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反省
    马车经过茶楼,宋宝媛抱着江承佑下了马车,并承诺晚饭后会送他回家。
    江珂玉没时间过多停留,毕竟江岁穗还在大理寺,加之公务,他得赶回去。
    在宋宝媛没有注意的地方,江珂玉无声无息揪住了想要偷偷下马车的高洛书,并将其带走。
    “你又指着我给你看孩子!”高洛书不满。
    江珂玉掀开窗边帘子的一角,看着宋宝媛和江承佑进了茶楼后,才缓缓放下。
    他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不过还是看得出痕迹,但有的人,半句都没有过问。
    江珂玉不咸不淡道:“你也可以选择回你自己家。”
    “我宁愿去流浪。”高洛书目光坚定。
    但被江珂玉冷漠地横扫一眼后,骤然没了底气,“那就滚远一点,我真是信了你的鬼话,还替我照顾妹妹?竟会添乱。”
    “我哪有?”高洛书不服气,意图为自己正名,却无话可说。
    大概是因为他的出身以及和江珂玉的关系匪浅,宋宝媛一直对他客客气气的,根本不使唤他,他确实没派上啥用场。
    另一边茶楼里,宋宝媛蹲下身,用布巾给江承佑洗了把脸。
    顺便问:“你爹爹的脸怎么了?”
    江承佑老实回答:“爹好像说他不小心摔了一跤,还要我们走路小心点。”
    宋宝媛若有所思。
    “娘。”江承佑仰着小脸,“我晚上可不可以也不回家,我想和你睡。”
    “不可以的。”
    虽是拒绝,但宋宝媛的声音很温柔,“承承是大孩子了,不能总跟娘亲睡。”
    江承佑撅了撅嘴。
    “好了承承,娘会亲自送你回家,明天还有以后,你都可以随时来找娘亲。”
    江承佑略显不满,但还是点了点头。
    公务缠身,江珂玉只好让高洛书先带江岁穗回家。
    他紧赶慢赶,总算在戌时前回了家。他算着时候,应该能撞上宋宝媛送江承佑回家,但江承佑确实是回来了,家里也确实多个人女人,却不是宋宝媛。
    而是男子打扮的盛绮音。
    高洛书做主请进府的盛绮音。
    “小四说你家门房呆得很,通传一声都不愿意,就知道不让外人进来,她来好几次都吃了闭门羹。”
    高洛书看着还有些打抱不平,“今日要不是我刚好撞上了,她还进不来!”
    盛绮音委屈地站在一旁。
    江珂玉眼皮跳了跳,“我夫人呢?”
    “回去了啊。”高洛书摊摊手,“把岁穗哄睡后就回去了。”
    他刚说完,屋里就传出了江岁穗惊天动地的哭声。
    江珂玉匆忙进屋,这已经不知是女儿第多少次从睡梦中惊醒后爆哭,小小的人儿抱着被角哭得眼泪汪汪,好像被抛弃般无助。
    “岁穗。”
    “爹爹,怕……”
    江珂玉上前将她抱起,亲亲额头,搂在怀中安抚,“不怕,爹爹在的。”
    慢慢的,江岁穗从嚎啕变抽泣,虽然情绪好多了,但仍缩在爹爹怀里,不肯让他离开半步。
    江珂玉没法,只好抱着她走去院中转转。
    隔壁屋的江承佑悄悄打开了房门,看着院子里的人,神色凝重。
    江珂玉还未分得了心去看儿子,哄女儿的同时,看向一直跟在他左右的盛绮音,“你这么晚还来我这做什么?”
    盛绮音听他这话很是不满,“自然是因为担心你啊,你这脸上,此前何曾受过伤。”
    她低下头,“只是很可笑,你这都快好了,我才刚进得了你家的门。”
    “我不需要担心。”江珂玉无奈,“你肯定又是偷跑出来的吧,要老师知道了像什么话,赶紧回去吧。”
    盛绮音目中关切,“可是你现在身边都没有可以照顾你的人……”
    “我何需别人来照顾?”江珂玉打断她,眉头紧锁,“门房是听命办事,我每天要忙的事情已经很多了,实在没精力再招待客人,若无要事,你就不要来找我了。”
    “为什么我成客人了?”盛绮音不忿地拔高了声音,“三哥在你家就可以来去自如,我却被拦在门外,你还要赶我走?”
    她立马红了眼睛,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江珂玉见她如此,微微迟疑,是不是自己话说重了。
    可江岁穗却在怀中惊颤了一下,像是被吓到,小声呜咽着。
    “你小点声。”江珂玉脱口而出提醒,心思瞬间被怀中的女儿占据。
    这四个字落在盛绮音耳里无疑是责怪,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含泪的模样像是被辜负般楚楚可怜。
    见势不对,高洛书忙上前,压低声音,“小四也是关心你,你何至于态度这么差。”
    又回头安慰道:“他最近脾气那叫一个差,跟谁都欠他好几十万似的,你别理他了。”
    盛绮音咬着嘴唇不说话,一眨眼,眼泪就落下了。
    “诶?”高洛书顿时惊恐,“你别真哭呀!咋跟个姑娘似的。”
    盛绮音一愣,霎时哭得更凶了。
    江珂玉背过身去,忙捂上女儿的耳朵。
    “别哭了!”高洛书手忙脚乱。
    院子里些许混乱,江承佑竟也跑了出来,只穿着白色的寝衣,两只手还藏在身后。
    江珂玉瞧见了他,蹲下身来,“你怎么也没睡,被吵醒了?”
    谁料江承佑根本不看他,直接从他跟前跑过去,直接冲到盛绮音面前,猛地一甩手。
    “啊!”
    盛绮音的尖叫声再次把江岁穗吓得一颤。
    “砰!”
    江承佑卯足力气将手里空了墨汁的茶杯砸在盛绮音脚下,“我不准你在我家!就是因为你!我娘才走!我不准你在我家!你滚出去!”
    “江承佑!”江珂玉肉眼可见恼火,“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听到动静的姚嬷嬷匆忙穿过廊道跑来,将江承佑护在怀中,冲他摇头。
    墨汁染黑了盛绮音半张脸,还溅进了她的眼睛。
    高洛书惊得表情失控,更加手忙脚乱。
    “我不准她出现在我家!”江承佑像只蛮横的小牛,姚嬷嬷根本拽不住,“滚出去!”
    “江承佑你够了!”
    江承佑咬牙切齿,“我讨厌你!你为什么要她,为什么不要我娘!”
    江珂玉颇觉荒谬,“谁告诉你的?”
    姚嬷嬷瞬间慌乱,“小少爷!你怎么能拿墨汁泼人呢?”
    她连忙起身,“郎君恕罪,老奴这就带小少爷回去。”
    好几个侍女上前帮忙,姚嬷嬷才成功把江承佑带走。
    江珂玉心烦意乱,突然想起自己还抱着女儿,低头一看,江岁穗正小心翼翼看着他。
    “爹爹是不是吓到岁穗了?”江珂玉心中微微慌乱。
    江岁穗一言不发,盯他良久,默默往后倒。
    感受到她的挣扎,江珂玉将她放下,没想到她一落地,立马就后退,离开他的怀抱。
    “怎么了岁穗?”
    “我也讨厌爹爹。”
    江珂玉愣住。
    江岁穗转身就跑,但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钻进哥哥屋里。
    “江珂玉!”
    高洛书没办法了,求助般叫唤。
    江珂玉回过神来,“来人,带盛姑娘去换身衣服。”
    侍女上前来,领走盛绮音。
    高洛书松了口气。
    “待会儿你送她回去,跟老师说一声。”江珂玉倏忽道。
    高洛书不解,“她肯定是偷跑出来的,你还让我去告状?”
    江珂玉忽觉疲惫。
    “高洛书。”
    “当年是你信誓旦旦跟我保证,小四对我绝无男女之情的吧。”
    高洛书怔了怔。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当年,江珂玉和小四要订下婚约的消息刚传出来,小四便跟他们说:“我和二哥可是兄弟诶,怎么能成婚?但这是祖父的决定,我也没办法。”
    后来,江珂玉不得不迎娶养父的女儿,他开始和大家疏远,对邀约推三阻四,原因在于,和小四见面尴尬。
    但小四说:“我哭是因为我觉得没面子,你们不会真觉得我对二哥情根深重吧?我都叫他二哥了,肯定是把他当兄弟啊!本来祖父撮合我就觉得不自在,现在反而好了!”
    她还俏皮地反问:“我都不在乎,二哥反而要躲着,该不是,偷偷喜欢我呢吧!”
    是高洛书将她的话转答,再三保证她对江珂玉绝无男女之情,后者才恢复和大家的来往。
    “是我怎么了?”高洛书诧异。
    “还怎么了……”江珂玉看他这理直气壮样,无言以对。
    *
    第二天天一亮,江承佑便要出门找娘亲。
    他甚至自己准备了包袱背上,像是要出远门。
    可是刚到家门口就被拦住了。
    他不服,一个劲往外冲,但毫无效果。
    门房只有一句话,“郎君不准小少爷您出门。”
    江珂玉今日不上值,得到消息后,亲自去把他拎了回来。
    “凭什么不让我去找娘!”
    江珂玉神情冷肃,“就是你娘惯得你,白天把人的牙打掉,晚上给人泼墨汁,你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我就要去找娘!”
    “你哪都别想去,好好在家反省。”
    江珂玉吩咐人看好他,自己便去书房忙公务了。
    走之前还看了一眼在院子里跟丫鬟们玩的江岁穗,见她好好的,才放心离开。
    江承佑蹲在门槛边张望,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来,把江岁穗抓进屋内,还把其他人都赶出去。
    兄妹俩在角落里对坐,江承佑将两只手搭在妹妹两肩,十分严肃地问:“你要不要要新的娘?”
    江岁穗瞪大眼睛,超用力地摇晃脑袋。
    “那你想要娘回家吗?”
    江岁穗小鸡啄米般点头。
    “那你就帮我一个忙。”
    “……”
    两刻钟后,江岁穗跑出门,非要玩老鹰捉小鸡,将所有人都叫去。谁不来就闹,还威胁说自己要去跟爹爹告状。
    下人们没法,只能配合,玩着玩着就投入进去了。
    院子里热闹得很。
    江承佑扒拉在门口,找准时机偷溜。
    这回不走大门,跑去偏僻的地方,扒开杂草,钻狗洞。
    一爬出来,立刻迷失方向。
    江承佑在原地转了一圈,靠直觉,往左边跑去。
    就这么灰头土脸地跑到了街上。
    靠在酒肆旁的男子样貌普通但衣着光鲜,他磕着瓜子,姿态随意。
    从江承佑出现,他便瞧见了,好奇地盯着,发现一直不见有大人来找。
    “噗!”
    他将瓜子壳一吐,拍了拍手,理理着装后笑容满面地走过去。
    “小朋友。”男子笑眯眯地拦下江承佑,半蹲下身,“你要去哪里啊。”
    江承佑站定,没有贸然开口,而是睁大眼睛将人打量。
    “叔叔瞧你左看右看的,是不是迷路了?”
    江承佑犹豫着,点了点头。
    “巧了,这一片就没有叔叔没去过的地方,你说你要去哪里,叔叔给你指路。”
    “我……要去、千仟茶楼。”
    男子睁圆了眼睛,“那地方可远了,你靠两条腿可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江承佑挠了挠头,“那要怎么去。”
    “坐马车吧,叔叔有马车,送你去。”
    “……”
    第32章 够了
    今日天清气朗,宋宝媛如往常般坐在窗边,既可以晒到太阳,又方便承承来找她时,进来立马就可以看到她。
    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宋宝媛皱起眉,抬手捂上心口。
    不知怎的,心慌得很。
    江府,六安着急忙慌地跑向书房,不顾规矩地直接冲进了屋内。
    “郎君!小少爷不见了!”
    埋头案卷中的江珂玉倏忽抬眼,“不见了?”
    ……
    晌午,大太阳晒着,正是大家疲惫的时候。
    官兵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街上搜查,惊得众人惶恐。
    “见过这个孩子吗?”
    官兵拿着画像挨家挨户询问,得到的回答都是——
    “没有。”
    大理寺和京兆尹同时出动,城门口的巡查尤其骇人。
    “嘭!”
    江珂玉将刚刚到手,记载着消息的纸张拍在了京兆府的桌子上。
    “两个月内那么多人报案孩子失踪,你们都不查?”
    “这个……”
    京兆府的人给不出解释,只知大难临头。
    六安跟随在旁,小声问:“郎君,要不要知会夫人一声?”
    江珂玉根本不敢想象,宋宝媛知道江承佑失踪会有多崩溃。
    他只道:“先找人。”
    整整一天,宋宝媛都心跳得很快,一股不安感席卷全身。
    天快黑的时候,她终于耐不住了,看向正在挑茶具的人,“巧月巧银,备马车,跟我回府一趟。”
    巧月不解,“为何突然要回府?”
    宋宝媛眉目忧愁,看向天际,“我这心里总不踏实,想回去看承承和岁穗一眼。”
    巧月闻言,连忙去备车马。
    已经是街上的贩夫走卒都收工回家的时候,道路上只有零零散散的人。
    沿途盘问的官兵们忙活了一天,已然没了精神,但上头没发话又不能收工,所以三三两两蹲在路边埋怨。
    随手放在地上的画像被风吹走,他们也没有被立刻发现。
    画像飞到脚下,巧银捡起了瞧了瞧,面露疑惑,“这不是咱们小少爷吗?”
    车帘猛地被掀开,宋宝媛探出身子,“什么小少爷?”
    巧银忙将画像递给她。
    看到纸上熟悉的人,宋宝媛的呼吸一滞。
    巧银见状走向路边,询问道:“你们在找画像上的小孩吗?”
    吊儿郎当的官兵抬头瞥她一眼,“你见过?”
    “你们为什么要找他?”
    官兵嗤笑,“自然是丢了啊!不然还能为什么?”
    巧银霎时僵住。
    “回府,快点!”
