些无奈,“没说要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诶,下面那个站在狮子旁边的,是不是一个男人啊?”蔺红叶扒在屠留身上,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被妻主甩出去,看得一旁的莫连心惊胆战。


    有这么偏疼他的妻主,果然貌美的男子有福气。


    不过……底下那个真的也是男人吗?


    莫连听了蔺红叶的话,自己的半截求饶没说完,反倒是也好奇起来。


    这种场合,一看就知道是在比武嘛,怎么可能会有男子参与呢?


    莫连正在探头探脑暗中观察之际,底下忽而爆发了一阵极其热烈的掌声,吓得她脚下一滑。


    屠留及时出手勾住了她,莫连拼命对屠留点头,在语言系统已经崩溃的情况下,尽量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是有人在往台上扔瓜子和果皮。


    喝彩声连连,从上往下望去,倒像是一道波涛,排山倒海,直从擂台前方迅速传递向四面八方。


    “他赢了。”屠留挑挑眉,难道说兰兴城最近比较流行这种乐子?她没死之前,这一片好像没有这种风俗啊。


    真是时移世易,世道变了啊。


    “什么什么?你是说,擂台上那个男的,还能赢了狮子?”柳盖最热衷凑这种鬼热闹,更何况,这在水沉县这种小镇子上,是不容易见到的新鲜场面。


    要不说人家兰兴城的名头是“城”呢。


    可是,从屠留魂体领域中一窥外界,怎么瞧,也只能看见一人一狮正在绕着圈对峙,哪里有什么胜负之分?


    难道屠留的眼睛还有延迟,她们在魂体领域只能看到一炷香之前的画面?


    柳盖不禁狐疑起来。


    “她看到的和你一样,但又不一样。”槐姑意味深长地摇摇头,颇为欣慰,“看来之前的剑术练习卓有成效啊。”


    场上争执未动,便已经能根据场上的细节推演接下来的局势发展,这就是剑修所需要具备的拆招能力之基础。


    “什么意思,我说你们一天天不打哑谜——是会被虫子咬还是怎么的?”


    柳盖抱怨的话音未落,那底下的擂台竟然瞬间被某种纱布笼住,宽大纤薄一张,从上面看像个烙饼摊开,这下更是完全看不见里边的情况。


    “你要不要从这里跳下去?”屠留同莫连开玩笑似的打商量,“我看底下这件法器不错,估计还能让你弹跳起来几次,看遍兰兴城的景色。”


    “不了不了不了!”莫连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她可不敢接屠留的玩笑。


    眼前这位香修大人,为什么喜欢说这么恐怖的话啊?!


    屠留也没说什么,再往下望去时,烙饼掀开,那狮子已经被纱布捆成一团,被扔到了角落当中。


    “哇,这东西弹性这么好,哪里产的布料?”柳盖心动了。


    “什么布料,那是他的法器。”鱼珠白她一眼,这都看不出来,简直白瞎了活那么多年。


    不过,一个男子为什么会有法器,而且还能够操控它呢?


    难道说他其实是男扮女装?


    屠留收回目光,没有继续看这热闹。


    她趁着万人空巷、周边好几个街区都在惊叹议论的好机会,一手一个拎起身边的蔺红叶和莫连这两个人类,双足一个倒挂,直接荡进了一栋酒楼当中。


    包厢开着,没有人迹,屠留先前已经观察过了。


    蔺红叶倒是没有喊叫,他相信屠留。


    于是耳边只剩下莫连的单人嚎叫演唱声,倒也不算陌生。


    不过……情况好像有变。


    “啊啊啊——”一个绝望的女声加入莫连的喊声中来,有什么在急遽靠近屠留等人,“香灰,香灰,他吃了香灰!”


    这喊的什么鬼东西。


    屠留侧开身子,将两个人类迅速放下,自己抓住飞来的不速之客。


    她受到冲击,一连后退数步。


    “噌噌噌——”“哐!”


    屠留堪堪在破碎的窗口前止住脚步。


    “柿子!”蔺红叶刚刚站定,便往她这边冲过来,生怕屠留再一个不小心掉了出去。


    “你是秽香?”屠留眨眨眼,任由蔺红叶攥住自己的手掌,同时将那名脸色惨白的女子一并拉了回来。


    如果是凡人,她应该能感受到呼吸声。


    至于香修……现在对方这个惊慌失措的模样,根本就不像,更别提她在危急时刻完全无法使出自己的香魂能量了。


    她偏头瞥了一眼蔺红叶。


    不错,力气还挺大的,估计是潜力爆发。


    “你刚才说,谁吃了香灰?”屠留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身上的尘灰,把莫连推出这间房让她自寻生路之后,才开口问道。


    “就是……他!”女子指着窗外擂台的方向,拼命摇头,脸上青筋暴起,明显是过分惶急导致的。


    “你认识那个打狮子的人?”


    “他是我郎君!”


    “这么说,底下那位,确实是男子喽?”屠留总结道,这倒是比她想象的要有趣。


    “那个法器,本来也是我的,只是他家里人一直在喂他吃香灰,我怎么说都不听。”


    “你先别急,我怎么称呼你?”屠留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她一颤,眼眶通红,差点连泪珠都掉下来。


    “织月……我叫织月。”声音是哽咽而沙哑的,可能不吃不喝好几天了。


    织月说话已经完全颠三倒四了,勉强回答了屠留一个问题,又说她在姓方的夫郎家中住。


    “你入赘啊?还跑出来了?”


    屠留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信息。


    “不是……只是我醒来就在兰兴城了。”织月眼神迷茫,仿佛刚刚失去记忆的新生儿一般。


    “这样。”屠留敲了敲自己的掌心,说实话,她对那件法宝比较感兴趣。


    按织月的意思,它是属于她的,但是又能为其夫郎所用——她可没听过能通过香契共享使用权的法器。


    要是真有,屠留早就给蔺红叶弄一个防身了。


    现在回想那擂台上的“纱布”,如果是可以完全包裹住狮子的大小,那么之后带着蔺红叶,她可以不用分身去保护。


    而且……她的小郎君那么聪明。既然那个男人能用,说不定蔺红叶也可以呢。


    “你先在这里等我。”屠留嘱咐道,“小帆保护你。”


    “至于姑娘你嘛……现在我带你去地上。”


    屠留说完,奋力跃出窗棂,在壁上凭借灵力攀岩。


    织月“嗷嗷嗷”地手舞足蹈,显然还不习惯自己附身别人的感觉。


    “你的法宝,怎么会被人抢走了?”还是个男子。


    屠留实在疑惑,织月却摇头,她完全想不起自己在兰兴城之前究竟身在何方了。


    “我醒来时就在方家,他们说那本来就是我的夫郎,可我一直见到他在吃香灰。”


    “而且,直到今天我才发现,那纱布其实与我有感应。”


    “那是我的!”


    织月痛苦地捂住脑袋,歇斯底里地呐喊。


    “小点儿声。”屠留又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了,因为她在自己的魂体领域呐喊。


    如屠留所猜测,织月本身是秽香,可以被直接塞进她的魂体领域中,非常方便。


    “这里是……?”


    织月好不容易适应眼前的光线和环境,转眼又被气派的装潢震惊了,有些不可置信。


    这里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居所吗?


    织月只有在兰兴城的记忆,这座蔺家治下的边陲小城并没有多么繁荣,像荆娘她们建造的院落,比之城主府宏伟,自然是不用提的。


    “你先在里面待一会儿,不用慌张,一会儿会放你出来的。”屠留跟着楼下人群的欢呼声,跃过几座房屋的屋檐。


    “方家在哪个位置?”屠留一边快速移动,一边询问。


    “你看见前面那座客栈了吗?再往前两个街角,最西边的楼就是。”


    织月感慨地长吁一声,目不转睛地望着魂体领域外的景色。


    好神奇,这是什么类型的法器啊?


    屠留点点头,降低自己的重心高度,双足一蹬,踩上了这户人家的阁楼。


    方家的那个在擂台上打狮子的男人还没回来,屠留依照织月的指引,在存放法宝的祠堂转角处埋伏,顺便把织月也放了出来。


    看起来织月对方家的环境有习惯性的厌恶与恐惧,自从魂体领域中出来,就不住地打着摆子,靠着墙才能站稳。


    屠留真要怀疑她究竟受了多少虐待了。


    “你看,那里就是放纱衣和香灰的地方。”


    到了方家儿子走进这间祠堂,织月已经说不出话了,双唇被她自己咬得出血,算是真正的咬牙切齿。


    “老幺的妻主又去哪里了,没看好她?”


    前厅有人在问,显然是对织月的下落非常关心。不过眼下,这不是屠留等人关注的重点。


    “啊?”随着魂体领域中一声整齐划一的疑惑声音,这方家老小,确实是端起祠堂供奉的香灰缸,一口闷了。


    “我出门前换了那里的东西,他没办法……”


    织月话音未落,那身着青色衣裳的男子身形一顿,然后——


    就地变成了一头……猪。


    四肢着地,响鼻震天。


    屠留嘴角抽了抽,这节目未免也太多了些。


    血池边缘的这些城镇,已经疯癫成这个样子了吗?


    第54章 吊棺


    “你的意思是,只要他不吃香灰,就会变成猪?”屠留询问织月。


    “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只知道,喝了香灰,他就能用我的法器。他不吃的时候,就用不了。”织月也呆住了,她根本就没见过这种形态的所谓“夫郎”。


    简直是恐怖故事的第十八层境界好吧!


