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侵入者
“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听到宋饶玉这么问,楚昭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
半个小时后,宋饶玉看到一个蹲在路边、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宋饶玉下车走过去,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
“怎么总穿这么少?”
温暖干燥的体温包裹住楚昭,楚昭茫然了一瞬,从大衣里抬起头,看到是宋饶玉,心下不禁有一丝受宠若惊。
他真的来找她了。
她一阵茫然地感动,宋先生人也太好了。
她缓缓站起身,小腿有点麻胀。
大衣带着宋饶玉身上特有的青草的苦涩清新的味道,给予了她一些安全感。
她想起来刚才出主宅太急,大衣落在了那里。后知后觉怪不得那么冷。
“宋先生,除夕夜还麻烦您……”
宋饶玉笑了下:“外面冷,回车上说。”
楚昭跟着宋饶玉上了车,车里的暖气瞬间包围住了她,鼻子不禁又涌上一阵酸意。
“可可和宋沿都不在,家里就我一个人,不用抱歉。”宋饶玉说。
楚昭下意识问了句:“伯母和伯父……”问出来才觉得有些冒犯,又想抱歉。宋饶玉却笑了笑:“他们在国外,不怎么回家。”
“我也一个人。”楚昭说,仿佛借此安慰他。
宋饶玉被安慰到了吧,不禁愉悦:“好啊,要不要去星星福利院过除夕?”
楚昭愣了愣,这正是她想说的来着。
她脑子里有一根弦被拨响:“宋先生——宋……不会,是您一直资助福利院吧?”
宋饶玉有些意外她会突然问这个,点点头:“嗯,力所能及。黎老师跟您提过?”
“提过一点。”楚昭正想细问,司机突然插话,颇为钦佩自豪:“宋先生不光资助福利院,全国好多学校都……”
宋饶玉轻咳了两声,打断:“王叔,先去商场。”
楚昭眨眨眼,更加觉得宋先生是个好人。
路上,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楚昭的心思飘远了,如果说宋先生就是黎老师口中经常资助福利院的人,那岂不是,也是遥遥口中的“宋叔叔”。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她居然今天刚反应过来。
脑子里又飘过一个离奇的猜测。
她记得遥遥的五官,和宋饶玉的有些相似,宋饶玉和遥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商场里人不多。
宋饶玉带她进了一家店:“可可常来这里,看看你有没有喜欢的?”
这家奢侈品店主打年轻时尚,按照宋饶玉的意思,是宋可可经常来逛的店。
不知道楚昭的喜好,就带她来了这里。
楚昭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挑了一件中规中矩的黑色外套,能保暖就好。准备结账时,宋饶玉走过来,拿起一条米色围巾递给SA:“加上这条,挂我账上。”
SA显然认识他,客气应下。
楚昭诚惶诚恐,换上了外套,犹豫片刻,还是围上了那条柔软的围巾。
宋饶玉边穿回自己的大衣边笑了:“我的眼光没错,果然很适合你。”
想到这大衣不久之前还裹着自己,楚昭莫名觉得双颊发烫,去福利院的路上,都垂着眼不敢看宋饶玉。
黎老师远远地同楚昭打了声招呼。
楚昭也挥了挥手,和宋饶玉一起走过去。
黎老师迎上来,看清楚昭身边的人,大吃一惊:“呀,宋先生也一起的?”
“嗯,过年来看看孩子们。”宋饶玉客气地应答。
“楚老师!”
遥遥蹦出门框,像只小鸟似的张着双臂,飞扑过来。飞着飞着,突然看到了宋饶玉。脚步顿时慢下来,变得纠结。
大概在想是先跟宋叔叔打招呼,还是先往楚老师怀里扑。
纠结来纠结去,最终还是选择先往楚老师怀里扑。
楚昭接住了遥遥,蹲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遥遥开心地笑着,大大地亲了楚昭一口。
“嗯,还有我呢?”宋饶玉站在一旁,和蔼地笑着。
遥遥闻声,纠结地,不肯松开手,还是搂住楚昭的脖子,勉勉强强地抬头喊:“宋叔叔。”
把黎老师逗得一乐。楚昭和宋饶玉也忍不住笑。
“看来我这个宋叔叔,还比不上后来的楚老师。”宋饶玉开着玩笑。
黎老师忽然想到什么,问楚昭:“哎,小楚,你那个弟弟呢?”
楚昭心里咯噔一下,才发觉和宋饶玉待在一起时,竟完全忘了越夺。
“他在……”
“在相亲。”宋饶玉翘起唇笑,自然地接过话头。
楚昭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宋饶玉也正在看她,眼睛含笑着在问:在看我呀?
她迅速别开眼,一下一下地捻着围巾的下摆,低声附和:“嗯……是,家里催他相亲”
黎老师在这两人之间品出了一点蹊跷,不戳破,转移了话题:“正好,来包饺子。”
楚昭随手掐了一块面,拿起擀面杖碾起来,起初有点生疏,但能看出以前做过这种事。几下后就迅速熟练了。
她擀饺子皮擀得很好,几下就变得又圆又薄。黎老师拎起来啧啧称赞:“小楚你这平时在家没少包啊。”
“没有。”楚昭笑了:“小时候跟我妈学的,我妈擀得才好。”
宋饶玉听到她提起母亲,下意识看了她一眼。楚昭没注意到他的视线,继续擀皮,十分专心。
专心的时候就是专心,不见其他的表情。
宋饶玉察觉到自己心又乱了,赶紧挪开视线,包饺子。
“噗嗤。”楚昭忍俊不禁,“宋先生,饺子不是这么包的。”
她走过来,自然地接过面皮:“你这么包,放锅里一会儿就散了,得这样。”
她边包边讲解。宋饶玉听着,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她专注的侧脸,干净利落的动作吸引,渐渐忘了手上的动作。
她只是轻轻握了握掌心,包出来的饺子肚皮饱满。
遥遥在一旁惊叹,求楚昭教教她便把楚昭拉走了。宋饶玉怅然若失。
黎老师看在眼里,暗自失笑着摇头。
两人包完饺子,黎老师让他们边上去休息,等着煮饺子吃。
难得闲下来,楚昭坐在小凳子上发呆。
宋饶玉终于有机会,于是自然地在她旁边坐下,刚想开口,听得楚昭问:“宋先生,阿夺和宋小姐怎么样?”
他的笑凝了一下又继续:“怎么想起问这个,你和他关系很好呀。”
“一起长大的,还好啦。”楚昭下意识去摸无名指的戒指,想起来刚刚怕掉了,早用纸包起来收进了口袋里。
“一起长大,那感情肯定很深厚了。”宋饶玉想起那天接通了楚昭的电话,越夺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两人随时都靠得这么近吗?
他发现自己忍不住忮忌。
“……”楚昭沉默了片刻,露出宋饶玉看不懂的表情。这让他心头莫名发紧,更不是滋味儿。只是片刻,楚昭又微笑着望向他:“算好朋友吧。”
两人短暂地沉默了,手机铃声打破了这种沉默。楚昭起身,接了电话:“嗯?阿夺?你来了?”