    宋宝媛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急迫和焦躁。
    车夫也听到了官兵的话,立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甩起鞭子,驾驶马车疾行。
    江府灯火通明,门房在门口来回踱步,见着马车停在自家门前,连忙上前相迎。
    “夫人您终于回来了!”
    宋宝媛无暇回应,脚步匆忙地跑进府里,只见姚嬷嬷带着不肯睡觉的江岁穗还在院子里玩。
    “娘!”
    江岁穗见着她,立刻跑了过来。
    宋宝媛蹲身将她抱住,明显感到自己的手在颤,“你哥哥呢?”
    “哥哥早上说,他要去把娘找回来,没想到娘真的回来啦!”
    江岁穗难掩惊喜。
    但很快又诧异,“但哥哥怎么不见了。”
    宋宝媛的呼吸都是冷的,心跳快得像是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唯有紧紧抱住女儿,才能获得短暂的慰藉。
    “老奴有罪!老奴辜负了小姐的期望!”
    姚嬷嬷以及院中所有的侍女,都朝宋宝媛跪着,不敢抬头。
    如果说回来的路上,宋宝媛还在心存侥幸,那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哄骗自己的理由。
    承承就是失踪了,下落不明。
    “郎君呢?”宋宝媛颤着声音问。
    “郎君、得到消息后,就出门去找小少爷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娘?”
    江岁穗被箍得难受,微微挣扎,也感受到了氛围不对劲,所以睁大了无邪的眼睛问:“哥哥去哪了?”
    “没事的。”
    宋宝媛第一次不顾及女儿的意愿,强行将她搂得紧紧的,不给她一丝可能脱离怀抱的机会。
    “哥哥没事。”宋宝媛如此说道。
    比起回答女儿,更像是在安抚自己。
    *
    荒废的破庙中,紧闭的门上却有一把崭新的锁。
    两个男人坐在地上喝水,旁边倒着四五个昏迷不醒的孩子,个个都被捆着,头破血流。
    “饿死我了。”胖乎的男人抱怨道,“外面那阵仗吓死人了,你这是绑了个什么祖宗回来?”
    另一个矮瘦的男人也在摸着肚皮。
    外面那么多官兵,他们根本不敢出门找吃的。
    “我瞧他脏兮兮的,就没仔细看,回来才发现他身上全是好东西。”
    两人中间,摆着被摊开的包袱,里面是精巧的玩具和金子。
    “啧啧啧。”胖乎男人瞥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孩子。
    江承佑灰扑扑地趴在地上,意识不清。他的额头上流着血,脸上有泪痕,小臂上还有大块擦伤。
    胖乎男人忽地伸手,往他脖间一扯,拽出了个金锁。
    “瞧瞧,不是达官贵人家的,怎会随随便便就有这好东西?”
    矮瘦男人咽了咽口水,“咱们是不是摊上事了?”
    “废话!”
    “那、那……”矮瘦男人灵光一现,“我们把他丢出去吧,那些官兵找到他了,自然就撤走了。”
    胖乎男人冷哼一声,“你敢出去?”
    “我不敢。”
    “你不敢也得出去!祸是你惹的!等天再黑一些,你就给我把他丢出去!”
    “我……”
    “砰!”
    腐朽的门被一脚踹开,无数黑影带着火光冲了进来,将破庙团团围住。
    两个男人顿时抱头鼠窜。
    “蹲下!”官兵高喝道。
    江珂玉满身肃杀之气,从官兵面前走过,阔步走进破庙。
    借着闪烁的火光和零碎的月光,认出了江承佑苍白的脸。
    江珂玉连忙将孩子抱起,轻拍他的脸,“江承佑,江承佑?”
    没有反应。
    江珂玉目光微滞,心慌得不能自已,“承承?承承?”
    像是奄奄一息的小猫,脆弱又仿徨,江承佑的眼睛艰难地眯开了一条缝。
    “爹……”
    声音更是无力。
    江珂玉的心口仿佛被揪了一下,迟迟不能从疼痛中缓过来。
    “没事了,爹爹带你回家。”
    *
    女儿睡下后,宋宝媛便一直守在床边。
    听到外面传出动静,她慌张地跑出去,只见江珂玉抱着孩子快步走了回来。
    宋宝媛在这瞬间睁大了惊惧的眼睛,心上好像生了刺,扎得她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她那么有活力的承承,此刻灰扑扑地瑟缩在爹爹怀中,一只手臂上满是红痕,正无力地向下垂落。
    “承承!”
    看到宋宝媛的这瞬间,江珂玉的眼中闪过片刻的无措。
    “大夫来了!”
    幸好六安带着大夫赶来,给了江珂玉逃避的机会,他绕开宋宝媛,急着送儿子进屋,将其放上床榻。
    气氛沉重,大夫小心褪下江承佑身上衣物,仔细地给他全身检查。
    宋宝媛站在一旁,看向孩子的眼中泪花闪烁,她咬着自己屈起的手指,以防自己哭出声打扰到大夫。
    江珂玉坐在塌边,眉头紧锁,不敢侧目。
    大概过了半刻钟,大夫把了脉,说道:“都是皮外伤,江少卿和夫人可以放心,敷敷药,养些日子就好了。”
    “不过……”
    宋宝媛和江珂玉双双看过来,刚放下去的心因这两个字又悬了起来。
    “小少爷经历这一遭,难免被吓着,二位还得好好安抚。心境开阔些,自然也就好得快些。”
    “明白。”江珂玉轻声道,“多谢大夫,还请开了药方,我送您出去。”
    “怎敢劳烦江少卿。”
    宋宝媛后退一步,让开路来给江珂玉送大夫出去。
    他们一走,她便上前,小心翼翼伸出手,怜惜地摸了摸承承熟睡的脸。
    脑海里闪过他平日闹腾的模样,愈发心疼。
    怎么会这样?
    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收回的手蓦然收紧,宋宝媛用拳头擦过泛红的眼角,转身往外面走去。
    在门口,差点撞上了折回的江珂玉。
    这是江珂玉第一次在她眼中见到如此外显的愤怒和难过。
    猜到她有话要与自己说,江珂玉别过脸,往旁边走去。
    宋宝媛跟上他的脚步,走进廊道,确保他们说话的声音不会传进屋内吵醒承承才停下。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她的语气带着忍无可忍的恼火,江珂玉回过身,四目相对。
    宋宝媛眼睛红红的,“你若是连他们都不想要,告诉我就好了,我带他们走就是!你没必要一次又一次对他们敷衍漠视,最后把承承伤成这样!”
    “我何曾对他们敷衍漠视?”江珂玉不解,“是,今日确实责任在我,可一天十二个时辰,我又不可能时时刻刻围着孩子转,我……”
    “够了!”
    江珂玉愣住,眸中流露出几分不可置信。
    他从未想过,自己柔弱又乖顺妻子,有一天会这样对他爆发怒火。
    宋宝媛捏紧手心,强忍着眼泪,“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你很忙,忙得没有时间看顾他们,可你却有时间去见别人!”
    “我见谁了?”
    “对你来说,做一个称职的大理寺少卿,远比做一个合格的爹爹要重要得多!对你而言,要费心思花时间去应付的人或事里,你亲生的孩子都排不上号,是吗?”
    也算是尝到了委屈的滋味,江珂玉掐着虎口告诫自己冷静。
    作为一个母亲,看到孩子这样,一时失控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没有要推卸做父亲的责任,可我要维持这个家,就不可能只做他们的爹爹,确有分身乏术的时候。你可以不理解,但你也不至于,要如此揣测我。”
    宋宝媛眼前模糊,看不清他的神情,“旁的不说,今早承承只是想去找我,你为什么不让?”
    “他近来行事荒唐,我只是不想他去给你添乱。”
    “呵。”
    宋宝媛蓦地松了手心,抬起手,在他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抹去马上就要溢出眼眶的泪水。
    宋宝媛笑了,只是嘲讽多过无奈,“到底是怕他们给我添乱,还是给你添乱?”
    “阿媛?”
    “你若实在讨厌他们打扰你跟别人私会,或是耽误你忙于公务,那我明日就带他们走,绝不让他们再妨碍到你!”
    “你就非得这么想我吗?”
    宋宝媛缓缓后退,“你还希望我能如何想你?”
    江珂玉不知不觉红了眼睛,“你又能如何照顾好他们?带着他们抛头露面,跟一群不知所谓的人厮混吗?”
    霎时间,四面都静了。
    说出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江珂玉说完就后悔,怕她误解,可想收回已经来不及。
    他顿了顿,尝试解释,“我……”
    宋宝媛怔怔抬眸,“我从前竟不知,你对世上之人,也有这样的偏见。”
    她的笑意苦涩,“这些年和我……真是辛苦你了。”
    她转身就跑。
    江珂玉留在原地,懊恼又烦躁。
    *
    回到孩子房中,宋宝媛守在榻边,眼泪无声的,簌簌下落。
    思绪万千,却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从前以为,把孩子留在做官的爹爹身边,肯定比留在只是商户的她身边要好。
    可若是爹爹不爱他们呢?
    或者说,没那么爱他们。
    将来若是他们爹爹有了别的孩子,又会怎样?
    宋宝媛不敢想。
    今天,就差点再也见不到承承了。
    这样的事情,绝不可以再有下一次。
    宋宝媛闭上眼,用掌心彻底抹净脸颊。
    她要想办法,让自己强大一点,让她的孩子另有倚仗。
    夜已深,宋宝媛没有困意,仍在思索。
    “巧月,茶楼开业那天,把最好的位置空出来,留给……”
    “琉安郡主。”
    第33章 元宝
    因为江承佑受伤的缘故,宋宝媛放心不下,便在府上多留了几日,方便亲自照顾。
    中午,耷拉着脑袋的江承佑乖乖坐在凳子上,等着娘亲给自己换药。
    与他截然相反的江岁穗兴奋地围着他跑了一圈,最后指着他脑袋上的绷带问:“哥哥你怎么了?”
    江承佑不说话,只是在看到娘亲走过来后,执着地往她身上靠。
    “哥哥遇到坏人了。”宋宝媛耐心道,“以后不许再一个人乱跑,更不可以跟陌生人走,知道了吗?”
    江承佑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岁穗也是,任何时候,都不可以随便相信陌生人的话。”
    江岁穗歪着脑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宋宝媛叹了口气,轻轻地给儿子上完药,又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
    江岁穗见状,连忙也把脸蛋凑了过来。
    宋宝媛哭笑不得,顺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好了,该去吃午饭了。”
    “爹爹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江岁穗抱着娘亲的胳膊问。
    宋宝媛语气淡淡,煞有其事道:“爹爹他忙着呢。”
    “可是爹爹明明在家呀!”
    宋宝媛笑笑,“走啦,哥哥受伤了,你快牵着哥哥的手。”
    江岁穗闻言乖乖上前,扶起哥哥,小碎步挪动着往外走,几乎把“小心”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一直待在书房里的江珂玉将书籍平铺在案桌上,目光却放在窗外,有些心不在焉,也没察觉时间的流逝。
    直到听见外面传来女儿嗓音嘹亮的一声“爹爹!”
    江珂玉回过神来,起身时匆忙,不小心撞掉了书架上的画轴。
    不过他没时间去捡,急着去迎接女儿。
    “爹爹!我给你送午饭来了!”
    侍女替江岁穗把食盒放上桌,便自觉退出了书房。
    江岁穗踩上凳子,亲手打开食盒,一个一个道:“这个是虾仁豆腐、这个是鱼,还有鸡汤,你喜欢吗?”
    “喜欢。”江珂玉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朝女儿张开双臂,“过来,让爹爹抱抱。”
    江岁穗并拢双脚,大胆地往前一蹦,被爹爹接住后立马“咯咯”的笑。
    她的笑声纯粹又热烈,短暂驱散了江珂玉心中些许阴霾。
    “爹爹快吃饭呀!”江岁穗催促道。
    “不着急。”江珂玉搂着女儿,心思飘远,“你娘亲,还好吗?”
    江岁穗闻言仰起脸,满脸困惑,“娘很好呀!娘为什么不好?不好的是哥哥!哥哥今天都不高兴,饭都不自己吃,还要娘亲喂!一点都没有我乖。”
    江珂玉失笑,拍了拍女儿的背,“那哥哥有没有哭鼻子?”
    “没有。”江岁穗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哭鼻子,他都有娘亲抱了。而且娘亲还说,等他伤好了,就带我们一起出门玩。”
    她说着,攀上了江珂玉的肩膀,在其耳边问:“爹爹,你会和我们一起去吗?”
    江珂玉敛目,低头掩去几分不自在,“爹爹不知道,爹爹可能……”
    “很忙!”江岁穗大声抢答道,“对不对?娘亲就是这么说的。”
    既然她这么说,就是不想要他一起了,江珂玉心想,沉默地点了点头。
    “爹爹。”江岁穗撅了撅嘴,用两根食指戳起江珂玉的脸,“为什么你们都不高兴?哥哥、娘亲,还有你!你们都这样,我都不敢开心了!”
    “没有。”江珂玉忙道,“爹爹没有不高兴啊。”
    说完才想起露出笑容,“岁穗这么乖,爹爹怎么会不高兴呢?”
    *
    趁孩子午睡的时候,宋宝媛抽空回了趟茶楼,安排布置,令整个茶楼焕然一新,又确定了重新开业的时间。
    来回奔波,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除了休沐那日,江珂玉这几日一直早上出门,晚上回家,每回都是岁穗来给他送晚饭。
    虽然每日进进出出的是同一张门,但两个人却没有撞见过。
    等到千仟茶楼重新开业的这一天,宋宝媛作为掌柜,却没有出面,而是让许评笙代替她迎客。
    许评笙身兼数职,自然是涨了工钱。
    宋宝媛亲自相迎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答应来演出,但不愿意暴露自己是谁的卿泽公子。
    卿泽不愿与人多谈,宋宝媛将他领进他的位置后,便进了楼上正对其位置的雅间,静静等待。
    虽是诚心相邀,但宋宝媛并不确定,琉安郡主会不会来。
    在她的猜测中,郡主本就是爱热闹的人,又有卿泽公子做幌子,她觉得郡主会来的可能性很大。
    果然,没多久她就听到楼下传来一声“琉安郡主到!”