    屠留微微点头,原来是这么个用法,她差点以为这怪物有异食癖。


    “他是猪妖吗?”荆娘拍了拍旁边的槐姑,很是不解。她的年纪比槐姑小多了,在自己有限的织星阁任务生涯中,从来没见过这种形态的……东西。


    整片中原大陆,灵气供给香修都够呛,是以出现在人类视野中的妖精数量很少,更不用提这种明显是家猪的形态了。


    要是换个老虎狐狸之类的躯体,也好接受一些啊。


    “……不像。”槐姑左看右看,这头猪也很惊恐,动作之间非常狂野,就差没把供奉的案台给掀飞了,“能不能绕到它的旁边去,让我瞧瞧?”


    屠留弯下腰,在门柱后找到了个合适的角度,拉着织月,先往梁上去。


    这一套动作在织月眼中迅捷如雷,“唰”地一下,自己就改变了位置,居然站在了那猪的头顶上。


    改换角度之后,屠留一时之间被一块大家伙吸引了视线,注意从底下那只团团转的猪身上移开——


    原来,这间供奉方家先人的小型祠堂内部,比站在外面看起来还要大上不少。


    就在这多出来的空余空间中,内部的房梁上,赫然吊着一副棺材。此时,那男子变的家猪就在这棺材投下的阴影之中活动,整个画面诡异无比。


    屠留现在相信,兰兴城受污染的程度能与莫家村的相媲美了……她甚至开始怀疑,这座城里的人类占比究竟有多大。


    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啊?


    “你在担心小郎君啊?”柳盖从微动的视野中看出屠留眉头紧锁,在这种事情上倒是比在场的其他秽香更敏锐。


    “我在他身上放了自己的魂体,他没事。”


    何况还有香契。如果蔺红叶状况不好,她会是第一个知道的。


    屠留这么想着,却还是加快了动作。她屏住呼吸纵身一跃,从这根房梁跃到离棺材更近的一根上面。


    好在猪的视线比人类要窄,基本不用担心被发现。


    屠留将自己的视线投注到棺材内部,好在它的表面是特制的透明材质,不知道用了什么防止腐化的材料,棺中人体没有太大的损坏。


    这是一具和织月一模一样的躯体。


    屠留眯了眯眼,反复比对了一番身后的鬼魂,确认连额角的小痣都在同一位置。


    如此,应当不是双生子。


    “她的肉身还没毁?”这是荆娘在魂体领域中发出的声音。


    织月在棺中的肉身如此完整,甚至看上去面色如常,比现在活跃着的魂体还要鲜活,唇上依旧是红润的,眉目也很柔和。


    “诶,可以试试让她回去啊!”荆娘激动道,因为梨花的缘故,她对此道非常热衷。


    不管这副棺材里面施加了什么样的法术,只要肉身依然存在,织月就有还魂的可能性。


    屠留一路向北前往香杀岭的目的之一,就是重塑肉身。


    不过塑完肉身之后的操作,也许真可以先在这里练个手。


    “跟你打个商量?”屠留蹲在房梁上,分出心神试了试它的牢固程度,一边对慌慌张张的织月说话,“要是我让你活过来,你得把那法器给我。”


    其实不是给她,而是给蔺红叶。不过如果从这里取走,之后如何处置,就完全看屠留自己了。


    “我,我还能活?”织月哆哆嗦嗦地问,两只眼睛目光已经直了,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回答屠留。


    这里的环境让她很不舒服,想起自己蹲在角落闻香灰,看着自己被肢解的窒息回忆。不仅如此,对她来说,吊在自己的尸体上方还要维持平衡,实在是有些过于残忍了。


    “试试看吧,万一呢。”


    “好,我答应你。”织月没用多少时间,很快地答应了屠留的建议。


    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现在抓住我。”屠留大可以将织月直接扔进魂体领域去,然后再进行动作,但她没有。


    她将自己的魂体分出一部分,在织月的手上牢牢打了个死结。


    “你要吓唬人呐?”鱼珠摇摇头,只可惜自己没有抢到最好的观影位置。


    “说错了,吓猪。”


    屠留很是轻松地弯了弯唇角,那浅淡的笑意却让所有秽香都脊背发凉。


    这种场景,当然是看起来已经死了的织月露脸,能达到最好的恐吓效果啦。


    屠留很自信,她已经掌握了足够的人类心理知识,能做到一击必中,说不定能把这头猪当场直接昏过去,也省得她再浪费力气了。


    做了亏心事的人最胆小,根本不用怎么诈,就会轻易露出破绽——


    屠留一边给织月打结,一边注意着下方的动静。


    方家老小看着不是很习惯自己当猪的身份,已经一连撞倒了一张桌子,碰翻了三只碗。


    “确实不像是猪妖。”槐姑由此得出结论。


    屠留心下了然,如果它原本就是一头猪的话,不至于无法驯服自己的四肢。


    可是现在……前蹄后蹄各走各的,整个身体扭曲不已,连叫也不敢叫,估计是觉得丢人,怕方家的其他人听到动静。


    从屠留跃至房梁之上,再到她给织月绑好安全的位置,这只猪在下边一无所成,只是多碰撒了一地的香灰和贡品,仅此而已。


    他大概率是纯粹体验了一下当猪的感觉,而不是原本就是猪——要不然早就行动了。


    屠留再次确认了纱衣的位置,方家这人在进入祠堂之前,是将纱衣法器折叠着掖在腰间的,现在那抹淡青色却不见了,应当是藏在了它肥厚的身下。


    那猪长嚎一声,就地打了个不太熟练的滚,似乎在尝试用它的蹄子去够眼前的什么东西。


    “好机会。”屠留出声,作为对织月的提醒。


    她手握雷击木剑,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正正好踩在翻过身来的猪脑袋上。


    “哇嗷嗷——”脚下的猪发出类似人的声音,叫得凄惨无比。


    再用木剑花砍几刀,仿佛给肉进行上菜之前的工序一样,屠留使来是相当的顺手。


    就是脚下有点滑溜,站得不稳。


    织月在屠留背上东倒西歪,一不小心,头重脚轻地往下栽。


    屠留也不急,任由织月的脸出现在猪形态的方家老幺眼前。


    这么一来,脚下的猪连叫喊也停了,完全瘫在地上。


    可能是伤得太重,同时还被冤鬼还魂吓毁了。


    “这香灰是栀子味?”屠留还有空看了一眼地上翻倒的香灰盒,得出结论。


    这盘假的香灰是栀子味,意味着真的也是。因为织月的伪装能不被发现,原本的气味应当与之一致。


    “嗯嗯。”织月一脸茫然,浑然不知屠留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是什么。


    既然是从织月身上拿走的法器,那么要使用这块纱布,一定要与和她香魂有关的事物做联系。


    最容易想到的可能性,就是织月生前的香魂,是栀子味的。


    至于天赋如何嘛……屠留看着脚下已经昏迷的猪,陷入沉思。


    那块纱布已经被织月捡了起来,非常宝贝地捧在手中。


    她完全不记得灵力招数,但却能在法器到手的第一时间,如臂使指,将它绕在指尖。


    比方才在擂台上方家这个人的动作要自然得多。


    “你还记得有什么能清洗这纱布的法决吗?”她看了一眼织月爱不释手的模样,无奈道。


    虽然东西拿是拿到手了,但它刚才那段在猪旁边打滚的经历……要是最后送给蔺红叶,他不知道要多么膈应呢。


    “抱歉……我不清楚。”织月很是可怜地摇摇头,生怕屠留对此感到不满,连忙补上,“我可以帮你去洗的——!”


    “不用了。”虐待死人可不好,更别说屠留还要把织月安回肉身里去,暂时不考虑在这里浪费时间。


    “跟上来。”屠留又给那昏死过去的猪补了一刀,将自己放在织月身上的魂体回收。


    不然等下一不小心,把她自己的一小部分也放进织月身体里,那就糟了。


    “有没有人知道怎么借尸还魂?”屠留直接提问,指望魂体领域中的众秽香能给出一些建议。


    现在蔺红叶不在身边,屠留却也不像一开始那般狼狈,至少织星阁的人还是有些基础的香修世家知识的。


    哦……对了,织星织月,总觉得还挺般配的。


    屠留只是心念一转,已经等来了槐姑的解答:“那些香灰估计是方家人切下织月的肉身,做成的禁术药引。”


    这很合理,要想将织月的能力据为己有,必须吃她。


    屠留在那悬吊起来的棺材中望了一眼织月的肉身。


    确实,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都不见了。


    如果织月不是天生残疾,这就只能是方家的手笔——把她的尸体烧成香灰,用着她的法器。


    “把棺材掀开,用星曜图的能量试试看,能不能弥合魂魄与肉身之间的偏离。”这是荆娘在跃跃欲试。


    “就这么简单?”