楚昭看了宋饶玉一眼,送给他一个抱歉的表情。
宋饶玉意会了她的意思,心头一涩。
他站起来,压下想挽留她的冲动,语气如常语速却有些快:“你去吧,公司那头正好有事,我去处理一下,除夕快乐。”
他不想他和她的时间里,有另一个男人的侵入。
他目送她打着电话往远处走。
楚昭跑到门卫室去接越夺。
他冷脸坐在褪色的小板凳上,没戴口罩,路过的人纷纷往他那边投去视线。
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眼睛亮了一亮,屁股挪了一下,半个身子已经伸出去,却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坐回去,扭开头。
楚昭知道他在跟自己闹别扭。
她走过去,揉他的头发:“来得正好,饺子快煮好了。”
温柔的语调安抚到了他,他含糊地“嗯”了,一把搂住她的腰,将整张脸埋进了她柔软的小腹,贪婪地深呼吸着。
他嗅到了一丝丝陌生的气味。
极淡极淡,再细细去闻,又闻不到了。
谁都没提这件事。
楚昭又带了个男人回来,给黎老师吓了一跳,这又是谁?
小胖第一个冲出来:“是越师父。”
越……师父?这是什么称呼?楚昭愣了愣,小胖跑到越夺身旁问:“你是越师父对不对?”
越夺低下头,看着小胖:“嗯。”
“什——蒙面侠摘下面罩,那超能力岂不是要消失了?”孩子们互相讨论起来。
小胖则缠着越夺给他看画,才不相信没有口罩能力就消失的那回事,他知道:那是楚老师骗小孩的。
楚昭被黎老师拽到一边低声问:“这是……你弟?”
“呃嗯。”
“亲的?”
“那倒不是。”
黎老师点点头:“我说呢,看着也不大像。帅得有点像个明星。”
“是吗?哈哈。”楚昭赔笑。“好多人都那么说。”
“这么好看之前为啥要戴口罩,我还以为脸上有伤呢,每回都不敢细看。”黎老师凑近她耳边小声道。
楚昭笑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晚上福利院举办除夕晚会。
各个年龄段的小朋友都来参加。
台上的小朋友脸上抹着夸张的颜色,穿着粉红鲜艳的裙子裤子,像风里的花一样,在台上跑来跑去。
七彩廉价的灯光,音响里震天动地的儿歌,摇得世界都在尖叫。越夺本能地往楚昭身边靠拢,紧紧蹙眉。
他去望楚昭。
她嘴角挟着温柔的笑意,眸光闪动,有一种令他陌生的憧憬。她颈间还围着一条米色围巾,越夺慢慢地想到,他没见过这条围巾。还有她身上的大衣,他也没见过。
好陌生。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不属于她的陌生感。
与原本的她,格格不入。
这种陌生令越夺感到一阵烦躁不安。
在此之前,她去了哪里,跟谁待过?
为什么这身装扮让她看起来如此陌生?
她身上那丝陌生的气味是谁的?
他有一种预感,不祥的,即将坍塌的。
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侵入独属于他和楚昭的空间。
那个他赖以生存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眼镜]
第22章 抓住她
表演结束后,黎老师组织小朋友们到教室里看春晚。
教室里安安静静,没有任何一个人故意捣乱。
安排好小朋友,黎老师拉着楚昭到走廊上:“小楚,这里基本上没什么事儿了,时间也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黎老师你呢?”
“我?”黎老师没想到她会关心这个,愣了一下笑着答她,“我一般要和孩子们一起守岁,七八年都这么过来的。”
楚昭刚想继续说点什么,一声高昂的男高音从走廊那头传到这头:“晓雨——”
楚昭好奇地回头。
一个男人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怀里大捧的玫瑰花也跟着喘。
“你有毛病啊,叫这么大声?”黎老师骂完他,冲楚昭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李庆,我的一个同学。”
“你好。”楚昭微笑着和他打招呼,介绍了越夺和自己。
“你们好你们好。”
李庆匆匆跟两人打过招呼,注意力再次回到黎老师身上。他挠了挠头,往她怀里递花:“晓雨,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外滩看倒计时?”
黎老师没接:“我得给王院长请假。”
正说着,王院长走过来:“准假了,安心去玩吧,孩子我来看。”
说完,看也没看她们,王院长径直进了教室。
黎老师哎哎了两声想拦她,没拦住,既无奈又明显高兴的样子,对楚昭说:“走,小楚。外滩那里晚上放烟花,挺漂亮的,一起去看看。”
“啊。”楚昭本想答应,一抬眼就看到李庆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知道自己阻挡别人追爱了,连忙推拒,“要不下回吧黎老师。”
“下回?那哪儿行。你实习快结束了,以后怕难得再聚,趁此机会一起去玩一玩。”黎老师挽上她的胳膊,实在热情,不容拒绝。楚昭只好默默在心里给李庆道歉。
李庆也不气馁,把花束往窗台上一放,紧跟在两人后面。
两个女生在前面说悄悄话,李庆见插不进嘴,便拉着越夺聊天。
“嚯,哥们,你咋长这老高?这得一米九了吧,平常吃啥长大的。”
越夺没理他,自顾自走着,神色冷淡。
“哎哎,你这有没有女朋友啊?”李庆又问,“你这咋不搭理我呢?这么高冷。”
“哎,看到没,前面的那个女孩子。”他指了指前面。
以为他在指楚昭,越夺这才瞥了他一眼,不像看人,像看会动的物品,没说话,微微地点头。
李庆颇为骄傲:“美吧,不仅人美,心更美。世界上这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人。”
越夺点头表示认同。
李庆火了,拍了下他的胳膊,被他满胳膊的肌肉惊到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手心,握了握拳。想到什么,一脸严肃地说:“我可告诉你,你可不能打她主意。我先追的她,你得讲个先来后到。”
越夺居高临下地瞄过他,眼神冷得能刀人:“楚昭是我的。”
“什么楚昭,谁是楚昭,我说的是我家晓雨。”李庆莫名其妙的,刚反应过来楚昭谁,来了兴致:“哦,就是晓雨旁边那个女孩子啊。咋样,追到了吗?”
“……”半天,越夺慢吞吞开口,“追什么?”
“她本来就是我的。”
李庆:“啥意思?没追过?那她咋跟你在一起的?”
越夺再次思考,片刻,面无表情地说:“她亲了我。”
李庆张大了嘴,满脸讶异:“然后就在一起了?”
越夺点头。
李庆无语片刻,抓了把头发。打量了一下越夺,再次抓了把头发,似乎在纠结要不要效仿。最后他小声嘀咕:“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哈。”
外滩人山人海,警察在现场疏通人流,秩序井然。
楚昭随便找了个借口,拉着越夺走向另一边,给李庆和黎老师留出空间。
人流量大,海浪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流过来,流过去。
楚昭站不太稳,往越夺的身上倒。
越夺扶住了她的肩,顺着肩往下摸,摸到了她的手,反手握在手心里,十指交扣。
他拥有一双与身高相匹配的大手,手心的温度比她的要高一些,她像被一个大火炉握住,足够温暖,甚至令她有了燥意。
越夺个子高,来往的人有意识地避让他。
一会儿的功夫,两人接近了海边。
空气一下松快了,楚昭趴在栏杆上喘气。
与此同时,人群里不约而同地发出震天动地的倒计时。
楚昭抬起头,夜色铺成的幕布下,无人机快速地摆成不同的数字,数字越变越小。
她受到了感染,微微笑着,小声地跟着人群倒计时。
越夺听到了,垂下眼望着她。
他被她脸上细微的笑容吸引住了,周围的一切全都消失,只有楚昭在他身旁,吵闹嘈杂的人群忽然安定宁和,他只听得见她的声音。
三、二、一。
丢——啪!