    宋宝媛松了口气。
    雅慧风流,这位郡主皆占,也算是是整个京城人尽皆知的人物。
    当今圣上与太后并非亲生母子,圣上登基初期,太后掌权。等圣上成长了,局面便开始发生了扭转,母子相互夺权,党争激烈。
    琉安郡主,在两年前的宫变中偷偷藏下了玉玺,成了如今圣上大权独揽的最大功臣之一,自然不同凡响。
    “宋宝媛。”琉安绕着茶楼上上下下走了一圈,才进独属自己的雅间,“你这整得还挺像样。”
    “郡主谬赞。”
    琉安微微眯着眼打量她,“怎么瞧你和上次见面不太一样。”
    宋宝媛失笑,“哪有。”
    琉安轻哼,“说吧,专门请我来是做什么?不可能真喝茶吧。”
    宋宝媛着手烹茶,“爹爹以前告诉我,开铺子,要请贵客压阵,旁人才知,咱们是不好欺负的。”
    “谁敢欺负你啊。”琉安不假思索道,甚至翻了个白眼,“前几天江少卿为了找孩子,可是差点把整个京城翻了个遍。”
    宋宝媛怔了怔。
    半晌才道:“我已经跟他和离了。”
    “可我刚刚还在楼下看到他了啊。”
    宋宝媛下意识往外看去,自然是看不到的。
    她晃晃脑袋,不愿浪费心思去想他。
    “不管怎样,既已和离,总是不比从前。我万万不能,将一切都依托于他。”
    琉安微微讶异,若有所思,“你该不是,想投靠我吧。”
    不等宋宝媛回答,她又自顾自摇了摇头,“何必多此一举,你若只是不相信江少卿,寻个男人再嫁了就是,凭你这张脸,又不难。不过……想找个比江少卿更好的,确实不太可能。”
    “再嫁一次,重蹈覆辙吗?”宋宝媛唇角上扬,却不见笑意。
    转瞬即逝的怅然从她眼中划过,“想要知道,不依托男子就能立足的办法,自然得请教已经做到的人。”
    琉安挑了挑眉,往前倾身,看向对面之人的眼睛,“可依附男人是最简单的,对你而言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你又何苦要挣扎反叛。”
    她屈起的食指敲了敲桌子,“你知道你儿子失踪的时候,江少卿为了找他,越权了吗?”
    宋宝媛眉头轻蹙,诚实回答:“不知道。”
    “他小小一个大理寺少卿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动用那么多人,他不仅滥用职权,还动用了他本没有的权限。可是……这几日朝上风平浪静,半个参他的人都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谁不能确定,江珂玉手上没有他们的罪证。”
    琉安摇着头笑道:“圣上只是罚他俸禄,不痛不痒,摆明是要保他。这种情况下,谁敢和圣上对着干?纵是对他不满,也不敢正面冲突。”
    宋宝媛对此一无所知,此时听到,心中也未起多大波澜。
    他这么厉害,作为他的妻子却还是没有被尊重,不是更加证明了,她的不重要吗?
    “所以,宋宝媛,江少卿可是前途无量。不要他,而是投靠我这等只有恩宠,没有实权的人,可太不明智了。”
    宋宝媛垂眸,“他的前途是他的。”
    她蓦然收紧手心,“若郡主需要我,我才有机会,挣出自己的前途。”
    琉安颇觉有趣,“你有什么我可以要的?”
    “我只有钱。”
    “切。”琉安嗤笑,“小小茶楼,能挣多少钱?除非你能开得比千仟阁还大。”
    听她这话,宋宝媛心里有底了许多。
    她倒出一点茶水在桌上,打湿指尖,在桌面画出了一个标记。
    “不知郡主有没有见过这个。”
    琉安扫了一眼,“金元宝?我好歹也是个郡主,能没见过金元宝吗?”
    “虽然可能不起眼,但很多铺子里都有这个标记,比如今日挡住卿泽公子的那副谜题上,比如千仟阁所售酡颜醉的瓶底。”
    琉安愣了愣,脑海里闪过一丝灵感。
    “元宝,宝媛?”
    “嗯。”
    琉安眸光微滞,忽感荒谬。
    “你有这身家,你有什么好惆怅的?”
    宋宝媛:“?”
    “砰!”琉安猛地给了桌子一巴掌,“你有这么多钱,你畏畏缩缩个什么劲啊?”
    宋宝媛:“……”
    有这么夸张吗?
    没怎么出过门,不知道啊。
    *
    从琉安郡主那离开后,宋宝媛缓缓穿过二楼走廊。
    她看到许评笙在与客人谈笑风生,无论是谁都应对自如。
    她看到张烙和岑舟忙忙碌碌,但丝毫没有出错。
    她听到文人雅士在赞叹琴声,希望可以结交一番。
    ……
    似乎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那她呢?
    巧月朝她跑来,在她耳边小声道:“郎君来了,在最里边的雅间。”
    宋宝媛点了点头,穿过人群,走向最里面。
    敲门后,宋宝媛推门而入,只见父子三人正在玩七巧板和九连环,极为和睦。
    “娘!”
    宋宝媛有些意外,关上门后,抱起朝自己扑来的女儿,“你们怎么来了?”
    “他们闹着要见你。”江珂玉语气平平地解释道,“我正好无事,就带他们过来了。”
    “哦。”
    宋宝媛应了一声后,不知再该说什么。
    在这房间里,尴尬无所遁形。
    “咳。”江珂玉清了清嗓子,看着女儿手里九连环,问:“你何时,认识了琉安郡主?”
    宋宝媛想了想,如实道:“之前在曲水山庄,她见我无事,邀我与她下棋。”
    江珂玉眉头轻蹙,“可那日你不是说,跟你下棋的,是个相貌普通又爱笑的男子吗?”
    “我这么说的吗?”宋宝媛没有看他,只道:“我不记得了。”
    江珂玉不明所以。
    江岁穗突然钻到桌子底下,抱出一个盒子,“娘!爹爹给你的礼物!”
    江珂玉还没做好送出的准备,被女儿毫无预兆地说出,顿时感到不自在。
    江岁穗甚至已经替娘亲打开来,是一件小巧精致的瓷瓶。
    “岭丘那边有了新的制瓷方式,已经能让成品用肉眼看不出杂质。前日进宫得了一件,正好送来,就当,祝贺你茶楼新开业。”
    “多谢、江少卿。”
    江珂玉的心跳骤然一停。
    他倏忽抬眼,死死盯着对面的人。
    “你叫我什么?”
    第34章 无关
    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后,宋宝媛低头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娘亲和爹爹有事要说,你们先去找巧银姐姐玩好不好?”
    江承佑眨巴眨巴迷茫的大眼睛,在娘亲温柔的注视下,牵起了呆头呆脑的妹妹,慢腾腾地往门外走去。
    孩子一走,屋内的氛围更是说不清道不明。
    宋宝媛无声关上了装着瓷瓶的盒子,缓缓道:“琉安郡主跟我说,千仟阁不只是京城最大的酒楼,还是至关重要的情报收集处,是真的吗?”
    完全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江珂玉愣了半晌后,蹙起眉头,“是,人多的地方信息就多,尤其是千仟阁这种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平民百姓都喜欢去的地方。”
    “为何我从来都不知道?”
    “你有何知道的必要?”
    他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宋宝媛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江珂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又复杂又危险。爹在世时就叮嘱过我,不希望你掺和。”
    宋宝媛放在双膝上手默默收紧,“可我想知道。”
    她要知道这个做什么,江珂玉难免心生怀疑,“是琉安郡主让你来问我的?”
    “不是。”
    “琉安郡主深得恩宠,是因为在当年宫乱的关键时候帮了陛下。那场宫乱牵扯甚广,死伤无数,她却能及时审时度势,保全自身,足见不是简单之人。她看似随和,实则心有城府,精于算计,并不是你这种心性适合来往之人。”
    宋宝媛没由来的心中憋闷,“我说了不是她,跟她无关,是我自己想知道!”
    “若和她无关,你凶我做什么?”
    宋宝媛愣住。
    江珂玉别过脸,不自觉握起拳头,“这才离家多久,旁的不说,脾气倒是见长。”
    像是抱怨又像是责怪,宋宝媛不明白,他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明明是你妄加揣测!”
    “我只是不想你被她利用!”
    宋宝媛感到可笑,“我在你眼里就这般愚蠢吗?”
    江珂玉愕然,微微睁大了眼睛。
    片刻后垂首,似是无奈至极,“你总是要误解我。”
    见她情绪不佳,江珂玉不得不缓和语气,“你可还是在为承承的事,还有……那晚我说的话,生我的气?”
    宋宝媛轻咬嘴唇,不予回应。
    “阿媛。”江珂玉蓦地严肃,尽可能心平气和同她讲道理,“我确实不喜欢你像现在这样抛头露面,怕你辛苦、怕你惹来非议,更怕你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我不能及时赶到。可你若觉得这是件好玩的事情,可以让你打发时间、让你感到开心,那也罢了,你想如此便如此。可是……你身边的人,什么乐师、跑堂、甚至厨娘,能不能重新筛一筛?”
    他眉目忧愁,“江承佑的事情,你觉得我做的不好,那我之后定会多加上心。所以你可不可以,也不要让我那么操心?”
    好像是在关心她,可宋宝媛却开心不起来。
    自然给不出回应。
    “砰砰。”
    忽然传来敲门声。
    宋宝媛侧目,“谁?”
    江珂玉对外头之人的打断很不满,但也只能将怨怼埋在心里。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巧月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姐,卿泽公子想见您。”
    宋宝媛微微讶异,“让他稍等,我马上就过去。”
    “何必麻烦。”江珂玉沉声道,“让他过来就是。”
    巧月偷偷往里看,左右为难,只好继续等着宋宝媛的命令。
    “难道他想见你,我不可以在场吗?”
    宋宝媛抬眸,望向对面似乎有些埋怨的人。
    江珂玉迎上她的目光,“难道你和他要说什么,我不可以知道吗?”
    “不可以。”
    江珂玉霎时僵住。
    她的否定几乎没有犹豫,而且语气生硬又冷漠。
    “为什么?”
    像是质问,江珂玉开口前已经压抑着情绪,但话出口仍旧有些焦躁。
    宋宝媛避开了对面投来的视线,“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江少卿。”
    她站了起来,“即便是兄妹,天底下也没有哪个哥哥,连妹妹要见什么人,会说什么话,都要事无巨细地知道。”
    她背过身去,努力地让自己语气寻常,“江少卿不觉得,自己管得有点太多了吗?”
    这一瞬间,江珂玉神色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好一句“江少卿”,他从来没觉得这个称呼那么刺耳过,也第一次觉得,眼前之人如此陌生。
    管得太多?她竟然觉得他在多管闲事?甚至语含责怪?
    “我还有事。”宋宝媛打开了房门,“江少卿自便。”
    她离开了,留江珂玉独自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
    跟哥哥玩起捉迷藏的江岁穗往人最少的地方跑去,推开了一整排唯一闭上的房门,钻进桌子底下。
    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房里有个人,而且就坐在她边上。
    她探头探脑地爬出桌底,见是个带面纱的漂亮姐姐,立刻咧嘴一笑。
    卿泽对这个没有威胁的闯入者保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
    直到小孩笨手笨脚地往他所坐的椅子上爬,虽然她一直不成功,但一直不放弃,最后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求助般看了过来。
    卿泽犹豫良久,还是伸手扶了她一把。
    “谢谢姐姐!”江岁穗开心道。
    桌上放着琴,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头,望向姐姐的脸,小声地问:“我可以摸摸吗?”
    卿泽点了点头。
    没想到下一刻,小孩白嫩嫩的手就摸上了他的脸。
    卿泽愣住,一动不动,很快发现,小孩真正感兴趣的,是他脸上的面纱。
    “我想要这个。”江岁穗不舍得松开,“可以给我吗?”
    她人小小的,说话虽然有礼貌,但动作很霸道,紧紧揪着面纱的一角,大有一种做好了对方不同意就直接抢的准备。
    卿泽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江岁穗想了想,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金锁,“我跟你换。”
    宋宝媛一进门,就瞧见自己的女儿强买强卖,一把揪下了卿泽公子的面纱。
    “岁穗!”宋宝媛急忙上前,将女儿抱回来,“抱歉,小孩子没分寸。”
    卿泽知道自己的脸已经暴露,可面前的人,似乎并没有半分惊艳或欲望,有的只是满满的歉意。
    “还给人家!”
    宋宝媛想将面纱还回去,奈何江岁穗是真喜欢,不肯撒手。
    “待会儿娘给你买,好不好?”
    江岁穗这才松了点手劲。
    讶异在卿泽眼中并不明显,但着实存在,“这是你的女儿?”
    “是。”宋宝媛将面纱还了回来,“实在抱歉。”
    卿泽垂眸,看了一眼手中被小孩硬塞的金锁。
    金锁小而精致,还刻着名字,一看便知拥有它的人,不仅家境殷实,还拥有无尽宠爱。
    “无妨。”他说着,亦将金锁归还。
    “其实还有另一件事,我也要和你说声抱歉。”
    宋宝媛将女儿摁在怀中的同时,坦白道:“明知你不愿意,但为请琉安郡主今日到来,我还是有拿你当作幌子。”
    卿泽沉默。
    “但这绝不是请你来的本意。”宋宝媛解释道,“我是诚心想要请你做茶楼的乐师。”
    见他还是不说话,宋宝媛也摸不透他的心思,试探问:“你今日感觉如何?我听许秀才说,许多人在赞叹你的琴声。”
    卿泽垂首,重新戴上面纱,“如果……我永远都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在那抚琴的是谁,你可还希望我做你的乐师。”
    这一刹那,宋宝媛耳边毫无预兆又不合时宜的响起江珂玉的声音。
    “你真要给他赎身?”