    “正常是要设阵的,现在不是没条件嘛。”


    屠留举起短木剑,几下将吊着棺材的四角铜缆统统砍断,让棺木平稳落地。


    “哐当”一声,本来应该沉闷的响声,被屠留有意控制,只是扬起了几缕尘灰。


    哦,不过一不小心,把半只猪蹄也卡住了。


    可能它的尸体也会缺几根手指吧。


    第55章 鬼热闹


    屠留没有分配多少眼神在这猪蹄上,只是将还在皱眉的织月一把拉到自己跟前来。


    眼下织月的状态实在称不上好,但事情总是要进行下去的。


    亲自和自己的尸体面对面交流,对于织月来说实在难以忍受,她瘪着嘴,纯靠意志力强捱过去,才没有呕吐出来。


    “你躺进去?”屠留提醒浑身僵硬的织月。


    “……哦哦哦,好的。”织月将自己手中珍贵的法器递给屠留,完全听从她的指示。


    不过刚刚迈进去一只脚,她就因为太过紧张而无法保持平衡,惊叫着向下摔倒,差点磕上棺材板的边缘。


    屠留一手捂住她的嘴让她噤声,另一手同时将织月提溜起来,阻止了一桩惨案的发生。


    不过,如果只是魂魄离体的话,她估计也不会有事。


    就是会眼睁睁看着棺材板穿透自己的身体,徒增惊吓而已。


    “小心点。”屠留将她摆正位置,放到织月正身的上方。


    方才棺材落地,再加上织月的喊声……这里的动静有点大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闻声而来,需得加快速度。


    虽然屠留对此并不犯怵,但也不想在此地逗留太久——要是人来了,浪费时间,麻烦。


    “是这样吗?”织月小心翼翼地移动,梗着脖子,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那尸体的面孔,总觉得怪怪的。


    她的尸体就在这里。


    “嗯,闭上眼睛。”屠留将雷击木剑向上划出一道轨迹。


    在外边看不出什么,但在星曜图之上,这正巧是太白与七杀之间,绕开其它星曜位置的路线。


    魂体领域中,荆娘正在指挥大家将观星镜对准其中一处星曜,嘴里还在念叨着:“不行,之后一定要多造几个,要是星曜全部都找到了,同一时间可对不准这么多——”


    她的话音未落,太白星所处的位置光圈急遽扩大,将周围的几颗未点亮的星曜光芒完全盖住。


    观星镜周围,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动荡,几个秽香相互拉着扯着,牢牢踩住地面,才没有被星曜图给吸上天去。


    荆娘在这地动中舒了一口气,这意味着她们的努力有了成效。


    观星镜所对准的地方,正巧是屠留的木剑所指。她从七杀到太白,与几人的动作默契地重合。


    “这样会不会反而让她死透了啊?”屠留看着手中木剑,罕见地有些迟疑。


    她引动了魂体领域中星曜的能量,如果只是简单地指向织月……会不会不太对?


    这是把她的魂体和尸体,一并当成敌人了啊。


    荆娘等人尚未来得及回应,屠留已经想清楚,调转自己的剑尖,先把棺材劈了个稀碎。


    是的,稀碎。


    连大块的木段都没有剩下,所有的一切,完全是零零散散的粉末形态。


    屠留的思路是,不管怎么样,这具棺材肯定有猫腻。她又没看出破阵的名堂,那就干脆直接暴力拆解了。


    碎成渣之后,任它再怎样是强劲的阵法,也得报废。


    织月的原身摔落在这尘埃中,肌肤上居然渗出血痕,是不小心被周围的能量波动流窜划伤的。


    “我?我在……?”织月被痛得一激灵,整个人弹坐了起来,与屠留大眼瞪小眼。


    屠留紧了紧自己握着剑柄的手。……不是,她还没作法呢,这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她那半截枯骨手掌在空中顿了顿,最后还是收回了身侧。


    罢了罢了,虽然过程有点粗暴,也总算是找到了最方便快捷的破解法门。


    “封印破解,如果能这样直接回到肉身……好像也挺合理。”荆娘摸了摸下巴,刚从冲击的余波中回过神来,“她原本的修为境界就挺高吧,说不定其实没死,只是魂魄离体。”


    “我看不出来。”屠留实话实说。


    以她缠丝的境界,只能感觉到织月身周的气息转瞬间变得深不可测,无法判断她的具体实力。


    祠堂门外,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等回去安顿好了,再让你们出来看看吧。”屠留斩钉截铁下了结论,拽起还在发呆的织月,与她一同破窗而出。


    远去的风里传来“嘭”的一声,祠堂的大门被推开,可能是有人腿软跪在地上了。


    屠留与织月对视一眼。


    “恩人,我还没问过你呢,你叫什么?”织月一边在屋顶上快速向前,一边尝试保持与屠留一致的速度,这样她们之间可以勉强听见对方的声音。


    “屠留。”


    “哦哦,阿留,可以这么称呼你吗?”织月依旧没改掉自己的说话习惯,听起来完全不像修为境界高深的香修。


    屠留对这个称呼没有什么想法,她只是将自己的视线方向朝织月那边偏移了些许,确认此人还是没有任何恢复记忆的迹象。


    那棺材上的封印,破除之后,对她的记忆找回没有助益。


    难道是被关进棺材之前,织月就已经失忆了?


    毕竟方家儿子那个实力水平,完全是靠织月的法器才勉强能打,如果织月先前是有记忆的香修,还是远高于缠丝期的实力,怎么也不至于被困才对。


    “可以。不过,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走同一个方向?”


    人都救回来了,法器她也拿了,总不至于是看屠留修为尚浅,要出尔反尔,把那纱布抢回去吧。


    屠留默默地拉开一些与她的距离。


    不过织月随后又靠近,完全甩不掉。


    真是吃力不讨好。屠留皱起眉头,她本来只想来给蔺红叶换个防身之物的,没有考虑过织月原本的修为会高过自己。


    这下好了,连抢都抢不过,织月就算理亏,也能直接拿去——


    织月抿着唇暂时没有回答,两人同时降落在客栈的屋顶上,这里就是蔺红叶和小帆留下的位置。


    “你想去哪里?我能不能跟你一起?”


    屠留抬眼看织月,这人长得温温柔柔的,不像是无赖,兴许是真的迷茫而已。


    “我先去血池,再去香杀岭。”屠留冷冷回答,希望织月能知难而退。


    没想到人家一听到血池就来了劲,“我也去,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而且我可以保护你呀,阿留。”


    啧。屠留对这个少见的称呼还不太习惯,表情复杂。


    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要保护她,像是她突然请得起保镖了一样。


    织月不仅目前修为比屠留高,还胜在是活人,行事不会有秽香的躲藏和不便,还是可以考虑的。


    屠留暂时没有回复,先转身要去寻找蔺红叶。


    他和小帆两人,刚才是不是在这个房间来着?


    屠留一脚踹开窗,对里面惊起的客人点了点头聊表礼仪,面无表情地去了下一扇窗前。


    “哗”、“嘭。”


    还是不对。


    不可能是她记错了,先前屠留在这里放置了自己的魂体,最开始的那间房,蔺红叶就该在里面才对。


    屠留静下心来感知香契,除了这间房,还能去哪儿?


    “喂,不会真出事了吧,那个小孩也不知善恶……”柳盖小声嘟囔,她因为在旧蒲村制香厂里遭的罪,对小帆没什么好印象。


    说什么自己只是被关押在锅炉底下的,谁知道真实情况是怎么样?


    屠留没有回答柳盖,她已经感受自己魂体的另外一部分了——这栋客栈的最底下。


    “等会儿再考虑这个问题,先去找他。”屠留回了柳盖一句,望向织月。


    织月非常理解,点头如啄米。


    ……真是,本来修为就比她高,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乖巧,不像某个秽香。


    这念头在屠留脑海中一闪而过,没留下什么痕迹。


    不出她意料,楼下确实很热闹。


    一群人围成一圈,又是先前围观擂台打狮子的架势。


    “你看见了吗,前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多得是没能挤进前排的路人,在后边急切地交换信息。


    “听说是有人从上面掉下来了。”


    “啊,摔死了?”


    屠留满耳朵都充斥着这一类对话,她往前挤了两步,果然看到蔺红叶和小帆两个人的后脑勺。


    这两个倒是抢了个好位置,在最里圈……


    等等,她们俩是被控制起来了吗?


    屠留定睛一看,蔺红叶满脸愠色,头发也被扯乱了,先前可能已经经历过一番唇枪舌剑,现在有点狼狈。


    不对呀,如果小帆在,她们回到屠留身边,难道不是一瞬间的事吗?


    屠留不理解。


    下一秒,她的疑惑就在传送过来的两人,以及慌乱惊恐的人群叫喊声中消散了。


    原来是专等着她来。


    屠留刚和小帆对上眼神,这两位就到了自己的面前。


    “到底什么事——”


    屠留警觉地抬头,正对上一双麻木的眼睛——是的,连她也觉得毫无感情、放空了的眼神。


    这人肯定是被附身了。


    接二连三的怪事……看来兰兴城只是表面上正常,内里已经被血池的影响腐蚀到与莫家村差不多的地步了。


    “你怎么把她又带回来了?”蔺红叶也不管场面究竟有多混乱,他现在已经比织月都淡定,反正屠留在,他不会有事。


    就是这个织月……本来就只是回去复仇的吧,那不是应该安息了,怎么还是跟着他妻主不放,到底有什么目的?


    被认为应该入土为安的织月,倒是一行几人中最为惶恐的,她小声问:“阿留,你不赶紧撤吗?”


    “阿留。你们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蔺红叶拧眉,在这句话中只捕捉到了织月的称呼。


    “送你一件礼物。”屠留对他明显恼怒大于好奇的问题不做解答,只是把纱布法器在他面前一晃而过,“不过需要清洁的法决,我还不会。麻烦红叶好好想想了。”


    “你……啊!”


    蔺红叶还想理论,整个人已经被薅了起来,被迫贴靠在屠留身上。


    第56章 大黄小黄


    把蔺红叶薅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屠留。


    她目视前方,紧紧盯着人群对面那个看起来举止奇怪的普通人。


    对方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毫无征兆地转身就跑。


    屠留下意识想要追上去,忽然想到身旁小帆的能力,出言询问:“你能带我们到那里吗?”