绚烂的烟花在夜幕下炸开,在楚昭的脸上点出了白昼。
她浅色的眸子里映出绚烂的光,这点光很快地在她眼里黯淡下去,直到下一次点燃。
随之点燃的不只她的眼睛,还有某种期盼与憧憬。
淡然的马上消失的憧憬。
像樊笼里的鸟儿看向外面的神色。楚昭迎着海面张开了双臂,仿佛要飞走了。
不要,不要飞!不要走!
最后一簇烟花落定如尘,越夺猛地抱住楚昭,微微地绷紧、用力,在海风里颤抖。
楚昭一愣,缓缓垂下双臂,侧脸温声问道:“怎么了?”
越夺惴惴不安地拽住她的衣服:“会掉下去。”
“不会。”楚昭笑了,拉开他的手,在他的怀里转了个圈,与他面对面:“快,许个新年愿望!”
说完,楚昭闭上了眼,真的在许愿的样子,特别虔诚,特别美。
美得令人万念俱灰。
越夺捧起她的脸颊,清风抚面般,大拇指轻轻地抚弄着:“希望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她倏地在他掌间睁开眼,他望进她的眼睛里,能望见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顷刻间,湖面就碎了。
楚昭看着越夺格外专注的脸,一种沉重的、无法呼吸的愧疚感攥住了她的喉咙。
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在想,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是对天许愿而不是对我许愿,在心里默念就好了,为什么要说出来?除非——除非——你真的在对我许愿。
楚昭抿了下唇,眼睛飘向别处又飘回来,轻轻拉下他的手腕,笑着转过身去:“走吧,回去吧。”
越夺亲眼看见,楚昭转身时五官一下就融化了,融化成一种痛苦的神色。
回去的路上,天上飘了一点小雪。
正方体的小米粒,如同无限切割的咖啡方糖。
楚昭拢紧了外套,挤掉一身的寒气。
越夺跟她并排,问她:“姐姐,你许了什么愿?”
楚昭立住了脚步。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清亮亮,水汪汪,格外期待地看着她。一粒雪落在他的睫毛上,他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他一言不发,正等着她的答案,也许在等一个承诺吧。
不能再拖了。
楚昭有些艰难地动了动唇,没说出什么话。而手伸进口袋里摸索着,摸出了一个用纸巾好好包住的东西。
她掀开纸巾,一枚镶嵌着宝蓝色钻石的戒指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雪大了,一团一团棉絮状地砸在纸巾上,融化成靛青色的斑痕。
“阿夺,我……”楚昭捏起戒指,把纸巾揣回了口袋里,下定决心地吸了口气,说:“我对不起你,我没办法接受你的求婚。对不起。我不该……我不该……”
风有点太大太冷了,她浑身打颤,几乎没办法完整得体地表达出来:“那天,我喝多了,我不该和你做那种事。我是说,我没办法爱你,对不起。这个还给你,对不起。”
她又说了好几声对不起,这一辈子的对不起都在今天说完了。
楚昭埋着头,只能看到越夺的皮鞋,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脚尖指着她。在她说完后,皮鞋的方向似乎轻微地挪动了一个角度。
他一直没接过戒指,楚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表情跟平常没什么差别。
平淡的、冷然的,仿佛与人世隔绝,事事与他无关的表情。
他立在那里,垂着眼,在看她手里那枚戒指吧。
良久,越夺抬起脚继续走:“先回去。”
路上一辆车都没有,寂静无声。雪越下越大,即将整个吞没。茫然的一片,落在地上化成了水,落在衣服上化成了渍。
一路上越夺异常沉默,脚步比平时快。黑压压的外套贴在身上,沉重而山雨欲来。
楚昭握紧了戒指,有棱有角的部分在硌手。
保姆回家过年了,偌大的越宅无声无息,一座在雪夜里死去的巨兽。
楚昭进了宅子就像进死兽的肚子。
越夺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砰得一声关上门。留楚昭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走廊上,砸门声飘飘荡荡。
楚昭放轻了脚步回房间。手心有点疼,摊开手,指腹印出凹凸的形状。她找来一个小盒子,戒指放进去,咔嗒,关上。
从隔壁房间传来一点异响,像什么东西摔在地上,什么东西被撕破,像谁在锤墙,反复地、用力地锤。
楚昭冲进浴室。
花洒在下雨,在耳边哗啦啦,一刻不停。
砰得一声电闪雷鸣,楚昭被吓了一跳,关上了花洒,才发觉不是打雷下雨,是有人在拍门。
“姐姐,开门。”越夺的声音从门的那边传过来,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失真。
楚昭按着花洒的旋钮发呆,疑似听错了。
那门再次拍响,连带她脚踩的地面也在震颤。
“开门。”
楚昭深吸了一口气,耐心道:“阿夺,我在洗澡。”
“我知道,开门。”门外的声音更近了,几乎抵着门缝,平静地呢喃。
惊悚的凉意从脚后跟爬上尾椎骨,明明门是实心的,她却实在地感到门那边的视线穿透了这层板子。楚昭抓起浴巾裹住自己,努力让自己听上去镇静:“等我洗完澡,不可以吗?”
“姐姐……”他的声音忽然黏腻起来,在撒娇。
楚昭紧紧捏住浴巾的边沿,没有回应。
这沉默显然太大了,门那边终于失去了耐性,用力地砸门:“开门,我想进来。”
突然的砸门声吓得楚昭浑身一抖。
不想开门,不该开门。
但是她有一种错觉,即便她不开门,他想进来他依旧能进来,无论何种手段。
除非她凭空从这里消失。
砸门声停了。
一片死寂。她在自己的耳朵里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
咔哒。
是锁芯扭动的声音。
门开了一条缝,狭长的影子流进来。
第23章 无花果
被人压在洗手池上。
灯光晃眼,楚昭看不清镜子里飘摇的自己,选择闭上眼。
黑暗里所有的感官聚成了一点。她是一只舟浮在海上,即将打翻。
她要沉进去了,不想,不要,她强迫自己睁开了眼,咬着牙去抵抗所谓的“快乐”。不快也不乐,漫长得把她放进油锅里炸了千八百遍。
她脸上露出的表情无比奇异,似喜又似悲。
越夺停下来,掀起她的下巴对着镜子,认真地探究、思考,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快乐还是不快乐?