    “是。”宋宝媛听到自己说,“你想不想露脸,那是你的自由,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自由。”卿泽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宋宝媛心思飘远。
    “可是……”
    卿泽再出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若要我来这里,你就得替我赎身,不仅是一笔高昂的花费,而且……得有足够权势的人出面,瑶坊才可能放我走。”
    宋宝媛顿了顿,“足够有权势的人?”
    “是。”卿泽直言道,“至少,得是琉安郡主这等身份的人。”
    宋宝媛此前没想那么多,但仔细想想也的确如此。卿泽公子作为瑶坊的摇钱树,上面怎会轻易放人。
    可她所接触过最有身份的人,就是琉安郡主。郡主自己就想独占美人,势必不可能在此事上帮她。
    还真是棘手。
    “但或许……”卿泽见她皱眉,主动开口道,“江少卿也可以。”
    宋宝媛眸光微滞。
    “爹爹!”一直安静玩手指的江岁穗忽然抬头,像是抓到了重点,“你们是在说爹爹吗?”
    “嗯。”
    宋宝媛敷衍地应了一声。
    *
    天色渐暗,回到府上的江珂玉直接去的书房。
    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因为坐立难安,所以来回在房中踱步。
    不知踢到什么,“砰”的一声传出,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突兀。
    江珂玉低头去瞧,是幅一半藏在书柜底下的画轴。
    他想起来,是自己上次碰倒了没捡,这段日子他又没让侍女进来打扫,所以滚到这了。
    他刚弯腰捡起画轴,外头就传来熟悉脚步声。
    “夫人回来了?”
    本要说这句话的六安顿住,半晌才憋出一个“是”字。
    江珂玉头也没回,掸了掸画轴上的灰尘,“她带岁穗和江承佑去休息了?”
    “是。”六安犹豫片刻,还是多嘴道,“刚刚夫人问我,高公子是不是还在府上。”
    “高洛书?”江珂玉不解,“问他做什么。”
    “夫人说,是有事想找高公子帮忙。”
    许是江珂玉拍得太大力,画轴忽地开了,下端坠落,画上的人就这么暴露眼前。
    画上的宋宝媛,正在描眉,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有些可爱。
    江珂玉一时想不起,这是自己什么时候画的了。
    他步伐缓慢地走到案桌前,将画平铺,看了许久。
    忽然问:“有什么事情,是高洛书做得到,我做不到的吗?”
    她有什么好找别人帮忙的?
    六安眉峰挑挑,没有出声。
    第35章 机会
    因为江承佑晚上睡觉总不踏实,所以宋宝媛还是得回江府陪着。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现下也没有旁的法子。
    终于将孩子哄睡后,她蹑手蹑脚离开房间,关门后一转身,就见高洛书站在院子门口,像是在等她。
    “高公子怎么在这?”她小跑过去。
    高洛书朝她灿烂一笑,“我听说你找我有事,怕是急事,我就过来了。”
    “倒不是什么急事。”宋宝媛回头看了一眼孩子的房间,放轻了声音,“我就是想起来你说过,你常去瑶坊。”
    高洛书顿时笑容一僵,“我、说过吗?”
    他摆了摆手,“不经常,真的不经常。”
    宋宝媛并不纠结这个问题,“我是想问,你能不能替我出面,给卿泽公子赎身。”
    “给他赎身?”高洛书差点没压住语调,表情有一丝破裂,“你来真的啊!”
    宋宝媛面色平静,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怎么了。”
    “我、我……”高洛书抿了抿嘴,心头困惑不吐不快,“天底下乐师这么多,你为何非得要他?一来给他赎身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二来他、他除了长相,也没什么特别的优点啊。”
    “我不是非要他不可。”宋宝媛至今也有些迷惑,“那日去瑶坊,你也在场。我当时也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这么顺利。我先开的口,人家都答应了,我当然没有反悔的道理。”
    高洛书难掩郁闷。
    “高公子若是为难,就算了,我……”
    “我不是不想帮你!”高洛书忙道,“我只是、只是、只是怕你误入歧途。”
    宋宝媛诧异抬眼,“误入歧途?”
    “对啊。”高洛书突然严肃,一本正经,“我帮你可以,那你得跟我坦白,你是不是也喜欢他那张脸?”
    宋宝媛这才回忆起,今日偶然见到卿泽公子那张脸的细节,当真是雌雄莫辨,称得上“倾国倾城”。
    “喜欢。”她诚实道,“赏心悦目。”
    高洛书瞪大了眼睛,语无伦次,“你、你你、你喜欢?比江珂玉那张脸,还喜欢?”
    为何人人都要这么问她,宋宝媛没由来的厌烦。
    沉默蔓延开,拐角处抱臂而立的人身处阴影中,放慢了呼吸。
    “你怎么不说话?”高洛书略显局促,“是、是很难回答吗?”
    “不难。”宋宝媛沉声道,“虽然我始终觉得并没有可比性,但硬要分个高下,自然是卿泽公子更讨人喜欢。”
    高洛书霎时心如死灰,“可是、可是他那种出身……他身为一个男人,只会以色侍人,根本就一无是处。”
    宋宝媛怔然。
    高洛书越想越气,“他配不上你!”
    “我只是让他来做乐师,谈何配不配得上?”宋宝媛不明所以,连连后退与他拉开距离,“事事要论出身,那我今日来找高公子,也是冒犯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宝媛转身要走,高洛书急忙伸手,试图拉住她,但又在肌肤相碰的那一刻,如触电般弹开。
    “对、对、对不起!”
    夜色遮掩了高洛书刹那间红了的脸和耳鬓,他手足无措,掌心发烫,“你别生气!我、我……你的事我一定帮你!”
    他说完就跑,像是落荒而逃。
    宋宝媛看向自己手腕,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只是她在原地想了很久,也没有琢磨明白。
    她正打算回屋,恰闻树叶沙沙声,于是扭头看去。
    修长挺拔的身影从拐角黑暗处走来,他精致又冷漠的眉眼逐渐在月光下展露,姣好的容颜像是能蛊惑人心。
    宋宝媛眸光微滞。
    江珂玉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淡淡撂下一句,“我来看看孩子。”
    脚步没有为她停留片刻,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宋宝媛挪开跟随他的视线,别过脸,亦不给半分回应。
    只是忍不住去想,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
    新的一天清晨,江承佑和江岁穗正趴在床上抓纸团,一个纸团里写的是娘亲,另一个写的是爹爹,抓着谁就跟谁出门。
    江承佑拿起纸团后双手合十,虔诚地嘀咕了一番才小心翼翼打开,见到里面是两个长得不一样的字,高兴得快要跳起来。
    “娘!”他兴奋地跑出房间。
    江岁穗不甘示弱,喊得比哥哥还要大声,“爹!”
    江府门口,两辆马车朝向一左一右,短暂的等待后,背道而驰。
    驶出一段距离,驾车的六安还是时不时瞥后头一眼,“郎君,夫人那边,您真不管了?”
    听到询问的江珂玉捂住了怀中女儿的耳朵,冷声道:“她都嫌我多管闲事了,我还要自讨没趣不成?”
    仗着马车里的人瞧不见,六安嘟了嘟嘴,但没再多言。
    没一会儿,里面又传出声音,“派人看紧些,但别被发现了,尤其是阿启。”
    “是。”
    六安忙应道。
    另一边,宋宝媛亲自打开了茶楼的大门,江承佑立刻像只小老鼠一样窜上窜下,还不忘和本就住在茶楼的几位打招呼,“大家早上好!”
    宋宝媛忙完一些琐事,便逮住江承佑,带他上楼,亲自教他识字写字。
    待许评笙和张烙都来了,巧月抱来一堆荷包,放到桌上时,传出了铜钱相撞的声音。
    她拍了拍手,将大家召到一处,“昨日咱们茶楼第一天开业,客人都坐满了,大家的表现都非常好!所以,小姐决定给大家额外奖赏,人人都有!”
    “哇哦!”
    张烙积极上前,朝楼上大喊:“谢谢宋娘子!”
    “谢谢宋娘子!”后头几人接连喊道。
    宋宝媛并未露面,众人张望时,只见二楼探出江承佑小小的脑袋,“娘说不用谢!”
    他扯着嗓子转告,“我娘说,大家辛苦了,继续努力!”
    “谢谢小公子!”
    宋宝媛铺着纸笔,听着外面的动静,当江承佑欢天喜地地跑回来时,哑然失笑。
    这样热闹的氛围,常常在不经意间将人感染。
    至少此时此刻的宋宝媛是轻松自在的。
    “承承,过来写字了。”
    如果说昨日的琉安郡主是贵客,那今日便是不速之客。
    她的到来在宋宝媛意料之外,甚至她到了面前才知道。
    “见过郡主。”
    “我路过此处,顺便来跟你说件趣事。”
    琉安兴冲冲走进屋,先瞧见的却是拿着笔摇头晃脑的江承佑。
    她睁圆了眼睛,“这是谁家的小孩?”
    无需宋宝媛回答,琉安好奇地上前去,捧起江承佑的脸,“小小年纪便这般俊俏,将来还得了?指定比他爹还招蜂引蝶。”
    “郡主请坐。”
    宋宝媛试图将儿子从“魔爪”中拯救出来,不料琉安直接将人抱走,带到对面坐下,嘴里还哄着,“姨姨这里有好吃的,是宫里拿的哦,别人可吃不到呢。”
    她从袖里摸出几颗包裹鲜艳的糖果,这是西域进贡,的确是一般人吃不到的。
    见江承佑并不挣扎,还笑嘻嘻的,宋宝媛便也没再插手。
    “谢谢姨姨!”江承佑仰着小脸道。
    琉安瞧了心花怒放,“长得这么可爱,人还这么乖,你要不跟姨姨回家吧!”
    “咳咳!”宋宝媛无奈,“郡主今日前来,是有何事要说?”
    虽然对某人的揣测不满,但她也知道眼前的郡主并非单纯之人,绝非是因为路过,就会浪费时间来这一趟的人。
    琉安一边逗着小孩,一边道:“我今早进了趟宫,碰巧在皇后那里瞧见了选秀名单,你猜,里面有谁?”
    三年一次的选秀又到了,当今圣上正值壮年,这一次的阵仗定不会小。
    宋宝媛心中狐疑,郡主特意问她,势必和她有关,可她脑海里根本找不到一个可能出现选秀名单里的人。
    她思索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盛家嫡女,盛绮音。”
    宋宝媛愣了愣,“怎么会?”
    且不说此人和某人的关系,只说那是盛老最宠爱的孙女,如何会去选秀?
    琉安轻笑,“我瞧见的时候,也以为自己看错了,可事实就是如此。这位盛姑娘,最为人所熟知的,便是女扮男装进了黎上书院,足以证明她心性不拘,富有个性。可皇宫,是最讲规矩、论尊卑,最能磨人棱角的的地方,显然不适合她。而且进宫就免不了要争宠,盛家一向清流,为何会行此棋?”
    宋宝媛若有所思。
    “不过后来我想了想。”琉安自言自语般解答道,“盛老桃李满天下,可家里结苦瓜,后来子弟个个平庸,甚至可以说,没一个才华比得上家中小妹的。这种无以为继情况下,一旦盛老不在了,盛家势必门庭没落。可当惯了人上人的盛家,能接受得了吗?”
    “所以……”宋宝媛觉得不真实,“他们指望女儿入宫,去挣荣华?”
    琉安点了点头,“毕竟无论什么东西,一旦沾上皇权,就会变得非比寻常。”
    她笑道:“做妾如此,为商亦如此。”
    皇商?
    宋宝媛此前从未想过,或者说,压根不敢想。
    “选秀之后,就是万国朝会,紧接着,朝廷便会派人出使外邦。”琉安逐渐正经了起来,“我已向陛下奏请,担此重任。”
    宋宝媛难掩惊诧,“郡主想做这个使臣?”
    “不能吗?”琉安耸了耸肩,“我这几年凭着陛下的恩宠,过得无比潇洒。可我到底是宗室之女,就像盛家那位一样,再受宠爱,到了需要的时候,肯定是会被推出去的。将来是和亲,还是嫁到哪位大臣家中,都不过陛下一道旨意。”
    她说着,望向窗外,“可我不愿如此,所以要趁着陛下对我还念有旧情时,早谋出路。我朝国力昌盛,根基稳固,作为使臣,必受他国礼遇。再者,去瞧瞧京城之外世界,不失为一件趣事。待我归来,已是功臣,又能继续潇洒,岂不妙哉?”
    听来很是不错,但从无先例,宋宝媛直白问:“陛下允了?”
    “没有。”
    宋宝媛:“……”
    琉安叹了口气,“不过,他愿意给我个和别人公平竞争的机会。出使外邦,去的不仅是人,还有礼物。谁挑出的礼物更能代表我朝,谁就是最后的使臣。而我朝最兴盛的两个行业,一个由来已久的丝绸,另一个,便是越来越繁荣的、美酒。”
    宋宝媛在恍惚中抬眸。
    琉安捏起一颗糖,不紧不慢地将糖纸剥开,“为了加强后者代表性和影响力,陛下有意借此挑选能人,将酒业像织造业一般,择优纳入朝廷督办,所以……”
    她亲手将露出真容的糖果递来,冷静道:“宋宝媛,这是我的机会,也是你的。”
    宋宝媛望向晶莹剔透的糖果,蓦然笑了。
    *
    自从被高洛书在盛老那告了状后,盛府便增了人看管,盛绮音连房门都出不得。
    此刻她的闺房里满地狼藉,砸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不进宫!”
    第36章 教导
    “砰!”
    房中最后一个花瓶也落地成了碎片。
    盛夫人赶来时,屋内几乎无处落脚。盛绮音披头散发地站在梳妆台前,手里还拿着簪子,抵在自己喉间。两个婢女惶恐不安,守在几步外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我的祖宗欸,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不进宫!”盛绮音嘶吼着,“非要逼我,我就死给你们看!”
    盛夫人眉头紧锁,跨进屋后,示意婢女们把门关上,像是害怕家丑外扬。
    “你先给我把簪子放下!”盛夫人拍着手强调,“谁家姑娘到了你这年纪还待字闺中,这京中儿郎你左看不上、右看不上,如今连陛下你都不愿意?”