    她指了指那逃窜的身影。


    他已经撞开身旁的围观众人,以一种正常男子完全不可能达到的速度,连滚带爬地蹿上二楼的台阶。


    小帆无辜地摊手,“我没力气了。”


    屠留一默。小帆的香魂天赋太特殊,她都差点忘了,所有的招数都是需要足够的能量才能使出来的。


    既然如此,屠留选择自己带着蔺红叶,两步越过前边的人群。


    这下,她终于看清了前方的惨状——血浆喷溅的场面,人与人被打散混在一起。


    由于是从高处坠楼,不仅和莫家村一样有鲜血,这里甚至出现一些脑子肠子之类的内容物,冲击力相当强。


    屠留默默数了一下,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两个人,姿势各异,但毫无悬念,都是从这家客栈的楼内走廊翻出栏杆,摔在大堂的同一处。


    现在是两个,如果算上刚才那个……


    屠留福至心灵,迅速向上望了一眼。


    刚刚逃脱的那人动作虽然僵硬,速度倒是很快,没有几下便逃到了三楼,从那个位置探出头来。


    屠留警铃大作,她维持这种仰望的姿势,身子向后飞撤了数米。


    “咚——!”


    新的血花在眼前炸开,人群嘘声一片,连第一排围观的都退后了几步。


    如果屠留刚才躲得再慢一些,现在可不知道会是什么伤势。


    三楼……不至于有这种结果。这人砸下来时不是正常落体的速度,那冲击力,必须是实打实向下运用灵香催动,才能……砸出一个坑来。


    接二连三有在同一个地方坠落的人本来就不合理,何况屠留刚才还目睹了死者的状态改变。


    究竟是被什么附身了,要前仆后继地往下跳?


    屠留将蔺红叶抱得紧一些,本来想叮嘱他小心。


    有什么难以捕捉的能量体猛地窜了过来,在屠留身前消散。


    不对,他怎么也这样了?


    屠留将蔺红叶的眼皮往上掀,这人平时最好形象的,居然也不反抗,木木地任她动作。


    “他刚才就是这样过去的。”小帆解释道,“我本来要在房间里等姐姐的,他突然像是着魔了一样。”


    “不过刚才姐姐来了之后,好像那脏东西又害怕了,躲到别人身上去了。”


    屠留一时没有想通这句话的逻辑,如果这里作怪的鬼是害怕她的话,怎么可能在蔺红叶就站她眼皮子底下的时候,反而又重新现身?


    她抬头扫视了一圈喧闹的人群,发现织月还在原本的位置,没能跟上,满脸写着恐惧骇然。


    织月在这种场景下只会更害怕……等等。


    屠留冷静下来分析,刚才和现在的不同,恐怕就只有织月不在身边而已——织月的修为高,难道这作乱的东西是想防着织月?


    “织月!”屠留扬声喊,冲她招了招手。


    她听见了屠留的呼唤,终于克服障碍,越过脚下的残骸,捂着口鼻跑过来。


    就在她距离屠留一步远的时候,蔺红叶在屠留怀里一抖,眼神重新恢复清明。


    ……看来还真是欺软怕硬的恶鬼。


    “织月,你之后可以跟他跟得近一些吗?”


    “你说什么?!”蔺红叶刚刚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就听到这相当莫名其妙的要求。


    为什么要让这个刚认识的人跟着他啊?


    蔺红叶不明白,从他的角度看来,就是如梦方醒之后发现还不如继续做梦。


    “附近有脏东西,这样可以保护你。”屠留捏了一下他的耳垂,“她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


    蔺红叶哼了一声,本能地觉得屠留有她的道理,倒也没有继续反抗,只是说话语气有些怪,“她做了什么,你当然是最知道的了。”


    两个人不知道去外面干了什么,回来就这般亲密无间,蔺红叶知道自己需要控制一下乱七八糟的情绪,于是没有接着往下说。


    屠留走向大堂正中央,仰头去观察所有楼层的栏杆处是否有人。


    可能是织月出现的缘故,又或许是人群终于知道怕了,开始大规模逃出这里,那些地方空无一人,看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出现一样的坠楼事件。


    屠留走出说书人所坐高台的阴影,站到那片血泊之中。


    这里又是闹的什么鬼?


    她无法感知到宣家冤魂的气息,这在先前的莫家村稻草人处,是非常明显的。


    是另一伙人?


    血池当初到底埋葬了多少怨气,屠留不禁有些好奇。


    当年她还太小,只看得见自己身边几丈远处的血渍,根本不记得除了宣家还有其他受害者。那时的血池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还是一场大混战不成?


    可在她的记忆里,那是屠杀。


    屠留将蔺红叶留在织月身边,反正织月本人也不敢上前,刚好让她护着蔺红叶的安全,在旁边稍微等一会儿。


    她自己走上前去,仔细观察死者的伤口。


    头部重创,全部都是头朝下直直栽倒的。只有最后一个,也就是刚刚那个跳下来的人特殊一些,他的身体几乎有一半被嵌入大堂的地面之中,拔也拔不出来。


    这就是方才屠留感觉到的,所谓的蓄满能量的冲撞。


    如果魂魄附在人身上,那人受伤之后,魂魄也会有一定程度的损伤吧?


    屠留毕竟是从不屑于附身于人的那类秽香,她对这种牵连创伤的强度并不了解,想着想着,便伸出手去,尝试将其中一名死者紧握着的手掰开。


    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小心!”


    织月尖锐的惊呼在身后传来,屠留就地一滚,险险躲开致命一击。


    她的头发都被削去了半截,顺着冷冷的动作之间带起的风,飘飘悠悠,终于降落在地面上。


    只见眼前那原本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的尸体,以一种不可理喻的力气,将自己从地缝里拉了起来。


    屠留就这么和它的半边血肉模糊的脸面面相觑。


    按照方才的气势,她还不是对方的对手。


    真是伤脑筋。屠留向后飞掠了几步,避开蔺红叶和织月所在的方向。


    “喂喂喂,你往这边跑干什么呀!”柳盖着急地喊,怕屠留是被击中之后的头昏眼花,忘记看路了,“她们在左边!”


    “我知道。”屠留当然知道织月的硬实力能压制对方,但不能冒险。


    织月的记忆遗失了,空有一身修为,不会相应的法术,她不能冒险让她出事,还需要保护蔺红叶呢。


    那尸体的动作比先前更迟钝一些,屠留能够有一些喘息的时间,躲开它的一击。


    “轰”的一声,客栈大堂的梁柱也被击飞,原本躲在角落心疼自家财产的老板,这下连滚带爬地跟随众人的尾尘,慌里慌张地逃出生天。


    这店里的陈设就当不要好了。


    掌柜的不无肉痛地想着,跟着一群人在门口继续凝望里面的战况。


    这到底是来了个捉妖师,不然她们连站在门口观战的份儿都没有,估计都要去见祖宗了。


    掌柜的踮起脚尖,望里面努力看去——


    天,那个手握木剑的少年捉鬼师,硬生生抗下了对方的一掌。


    那血不得哗哗流啊?!


    掌柜的捂住自己的眼睛,本意是不想继续看这种血腥的场面,结果是捂住眼睛还能从指缝中偷看。


    ……没办法,她实在是担心自己家的东西。


    如果能活的话,还是多留些桌椅更好一些——


    她的心,随着屠留抡起椅子的动作而碎成了渣滓。


    罢了罢了。


    屠留此刻正在努力稳住呼吸,尽量不去管自己肩上的伤口。


    对方的修为,换算成香修,起码也是出窍境界,她招架不住是正常的。


    不过,起码要拖延出一些时间,让别人有可以逃跑撤退的空余。


    这个“别人”,特指那边两个随时想要冲过来的人,织月和蔺红叶。


    “我说,你们先去城外等我。”


    “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等死吗?”蔺红叶眼见着她原本就没愈合的手指骨头都被折断,对织月拼命摇头,“求求你,不要离开这里。”


    织月倒是有点意外,毕竟他从一见面开始就是一副傲气的模样,对她一直态度不好,没想到居然能开口用“求”字。


    “我不会走的。”织月认真保证道,只剩屠留一个人叹了口气,绕开那半边鬼的缺损一边,尝试让自己缓一缓。


    没有了半边的身子,打架的效率确实下降了不少。


    不过,人家转个身子,也就是呼吸之间的事。


    屠留手中的雷击木挥出无力的曲线,魂体领域中众秽香摆弄观星镜已经都快搓出火星子了,结果还是不敌。


    香修境界之间的差距果然是天大的鸿沟——


    “汪汪汪!”


    客栈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窜进来一只大黄狗,仿佛感知不到危险一样,拼命冲到最前面来,好像完全丧失了感知危险的能力。


    猫狗可不是这样的。


    屠留多分了一个眼神给它,发现这大黄狗的主人应当是其中一个坠亡者,因为它被织月扯着上不去,却还是哀哀地朝着同一个方向狂吠。


    “嗬嗬,何苦……?”那半边身子的鬼居然口吐人言,对屠留说了半句话,而后整个身体忽然暴涨,瞬间在空间中爆破——


    “嘭!嘭嘭嘭——”


    连续的嗡鸣声之中,屠留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聋了,身上原本应当感受到的灼热,也完全被屏蔽。


    只是抬头一看,那大黄狗居然变得比屋子还大?


    这不会是完全灰飞烟灭之前的幻觉吧。屠留这么想着,居然在巨大的狗脚下,看见了另一只缩在它脚下的小黄狗。


    狗也有分身呐?


    第57章 变人


    “……织月?”屠留尝试着唤了一声。


    那只巨大的黄狗,难道是突然消失的织月所变?