这个问题横在他的脑子里,跟她之前的话一起,在他的脑子里打转。他已能一字不差地默背出她的话,还能想象她的语气。
语气,一想到那种语气,空荡荡的恐慌感再次吞没了他。
恐慌感需要一点确定的事物镇压住,唯一确定的事物是她的温度。
再次粗暴。
漫长的漂流之后,他拎起用过的避孕套,仔细地打了个结,随手扔进洗手台旁的垃圾桶里。
然后给她清理。
不知道他在哪里学到的,手法温柔,动作仔细,仔细到强迫,每一处都不放过,且表情过于心无旁骛,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清理完,他抱她回床上,小心翼翼的,床垫微微地凹陷。
他在她旁边躺下来,翻过楚昭揽进怀里。温柔软和的身体在他的怀里散发着人的温度,他听到她轻声说轻:“我恨……”
是恨不是讨厌。讨厌尚且可以委曲求全地共存,恨只能时时刻刻企盼你死我活。
恨。
越夺在等她补充后半句,不知是她的声音太小还是早就没有,他最终没得到恨后面的答案。
半天,楚昭闷闷地说出一句:“出去。”
湿湿的热气扑在他赤裸的胸膛,痒痒的。
“不要……”他像一头餍足的兽,下巴懒洋洋地蹭着楚昭的发顶,手摩挲着她的脊背。
“滚出去。”楚昭的声音冷淡,整个人绷紧了微微发颤。
越夺的动作暂停了一秒,继续无言而惬意地抚摸着她的背。那触碰令她感到一阵愤怒和恶心。
楚昭深深吸了口气,强忍着呕吐之意从他怀里仰起脸:“我说……”
“我知道,”越夺掬起她的脸,冷白的光落满了像一轮水中月。他的大拇指轻轻地拨弄上面的小绒毛,“可是,不是你先的吗?”
楚昭浑身一僵,望着他,竟说不出来话。
他又说:“姐姐不想负责吗?”
说完,他亲了上来,朦朦胧胧间再做一场迷梦。
餍足后越夺沉沉睡去,手臂依旧紧紧圈着她。
楚昭睁着眼,在黑暗中听着他均匀的呼吸。
身体深处还附着着酸楚和黏腻感。
她僵硬地躺在他怀里,一直在想那句“不是你先的吗”。
是,是她先的。
当初是她先引他进了禁忌之地。
禁忌之地结遍无花果,爬满蠕虫的无花果,鲜亮粉红的外壳,敲一敲能听到空谷回音,轻轻一嗅能嗅到果肉腐烂的味道。
里面空空如也。
无花果的叶子替她遮住了羞耻。①
她对越母无能为力转而泄愤于更弱小、更无助的他。
她明明知道他依赖她。
恨意未消,更深的无力感便前仆后继。恨,她已经说不清该恨谁了。楚昭空洞地望着窗外,浓黑的夜一点一点变淡,翻成了灰白色。
人做错了事就会得到惩罚。
她已深深知错。
错得离谱。
翌日一大早保姆就回了越宅。
吃过早餐,楚昭回房间,见保姆在厕所清理,眼扫过去,脑子里有根弦响了一下,猛地想起昨晚扔在垃圾桶里的东西。
坐在椅子上翻书,等保姆离开了房间,她倏地合上书,跑到厕所检查垃圾桶,里面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是个不祥的预兆,一丝惴惴不安笼罩心头。
过完年就开始忙了,一大沓通告单从经纪人公司寄来过,楚昭连夜整理。
新播出的剧反响还不错,男帅女美的配置吸引了一大批受众,找上门的通告单也大多是这一类型。
楚昭送越夺赶片场。
刚到酒店没多久,一条返程机票订单短信弹了出来,接着接到了保姆的电话:“楚小姐,越太太让你回一趟宅子。”
“现在?”
“现在。”
楚昭心脏砰砰跳,焦虑和不安像火一样从胃里烧上来,横在胸口。
她不敢耽搁,立马动身赶航班。
进了越家,保姆站在一旁,两只手在身前木然而立,垂着眼珠子并不注意楚昭。
楚昭瞄了她一眼,便知道越母已经在里面了。
宅里静悄悄的,她提着脚后跟穿过玄关,果然看到正坐在沙发上的越母。
“越太太。”
越母喝着茶,慢悠悠地咽下一口茶,不慌不忙地抬起眼:“你过来。”
楚昭依言走过去,已经看到了越母面前的一只塑封小袋子。越母轻轻将它推过来,里面装着一只用过的套子。
明晃晃的犯罪证据,毫不遮掩,就这样摊在茶几上,阳光之下。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楚昭还是一瞬间烧红了脸,羞耻感吞没了她,令她想解释两句也张不开嘴。
“我一直以为你挺乖的,”越母嗤嗤笑着放下茶杯,“没想到啊,胆子真是不小,勾引到自家人身上来了。”
越母起了身,身上的旗袍褶皱平顺地耷拉下来。她绕着楚昭闲庭散步,打量楚昭。
一边轻蔑一边参观。
楚昭变成了转炉里的烤鸭。
“不要以为我供了你这么多年,你就真的飞上枝头了。摆清楚自己的位置,想攀高枝,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是的,越太太。”楚昭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眼。
越母声调一转,变得矜持柔雅:“我当初资助你,就是看中你聪明得体。你好歹比越夺大上三岁,他还叫你姐姐。你是不是该担得起这声‘姐姐’?”
“是的。”
“学校开学了吧?”越母坐回沙发,抱起胳膊,“放你去上学怎么样?”
这话轻飘飘地落在楚昭的身上,一句赏赐。
楚昭拿不定越母的想法,不敢贸然接话。
“我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不要忘了,如果没有我,你现在应该在福利院。你现在的所有一切,都是我给的,我也随时可以收回。”越母微笑着抚弄杯沿的缠枝花纹。
“好了,准备一下吧,越夺那边不用管了,安心上学。”说完,她起身,临出门前,站住脚跟悠悠道:“早在几个月前我就注意到越夺的电子账单,清晏路边,成人用品店。三盒。呵呵。”
越母冷笑一声,出了门。保姆连忙紧跟身侧。
偌大的客厅安静下来。
茶具轻微碰撞发出一点异响,她大梦初醒般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看了眼正在收拾茶几的保姆,上楼回了房间。
坐在床沿发了会儿呆,慢慢地意识到,越母准她回去上学了。
这很好。
至少可以暂时逃避越夺和越家其他的一切。
她慢慢地动身收拾行李,一件一件,翻出几件衣服,几本书,一些护肤品。
有点麻木。
玫红色的行李箱很快塞满了。
跟她搬进越家来的时候差不多。
随手扔在床上手机一直不停地嗡嗡嗡,嗡嗡嗡。震得整张床都在扇着苍蝇翅膀。
看也没看屏幕,楚昭直接关掉了手机。
收拾好行李,楚昭去越夺的房间将小猫连盒子端了出来。
她找了家宠物店,预支了费用,请店主代为照顾。
似乎察觉到要和她分开一段时间,她放下小猫时,小猫留恋地蹭了蹭她的手背:“喵。”
楚昭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嘴巴动了动,发现自己连“过段时间来接你”这种话都说不出口。
她比谁都清楚,她连自己的去处都决定不了,又怎么去保证小猫的去处?