    “我不愿意!”盛绮音怒急,“你是我亲娘,竟然让我去给别人做妾!竟然让我去跟一群女人共享夫君!”
    “那是天子!”
    盛夫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侍奉天子,那是多大的荣耀啊。将来你若再生个一儿半女,更是一辈子的荣华!”
    她摇摇头,“娘也是为你着想啊!说实话,你这个年纪和风评,纵是盛家女儿,也已经没了挑别人的资格,只能让别人来挑你了,这你能忍?进宫,已经是你最好的出路!”
    “你们就是想用我的一辈子去给哥哥、甚至侄儿铺路!”
    “不应该吗?”盛夫人拔高声音反问,“你这些年任性妄为,还是家里人纵的!家里为你付出那么多,难道你不应该有所报答吗?”
    盛绮音霎时泪流满面,“可这是我的终生大事!你要毁了我的一辈子吗?”
    “我什么都不做,才是毁了你的一辈子!”盛夫人无奈,“你不愿意给天子做妾,却上赶着给那个江珂玉做继室?盛绮音!你可不可以自尊自爱一点!”
    盛绮音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手脚颤抖,“你是我娘!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就是因为我是你娘,所以才要让你早点认清现实!”盛夫人连连摇头,“那江珂玉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你跟着了魔似的?”
    “祖父都说他好!”
    “那是六年前!”盛夫人肉眼可见的恼怒了几分,“现在你何时还听到过你祖父说他好?他就是个白眼狼!”
    盛绮音怔然。
    “他如今对你祖父尊重,对盛家客气,那全是为了他的名声!小事上倒是什么都应,可大事上呢?他当初那么年轻就能顺利进大理寺,可是你祖父帮的忙!如今呢?他可曾帮过你哥哥他们一点?”
    盛夫人不解气地咒骂,“他就是个白眼狼!”
    “他不帮哥哥……那是因为哥哥他们自己不中用!”
    “盛绮音!”
    盛夫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疯了是不是?你竟然为了个外人,来贬低你自己的哥哥,自己的亲人!”
    盛绮音被娘的吼声吓得肩膀一抖,下一刻,她蹲到地上放声大哭,“我要见祖父!祖父肯定不会不管我的!他肯定不会像你们一样逼我的!”
    “够了!”盛夫人拍桌道。
    “盛绮音,我现在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你已经在选秀名单上,纵然是你祖父出面也没用。第二,就算江珂玉已经和他夫人和离,他也是不可能娶你的!”
    盛绮音愤怒地抬头,“你凭什么断定!”
    “我这就告诉你凭什么。”
    ……
    茶楼里,江承佑被哄走,屋里只剩下宋宝媛和琉安两个人。
    “此事还不着急,你可以慢慢琢磨。”琉安仰躺,将双手枕在脑后,“况且,我觉得你还没有能将此事办妥的能力。”
    宋宝媛倒茶的手一顿,“既然如此,郡主为何还来找我?”
    “因为我觉得、你或许是个可塑之才。”琉安唇边勾起一笑,“你不是说,要请教我如何不依附男子立足吗?我可以教你啊。”
    她眨眨眼,“第一步,丢掉愧疚。”
    宋宝媛诧异抬头,“我何来愧疚?”
    “是啊,你何必愧疚呢?”琉安俏皮反问,“昨日我就发现了,你好像处处避着有关你前夫的一切。”
    宋宝媛挪开视线,看向窗外,“既已是前夫,自然该避嫌。”
    “有什么好避的?”琉安轻哼,“他不再是你的夫君,还可以是你的人脉啊!除非你做了非常对不起他的事情。”
    “我没有!”
    “那不就得了?”琉安直起腰来,敲桌子划重点,“你这样遮遮掩掩,甚至听到他的名字就回避,这除了证明你放不下他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宋宝媛下意识反驳,但声音弱了许多,“我没有。”
    琉安摆摆手,“我打个比方,你想给卿泽公子赎身,完全可以打着江少卿的旗号亲自去瑶坊。又不用他亲自出面,借借名头唬唬人怎么了?”
    宋宝媛眸光呆滞,似乎在说:“还可以这样?”
    “脸皮厚一点,别觉得对不起他。你给他生儿育女,操持内院那么多年,没有你这么贤惠的妻子,他哪能这么顺利就功成名就还儿女双全?你不能因为别人看不到,就自己抹去自己的功劳,这都是他欠你的!”
    琉安瞧她呆呆傻傻,忽地一拍桌子,把她吓得肩膀一颤。
    “他不仅享受了你的付出,还享受了你的身体,你在女子最好的年华,可就只睡了他一个男人!”
    完全没料到她能说出这种话,宋宝媛瞬间红了耳鬓。
    “你看你看!这就脸红了?”琉安往前倾身,凑近她的脸,“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二件事,丢掉没用的羞耻心。”
    宋宝媛略显无措。
    琉安一本正经道:“你要靠自己立足,难免要站在很多很多人面前。可无论你面对着多少人,无论他们是什么身份,无论这些人是在打趣你也好、诋毁你也好,甚至诬蔑你也好,你都要时刻保持镇定,拥有思考的能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她摊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宋宝媛努力稳定情绪,点了点头。
    “好。”琉安忍着笑意,压着嘴角,“现在你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不许眼神躲闪,也不许脸红。”
    宋宝媛老实地将双手叠放到双膝上,然后看向她的眼睛。
    “咳咳。”琉安清了清嗓子,“你从前和江少卿行夫妻之事的时候,点灯吗?”
    宋宝媛:“……”
    耳朵瞬间红得像熟了。
    “看着我!不准躲!”
    琉安拧起眉头,煞有其事道:“外头那些坏人,对付女子,最喜欢拿贞洁说事。将来若有一天,你的敌人设计陷害,诬蔑你和别人有染,坏你名声,你要如何应对?你要是像现在这个表现,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宋宝媛迟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说话!”
    “不、点。”
    琉安忽然明白了调戏小姑娘的乐趣,尤其还是个这么漂亮的。
    她抿了抿唇,强忍笑意,问:“你儿子多大了?”
    “五岁多一点。”
    “可你才成婚六年,刚成亲那会儿你们还在孝期吧,很频繁吗?”
    “不是!”宋宝媛脸颊发烫,“就、就只有、只有成婚当晚、那一次。”
    琉安拉长了尾音,“一次就中啊,这么厉害?”
    宋宝媛眼皮狂跳。
    “你觉得他厉害吗?”
    宋宝媛支支吾吾,“什么、厉害?”
    “少装傻!”琉安忽然凶巴巴道。
    宋宝媛又委屈又无辜。
    “姿势多吗?”
    “用过嘴吗?”
    “你享受吗?”
    “……”
    从房间门口路过的人无一不感到迷惑,因为里面频频传出琉安郡主如流氓般猖狂的笑声。
    *
    大理寺众人,拦不住一个怒形于色的盛绮音,让她直接冲进了内堂。
    但是江珂玉去了审讯室,只有江岁穗和另一个小孩子在门口玩瓷娃娃。
    盛绮音跑进屋内见没人,回过头来问:“你爹呢?”
    江岁穗看了她好一会儿,想起哥哥的话,奶声奶气地“哼”了一声,决定不理她。
    “你爹呢!”
    “我问你爹呢!”
    盛绮音仿佛在失控的边缘,越问越凶,声音越来越大。
    江岁穗有点害怕,但还是捡起石子,朝她丢去,“我不告诉你!”
    “砰!”
    盛绮音一脚将地上的瓷娃娃踢翻,碎了一地。
    “呜!”江岁穗瞬间绷不住了,连连后退,害怕地哭出声来,“呜呜!爹爹!我要爹爹!”
    大理寺的人一边去寻人,另一边连忙挡在孩子面前。
    “岁穗!”江珂玉大老远听到了哭声,匆忙赶回来。
    听到爹爹声音的江岁穗抹了抹红彤彤的眼睛,可怜兮兮,委屈至极,“爹爹!”
    江珂玉快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抱起。
    “爹爹,我怕呜呜……”
    “不怕不怕,爹爹回来了。”
    江珂玉拍着女儿的背轻声安抚,根本无暇顾及他人。
    感到自己被忽视的盛绮音再也忍不住了,带着哭腔爆发,嘶吼出声,“江珂玉!”
    江珂玉不明所以,侧过身看她,“你来干什么?”
    紧接着质问,“不管怎样,你吓我女儿做什么?她才三岁!”
    “我娘叫你帮她画过一幅我的肖像是吗?”
    江珂玉眉头蹙起。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盛夫人说,需要一幅盛绮音的画像,拿去和京中儿郎们互相相看。可盛绮音嫌弃那些画师画不出她的美貌,所以盛夫人找到了他。
    “是。”
    “那你知道她要用这画做什么吗?”
    “知道。”
    盛绮音红着眼睛,神情麻木,“你知道你还画?”
    江珂玉捂上女儿的耳朵,“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盛绮音脚步虚浮,往后踉跄,“你觉得这是好事?”
    她忽地笑了,“那你知道这幅画进宫了吗?”
    江珂玉语气淡淡,“知道。”
    “那你知道我喜欢……”
    盛绮音狠狠掐着自己,目眦欲裂。
    “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都不会!”
    她说完,抹着眼泪跑了。
    江珂玉无心其他,低头亲了亲女儿的脸,耐心哄着,“没事了,岁穗不怕。”
    第37章 造谣
    傍晚归家,宋宝媛脑子里不是琉安郡主的问题,就是她的笑声,以至于江府门前遇上同样回家的江珂玉时,神色极其的不自然。
    马车一停靠,江承佑便跳下,迫不及待去找分别一日的妹妹,并将今天得到的糖果分享。
    兄妹俩并行,叽叽喳喳,偶尔还耳语几句,说着悄悄话。
    与之相比,跟随着他们的爹娘明明走的一个方向,却隔着好几步的距离,瞧起来尴尬又陌生。
    只是还没进府,就见小厮打扮的人匆忙跑来,行了一礼。
    “江少卿,盛老请您过府一叙。”
    江珂玉的脚步顿住,似乎迟疑。他抬头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的背影,和余光里的人。
    不等他有所反应,宋宝媛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加快脚步走到了孩子面前。
    看着她们母子三人进了府,江珂玉才转身道:“走吧。”
    直觉告诉宋宝媛,身后的人已经离开。她回头一瞧,果然如此。
    身边的女儿跟着她扭头,满脸疑惑,“爹爹呢?”
    江承佑闻言也诧异地扭着身子往后看,“爹呢?刚刚不是还在我们后面吗?”
    宋宝媛蹲下身,没有回答。她摸了摸女儿的脸,为转移他们注意问:“跟娘说说,岁穗今天玩得开心吗?”
    江岁穗肉眼可见地呆滞了片刻。
    宋宝媛只当她在回忆,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嗯!”江岁穗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都玩什么了?”
    “叔叔们陪我玩老鹰捉小鸡!”江岁穗掰了掰指头,“还有玩泥巴,还有……瓷娃娃。”
    说到最后,笑容却散了。
    宋宝媛捧起她的小脸,“那明天跟娘亲出门好不好?”
    “好。”
    *
    盛府的气氛诡异,纵是受着如从前一般的礼遇,江珂玉也能感受得到。
    小厮一路将他领进老师的卧房,他还没进屋,就已经闻到浓重的汤药味。
    “主君,江少卿到了。”
    “咳咳。”
    “老师。”江珂玉听到咳嗽声,立马上前。
    盛老半倚在床榻上,听到他的声音想要起身,江珂玉连忙拦住。
    “老师何时病的,我竟然不知。”
    盛老掩面咳嗽,身形佝偻了许多,人也愈发憔悴。
    他叹了口气,“小病而已,人老了,不中用了,时常如此。”
    “怎么也没人照顾您。”
    “底下净是些不中用的子孙,他们来,我反而好不了!”
    盛老说着激动了起来,连咳了好几声。
    江珂玉在旁拍了拍他的背,帮他顺气。见侍女端了药过来,主动接过。
    “老师,喝药吧。”
    盛老半睁着眼,看着眼前细心为自己侍药的学生,心中感慨颇多。
    “从前,我最中意的学生就是你。果不其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是我所有学生里,最有出息的。”
    “老师说笑了。”江珂玉不以为然道,“学生这么多年也只是任职大理寺,前头还有许多师兄,比我出色得多。”
    盛老轻笑,摇了摇头,“可如今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你了。”
    说出来只是大理寺少卿,可利益相关的人都知道,如今的大理寺卿原来是太后的人,圣上还留着他,不过是觉得他太蠢,构不成威胁。另外,江珂玉资历还浅,上头还需要有人压着。
    喂完药,江珂玉递上帕子,没有接这话。
    盛老垂眼,不得不换个话题,“前几日云柏来看我,闲聊时提起你,说你已经和夫人和离。”
    江珂玉敛目,“是。”
    “怎会如此呢?”盛老不解,“你可是答应过人家的父亲。”
    江珂玉提起此事,仍旧有种不真实感,“是她主动跟我提的和离,若我不再娶,也不算我违背诺言。”
    “可你还年轻啊。”
    “学生并不贪心。”江珂玉平静道,“已有儿女,纵不再娶,亦已满足。”
    盛老看着他,似语重心长般吐出四个字,“人生很长。”
    江珂玉愣了愣,再抬眸时状似困惑,“老师今日找我来,只是关心学生家事吗?”
    盛老闻言沉默。
    半晌,又一次沉沉叹息,“你一直是个聪明孩子。”
    “我这辈子,桃李天下,敢说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一个学生。却唯独,对你心怀愧疚。当年,我不该在明知你着急进大理寺为父申冤的情况下,趁人之危,诱使你答应和绮音的婚事。”
    他苍老的眼睛,似乎在寻求谅解,“你还对为师心怀怨怼,是吗?”
    “怎么会。”江珂玉面呈讶异,“老师给我机会,我感谢都来不及,何谈怨怼?”