    “汪。”居然还真有回应。就是有点太响了点,炸耳朵。


    屠留被这一声吼弄得有点晕,闭了闭眼。


    所以,织月的香魂天赋,其实是幻化为她碰到过的动物,体型上还能增加数倍,并且同样沿用这种动物的攻击方式……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血盆大口瞬间啃上那半边身子,“嘎嘣”一声,简直骨头都轻松咬断了。


    难怪连鬼都要躲着织月。


    屠留咳出一口血,把自己已经断掉的右手掌骨甩开,站起身来。


    看来那方家祠堂的猪,不是因为什么奇怪的鬼魂或禁术反噬才变成那样,而是与织月的香魂天赋息息相关。


    栀子花有什么关于模仿的特性吗?屠留想来想去,也只想到“栀”字是仿卮形态而来,勉强可以搭个边。


    不过,织月什么时候碰到过猪呢,难道是来方家的时候?


    屠留暂时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转而走上前去,将那被巨大的黄狗踩在脚下的鬼魂揪出来半截。


    对方已经被织月带来的冲击震得半死,本来就只剩下一半的身体,更显得虚弱不堪。


    屠留用左手单手将其拎起来,晃了晃对方,迫使他睁开眼睛与自己对视。


    “你是从血池来的?”


    “嘿,还是个懂门道的……”对方笑了两下,在屠留的注视下慢慢消了声。


    “蔺家终于派人来这里干事了?”他正色一些,视线在屠留与织月变幻出来的巨型犬之间来回晃荡,“血池变成现在这样,你们不应该最清楚吗?”


    “呸。”


    这半边身子的不人不鬼的家伙,用尽全身力气往屠留手上吐了一口血。


    屠留后退两步放开他,恰恰躲过了对方想要同归于尽的一次爆体。


    那朝主人飞奔而来的小黄狗由于距离过近,没能幸免于难,整个身体都被旋涡一样的吸力卷了进去。


    地砖陷下去更多,织月的一只脚卡在那里。


    “吓傻了么,过来点。”屠留将还在原地傻傻站着的蔺红叶扯过来,眼睁睁看着这尸体碎得不能再碎,齑粉散开,最终泯灭于烟尘之中。


    秽香的死就是这样。


    连尸体也不会留下,据说魂魄散灭之后,无法魂归星曜,从此真真正正在世间消失。


    屠留从水沉县出发的时候,也以为自己很快便要像对方一样,来不及走出多远便会消散在天地之间。


    以她那种完全不考虑后果的行为方式,能作为秽香活到如今,已经属于奇迹了。


    屠留难得有了些物伤其类的感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这样直接离开。


    还是让蔺红叶早点学会那件法器的使用方法为妙,她不一定能一直护着他。


    蔺红叶有些出神,不知道再想些什么,直到屠留推他,才反应过来,条件反射一般,将手中的纱布塞进她左手掌心。


    “做什么?”屠留有些莫名其妙,本来就是给他的法器。


    她定睛细看蔺红叶的神色,唇上血色尽褪,看起来受了不小的打击。


    “你有事吗?”屠留伸手摸了一把蔺红叶的后腰,这也没有血啊。


    “我没……”又在神游太虚,一句话也说不明白。屠留其实很少见到蔺红叶这个状态,上次在莫家村的农田旁算一回,这次算一回,像是魇着了。


    越靠近血池,越有可能出现侵蚀人类心智的秽香游魂,他还是需要一件可以自保的东西。


    屠留将手里的轻纱掂了掂,现在手里可不就有一件嘛。


    “织月,这件法器叫什么名字?”


    “汪——汪汪汪!”那巨黄狗着急忙慌地吠了几声,没有一个音是能听懂的。


    屠留一顿,差点忘记了人家还没变回来呢。


    “要怎么做,你才能恢复?”屠留仰起头,艰难地与“织月”对上眼神。


    “呜——汪?”它疑惑地歪了歪头,显然对这个也完全没有了记忆。


    屠留想了想,将蔺红叶手中的纱布状法器拿了过来,在织月面前晃了晃,“你能试试用它吗?”


    “你在逗狗吗?”柳盖无法理解屠留举着纱布仿佛斗牛一样的姿势,只觉得视野中一片染满鲜血的纱布飘来飘去,有几分滑稽。


    “试试,你来抓一下这个。”屠留没有回答柳盖的问题,继续与织月对话,她毕竟是这法器的主人,即使失去了记忆,她的身体也应该记得一部分使用它的方法。


    ……如果织月经常用的是人形,而不是狗形来使用法器的话,她应该能够尝试变成人——


    “咔哒。”轻微的骨骼碎裂声。


    织月的巨大狗爪子扑到屠留的手上,差点把她的另外一只手掌腕骨也折断。


    “我来吧。”蔺红叶这时好像从方才的冲击中醒过来,上前两步抓过屠留手中的法器。


    反正这动作也要不了什么香魂,屠留要是再断一只手,她又上哪里去找补足躯体的灵香?


    “你要是伤着了怎么办?”屠留不同意,刚才那一下连她都受不了,蔺红叶如果受伤了,不一定能恢复得过来。


    “难道你不是想要让我掌握它吗?”蔺红叶挥了挥自己手中的纱布,“如果我要自己使用它,现在就应该练习。”


    何况织月虽然力大如牛,但毕竟是没有恶意的,这比其他的实战场景都要安全得多了。


    “好吧。”屠留接受了他的理由,向后退了半步,“你试试。”


    “织月,你控制一下,用最轻的力度。”


    大黄狗认真地点了点头,嘴里吐出的舌头都在用力,仿佛下一瞬就会因为过分认真、消耗过多,而热昏过去。


    蔺红叶定了定神,将手中的轻纱向左边一晃,大黄狗的视线跟着动,但暂时没有出手。


    他继续左右的摆动,而后将其高高抛起。


    布片类型的东西由于重量很轻、展开来的范围较大,下落的速度很慢。


    那纱布法器还没落到蔺红叶手上,就已经被织月一爪子抢了去,接到它的瞬间,织月又回到了原本的人形,手里紧紧攥着法器,与屠留面面相觑。


    ……居然这么容易?


    “你要相信自己,在这个地方,你是最强的。”屠留耸耸肩,平淡地叙述了一句事实。


    当然她期望自己能够是掌握局面的人,但织月比自己强,目前看来也不是坏事。


    只是她还完全不习惯现在的身份和能力,屠留不能让织月在进入血池之后还是如此懵然,那里的危险,不是现在误打误撞就能解决的。


    屠留把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只不过这次是讲给人形的织月听:“所以,这件法器叫什么,你还有印象吗?”


    “我忘记了。”


    “那要是拿它打擂台,可就师出无名了。”屠留绽开一个笑容来,牵连到伤口,只能咳了两下。


    好像有一部分的魂体又要离她而去了。


    “你再用,试试?”屠留对蔺红叶鼓励道,“你还是有天赋的嘛。”


    “那当然。”蔺红叶暂时将方才的不愉快记忆清扫出自己的脑子,微微抬了抬自己的下巴,以示自己的骄傲。


    屠留点点头,在一片废墟中专心观察蔺红叶的动作。


    先前方家那男子可以使用纱布,虽然是香灰的功劳,但这法器究竟能不能被没有香魂天赋的人使用,也还未尝试过。


    毕竟蔺红叶在蔺家那么久,也没听过什么男子把女子的尸体磨成粉吃了然后继承法器的怪谈,说明这方法一定是还有其他叠加要求的,不是生嚼了织月就可以。


    说不定,方家那人能够成功的秘诀,就在于这片薄薄的纱布之上呢?


    它得有不用太多香魂也能直接唤醒的特性,才有可能被只吃了香灰的方家人控制、被已经遗忘了过往的织月记住。


    蔺红叶将它举在手上,里里外外仔细看了一遍,想起之前在客栈楼上望向擂台的场景——那时从高处往下看,纱布展开的时候依然有那么大,几乎盖住了整座擂台的上方,它是个巨型的法器。


    但现在,抓在手里,只有薄薄一块,很不真实。


    它与原主人织月一样,能够自如地改变大小。


    那么,他能够控制这法器的标志之一,应该就是能够自如地将其放大缩小罢?


    蔺红叶两只手一起用力,想要把它抻开,可是使了十足十的力气,这小小一方帕子似的东西,依旧八风不动。


    甚至那上面的血渍被展开来,看起来像一张满是嘲讽的鬼脸。


    蔺红叶皱眉,他的脸都憋红了,看得旁边的屠留有点想笑,但考虑到他的面子,还是忍住了没发出声音。


    “你刚才拿过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心得,两位交流一下?”屠留看向织月,替蔺红叶虚心求教。


    “我……我就只是想把它抓住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回来了。”织月颇有些羞惭,她空有一身香魂能力,但所有问题都是一问三不知,这实在太不好受了。


    “诶!”蔺红叶这边倒是出了点儿声音,他一声惊呼。


    倒不是恰好能够控制那纱布,而是相反,用的力道出了岔子,东西差点从他手中滑落。


    “嗯……好像不太容易。”蔺红叶红着脸总结。


    屠留会意,点点头。从他小时候那个样子能看出来,蔺红叶是很向往香修的能力的,说不定私下里练习了多少次,担心被人看到失败也是正常。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用它,只需要一些间接的香魂能量?”屠留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织月和方家人使用纱布的情形,得出这个结论。


    既然是间接的,她也可以给蔺红叶啊。


    ……只不过,不会是让人把她给吃了。


    第58章 皮皮


    “这样,行不行?”屠留平复呼吸,从自己的手臂上强行剥离出一块皮肉。


    ——说是皮肉也不准确,因为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有魂体形态的转换。


    她选择从这里开始,是因为手腕处的实体受伤,刚好留出了一个开放的创口,顺着剥,合适。


    那被分离出的魂体飘飘悠悠,只有屠留能感受到它具体的位置。


    慢慢靠近蔺红叶,缠住。它有屠留的记忆,知道给他香魂的一部分是自然而然的事。


    蔺红叶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从面皮到脖颈红了一整片,比方才发力尝试控制纱布法器时还要红。


    之前在树宫是野外,在星垂野是大白天……现在是人前啊!