“我过段时间再来探望你哦。”楚昭小声地说,小猫喵了一声,顶了顶她的手心,像在说一言为定。
安顿好小猫,楚昭当晚就离开了越宅——
作者有话说:①关于无花果的意象,参考了《圣经》中《创世记》部分,亚当夏娃摘了无花果叶子做遮羞布。原文如下:“他们二人的眼睛就明亮了,才知道自己是赤身露体,便拿无花果树的叶子,为自己编做裙子。”(不同译本在中文呈现上可能有细微差异)
②有读者朋友注意到封面上的图案吗?[眼镜]
第24章 他发疯
新来的助理姓王,站在越夺一米开外:“越老师,张先生安排我来接替楚昭的工作。”
最后一遍,依旧没有接通。
越夺盯着彻底熄掉的手机屏幕,手指关节泛白。像没听到王助理的话,再次按下重播键,“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按掉,重播。“对不起,您……”按掉,重播。按掉,重播。
动作越来越快,脸越来越黑,冷冷的一团死气,看得人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王助理硬着头皮再次开口:“越老师,张先生安排我……”
越夺猛地攥紧手机。整个人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像一张绷紧的人皮鼓,绷到极限开始发颤。随时可能暴怒。
饶是从业经验还算丰富的王助理见了这场景,也不禁暗自捏了把汗。
但最终,他只是将手机揣回兜里。声音平静:“订返程的机票。”
越宅除了保姆,一人没有。
越夺首先去看了楚昭的房间,房间整洁干净,不仔细看基本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但他对她的房间实在太熟悉,轻而易举地发现书架上少了几本书,他还能在记忆中准确地找到那些书的书名。
薛敏恩坐在沙发上喝茶,王助理已经通知她越夺的去向。
若是没算错,这时候越夺已经发现宅子里的楚昭消失了,正往主宅这边赶。
正这么想,管家领着人进来了。
她上下打量越夺,多么好的身段,多么好的脸,她的儿子,她和越从流的儿子。
“楚昭呢?”越夺冷声质问。
“楚昭?”薛敏恩笑了下,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这你得问她。喔——电话打不通咩?小丫头做事挺绝嘛。”
越夺浑身散发着冷凛的气息:“不是讲好。”
“没错。我是同意拨给你当助理,”薛敏恩厉声道,“但我没准你和她搞在一起!跟你那死鬼老爹一个德行,成天想着下半身那点事儿。”
“我栽培你,不是为了让你和一个低贱女人搞在一起的,越夺!”
“你闭嘴。”越夺握紧了拳头。
“怎么?你很surprised?不会吧,你真以为她爱你啊?”薛敏恩冷笑着,满是嘲讽地看着他,“阿夺,别这么天真啦。她跟你,不过是一场交易。她的目标很清晰,就是踩着你离开这里。你以为她对你什么情感?恨都来不及喔。”
“放屁!”
“讲话这么粗俗,谁教你的?”薛敏恩嫌恶地皱眉,“好啊,你想知道,那我告诉你。我就问她,你想不想去上学呀。那丫头一下就答应了,跑得比谁都快。你看,在她心里,你根本无足轻重。”
越夺盯着她,拳头微微发颤。
薛敏恩看着他盛怒的样子反而笑了:“以为我不知道?几个月前,你账户上那成人用品店的消费。我还以为你终于开窍,懂得去外面找乐子。结果呢?”
话锋一转,满是鄙夷:“玩谁不好,玩家里的佣人。你可真长出息了,越夺。在外面玩也就算了,在我眼皮子底下玩。当我眼盲?”
说完,她闭上眼,随意摆摆手,仿佛一场闹剧闭幕:“管家,送客。”
管家上前一步,恭敬地示意:“越少爷,这边请。”
越夺冲出宅子。没立即上车,一拳砸在车前盖上,一拳接一拳,拳头血肉模糊。他木然着一张脸,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拉开车门,踩着油门冲出去。
车开得飞快,景物的虚影不断在车窗变幻。
他的脑子跟车的发动机一起轰鸣。
一边开一边给楚昭打电话、发消息。
上百个电话,上百条消息,没有收到哪怕一个回复。
认清这个事实后,他发出一声哀切的野兽的哭吼。
愤怒绝望地打着方向盘,车身在路上左右漂移,大幅大摆。
一瞬间他想到无数次撞死。
方向盘再偏一点,油门踩到底,马上就能解脱了。
可是!
刺耳的刹车声,悠长地消失在无人路段中。
他回到了别墅。
这栋巨大的宅子沉默地伏在暗淡的夜色里。
他伏在方向盘上,脑子里凭空地出现了一个念头。
楚昭是不是还在那里?
这个固执的念头硬生生拽着他,使他没有放任油门踩到底。
死了就见不到楚昭了。
他舍不得楚昭。
至少,也要拉上她一起才对。
他走进了别墅,面色平静:“楚昭呢?”
保姆恭敬地站在一旁:“越少爷,楚小姐已经收拾东西走了。”
越夺长久地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环视周围。
“骗子!”一声压抑许久的怒吼爆发。他猛地抄起一个花瓶摔在地上,清脆的哐当一声,四分五裂。
还不够。他像疯了一样,看见什么砸什么。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
他分不清在骂母亲,还是那个狠心离开的女人。
满腔的悲鸣无处发泄,只能不停地砸东西,砸东西。
保姆一旁木然而立,司空见惯的麻木和淡漠。
一路跌跌撞撞回到房间,房间里一片狼藉。然而无人回应。
他抽干力气一般,滑坐在地,背靠着床剧烈喘息。
破坏过后是长久的死寂,满世界仿佛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她不要他了吗?他失去她了吗?
不,不要!
他抹了把脸,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他呜咽着,颤抖地捧起手机,虔诚地拨号。
“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机械的女声在跟他说对不起,
他不想听对不起,只想楚昭接电话。他挂断,再拨。挂断,再拨。对着手机低吼,带着哭腔地哀求:“求求你了,接电话,姐姐,接电话啊……”
说到后面咬牙切齿起来。
他切换到短信,手指颤抖着去按屏幕。手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伤,一大滴血滴在屏幕上,顺着移动的手指抹开,按不到屏幕里的字。
越夺赶紧用袖子蹭了蹭,擦了擦,文字、语音,轮换交替着发,不论内容,语无伦次。
“你在哪?回电话!”
“为什么要走?”
“我妈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不要我了吗?”
“接电话!”