    盛老心中酸涩,从前的江珂玉,对他这个老师充满信任。面对他时,还偶尔会将为难、不满等等情绪写在脸上。
    可现在呢,他已经无法从这张熟悉的面庞,看到其心底的想法。
    江珂玉将药碗和帕子放到一旁,语气依然淡淡,“老师不要多想了,这样病才好得快些。”
    盛老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孩子。”
    刹那间,江珂玉感到恍惚。
    想起很多年前,老师第一次夸赞他,也是这般慈爱地唤他。
    可那时老师的语气,绝无一丝卑微。此时此刻,他于心何忍。
    “老师,您今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就直说吧。”
    话已至此,盛老闭上了眼睛,“绮音她……被家里太过骄纵,不知天高地厚,甚至不顾礼法纲常。她若真的进宫,就只有、死路一条。”
    江珂玉对他的话一点都不感到意外,“那老师希望我怎么做呢?”
    盛老张开了嘴,却没有出声,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他看不透江珂玉的心思,可江珂玉却能猜到他的想法,直白问:“娶她吗?”
    “如今……”盛老吐字艰难,“圣上倚重你,你但凡透露一点儿心思,不必明说,圣上也会成全你的。”
    江珂玉蓦地笑了。
    他低头掩去无奈,不知何来成全。
    自从娘走后,他不管在谁眼里,都好似一件筹码。
    他从盛老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又将盛老的手,放入被褥底下。
    “老师,您就好好养病吧。”他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波澜,“您担心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
    江珂玉回到自己府上时,已经过了亥时三刻。
    他习惯性地往书房走去,一阵凉风吹过,让他停下脚步。忽然想起,他似乎很久没有回过卧房了。
    犹豫良久,他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但依旧不是自己的卧房,而是儿女的院子。
    江岁穗的屋里是暗的,想必已经睡了。
    江珂玉小心翼翼推开房门,无声走向床榻。
    借着从窗户洒落的月光,他看到了侧躺在床榻边缘的宋宝媛,心道他果然没有猜错。
    不止是宋宝媛,江承佑也在,睡在最里面,腿还搭在妹妹膝盖上。江岁穗也没吃亏,巴掌盖在哥哥脸上。
    江珂玉站在榻边,静静注视,眼中浮现不自知的笑意。
    兄妹俩睡觉爱踢被子,还“祸及”到了陪着他们的娘亲。
    江珂玉弯下腰,将床尾另一床薄被子打开,盖到“妻子”的身上。
    在指尖与宋宝媛的脸咫尺距离时,江珂玉动作顿住,视线停留。
    他的“妻子”,他的宝媛妹妹,当真是很漂亮的。
    只是,他擅自给她换了被子,被她知道,算不算多管闲事呢?
    江珂玉现在才知道,自己是这么计较的人。
    思绪颇多,他在母子三人身边驻足了至少半个时辰,才悄然离去。
    ……
    翌日,不用抽纸团,两个孩子自觉交换方向。江岁穗奔向娘亲,江承佑则规规矩矩跟在爹身边。
    茶楼的生意还算不错,宋宝媛感觉良好。她招的小工们也很能干,各司其职,将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
    江岁穗不用学写字,楼上楼下疯跑,一会儿捉迷藏,一会儿又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绣球,抛来抛去,一会儿又跑去后厨偷吃……
    另一边,江承佑坐在大理寺内堂里,爹爹的位置上。他挺直腰板,在爹爹同僚们的七嘴八舌指点下写出了四不像的字。
    待将成果递交,江珂玉眉头拧起,大家心道不妙,溜之大吉,只剩江承佑独自面对风雨。
    “罢了。”江珂玉扶额,“还是给你寻个正经夫子吧。”
    江承佑小眼神乱瞟,没听到爹爹发落他,于是大着胆子问:“我可以去玩了吗?”
    江珂玉:“……”
    时间流逝,很快又接近黄昏。
    江岁穗因为打碎了花瓶,被娘亲罚在墙角站一刻钟,面壁思过。
    她站着站着就累了,回头不见娘亲身影,便蹲了下来,无聊地抠墙皮。
    站在她视野盲区的宋宝媛哭笑不得,不过看在她可爱的份上,就当不知道好了。
    宋宝媛算着时候,等女儿罚站完,也该准备回家了。
    两个刚进门的客人直接走上二楼,进了一间离她最近的雅间。
    没一会儿,他们的交谈声就传入了宋宝媛耳里。
    “你听说了吗?宫里马上就要选秀了。”
    “这谁不知道啊。”
    “那我跟你说件你不知道的,这次选秀名单里,有那个盛老的孙女!”
    “那怎么了?”
    两人一来一回,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宋宝媛耳里。
    “这盛姑娘可是为了那位大理寺少卿才这把年纪不嫁人的,现在江少卿终于和离,没想到盛家瞒着盛姑娘,要把她送进宫!”
    “又错过了?”
    “没有!这江少卿听到消息后急了啊,今日亲自进了趟宫,回来的时候就面带喜色。听说是陛下听了他们的故事十分感动,要成全他们!”
    “你听谁说的?”
    “我宫里有人!绝对是真的!”
    宋宝媛诧异转身,不自觉收紧了手心。
    停在茶楼对面的马车,被里面的人掀开一角窗帘。
    直到看见宋宝媛离开茶楼,坐上马车朝江府的方向而去,才落下帘子。
    “郡主,咱这不算是造谣吗?”
    “那你去报官抓我啊!”
    第38章 怨恨
    天已经黑了,大理寺却还灯火通明。
    只因之前一件搁置已久的案子突然有了线索,所以大部分人都留下处理,争取七天内结案。
    “江少卿,查到了。”
    下属兴奋地跑进屋,先看到桌上趴着睡着的孩子,立刻压低了声音,“只是在京外,具体的位置还得到场才能确定。接下来怎么做,还请少卿示意。”
    “大家辛苦了。”江珂玉快速扫了一眼记录,“此案事关重大,我需得亲自到场。你去挑几个方便出京的兄弟,明日随我走一趟吧。”
    “是。”
    待属下离开,江珂玉揉了揉眉心,休憩片刻后,小心抱起在自己手边睡着的江承佑,准备回家。
    “爹。”江承佑迷迷糊糊喊了一声。
    “嗯,爹在。”江珂玉用自己的外衣把他包上,又拍了拍他的背,“睡吧。”
    江承佑在爹爹怀里翻了翻,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
    今日耽搁得着实有些晚了,江珂玉坐上回家的马车时想。等他到家,岁穗估计也已经睡了,但……阿媛没见到江承佑回家,肯定还没睡。
    他明日出京查案的话,少说要花上两日,照顾不了孩子。这件事,定是要知会她吧,可、该怎么开口呢。
    江珂玉回来的路上,就只想了这一个问题,却还是没能得到答案。
    宋宝媛回府把女儿哄睡后,便一直坐在院子里等待。六安已经提前回来知会过,郎君今日会晚一些回来,但她没想到有这么晚。
    不过也对,又要进宫又要忙公务,忙得很呢。
    江珂玉送儿子回房间时,见到她的身影,心里道了一句“果然”,接着从她身后走过。
    明明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却都只用余光试探。
    将江承佑放上床榻后,江珂玉陪了一会儿,确保他睡熟了才离开。
    出门时宋宝媛在外面坐着,或许是想等他走了,看看承承后再回去休息,江珂玉猜想。
    但他放慢了脚步走近,沉声道:“我有事要与你说。”
    宋宝媛像是早有所料,一点儿也没觉得意外,站起身来,顺势道:“我也有事要与你说。”
    隔着三步的距离,月光下两人的影子细长,与树影重叠。
    彼此沉默许久,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可真当江珂玉先开了口,宋宝媛却迫不及待地打断他,因为不想再把这件事情听一遍,还是从他嘴里。
    江珂玉怔了片刻,实在猜不到她从何而知。
    宋宝媛将双手背于身后,掐了掐掌心,“你要另娶我管不着,但是承承和岁穗,我要带走。”
    什么?江珂玉眸光微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
    “你喜欢谁,我左右不了。”宋宝媛极力想要平静,可话说出口,还是没控制住,拔高了音量,“但承承和岁穗是我亲生的孩子,我绝不允许他们管那个人叫娘!”
    “谁?”江珂玉心中憋闷。
    本就劳累一天,现在又无端被质问,他纵是竭力保持冷静,却也有些焦躁,“我答应承承他不会有第二个娘的时候,你不是听到了吗?”
    宋宝媛别过脸,“你不必再遮掩,这一日我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你……”江珂玉一顿,觉得荒谬又可笑,“我在你眼中,便是这么不可信的人吗?若你觉得我在孩子面前可能是随便说说,那我在爹面前承诺过,你不是也知道吗?”
    “你放心好了!是我提的和离,爹爹如何都怪不到你!”
    宋宝媛攥紧手心,“我只要带走承承和岁穗,之后无论是我还是孩子,都保证不会去打搅和妨碍你的生活。”
    “你到底是在哪里听的谣言!”
    “还有一件事情。”
    宋宝媛只想把自己要说的话赶紧说完,害怕被他打断思绪,自己便没有勇气再和他撇清关系。
    “除了让你娶我这件事情,爹爹存有私心之外,他一直都真心对你。待你得偿所愿,一切回归正轨,还请你,不要再怨恨他了。”
    江珂玉不可置信地望向她,“我何曾怨恨过他?”
    “如若没有,那你为何会为你娘哭,为我娘哭,却独独在爹灵前一滴眼泪都没有!”
    “因为没有别人了!”
    江珂玉逐渐压不住情绪,“爹娘都不在了,我再和你一样哭得昏天黑地,你指望谁把这个家撑起来!”
    宋宝媛微微怔愣,眸光闪烁,哽咽着呢喃,“你就是有……你就有因为娶我而怨恨他,你就是有……”
    “我没有。”
    “你有!”
    四目相对,在彼此眼中,能看到陌生的自己。
    宋宝媛的固执像是刀子,将人心一点一点剥开,血淋淋的。
    江珂玉莫名庆幸,因为夜色中,能藏住他泛红的眼睛。
    半晌,他背过身去。
    宋宝媛借机抬起手,抹去眼角即将滑落的眼泪,“事已至此,我们也不必……”
    “是!”江珂玉蓦地回身,“我是怨他!”
    像是平静湖面突然丢进沉重的石头,泛起的涟漪恰如宋宝媛此刻的眼眸,久久不能平息。
    “是,我是怨他!”江珂玉连连后退,满目迷茫,“我怨他,怨他愿意养我却不愿意信我,非要觉得我只有娶了你才会对你的一生负责!”
    “怨他为什么和别人一样,也要拿我终身的姻缘、漫长的一生来谈条件、做交易!”
    “怨他临了让我知道,我不过是他养来给你做一生保障的工具!”
    爆发的情绪让他看起来在失控的边缘,却也在某一刻让他卸下心中的重负。
    泪水模糊了双眼,让宋宝媛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平添了坦荡,变得不管不顾,“你要怨就怨我好了!”
    “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喜欢你,更不该让他知道我喜欢你!他是害怕……害怕他死后,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会为我筹谋,所以犯下了这样的错误……都是我的错!”
    喜欢他?
    江珂玉愣住。
    妻子嫁予他时,年少懵懂。他以为,她是遵听父母之命,所以稀里糊涂做了他的妻子。
    六年来,他能感受到妻子的客气、顺从、包容……但从未察觉过“喜欢”存在。
    可她居然亲口说,喜欢他?
    好生荒唐。
    “是我的错。”宋宝媛垂首,寂静之后才觉自己狼狈。
    江珂玉说不出话来,头脑空白,短暂失去思考的能力。
    宋宝媛只想早点结束这一切,彻底结束,彻底了断,所以她用自己最镇定的语气说——
    “但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她转身离开。
    留江珂玉在原地,久久失神。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第39章 书信
    寂寂深夜,书房里唯一一盏灯燃到了尽头,不声不响的就灭了。
    坐在椅子上,埋头趴在案桌边的江珂玉仍旧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可是没有,明知天明之后要有要事要忙,应该抓紧时间休息,可他就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把这一切,弄得这样糟糕。
    “呼。”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然后直起了腰。
    屋内一片漆黑,他只能用手摸索。在找到火折子之前,他先摸到了两块小木头。
    是他一直放在书桌上,已有十五年之久的两个木雕大头娃娃。
    “这个珂玉哥哥,这个是宝媛妹妹,放在一起,你们彼此,都不会再孤单。”
    这是他寄住宋家第一年,爹爹亲自雕刻的。
    他想起来,也是这一年,阿媛陪他拜祭他亲生爹娘。在墓碑前,六岁的阿媛郑重其事地跪下说:“伯伯伯母放心,有我在,哥哥永远都不会孤单。”
    他当时感到讶异,所以问:“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阿媛可乖了,老实道:“爹爹教我的,他说,哥哥的爹爹娘亲,最怕他们不在了,哥哥一个人会孤单。只有我这么说了,他们在地底下才会放心。”
    “你说了,他们也不信。”
    “为什么?我又没有说假话,我真的会永远陪着哥哥的!”
    那时的阿媛,还没有长大后的腼腆,随随便便就鼓着脸生气。
    不管干什么说什么,都特别认真。
    可爱极了。
    所以,他真的以为,他拥有了一个永远不会让他孤单的……妹妹。
    江珂玉神色恍惚。
    良久,将两个木头人放到一只手上,腾出另一只手,点上了灯。
    暖黄的光照耀着,令木头小人的笑容,愈发灿烂。
    江珂玉看着,发了很久的呆。
    直到天蒙蒙亮,他才想起铺开纸笔,写下书信。
    晨起时,宋宝媛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某个人,侍女便已将他留下的书信送来,并告知,说他已经离府。
    信封拆开,纸上只有寥寥数语。
    并无再娶之意。
    要事离京,短则两日,多则三日。
    宋宝媛怔愣片刻,忽然意识到,自己昨日或许弄错了什么。
    可……正如她自己所说,事已至此。
    多思无用。
    “娘!娘!”
    早起后精力旺盛的江岁穗喊个不停。
    宋宝媛将书信随意放到了枕头边,简单收拾后便出门抱女儿。
    “今天,你们两个都要跟着娘亲。先说好,不许跑出茶楼,不许大喊大叫,不许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也不许自己捡垃圾吃!”