    “想什么呢。”屠留用只剩白骨的指尖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勉强让蔺红叶降了一点儿温。


    总觉得她的小郎君容易太激动,以后还有机会变得成熟稳重一点儿吗?


    那部分分裂出来的魂体仿佛有形一般,比先前纱布法器缠住老虎还要用力,紧紧地在蔺红叶的上臂绕了一圈,形似某些特殊服饰中才会出现的臂钏。


    蔺红叶咬住下唇,控制自己的声音。


    现在的第一要务是尝试用这点魂体中香魂的部分,将手中这新法器的能力使出来。


    他不能再这样乱想了——不管蔺红叶脑子里真正想的是哪一句,反正这是屠留根据自己养人经验得出的翻译。


    “这样真的能行吗?”织月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完全还不在状态的蔺红叶,对此表示并不乐观。


    她们俩是道侣这件事,织月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


    可是……即使她没了以往的回忆,凭直觉也认为这种靠香契链接的魂体“共享”不是很牢靠。


    道侣之间虽然结了香契,但也有貌合神离的,要不就是需要像她之前那样,一方死亡,被“吃掉”,才能完全为其所用。


    “我觉得能行。”柳盖努了努嘴,在魂体领域中,用自己的面部肌肉替外面的人用力。


    “一天天的,又在那里做鬼脸了。”鱼珠移开视线,眼观鼻鼻观心,眼不见心不烦。


    “你看啊,虽然说吧,香契力量强大有可能是一头死的状态,但如果人家情比金坚呢,不好说嘛。”柳盖为自己的看法提出了有力的依据。


    反正香契有都有了,只要有一头是极端情况,应该……就行吧?


    要么死了,要么动情到快死了。


    这个标准,看她们的相处模式,可能……也许……不难达成吧。


    柳盖瞪大双眼,急切地等待着。这可是她一上路就笃定能成、要永远和和美美的小两口!


    但是蔺红叶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他还是原样拿着手中的纱布,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屠留,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了。


    “没办法?”屠留问,“你能感觉到吗?”


    “……能。”废话,他一没感官缺失二没丢失记忆,怎么会感知不到屠留的分身。


    眼前两个人,一个没什么情绪一个没什么记忆,齐刷刷地盯着他,蔺红叶只想自己找个地洞钻进去。


    屠留的魂体刚附着上来时那种羞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达成目标的气闷。


    蔺红叶集中注意力,尝试把纱布贴在手上,也无济于事。


    “你感受一下香契的联结。”屠留伸了一只手过去——当然是还健全的左手——把蔺红叶的指尖抓住。


    那条红线在她们之间,虽然没有了实体,但依然是存在的一条通路,能不能从这里找起呢?


    屠留缓慢地呼吸,引导蔺红叶把自己的呼吸频率控制在和她一致的节奏。


    随着规律的呼吸,蔺红叶发现自己的心跳和她似乎也已经同频,那条隐形的红线开始像琴弦一样在他的心肺之中弹动,那种力道让他心惊肉跳,马上就要被割破喉咙的心悸一阵接一阵。


    浪潮一般,涨起又落下,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他太紧张了。


    即使屠留没有张口说话,蔺红叶也知道现在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香契的两头,收得太紧的一端,显然是不那么从容的人。


    “为什么啊……”表现得最失望的居然是柳盖。


    屠留有些疑惑但依然平淡的那张脸在他面前,靠得很近,蔺红叶小心翼翼地呼吸起来。


    跟着她的节奏,反正是妻主,她还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不会害他的。


    蔺红叶心中莫名涌现一片苦涩,闭上眼去感受屠留在他身旁的痕迹。


    既然她现在愿意借他使用部分的香魂,那么就放心地……


    “唰”地一下,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蔺红叶紧紧闭着眼,感觉脸旁有微风拂过。


    ……也不能算微风,把他鬓边的头发都掀起来不少。


    今天屠留没有来得及给他重新绾发,还是离开莫家村时的造型。


    蔺红叶下定决心,之后他要好好记住屠留的手法,这样可以自己模仿一样的成果。


    至于屠留的版本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蔺红叶没来得及细想。


    “还不睁眼吗,你成功了。”屠留收回握住蔺红叶指尖的手,习惯性戳了一把他的眼睫。


    有点扎手,但是很舒服。


    蔺红叶顿了一会儿,等到屠留的手离开,才睁开眼。


    被他攥在手里的纱布早就上升到断裂的房梁下,真的放大了数十倍,将整个空间都遮蔽得严严实实。


    “你看吧!我就说。”柳盖晃晃脑袋,“懂不懂什么叫结发妻夫啊。”


    鱼珠无话可说,倒是一边的荆娘使劲地点点头,看得出来,她马上也快要被柳盖同化了。


    屠留接住步伐有点虚浮的蔺红叶,转头问织月:“能不能让他给法器取个名字?”


    “当然可以了。”织月还没从震惊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她满脑子都在还原当时贼人盗用她法器的过程。


    屠留又转过头来,指了指天上还在漂浮的纱布,“你给它赐个名吧,取了名字就是你的了。”


    不过蔺红叶本人好像还在神游太虚,听了她的话,半晌没动静。


    屠留颇有点担忧,自家夫郎能修一修吗,怎么最近净走神了。


    她双手不得空,只好拿头撞了一下对方,指望蔺红叶快点清醒。


    “要不然就叫皮皮吧,柿子皮。”蔺红叶冷不丁冒出一句,说完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其实还挺形象的。”屠留点头认可,支持这个选择,“那你之后可以多用用皮皮。”


    看着蔺红叶想反驳自己但又哑口无言的样子,屠留不得不承认,她还是能感受到些许舒心快意的。


    不过那秽香临消散之前所说的话,倒是很难不让人多想。什么叫蔺家早就知道?


    再结合先前蔺红叶在莫家村稻草人处的反应……他最近的反常行为,或许不是无缘无故的。


    眼下这不是最紧要的事,屠留只当蔺红叶随后总会想到方法与她说清的。那就暂且按下不表,现在得快点重回血池。


    “走吧。”屠留在前,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跟上了她的脚步。


    门口,兰兴城的百姓虽然听见爆破声自觉离得远了些,但耐不住好奇,等到里面声音减弱,又稀稀拉拉地围了上来。


    以至于,屠留三人出门时不得不直面数百双充满着求知欲的眼睛。


    屠留没有转变自己的方向,就这么直直地在众人之中穿行,所到之处自动让开了一条路,跟在身后的两人连忙跟上。


    刚开始,整个场面都诡异地寂静,鸦雀无声。


    “哇——”


    直到有小孩子小小声的惊呼,如同往热油锅里高空抛下一连串粟米粒,吱吱呀呀的人声此起彼伏。


    起码在屠留耳中是这样:“你看你看你快看!”“诶你挡着我了”,还有“这是蔺家仙人派来的捉鬼师吗?”


    由于是正面碰上,这群百姓,比在连枝镇最后的那一群追来的人在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声音一大,完全盖住了魂体领域中众秽香的讨论声。


    屠留回身拉住蔺红叶的手,免得他被人群不小心冲散。


    不过……就算走散了,他现在有皮皮,或许能很容易地跟上来呢?


    又或者,屠留眯起眼睛,想到最开始蔺红叶拒不配合的态度,也许他有了能傍身的法器,会更想要自己走呢。


    这么想着,屠留很是善解人意地松开了手,任由蔺红叶的手腕自由滑落。


    但是这脱离没维持多久。蔺红叶很快跳到屠留身边与她并肩,同时牢牢握住屠留的手,好像他是某个要押解屠留的官差似的。


    这么严肃做什么。


    屠留摇摇头,错开蔺红叶拧起的眉头,把目光重新投注到身边的百姓脸上。


    “侠士好走!”


    屠留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自己所谓捉鬼师的身份,没有多做停留。


    她们脸上的表情,比起感激,更多的是敬畏,还是不要久留为妙……


    “哇,她的武器就是这个短木剑吗?”有个身量才到屠留腰间的小女孩伸出短短的食指,好奇道。


    哦,又是这个特征。


    屠留无可避免地想起自己某个称号,只是拉着蔺红叶走得更快了些。


    织月在身后跟她倒是跟得不吃力,只是担心,自己的相貌是否会给屠留招来麻烦。很快就能出兰兴城了……


    屠留也没想到,居然会被一路欢送出城。


    不过,好像在一片欢呼之中,混杂了几句气急败坏的骂声呐?


    屠留站在城头,远远睥睨着那一群家丁簇拥着的老妇。


    她拼命指着屠留身边的织月,想要说服众人,这个是从她家叛逃的晚辈。


    但是,相信她和相信刚刚拯救了客栈的捉鬼师,没有人会在这种选项中犹豫。


    “你要不要试试用皮皮载着去血池?”屠留收回目光,歪头看向蔺红叶。


    第59章 飞毯


    “它?”蔺红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皱巴巴的小帕子。


    这东西变大之后甚至有可能将兰兴城覆盖,他才刚刚上手一次,会不会太冒险了?