“接电话……求求你了,姐姐。我想和你说话。”
“别不要我……姐姐……”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
信息石沉大海,得不到一丝回应。
他逐渐绝望了,手机从他手里滑掉下去。
哐当。他似乎被这声吓到了,整个人蜷缩起来,双眼空洞无物地睁着,一眨不眨。
耳边嗡嗡地响,雪花噪点充满着整个脑子。好疼。他只能拼命地揪住头发,发根拉扯头皮的痛感能稍微让他舒服一点。
这点微薄的痛感很快就失效了。
他需要更大的痛感。
他几乎是爬过去的,捡起一片尖三角的碎瓷片。
这形状太完美了。
他异常平静、坚定地将它抵在小臂上,缓缓地割开。
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个瞬间,皮肉绽开,首先会渗出几颗小血珠,会有点类似叶茎上凝结的晨露。
再割一下,血就会丝滑地淌下来,如绸如锻。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摸索着捡起手机,迫不及待地对准了流血的手臂,按下快门。
照片发出去,再附上一句“姐姐,痛”。
他心满意足地躺在地上,呈大字,望着天花板,那里挂着一盏金灿灿的连枝水晶灯。
也许是错觉,天暗下来,他的视野也暗下来。黑暗里,听觉无比清晰。他清晰地听到水龙头滴答滴答的声音。
楚昭拧上水龙头,卫生间瞬间安静下来。她拿起毛巾擦脸,视线不经意落在一旁的手机上。
屏幕亮着,显示着几十条未接电话和上百条新消息,全部来自同一个人。
她准备划掉,一张图片附件弹了出来。
愣了一下,点进去,意识到是什么之后,她伏到面池干呕。
“楚昭你不舒服吗?”舍友王雅掀开隔帘探头问。
楚昭按住了手机屏幕:“嗯,没事。可能吃坏东西了。”
图片的冲击力太大,她脑子满是一整被划烂到血肉模糊的手臂。不敢再点开,强忍着头晕恶心,给宅子里的保姆打电话。
脑子乱乱的,手颤抖着好几次按不准号码。电话接通了,她一头扎进卫生间关紧门:“阿姨,快去房间看看越夺。”
片刻,那头传来保姆几声短促的惊叫,手机挂掉了。
楚昭保持接听的姿势好久,敲门声惊醒了她。
她收起手机拉开门,迎上王雅一脸的担忧:“你没事吧,我有肠胃药,待会吃点吧。”
“不用啦,已经好很多了。”楚昭尽量地弯起眼睛,笑得心不在焉:“你要用卫生间是吧。你用吧没事。”
楚昭出了门,掏出手机,做了会儿心理准备才重新点开聊天框,目光努力地跳过那张照片,放到最底下的消息上:“姐姐,痛。”
她思考了许多遍,为了不再刺激他,想了个中规中矩的回复,小心翼翼发过去:“你好好拍戏,我过段时间来找你。”回完立刻关上聊天框,想了想又点进去,删了那张照片。
删得一气呵成,删完就靠在长椅上长长地出气。
然而,一团情绪淤积在胸口,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他会不会死?
这个想法凭空从脑子里跳出来,横在那里。
她仰头望天,没有情绪地想:如果死了,之后呢?
乳白色天花板占据了整个视野。
越夺张开了眼,中间没有任何过渡,倏地就张开了,像打瞌睡的人突然被点名。
“楚昭呢?”
他的声音沙哑。护工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想拔输液管的手:“先生你别乱动,你失血过多还虚着呢……”
越夺猛地挥开他的手,粗暴地扯掉针头,血珠争前恐后地冒出来。他掀开被子,赤着脚往外冲:“手机,手机。”
“哎哎!别乱跑哇。”护工喊道。
病房门被推开,经纪人张丛走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护工见着救星一样:“张先生,他刚醒就要找手机,还提到个名字,你看这……”
张丛立刻从包里拿出手机递过去:“越夺,手机在这里,冷静!”
闻言,越夺直挺挺地走过来,抢过手机,背过身去鼓捣起来。
鼓捣得认真,眼睛一眨不眨,专注地盯在屏幕上。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身体抖起来,飞速地打字。
手机震动了一下,楚昭打开手机,见越夺发来消息。
有那么一刻她如释重负。
说起来难听,但不得不说:还好没死。
越夺:姐姐,什么时候来看我?
越夺:手臂好痛。
越夺:你现在过来嘛。
楚昭斟酌了一下词句,回复:这段时间比较忙,过段时间。[摸摸头.JPG]
越夺:过段时间是多久?
楚昭:等你过生日。
越夺:还要这么久。
楚昭:好好工作。
越夺肉眼可见地平静下来,他慢慢起身,躺回病床上抱着手机。
张丛和护工互相对视一眼,护工先出去了,张丛在床边坐下来:“公司给你放了假。”
“不用,”越夺恢复了往日的冷淡,“明天就可以出院。”
“不用着急,可以先把手养好。”张丛说:“你看看,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助理,公司那边再重新给你找一个。”
越夺不甚关心的样子,来回翻阅屏幕页面。页面一直没变,始终停留在和楚昭的聊天界面上:“都可以。不换也可以。”
之后张丛再怎么问,越夺就只是单调地嗯嗯。
隔绝人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张丛起身准备离开。
越夺幽幽地说:“我要回去。告诉保姆,不要动楚昭的房间。”
“OK。”张丛说。
第25章 逃避他
夜深,偌大的越宅静悄悄。
越夺轻轻推开门。
门扇出来淡淡的馨香,扑进鼻腔,是她的味道。
他贪婪地深吸着,试图将所有的气息吸进去,一点也不要留。
匆匆掀开被子,整个人躺进去,埋进去,脸被熟悉安心的气味包围。
“姐姐。姐姐。”
然而,无论如何想象她就在身边,最后关键的那一点总是上不去。
他猛地坐起身,手掐进床单里。黑亮的眼睛急躁不安地扫视房间。
想破坏。想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部破坏掉。
他克制着破坏欲,给她拨电话。
等待的每一秒都如此煎熬。
他怕她不接。
过了会儿,电话接通了,她那头很安静:“嗯?怎么了?”
一听到她清亮温柔的声音,越夺忽而身心通透。
他重新躺回被子里,同她撒娇:“我想你,睡不着。”
“乖,安心睡觉,过段时间就能见到我了。”
她的声音动听如此,像某种神经毒素。
“嗯。”手机那头的越夺乖巧地应了一声,接着似乎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阿夺?”楚昭低喊。
他未应她。
过了会儿,听筒里传来含混不清的音节,像贴在话筒上呢喃、低语。
楚昭刚开始还在疑惑,猜测出他在做什么后,她皱着眉,用最快的速度安抚了两句,挂掉电话。
思绪还是受到了一点影响,写论文时不时走神。
赶完论文已经半夜,楚昭回到宿舍,舍友们都还没睡,聊天聊得起兴。
楚昭和她们打过招呼,放下包,进了盥洗室,轻手轻脚地洗漱。
舍友们继续聊天。
“啊越谨的新剧真的好甜啊啊,男女主特别好磕!”
越谨是越夺的艺名,剧火了之后公司给新改的艺名。楚昭刷牙的动作无意识地慢了下来。
“是的,我也看到了。两个人剧外互动也超甜。”
楚昭听了会儿,加快了洗脸的速度。
回到床上,王雅问她:“要睡了吗楚昭?”
“恩呢。”
“那我也睡了。”王雅说完,钻回床帘里,拉严实了。
剩下两个见状,也各自拉上床帘准备休息。
楚昭虽然跟三个人关系不算亲近,好在大家都是会互相考虑的人,相处起来也不会太累。
午饭时间,王雅拎着外卖袋,推门进来一脸兴奋:“家人们,我刚刚在楼下看到有个外卖员捧了一大束花,那花老大一束了,橘黄的,老好看了。”
“真的假的,又是谁的绝美爱情啊?”另一个舍友接话。
楚昭咬着筷子听着,忽然手机响了。
拿起一看,是快递电话。
也没在网上买东西啊……
楚昭疑惑地接通了。
“您好,请问您是楚昭女士吗?”
“我是。”
“好的,这里有一束花,需要您到楼下签收一下。”
楚昭沉默了一会儿。“请问是谁送的?”