    江承佑和江岁穗并排站着,神采奕奕,点头时一个比一个乖巧。
    “那就出门啦!”
    “耶!”
    *
    有人早早就在茶楼等她,这是宋宝媛意料之外的事情。
    而且不止一个,一个带面纱,一个带斗笠。
    前者卿泽,后者……直到他出声,宋宝媛才知道是高洛书。
    宋宝媛放孩子自己去玩,和高洛书一起上了二楼雅间,隔桌对坐。
    巧月送了一壶茶进来后,便站在了宋宝媛身后。
    高洛书将卿泽身契递了过来,“从现在开始,你可以随意吩咐他了。”
    在卿泽的事上,一切都顺利得令宋宝媛感到不可置信。
    “多谢高公子。”她看向对面,难免生疑,“高公子怎么到了屋里,还带着斗笠。”
    “我、我怕吓着你。”
    宋宝媛微怔,“怎么会。”
    “是真的怕吓着你。”
    宋宝媛糊里糊涂,“高公子多虑了。”
    她倒了杯茶推向对面,“高公子这样,我都不知算不算当面感谢了。”
    高洛书似是犹豫,接过茶杯久久没动,手背上的鞭痕很是清晰。
    “高公子的手怎么了?”宋宝媛难掩惊诧。
    高洛书连忙放下茶杯,用袖子遮了手,略显慌张。
    宋宝媛眉头轻蹙,“高公子还是把斗笠摘下了吧,不然,我心难安。”
    “那……”高洛书的双手紧张交缠,“那你、别怕。也、别笑。”
    宋宝媛点了点头,“好。”
    高洛书迟疑片刻,还是上手,慢腾腾地摘下斗笠。刚开始垂着脑袋,发现对面在歪头瞧他时,才慢慢抬脸。
    青了左眼,右脸还有个特别清晰的巴掌印。
    宋宝媛微微睁大了错愕的眼睛,“你、你这是……”
    “没事。”高洛书大小眼,大方地摆了摆手,“只是被我爹扇了一巴掌,被我娘打了一拳而已。”
    “是因为给卿泽公子赎身之事?”
    “昂。”高洛书挑了挑眉,“他们说我不务正业,说一直就是太纵着我了,说这回一定要给我点颜色瞧瞧。”
    他咧嘴一笑,左右指了指,“这不一青一紫,一人给了一颜色。”
    宋宝媛:“……”
    “噗。”巧月没忍住,笑出了声。
    “咳!”宋宝媛出声提醒。
    巧月立刻捂住了嘴。
    “没事,想笑就笑吧。”高洛书面上满不在乎道。
    宋宝媛满怀诧异,“其实、其实高公子为难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说的,我另想办法就好了。”
    “我都答应你了,当然要办成了!”高洛书理所当然道,“再者,你不找江珂玉,反而来找我,肯定有不得已的理由。他靠不上,我若再不帮你,你还能找谁?”
    他笑得越灿烂,整张脸便越具喜感,“你放心,我没事,只是看着夸张。那是我亲爹亲娘,还能把我打死不成?”
    宋宝媛:“……”
    看着实在有些惨烈,她多少有些愧疚,“真是不知如何感谢高公子才好。”
    “不用谢!”高洛书嘴角上扬,“只要你别赶我走就行。”
    “当然不会。”宋宝媛诚恳道,“高公子若想喝茶,随时来都可以。”
    她扭头跟巧月叮嘱,“以后高公子来,上最好的茶,不收钱。”
    “是。”
    巧月憋着笑,语调怪异。
    高洛书挠挠头,还是低下头,用掌心遮了遮脸。
    *
    京外竹林间,箭矢齐发,从江珂玉两侧射出。
    策马追凶,他神色冷峻,忽地拉紧缰绳。
    “停下!”
    他身后四人连忙控马转向,下一刻,前方凭空落下了网。
    差一点,他们就“全军覆没”。
    “此人狡诈,你们千万小心些。”江珂玉提醒道。
    “是。”
    下属汤远先应了一声,后又摇头,“此人不仅诡计多端,还手段极其疯狂残忍,落他手里可不是一个惨字了得。”
    “有这么夸张吗?”
    四人中只有燕芝不知案件全貌,只因为身手好而跟来,对他们所说感到质疑。
    汤远“啧”了一声,“此人妻子貌美,别人多看一眼,他就觉得别人在觊觎他的妻子,然后设法将人抓住,抽筋拔骨残忍虐杀。受害者十多个,其中不乏有身份地位的,被发现时皮没一块好的。这也就算了,后来他竟然丧心病狂到,把他妻子弄残,养在坛中,觉得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太变态了吧!”
    “谁说不是呢。”
    “别聊了。”江珂玉打断他们道,“等天黑就更不好抓了。”
    属下们纷纷噤声。
    *
    琴声若潺潺流水,传出茶楼,令人驻足。
    一曲终了,茶楼里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卿泽抱着琴悄悄从屏风后离开,进了偏屋,恭敬行礼。
    “奴见过主人。”
    屋内,写字的江承佑、磨墨的宋宝媛,玩七巧板的江岁穗,母子三人用一个略显痴呆的表情看向了他。
    “咳。”宋宝媛眼皮跳了跳,“不必如此,你同大家一样,叫我宋娘子便好。”
    “奴见过宋娘子。”
    宋宝媛心生怪异,“上回见面,你是如何自称,以后便如何,不必如此拘谨。”
    卿泽没应。
    “坐吧。”
    卿泽遵从。
    他一坐下,江岁穗便凑了过来,看上了他的琴,指着问:“姐姐,这个可以借我玩吗?”
    “岁穗!”
    宋宝媛的制止声刚冒出来,卿泽已经顺从地将琴横放在江岁穗的面前。
    “哇!”江岁穗胡乱地上手拨动,顿时琴声乱耳。
    她兴奋地拍了拍手,“哥哥没骗我,这个东西真的有声音诶!”
    江承佑闻言,得意地抬起了下巴。
    宋宝媛无奈,“其实你不用这么纵着她的。我见你时常将此琴抱在怀里,想必是你心爱之物。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弄坏了多可惜。”
    卿泽只道:“主人的孩子,亦是主人。”
    宋宝媛:“……”
    听来没错,但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是因为他的姿态太低了吗?明明上回见面还不是这样的。
    “娘!”江岁穗绕回她身边,摇晃她的胳膊,“我想玩这个,回家的时候,给岁穗买这个好不好?”
    宋宝媛点了点她的眉心,“这个叫琴,你不会,就特别吵!”
    “我、我可以好好学!”江岁穗瞥了一眼哥哥,“就像哥哥学写字一样,等学好了,就写的不丑了。我学好了,就不吵了。”
    “学?”
    “嗯!”江岁穗小鸡啄米般点头,“我回去就让爹爹教我!”
    宋宝媛:“……”
    她的爹爹……熟读四书,贯通五经,棋术了得,画艺精湛,书法自然、骑射具佳,但,唯独不通音律,甚至可以说,一塌糊涂。
    “你爹爹不会。”
    “不可能!”江岁穗不假思索地反驳,“爹爹最厉害了!”
    宋宝媛沉默。
    算了,还是不要打破小孩子的崇拜幻想。
    所以她换种托词,“你爹爹很忙。”
    “那……”
    江岁穗灵机一动,指向对面,“让姐姐教我!”
    她又跑回去,揪起卿泽的衣角,“姐姐好不好?”
    江承佑在旁装大人道:“爹说了,跟人请教,要叫老师。”
    江岁穗立马改口,“老师好不好?”
    “奴不敢。”
    宋宝媛若有所思,在女儿向她抛来求助目光时,佯装惋惜,“可是人家不愿意教你诶。”
    江岁穗立刻委屈,湿漉漉的眼睛望向“姐姐”。
    “奴并非不愿,是奴不配。”
    “好不好嘛!”江岁穗根本听不懂,但一贯会撒娇,“姐姐!老师?你教我嘛,我很乖的!”
    “才怪。”江承佑冷不丁在旁拆台道。
    江岁穗不满地瞪他,回过头又恢复了可怜兮兮的模样,“姐姐老师!”
    见惯了强迫和威逼利诱,卿泽还是第一次见这阵仗,有些手足无措。
    “不教不教,你太笨啦!”江承佑开心地拱火道。
    “呜!”江岁穗顿时哭得泪水涟涟。
    卿泽惊得睁大半死不活的眼睛,“奴、奴……教?”
    哭声戛然而止。
    江岁穗低头拿他的袖子擦了擦脸,再抬头时已经眉开眼笑。
    卿泽忽然生出一上当受骗的感觉。
    “既然如此。”宋宝媛终于出声,“那你就学吧。”
    “耶!”江岁穗举起了胜利的手。
    卿泽略显呆滞。
    宋宝媛看向他,缓声唤道,“卿泽公子。”
    “奴在。”
    “学费你就向她自己讨吧,如果她拿不出钱,你也可以叫她老师。让她教教你,怎么做一个,鲜活的人。”
    卿泽怔然。
    *
    入夜,还在荒郊野岭的大理寺几人围坐在火堆旁。
    在他们后边的木桩上,绑着一个面色阴郁的男人,是他们这次的目标。
    “真能躲啊你。”燕芝走到他面前,粗暴给他灌了口水,还鄙夷地看着他,“这么磕碜,怎么找到漂亮夫人的。”
    “完了,你提他夫人,他要以为你也觊觎他夫人了!”
    在木桩旁加固绳结的汤远取笑道。
    燕芝白了他一眼,用沙包重新把阴郁男人的嘴堵上,转身回到火堆,和汤远一左一右坐在江珂玉身旁。
    “好饿。”燕芝摸了摸肚子,“这鬼地方也太偏了,活人没有,吃的也没有。”
    他刚抱怨完,汤远便勾起一笑,神秘地往兜里掏去。
    他的故弄玄虚让大家都看向了他。
    “当当当当!”
    他掏出了一堆大饼。
    同伴们眼前一亮,不客气地伸手抢夺,“你哪来的?”
    “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夫人给我备的。”汤远啃了一口饼,满脸享受,“以前跟老大外出任务的时候,我就老羡慕了。”
    突然被提到的江珂玉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每回老大出门,嫂子都会准备得妥妥贴贴,什么吃的喝的全都给他备好。每回沾光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也要找个媳妇儿,最好是像嫂子这样细心温柔还漂亮的。”
    他憨厚一笑,“现在找到了,果然很幸福。”
    “咦!”
    大家手里的饼突然变酸了。
    汤远扭头,“老大,这回嫂子给你准备什么了?”
    江珂玉:“……”
    他淡定地捡起棍子,拨了拨火堆,“要让你失望了,我今早走得太急,忘记拿了。”
    火焰的影子在他的脸上跳跃。
    汤远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掰出一半饼子,“那这回老大你将就将就,吃我媳妇儿准备的吧。”
    江珂玉没接,望向火堆,双眼逐渐失去焦点。
    “不用了,我不饿。”
    第40章 从容
    是夜,寂静多日的宋家老宅迎来了久违的热闹,多点了灯,还多了孩子的笑声。
    江承佑和江岁穗在卧房门前追赶,只为了抢一只旧旧的红绣球。
    直到宋宝媛出现,两人才停下。
    江岁穗忿忿告状:“哥哥欺负我!”
    “我没有!”江承佑一边反驳,还一边扮鬼脸挑衅。
    “好啦。”宋宝媛挡在两人中间,以防他们打起来,“很晚了,你们该睡觉了。”
    江岁穗拽着她的衣角,晃了晃,“娘亲,我们今天不回家了吗?”
    “这里也是家呀。”
    宋宝媛抱起女儿,带着她环顾四面,“娘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是每天在这里吃饭、睡觉、和大家玩。这里就是娘的家,当然也是你和哥哥的家。”
    “那我们岂不是有两个家?”江承佑仰头问。
    “对呀。”宋宝媛腾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以后,承承和岁穗就有两个家。”
    江承佑呆呆的,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娘亲这句话,他有点难过。
    夜深时见月,在家之人和在荒郊野岭的人,看的是同一轮月亮。
    江珂玉独自靠在树桩旁,望着天际出神。
    “老大。”汤远轻手轻脚走了过来,小声道,“你休息吧,我来守夜。”
    “无妨。”
    江珂玉闻声看去,正好瞥见他手里拿的书册,心生困惑,“话本?你还看这个,还随身携带?”
    汤远就地坐下,“这不是知道,跟老大你出任务,效率高,肯定有闲,所以出门的时候就揣上了。”
    他掸了掸书册,“这东西,我当然不感兴趣,是我夫人喜欢。她不仅整日爱不释手,还看得一会儿哭一会笑的。我倒是要瞅瞅,这里面有什么稀奇的。”
    他说着,翻开了书册。
    江珂玉微微讶异,不免多看了几眼,“看起来,你和你夫人感情甚好。”
    汤远闻言叹了口气,“我可不像老大你这么有底气,媳妇儿是好不容易讨来的,自然得珍惜些。我媳妇儿也不像嫂子那样善解人意,咱们大理寺这么忙,我难免疏忽她,若不再用心些对待当作弥补,她可是要跟我闹的。”
    闹?
    江珂玉好奇问:“怎么个闹法?”
    “就、先是不理人,不赶紧哄的话,她就把我的枕头被褥丢出来,不让我进卧房睡!”汤远说起来委屈极了,“要是还不哄,或者哄不好,她就要回娘家,说是不要我了。”
    江珂玉挑眉,“要和离?”
    “那倒不至于。”
    江珂玉愣了愣。
    “和离那是能随便说的吗?”汤远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我得有多混蛋,才能让夫人提和离啊!”