    蔺红叶一路上被屠留保护得太好,有些担心自己努力起来反而更拖她后腿。


    不过……屠留只是抱着手在一旁默默等着蔺红叶纠结完,好像很信任他的样子。


    “要是不行,你得快点帮忙。”蔺红叶抬了抬下巴,对屠留提出要求。


    能放大就不错了,还站人,肯定不会太顺利吧……


    “我哪有不帮你的时候?”屠留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顺便趁着蔺红叶还没准备好,一把揽住他的腰,把人带上城门楼子。


    然后她就站在旁边,看蔺红叶尝试重新连接她在他身上留下的香魂。


    似乎有一点点问题。


    蔺红叶紧握着手中的纱布,眼神飘远,望向城门下的人群。


    屠留也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瞧,还以为方家那群人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结果她的视线一转,只看见那些闹事的被人群淹没,而且……明显感觉到蔺红叶悄悄挪得靠她近了一点儿。


    ……哦,原来是不想被发现。


    离妻主近一点,确实有利于蔺红叶找到香契借力的法门,不过屠留还是希望他尽快熟练起来,因为皮皮给他不是为了这人在她身边练习的,而是要他自己保护自己。


    真到了血池,如果和她再分开,到时候蔺红叶手无寸铁可是会丢命的。


    蔺红叶绿瞳之中的光芒一闪而过,终于抓住了香契的那根线,比第一次更加得心应手。


    皮皮迅速膨胀展开,发出硬挺布料抖落时割裂空气的响动,猎猎有声。


    底下送行的人群一片欢呼,她们见过这东西出现在擂台上,难道是方家的人把捉鬼师的法器偷窃了吗?


    “怪不得你家老幺在台上出风头呢,贼喊捉贼?”


    “这……”方家那群人还想辩驳,冷不丁看见织月站在屠留身旁,登时吓得三魂去了六魄,脸色煞白,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那个倒霉的香修怎么就……诈尸了?


    “你要去揍她们一顿吗?”屠留也注意到了底下的骚乱,对织月说,“或者灭了?”


    织月犹豫片刻,“你说她们……会知道我之前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吗?”


    屠留耸耸肩,“不知道。但这个不难,你去问问不就得了。”


    看起来织月对方家人没有特别强烈的恨意,屠留默默收回了自己先前的判断。


    ——她还以为那方家老幺最先在祠堂会变成猪,是因为织月一开始被她们和猪一起圈养过。


    如果不是这样,那织月自己想怎么处理,就随她去吧。


    “好……”织月一步三回头,怯怯道,“阿留,你能不能把我带下去?”


    不到危急时刻,她是使不出本领的。


    屠留倒是无可无不可,不过现在刚刚张开皮皮的蔺红叶可能不太情愿,她转头去寻他的眼睛,想要知道有点别扭的小少爷现在在想什么。


    “喂,你快点上来。”蔺红叶不接她的视线,自己移开目光,招呼刚刚掉了队的小帆。


    “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啊。”小帆不领情,“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要你管。”蔺红叶已经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屠留了,不过对眼前这个自己救下但闯了不知多少祸的小孩没有好脸色。


    好凶哦。


    屠留走过去拍了拍蔺红叶的肩膀,“麻烦夫郎了。”


    随后她立即拉住织月,将人送至地面。


    欢呼的人群静了一瞬,而后爆发出更大的恭维声,几乎没有一句是重样的。


    ……啧,裴听漪她们那些人,出任务这么多年,耳朵不聋也是奇迹了。


    屠留负手跟住织月,她几步走到方家老妇人跟前,学着屠留背起手,表情罕见地严肃起来。


    在屠留的印象里,织月是容易受到惊吓的小姑娘,现在这副做派,才有一点修为高深的高手架子。


    不过嘛,实力如何确实和表现无关。


    就是希望她不要被欺负了……


    “咚——!”


    等等。


    织月刚刚问了一句“你们捡到我,就是尸体吗”,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直接出手把所有人都放倒了。


    然后留下一句神秘的“让你们抢皮皮”,就回到了屠留身边。


    整个过程不过转瞬之间,所有围观群众都没反应过来。


    等到大家终于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沉默片刻之后一哄而散。


    “走?”屠留观察一番织月的衣服和头脸,没有沾上什么。


    如果只是捡了织月吃死人的红利,这样也够了。


    “嗯。”织月点点头,鼓起勇气向屠留确认,“我还是可以跟你们走吧?”


    “什么意思?”屠留一边问,一边脚下不停,拎起织月就御剑而起,免得某个小少爷等得不耐烦了。


    “我刚刚实在太生气了,所以出手重了点。”织月小心解释道,“之后不会这样的。”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因为你出手就不带你?”屠留不解,明明带人上路,能打就是第一指标。


    何况这不也没打到她身上嘛。


    “哦……之前在客栈,阿留你什么也没说就帮我了,我以为……”


    屠留挑了挑眉,以为她是那种救人于危难之中的侠客吗?


    这一点,现在皱眉看着她的蔺红叶是最有反驳的发言权的。


    依屠留对蔺红叶的了解,如果织月问了,他恐怕要对她的毫无人性发表一个长达几天的讲话。


    可是上路不需要这些。


    “我不是说了,是要你的法器做交换吗?”屠留重复了一遍自己当时的筹码,帮迷迷糊糊的织月进行记忆的短期回溯。


    到底是什么让织月有她是好人的印象,屠留不理解。


    “可是……如果你想要的话,本来也不用带着我。”织月追上来,没注意到自己脚下的皮皮是个什么状态,“你想要皮皮,直接去方家,也根本不——啊啊啊!”


    她的话没能说完,脚下的皮皮就塌陷了。


    纱布的边缘张力不足,眼看着织月就要从自己的法器边缘掉落下去,屠留摇了摇头,飞身将人带起来,放到法器的正中心。


    蔺红叶现在的能力还不够完全使用整块皮皮,只能保证中心的部分还能当做一张飞毯来用。


    “回来了。”屠留冲蔺红叶眨眨眼,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坚持了这么久,红叶真厉害。”


    在织月看来,这就是一句非常正常的夸奖,但蔺红叶还是不领情,扭过头去不想听屠留说话。


    织月皱眉,好像这个妻夫关系有矛盾啊,难道蔺红叶是不情愿的那一方?


    不过屠留居然也不生气,还笑着,更奇怪了。


    事实是只有屠留注意到了蔺红叶耳尖的热度,他估计是想到了某种时候她会说的话,反应才会这么大。


    小事,小事。


    不过现在蔺红叶对皮皮的控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脸上的红很快转换为紫,屠留看得清楚,三两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给蔺红叶传送自己的香魂能量。


    “还不行?”屠留抬手试了试蔺红叶的脉搏,实在太乱了。


    控制如此大的一座飞舟类法器,即使是正儿八经的香修,也会吃力,需要灵香的补给。


    不然,当初在擂台上,或许那方家的男子不会那么快急于结束战斗。


    拖得越久越容易露馅。


    可惜她们实在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屠留了。


    “小帆啊,你能不能去看看哪里有灵香,取一点儿来?”屠留问,“不用着急,慢慢打探。”


    “喂!”蔺红叶居然还有功夫精力能瞪她一眼,对这种不问自取的行为表示谴责。


    “你到底是怎么被养大的啊。”屠留觉得好玩,伸手去捏了一把蔺红叶的下巴,对方现在连反抗挣脱的力气都没有了,但还是坚守着人类所谓的规矩。


    “姐姐,那我们在哪里汇合?”小帆认真地询问屠留接下来的安排。


    “血池入口处。”


    甚至没有回答的动静,小帆就已经消失在了这方飞毯之上。


    “现在少了个人,皮皮有没有轻一点儿?”屠留好整以暇地盯着蔺红叶瞧。


    蔺红叶不回答她,额角青筋都暴起,没有办法空出精力对屠留的调侃有所回应。


    “再给你多一些。”屠留的整只右臂都在衣物的下边化为白骨,她靠近毫无所觉的蔺红叶,把人的脸掰过来,正对着自己。


    然后用了更简单方便的方法渡香魂。


    “唔唔唔——!”


    蔺红叶意思意思挣扎了两下就停住,主要还是顾及着一旁的织月,但人家已经自觉把目光移开了,比小帆和柳盖她们识趣得多。


    既然如此,屠留也不是故意要捉弄他,还是……算了吧。


    蔺红叶感知着屠留与他之间的香契流动,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感到自己所获取的能量已经足够掌控身下的法器,于是一阵飓风便在人间刮起。


    底下那些跟上来的百姓究竟有没有继续发出惊叹声,蔺红叶听不到了。


    他只觉得自己在控制一辆由上万匹烈马拉动的车子,难以调转方向,只是随着风在飘转。


    耳边屠留在问他:“你还记得血池的路怎么走吗?”


    “当然,东边北边,怎么会不记得。”蔺红叶抿唇,全身力气都放在掌控方向这一件事上,连屠留落在耳边的呼吸都无暇理会。


    屠留见状,满意地向后撤身。


    这个方向确实是没错的,她也能看到路上的标识,偶尔与织月一起提醒一句蔺红叶。


    不过,她们几人在空中游荡了许久之后,事情好像就不是想象中那么顺利了。


    这用时好像不太对啊。


    屠留和蔺红叶都望着底下出现的熟悉的稻草人,心照不宣地摇了摇头。


    怎么又绕回莫家村了。


    第60章 饼


    蔺红叶简直快要哭了,在他看来,就是自己努力了半天,结果还在帮倒忙。


    “那个……”他刚发出两个音节,发现自己的嗓子完全是哑的,干涩得厉害,接下去的话也说不出来。


    “没事。”屠留收回手,半蹲在皮皮的边缘,向下看。


    以她的记忆,也是往这里走,错不了的。


    “可能是路本身就有障眼法。”屠留仔细端详了一阵底下的莫家村,浓烟迷雾更加深重,看上去简直像炼香的炉子。


    不过,蔺红叶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回应?