“越争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楚昭心里咯噔了一下,嗓子发紧:“麻烦您退回去,我拒签。”
挂完电话手有些发抖,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二天她刚在图书馆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手机不停震动,又是快递电话,又是“越争先生”。楚昭拒收,看着大段大段的文献,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第三天,她正在和导师讨论论文选题,手机不合时宜地嗡嗡震动,她拿起看了一眼,面色微变。导师问她,楚昭歉意地笑着:“没事老师,是快递电话。”她迅速摁掉。
第四天,第五天,快递电话不停地打过来,不挑时间,不分地点,都是同一个人“越争先生”。楚昭眼前微微发黑,仿佛是一只被逼进瓮中的鳖鱼。她感到窒息。
她甚至连越夺还没完全摆脱,现在又招惹上越争?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楚昭请求快递小哥转告对方:“小哥,请您帮我告诉送我花的先生,叫他不要再送了,我不会收的。”
电话挂断,太阳穴突突地打鼓。
她隐约感觉越争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果然,过去没几天,楚昭在教室里写论文的时候,宿舍群消息轰炸般地弹出。
“楚昭,你有男朋友啦?”
“我们都不知道。”
底下附上几张照片。
“谢谢你男朋友,这布朗尼还挺好吃的。”
“同意。真的很好吃。感觉跟我在外面吃到的都不太一样,能不能问问链接?”
手机从手里掉了下来,楚昭要去捡,手太抖,捡了两三次才捡起来。
楚昭赶回宿舍,王雅热情地围上来:“楚昭你可回来了!你男朋友也太好了吧。不仅请全宿舍吃东西,还单独送了你礼物,放你桌上了哦。”
另一个舍友凑过来,看着她桌上崭新的白色包装袋,小声惊呼:“哇,这个包装袋,不会真的是我想的那个牌子吧?”
“你男朋友好有钱。”
楚昭看也没看,直接将它推到一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误会啦,不是男朋友。”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舍友们面面相觑。王雅打着圆场:“啊,是追求者吗?那也很有心啦。”
是了,越争这么做,就是想把她架在火上烤,逼她就范。
舍友们好奇地问她情况,楚昭强打着精神应付了过去。
头晕眼花。
楚昭趴在桌子上休息。
不行,这件事得尽快解决掉。不然不知道越争后面还能干出什么来。
想到这里,她拿着手机出了宿舍,找了个角落,拨通主宅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管家。
楚昭酝酿了一下语气:“您好,我是楚昭,我找一下越争。”
管家极为平常地说:“大少爷这几天都在公司。他特意交代过,如果您打电话来,就留他的电话给您。”
看来早有准备。
楚昭知道自己一步步踩进某个设好的陷阱里,不前不后,进退维谷。
“好。”楚昭声音低下去。
楚昭去拨他的号码。电话接通的一刻,她的心整个拎起来,嗓子紧成一条缝,难以出声:“越争,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越争?怎么不叫越哥哥了?”他自若地调笑着。
楚昭沉默着不接话。
“送你的包喜不喜欢,不喜欢,过几天我带你去挑一个。”
他的语气仿佛她真的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是,囊中之物。他这种人并不需要女朋友。
“越争,越先生,我对你从来只有晚辈的尊敬和敬佩,从来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请您不要再这样了,我觉得特别困扰。”楚昭强压下情绪。
“哦。”越争平常地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他根本不在意她的想法,她的反抗对于他来说,像小猫翘起的尾巴。
不在意是理所当然的,她住在越家,越太太不在意,越夺也不在意。
甚至有时候连她都会暂时地把自己的想法抛诸脑后。
她是一块放在越家这块砧板上的肥肉,谁都可以来分食一口。
楚昭礼貌地说了再见,礼貌地挂掉了电话,心底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
她是人,为什么会过得这样身不由己?
因为越太太有钱,越争有势吗?
不要,不想要。
如何能不要?
除非,她彻底逃离越家这个鬼地方。
逃离越家。这个念头又起来了。
她明明知道不可能。
从被越母收养的那一天起,她所有的东西,除了这具□□之外的所有东西都掌握在越母的手里。
想逃根本就是不可能。
站太久了,腿有点酸。楚昭贴着墙根坐下来。
如果真的要逃,她能找谁帮忙?
找谁?
报警,她毫无理由。
找老师,她还记得那几个因为她失去了工作的老师。
至于朋友,先不说在越母的控制下她是否真的还有朋友。哪位朋友能够和越家抗衡?谁有这样的实力?
她脑子里跳出一个名字。
随即楚昭自嘲一笑。
宋先生是好人,但会为了一个无关的人管闲事吗?
楚昭想到好久没和宋先生联系,还有东西没还给人家。楚昭给他发了条短信:宋先生,抱歉,我现在在学校,伞和衣服可能要很久之后才能送还给您。
半天,宋先生回了她::)
一个颇有年代感的微笑表情,楚昭自顾笑了下,也学他回一个微笑的表情::)
宋先生:你在哪里读书?
宋先生:最近,好不好?
宋饶玉发完,放下手机,守在旁边。
盯着那个微笑符号出神,心底一阵愉悦。
没多久又担心自己的问题会不会太冒犯,会不会让她不舒服。
手机弹出消息。
楚昭:谢谢宋先生,我很好。
另一个问题没有回。
宋饶玉拿起手机在输入框中打字,打出来又删掉。
想约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不巧要开会,宋饶玉回了她:我去开会,晚上再聊。
等楚昭回他说好,他才动身。
楚昭以为他说的“晚上再聊”是客套。
到了晚上,宋饶玉真的给她发了消息。
一张哑铃的照片,附上一句话:晚上健身。
楚昭看了眼时间,现在接近晚上九点。
楚昭回复:晚上健身比白天更有效果吗?
宋饶玉:不是。
宋饶玉:白天忙。
宋饶玉:有很多会要开。
楚昭心里感到一丝愧疚。
那岂不是她打扰到他了?
她回: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以后会注意,不在白天打扰您。
宋饶玉秒回:不会。
宋饶玉:回消息而已,不打扰。
宋饶玉::)
楚昭差点又被这个古老的微笑符号逗笑了。
刚要回复,屏幕上方突然弹出一个电话,她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反应过来时,发现已经按了拒接电话。
她发自内心抗拒越家的一切。
不知什么时候,其中也包括了越夺。
电话再次弹过来。
大拇指悬在接听键和拒接键之间,指尖微微冰凉,震动的手机嗡嗡嗡,催促着她做决定。她犹豫着,心虚拖延地按下拒接键。
太意外,这次电话只响了两声,便不再响了。
她感到一阵侥幸。
然而和宋先生聊天时的那点轻松愉悦,已经被这通电话打断了,接续不上。她失去了所有聊天的兴致。
回了句晚安,便把手机扔到一边,缩回被子。
越夺死死盯着两条拒接信息,屏幕暗了,他立刻按亮。又暗了,再按亮。反复如此。
整个房间陷入诡异的死寂。
屏幕暗下去就没亮过,手机没电了,黑色屏幕上映出阴冷成冰的脸。
长久的静默——
作者有话说:明天停更一天喔[绿心]
第26章 追逐它
不知越争打的什么主意,上回那通电话以后,他再没给她送花送礼物。
楚昭原封不动地寄回礼物,拉黑掉所有联系方式,做完这些,她总算觉得世界清净多了。
但楚昭不敢掉以轻心。越家另外两侧的压力从未消失过。
越夺依旧坚持跟她打电话、发消息,楚昭起初还能敷衍几句,到后来逐渐无视。屏幕上时不时跳出那个名字,提醒着她在越家的过去,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未来。
写论文间隙,楚昭无意中看到了越母的朋友圈。
一张越母和宋可可的合照,配文满满的暗示:谁家能娶到这样的儿媳妇真是好福气。
结合之前种种,楚昭清楚越母有心撮合越夺和宋可可。将她从越夺身边调走,应当就是为了给两人的未来做准备。
让楚昭不要挡越夺的前程。
到时失去了作用的她,会被越母放逐到什么地方?