    江珂玉:“……”
    “再说了,天底下有几个女的会主动跟丈夫提和离的。”汤远一边翻着话本,一边闲聊道,“要真有,作为男人,能逼到女的提和离,也太失败了吧。”
    江珂玉:“……”
    他抿了抿嘴,久久未语。
    *
    次日晌午,客人有进有出,茶楼看起来一切如常。
    常云柏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似有所思。隐约在茶楼里瞧见孩子的身影,他才大方往里走。
    只是迈过门槛时,一条胳膊横在了他面前。
    岑舟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只是拦着他。
    之前对彼此印象都不怎么样,常云柏懒得和他计较,往左挪步,想绕开他。但岑舟也倔强,对方朝哪他挡哪,话也不说,但态度很明显。
    常云柏微微恼火,但没有发作,只问:“你们便是这么开门做生意的?”
    岑舟不语,也不让。
    端着茶水从旁路过的张烙听到了质问,送完茶水小跑折回,笑容洋溢地行了一礼,“常主事,您怎么来了。”
    “我就不能来你们这喝茶听曲了?”常云柏面上不悦。
    来者即是客,岑舟这举动是有些不礼貌了,张烙试图掰开他的手,但这小子不仅犟,还贼有力气。
    “哈哈,当然能来,!”张烙些许尴尬,压低声音,“你干嘛呢?”
    “肯定又是来找茬的。”岑舟冷声断定。
    张烙逐渐着急,“那也不能这样啊,让别的客人看了怎么想?”
    岑舟闻言横扫一眼,见暂时没人看过来,便不理会。
    他们在门口堵了有一阵儿,许评笙诧异地走了过来,“干嘛呢你们?”
    张烙仿佛看到了救星,努努下巴,又指了指岑舟,摊开手表示无奈。
    许评笙见状热情相迎,“我说哪里来的客人这么有气度,原来是常主事大驾光临,快进来坐!”
    常云柏嗤笑,“你们的伙计貌似不太呢。”
    “怎么会呢。”许评笙亦上手,拉扯岑舟。
    但岑舟像块铁一样立在他们面前,身板硬朗,完全不是他这等文弱之人能“撼动”的。
    没法,他只好小声讲道理,“人家还啥也没干,你就给人定罪了?哪能这么拦客,快让开。”
    岑舟一动不动,依旧断言,“他来肯定没好事。”
    讲不通,许评笙只好换个思路,语气软了几分,“就当给哥个面子成不?”
    岑舟不理。
    “看来我的面子不够大。”许评笙摇摇头,侧目看向张烙,“快去请个更有面子的来。”
    “啊?”张烙一时没反应过来,对上视线才恍然大悟,“哦哦哦!”
    忙跑上楼。
    等待越久,常云柏的脸色就越难看。
    许评笙只好赔笑道:“孩子不懂事,还请常主事见谅。”
    片刻后,温柔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岑舟,让开。”
    岑舟抬头看去,见宋宝媛从楼梯上走来,才不情不愿地让路。
    他退到宋宝媛身后,无论是神色还姿态,都充满戒备甚至敌意。
    “常伯伯!”
    发现热闹的江岁穗跑了过来,见是熟人更是开心。
    常云柏见了她,脸上的不愉也立刻烟消云散,笑着将她抱起,“岁穗也在这呀。”
    “对呀对呀!”江岁穗砸砸脑袋,分外可爱。
    宋宝媛的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常主事若来喝茶,还请里边坐。”
    常云柏往里走了几步,环顾一圈,但没急着找地坐下。
    “常主事如果觉得大堂不符合您的身份,咱们二楼还有雅间。”
    “身不身份的,倒不要紧。”常云柏语气稀松平常道,“就想找个,能瞧见后厨的地方。”
    宋宝媛对他此话,丝毫不感到意外,“这个,还真没有。”
    “常伯伯为什么要看厨房?”江岁穗歪着脑袋问。
    常云柏朝她笑了笑,“因为常伯伯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做糕点特别好吃的姐姐。”
    “是荷月姐姐!”江岁穗抢答道,“常伯伯想吃荷月姐姐做的糕点吗?你说你是岁穗的好朋友,荷月姐姐就会给你做最好吃的糕点!”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真的呀!”
    “嗯!”江岁穗神气道。
    宋宝媛欲言又止,岁穗到底只是个孩子,就算跟她解释,也很难说清楚。
    常云柏用幼稚的语气哄着江岁穗,“那岁穗去替常伯伯说,说岁穗的好朋友来了,麻烦荷月姐姐做最好吃的糕点送过来,好不好?”
    “好!”
    江岁穗大方应下,从他怀里跳出后,立马跑向后厨。
    而常云柏则回头,道:“弟妹放心,之前是我太过心急。我保证,让弟妹为难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但愿如此,宋宝媛心想,“那,常主事自便,有事唤伙计就好。”
    宋宝媛转身离去,可心中仍放心不下,思索片刻,走上了三楼。
    *
    常云柏最终进了一间最偏的雅间,在这里说话,哪怕大声些,也没那么容易引人注目。
    他静静等待,很快就有人送茶水进来。不过是个很奇怪的人,没啥礼貌,还带着斗笠不露脸。
    常云柏心里犯嘀咕,这茶楼净招些稀奇古怪的人。
    他虽然对这里的招待很不满意,但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没说什么。
    但这个送他送茶水的,来来回回走了七八趟,吃的喝的给他摆了一桌子,甚至还当着他的面偷吃!
    常云柏忍无可忍,“我没点那么多东西吧。”
    “我替你点的。”男子一边吃一边道,“你得付钱啊!”
    这声音有点耳熟,常云柏先是愣了愣,随后一巴掌掀了他的斗笠,“高洛书?你怎么在这,还这副鬼样子!”
    高洛书脸上的巴掌印比昨天淡了许多,但一只眼还是青的。
    他闷哼一声,“我在这做工啊,包吃包住呢。倒是你,来干嘛?骚扰周荷月?”
    “你怎么说话的!”常云柏气急。
    “我可听说了,你差点强抢民女呢。”高洛书一副鄙夷的样子。
    常云柏强忍着把他另一只眼睛打对称的冲动,“你知道什么你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反正我不管,有我在这里,你休想做任何不法之事!”
    高洛书一本正经,还比了比戳瞎双眼的手势,表示自己将会一直盯着他,“还有……”
    他敲敲满当当的桌子,“记得付钱。”
    常云柏:“……”
    “砰砰。”
    外头传来和缓的敲门声。
    “进。”高洛书毫不见外道。
    房门被推开,周荷月端着糕点,身旁还跟着江岁穗。
    “高叔叔!”江岁穗又发现了新奇的事情,小跑进来,“你这个眼睛好可爱,怎么弄的,我也想要一个!”
    “嗯……”高洛书灵光一现,“画的!你要是喜欢,叔叔待会儿也给你画一个。”
    “好!”
    高洛书将小孩拢到身边,又朝还在门口的周荷月招手,“进来吧,没事,有我在呢。”
    周荷月倒不是害怕什么,只是有点尴尬。
    她将糕点放下,正欲离开。但不出所料,听到常云柏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迟疑片刻,还是留了下来。
    常云柏张开了嘴,却迟迟没有出声。
    良久,扭头看向盯着他的一大一小。
    “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吗?”
    “不啊。”高洛书满脸诚挚,抓着江岁穗的两条胳膊舞了舞。
    常云柏:“……”
    他刚欲开口,房门的门被人毫无预兆地推开,紧接着江承佑探出了脑袋,“常伯伯,高叔叔。”
    “承承怎么也来了?”高洛书立刻招手。
    但江承佑却没进来,一只手扒着门,另一只手扩在嘴边,小声说:“爹回来啦!”
    “砰!”
    “爹爹回来啦!”
    江岁穗兴奋地一跳,撞到了高洛书的鼻子,令其伤上加伤,还有苦难言。
    江珂玉一身风尘仆仆,送完嫌犯,处理了些琐事后,本是想回家休整一番再来茶楼接他们的。
    可半路得知常云柏过来了,便没再浪费时间,直接来了茶楼。
    进来没有瞧见宋宝媛,先看到了见他如老鼠见了猫的江承佑。
    以为这小子又“犯事”了,他便跟了过来,没想到直接找到了常云柏。
    他的露面太过突然,常云柏和高洛书先后愣住。
    江珂玉像拎小鸡仔一样揪起儿子的后衣领,“跑什么?又趁我不在,干什么了?”
    “我没跑!”江承佑辩解道,“我只是、想早点告诉妹妹,爹爹你回来的好消息!”
    “爹爹!”
    江岁穗扑过来,江珂玉自然就放过了江承佑,腾出手去抱香香软软的女儿。
    “想爹爹了吗?”
    “想。”
    上一刻江珂玉还在温柔哄女儿,下一刻又冷眼看向屋内,“我记得我跟你们两个都说过,不要来这里。”
    常云柏别过脸,嗤笑一声,“你管得着吗?”
    “别人我是管不着。”江珂玉走进屋内,“但你们俩,我管不着也得管。”
    他扫了一眼不自在的周荷月,缓声道:“你先去忙吧。”
    “你少拿吩咐下人的语气跟她说话!”
    “我怎么跟自家伙计说话你管得着吗?”
    “哪门子自家?”常云柏唯恐丢了气势,站了起来,“你是忘记自己已经和离了吗?”
    江珂玉像被踩了尾巴般怒从心起,“用得着你来提醒?我……”
    “你们在干嘛!”
    突然插入的女声终止了愈演愈烈的争吵。
    是宋宝媛闻讯而来。
    高洛书一听到她的声音,立马跑出来,像是寻求庇护般躲到她身后。
    听到她的声音,江珂玉莫名僵住,不自觉把怀里的女儿抱得更紧。
    “这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当着孩子的面就吵架,真不像话!”高洛书满脸正义地出声指责道。
    江岁穗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窝在爹爹怀里蹭蹭。
    常云柏难掩气恼,“莫名其妙。”
    也不知骂的是谁。
    周荷月见状不对,也往宋宝媛身后走去。
    常云柏以为她要走,忙出声挽留,“我话还没说呢。”
    周荷月再次顿住脚步,回头望向他,似乎在等待。
    一个两个三个,外加两个孩子统统在场,常云柏又气又无可奈何,“你们能不能先回避?”
    “你要说什么就赶紧说。”高洛书催促道,“别耽误人时间,后厨还等着她呢。”
    “你们都在我怎么说?”
    江珂玉冷哼,轻飘飘反问:“见不得人吗?”
    “你……”常云柏捏紧了手心。
    要不是有女人和孩子在场,这拳头铁定已经在他脸上。
    周荷月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站出来道:“常公子若是没有要事,我就先……”
    “有!”
    常云柏没办法,他明明是挑了江珂玉不在的日子来的,谁知道这家伙回来得这么快。
    还有高洛书这个搅屎棍。
    “一切我已都打点好,你现在就可以跟我回府。我会以贵妾之礼,迎你入门。”
    周荷月怔然。
    她还没反应,高洛书先眉头紧锁地问:“嫂子同意了?”
    “你能不能闭嘴?”常云柏瞪他一眼,回头又轻声道:“你不用担心陆舒然对你怎样,以后她住东院,你住西院,照顾你的人都经我手,不归她管。”
    “不用了。”周荷月第一次如此坚定,“多谢常公子好意,但我现在过得很好,并不想改变。”
    “可是我们……”
    “没有可是!”周荷月咬了咬唇,“常公子若还对我有几分情意,就不要再提此事了。”
    她转身就跑,中途只与宋宝媛短暂地对视了一眼。
    “荷……”
    常云柏下意识要追,却被站在门口的江珂玉状似无意地挡住。
    “何必呢。”高洛书叹了口气,“当年你放弃她,现在她不要你,也算扯平了。”
    “可当年我是迫不得已!”
    “可你放弃她是事实啊!”高洛书义愤填膺道,“虽然你才是我朋友,但我也得说句公道话。当初你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放弃她,害她被那么多人嘲笑攀高枝不得,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江珂玉默默弯腰,将女儿放下,用手势让儿子带着妹妹离开。
    常云柏自知理亏,但仍不放弃,“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可我这不是在弥补吗?”
    “人家又不稀罕。”江珂玉冷不丁道,“你已经对不起她,就别再对不起嫂子了。你这样大张旗鼓地纳贵妾,让嫂子颜面何存?”
    “我何时对不起陆舒然?她要什么我给什么,无论何时何地何人面前我都给足了她颜面。”
    常云柏不明白,“我不过是想纳个妾而已,很过分吗?她当初要是爽快同意,何至于现在这么麻烦,闹大这件事情的明明就是她自己!”
    高洛书挑了挑眉,“又要联姻又要真爱,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我要是你,当初就犟到底,绝不另娶,从一而终。你说你爹逼你,可天底下哪有真拗得过孩子的父母,不过你不努力罢了。”
    “你说得轻巧,你爹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当然拗得过!”
    常云柏越说越烦,甩袖背过身去。
    高洛书撅了撅嘴,没想出反驳的话来。
    他龇牙咧嘴的,吸引了江珂玉的注意。
    “不是让你别来添乱吗?”
    “我哪里添乱了?”高洛书理直气壮地往宋宝媛身后一站,“我留下来,可是宋娘子准许的。”
    江珂玉拧起眉头,看向宋宝媛的视线有几分躲躲闪闪,“你不必因为我,而费心费神搭理他。”
    宋宝媛也没有看他,“的确是我让高公子留下的,而且,与江少卿你无关。”
    江珂玉微微怔愣,袖下的手暴露些许无措。
    她不能再逃避了,宋宝媛心想,所以抬起头,逼自己直视他。
    “你是来接承承和岁穗的?”
    江珂玉颔首,“我、可以带他们等你忙完,然后,一起回家。”
    宋宝媛顿了顿,冷声道:“我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以后,都不会。”
    “可是……”江珂玉眸光微滞,“承承和岁穗还需要你。”
    “我已经告诉他们,他们有两个家。”宋宝媛认真道,“平日里,他们还是跟着你。待他们想我了,我就把他们接回老宅暂住。”
    她言简意赅道:“总之,我不会再去你府上叨扰。”
    说完,她转身离开。
    这一次,步伐要从容许多。
    江珂玉无意识地跟着往前走了几步,蓦然有种被抛弃的悲戚感。
    像是终于逮着机会报仇,还在焦躁中的常云柏阔步走到他面前,只为说两个字。
    “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