    屠留有些奇怪,仰头去看他。


    皮皮的飞行现在还平稳,说明他还在努力掌舵,为什么成哑巴了。


    蔺红叶抿着唇,原来是太过努力,依旧说不出话,浑身的力气都在控制他得来的香魂能量。


    屠留站起身,虽然蔺红叶现在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失望的情绪,但依据她的经验,还是需要鼓励一下的。


    她走近蔺红叶,安慰道:“连燃烟期的香修要控制这么久法器都费劲,已经做得不错了。”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轻的哼,不过屠留诡异地能辨认出来他心情不错。


    现在……到底怎么找到血池的位置呢?


    屠留不仅在琢磨她们如今的困境,更有点拿不准小帆随后能不能找来。


    “你们有什么方法追踪中原的星曜图吗?”屠留问的是经验最丰富的织星阁众秽香。


    她先前听几人说过,中原那块星曜图留在了血池当中,要去血池,可以直接寻找剩下那块星曜图的踪迹。


    既然人家的任务就是满世界寻找星曜图,那么,应该会有特殊的法子吧?


    屠留期待着,不过等来的是一句异口同声的“没有”。


    “要是真能有特殊的追踪办法,就不需要这么多人,忙活一辈子就为了找它了。”槐姑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


    “我们当时是在中原全境各处搜寻,暗中发布了许多密令,花了十年才找到。”荆娘补充,她们第一次拿到星曜图的时候都以为所有任务都完成了,谁知道一转眼又出现了纠纷,连命都丢了。


    “……”屠留敲了敲自己裸露在外的腕骨,总不能让蔺红叶带着她们在空中飞十年。


    “现在有一点和之前不一样。”屠留提醒她们,“魂体领域里有另外两块星曜图,能不能彼此之间产生感应?”


    “这——”魂体领域中几个秽香面面相觑,这就触及到她们所不了解的地方了。


    “换句话说,如果有感应,你们之前拿到中原那块星曜图时,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能量指向,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屠留说完这句,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应该要指向最南边的水沉县才对。


    不过这话不能在她们得到确切的回忆之前说出口,很有可能会影响她们的记忆。


    人类比较容易受到错误的引导,秽香和人也有相似之处。


    荆娘与王梁对视一眼,她们回溯到了同一件事。


    “那是星曜图被夺之前数日,当日有地动,地动仪指示北方,不过……星曜图反而是趋向南方。”


    “最后是哪里地动了?”屠留挑了最重点的一句发问,不过这话题转移得太过突然,连一旁尽全力控制法器的蔺红叶都多看了她一眼。


    妻主又在干什么呢。


    蔺红叶用舌头抵住自己的上颚,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影响屠留。


    他相信她,一定会有办法的,现在先控制皮皮在莫家村附近徘徊,免得偏离了方向——


    蔺红叶未及移开自己放在她身上的余光,只见得屠留将手中的木剑画了一道轨迹,似乎在尝试着什么。


    她已经想到怎么寻路了么?


    屠留感受到蔺红叶的目光,回以一个安抚的微笑。这笑在人脸上可能有些过分僵硬,但是在屠留苍白的面孔上,反而刚刚好。


    事实上,屠留只是听见了织星阁众人们对“南方无地动”的回答,想要试一试星曜图之间的互相感应而已。


    毕竟三者本为一体,没有互相感知不到的道理。


    屠留将自己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两块星曜图之间的吻合处,不再分神去观察蔺红叶所控制的皮皮的行进状态。


    她需要完全信任他。只有这样,才能集中精神处理现在她所面对的问题。


    中原的星曜图与北漠和渡外是分开可以独立存在,而作为整体也能拼合的。


    因为赐福整块大陆的星曜本来就是一体。


    现在她正描摹北漠与渡外之间的缝隙,试图找到分合的规律。


    荆娘她们也没闲着,这几天赶工的数架观星镜齐齐上阵,照得魂体领域中的星曜苍穹分外通明。


    到底怎样可以让它们告诉她另一块星曜图的位置?


    屠留将木剑剑尖所指放在北漠的最南段,尝试从那颗星曜再往南边指。


    虽然那两块星野已经分布满了整块天空,她的木剑只是指向了地平面而已。


    不过……到时候若是新的星曜图进来了,不也是从地平面进行拓展吗?


    “怎么没有反应……”荆娘皱眉,以她们的配合来看,不是应当有明确的指引出现了吗?


    还是说——


    荆娘的思维被剧烈的魂体领域动荡打断,倒真像当年出现的大地动。


    这是!


    她们激动了一瞬,抬头仔细辨认时,发现天空的状态还是一成不变,乏善可陈。


    “外面有什么变化吗……”荆娘想问屠留,但她没有得到回答。


    魂体领域之外,皮皮紧急转向,整个飞毯都在巨震,差点把站在一边的织月给抖落下去。


    “过来。”屠留伸出手,将还在状态之外的织月一把拉到身边,同时稳住蔺红叶的动作。


    “别怕,继续。”如果她没有分析错误的话,现在皮皮就是根据魂体领域中的星曜图指引在行动。


    蔺红叶现在使用的香魂能量本源于她,一旦屠留这边有什么波动,会直接从蔺红叶导通到他控制的法器上面,这很合理。


    不过现在看蔺红叶变得苍白的脸色,屠留还是稍微有点后悔让他控制这次飞行的。


    早知道让他先试试看,然后再让织月来了。


    皮皮从莫家村的上方一晃而过,进入一个处处都冒着血气的所在。


    屠留在门口看到了两尊相对而立的神像,与莫家村稻草人的形态无二。


    这就到了……


    “哇哇哇哇——!”魂体领域中的秽香发出惊恐的喊声,一个个都有马上被冲飞的预感。


    原来是眼前的环境骤然改变,光线瞬间消失。


    屠留来不及抓住蔺红叶和织月,瞬间就被冲散了。


    转瞬之间的事,根本没有任何预兆,屠留眉头紧锁,她知道血池之中万般凶险,但没想到是如此之迅捷粗暴,完全不给人任何的反应时间。


    蔺红叶应该还紧紧抓着皮皮吧?


    “这种速度基本上不可能是真实的攻击,而是幻境。”槐姑勉强冷静下来,提醒屠留,“就像之前在铜镜碎片里一样。”


    屠留静下心来,想着蔺红叶可能还在她旁边,虚空握了一下他的手。


    不知道他在这里会不会害怕。


    怕也没办法,屠留现在完全找不到他……她回想起先前在铜镜千里江山图中蔺红叶的表现,定了定神。他还是挺聪明的,应该可以保护自己。


    屠留在一片黑暗中等待着,忽而眼前明亮起来,迎面撞来一个巨大的……飞行法器?


    她只能这么形容自己所见到的景象,那东西方方正正,有数十层楼高,正迅速在屠留眼前放大。


    几个呼吸之间,这栋楼便扑到屠留面前来,她连转动脑袋的都来不及,只能看准唯一的窗户样通路,一跃跳了进去。


    这也比被墙砸死要强——


    越过这道墙,屠留睁大了双眼,双手紧紧擎住最近的阶梯。


    “当”的一声,她的身体随着飞行的移动,重重地撞在这不知是何物制造成的救命稻草上。


    身体无着无落,向上看向下看,都没有任何可以落下的平台。


    这梯子的旁边是一个巨大的空中楼阁,一层一层,堆满了人,每层都像被拍平的煎饼,密密麻麻,全是挣扎的身体。


    连接上下的梯子只有细细的一条,整个空间还在移动,恐怕是一直在外面横冲直撞。


    载了这么多人,要去哪里呢?


    屠留单手抓住楼梯,暂时没有动作,她仔细观察层内的景象,在正对的这一层人饼之中看见了熟悉的脸。


    是莫家村那个发疯,,举起菜刀把自己一家都要送去当鬼的男人。


    旁边还有莫连的小弟弟。


    还好莫连本人并没有出现——她应该还安全,不过在兰兴城……也不知道会不会碰到其他怪事。


    屠留这样想着,她身下的梯子开始节节断裂,发出嗡嗡的响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还好蔺红叶有皮皮,如果他遇见的是与自己类似的场景,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屠留原地将双脚一蹬,整个人悬挂在空中开始摇晃起来。


    腰间的雷击木她暂时没有出手,而是选择了另一种解法,荡起来跳进去。


    最后的法宝还是藏着为妙,现在先试试看……


    屠留感受了几次此地的整体环境,还好,并没有铜镜碎片里第一重那样的失重或者空间坍缩。


    那就好办了——


    她全力将自己甩到最高点,而后将手一撑,果断离开这看起来还能保住她一夕平安的梯子。


    屠留瞅准了那莫家人所在的夹层,直直扑向那层人饼之中。


    “啊啊啊啊——!”柳盖倒是身临其境,代替屠留喊了出来。


    也不能责备她大惊小怪,因为在魂体领域的视线里,屠留就是没够着那层人饼,错开了些许,眼看着就要掉落无尽深渊。


    “……等下小点声。”屠留攀住边缘,手上一个用力,便翻进了这层空间中。


    正好她还有没问完的话。


    比如,他们在这里“成熟”,难道是被上锅煎成肉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