她发了会儿呆,消息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黎老师的消息跳了出来:
“小雨飘飘”:唉,你走了,怪想你的。
看到这个名字她就不由得想起在福利院实习的那段日子。
楚昭扬了扬嘴角。
黎晓雨:别说我舍不得了,连孩子们也舍不得。尤其是遥遥,天天吵着要见你。
这话叫楚昭受宠若惊,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黎晓雨:你什么时候再来福利院一趟?
楚昭赶紧翻出了校历,对着日子数了一下,下周刚好有个小长假,她告诉黎晓雨:黎老师,下周学校放假,我过去。
黎晓雨一连发了几个庆祝的表情包。
黎晓雨:我替孩子们谢谢你。
楚昭:哪里的话。
回完消息,楚昭收拾好东西,去食堂吃饭。
“哎!楚昭,你也在食堂。”王雅端着餐盘坐到她的对面,笑着跟她打招呼。
楚昭微笑地跟她点头。
王雅边吃边闲聊:“你毕业之后,想就业还是干什么?”
楚昭略微思考了一下,说:“没想好诶。”
其实于私心来说,她是想继续深造的。但不用想也知道,越母不会同意。
她读的这个专业于越母本来就无益,越母怎么可能还会放任她深造?
岂不是浪费心血。
如果不同意,她该何去何从?
“我想直接就业了,读书太熬人了。”
楚昭听着她说话,偶尔附和两声,表示自己又在认真听。而她极少发表自己的观点。
她的思绪飘远了,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一眼瞥见了娱乐版块的推送消息。
新星宋可搭档越谨,新剧开机引爆热搜。
她夹菜的筷子一顿。
王雅恰好也聊到了这个话题:“今年新星创造第一名叫宋可诶,别说,长得真的好看,跳舞也好。我宣布,她荣升为我的首推了!”
楚昭笑着点头:“是吗?”
“对。而且她资源好好,一上来就和越谨搭戏。开机仪式昨天还上热搜了。”王雅讲得起劲。
忽然安静下来。
楚昭不解地抬起头,发现王雅正托腮看着她。
“嗯?怎么了?”楚昭弯起嘴角问。
“就是觉得你跟她某个角度有点像啊……有没有考虑过当爱豆啊楚女士?”
楚昭忍不住笑:“我可不要,我要给国家做贡献。”
王雅也被她逗笑了:“对,建设美丽祖国。”
“哎其实我是想起另一件事了,我怎么感觉……”王雅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她看。
楚昭这一看差点没被口水呛到。
是很久以前,她在片场给越夺打伞,伞被越夺顶飞的场景。
照片定格在伞落地,越夺一连淡然,她一脸懵的瞬间。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女孩子跟你长得很像?”
楚昭假装若有所思:“别说,是有点。”
还好王雅根本没往她们是一个人那里想,八卦的语气:“当时还有粉丝扒来着,在猜会不会是隐藏嫂子,可惜没扒到。”
幸好。
楚昭暗自庆幸。
趁着学校放假,楚昭回了一趟星星福利院。
门卫大爷笑呵呵和她打招呼,放她进了门。
楚昭特意没通知黎老师,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走廊飘着整齐划一的读书声。
楚昭担心叨扰到学生读书,因而脚步更慢更轻。
走到熟悉的教室门口,她透窗往里看。
下意识往遥遥的位置上看过去。
讶异地,竟然在遥遥身旁看到了宋饶玉。
这节课是剪纸课。
宋饶玉拿着美工剪刀,另一只手拿着张红纸,嘴巴张张合合在跟遥遥说着什么。
遥遥点点头,盯着咬合的剪刀,眼睛发直。
这是在发呆吧。
楚昭不自觉地笑。
三下两下宋饶玉展开了剪纸的成果,一张对称的镂空图案悬在空中。
看不出剪的什么。
好像。
楚昭无意识地想着,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再次仔细比照着两人的五官。
一种异样感升上心头:的确好像。
之前就觉得像,现在一看,的确像。
遥遥的目光越过剪纸看过来,正好对上楚昭的视线,立刻高兴地站起来。
“是小楚老师!”
“小楚老师!”
小朋友们也纷纷转过头。
隔着玻璃窗,小朋友们兴奋地跟楚昭挥手打招呼。
楚昭心里一热,也小小地挥手。
黎晓雨发现了她,笑着用眼神示意她。
楚昭点点头,怪不好意思的。为了不打扰黎老师上课,楚昭往窗后一藏,站在廊上向外看风景。
远处小操场上有老师带领学生做体操,悠扬的音乐飘飘渺渺,飘进耳朵里。
下课铃声响起,门啪得打开,楚昭闻声向后探去,还没看清,一个人影撞进她怀里,紧紧抱住了她的大腿。
看清是谁,楚昭心软乎乎的,揉着她的发顶:“是遥遥呀。”
“楚昭。”
闻声,楚昭抬起头,与走出教室的宋饶玉四目相对:“是宋先生。”
她笑了笑。
不等她和宋饶玉多说两句,遥遥拽住她的手往教室里带。
楚昭无奈地跟着她走,路过宋饶玉时不好意思地眨眼。
遥遥让她宋饶玉让出的位置上,拿来一大叠红纸,之后蹦上了椅子,紧紧地盯着楚昭。
楚昭笑着叹气,其实她也不打知道如何剪,干脆凭感觉在叠成扇形纸上剪了几刀。
遥遥倒是很捧场地给她鼓掌。
“你试一试”楚昭将剪刀递给她。
她含着笑意地望着遥遥。
宋饶玉在她对面坐下,眼睛望着楚昭,话应当是对遥遥说的:“真好看。”
“对,遥遥剪得真好看!”楚昭对遥遥竖起大拇指,“这是小蝴蝶吗?”
遥遥开心地点头:“是小蝴蝶!”
有了楚昭的鼓励,遥遥再次拿了张纸,又叠又剪。
其乐融融。
“原来遥遥新交的好朋友就是你啊,小楚老师。”宋饶玉笑着。
楚昭听出了他的打趣之意,大方承认了:“遥遥也是我新交的好朋友呀。”
“不仅是遥遥,班里的所有小朋友都是我的好朋友。”
“不要,”遥遥突然放下剪刀,钻进楚昭的怀里,“小楚老师是我一个人的。”
“小楚老师是妈妈!”
宋饶玉一愣,楚昭感到不好意思,揉着她的头发,对宋饶玉笑笑:“这是小孩子一种表达喜欢的方式。”
“我就是想小楚老师做我的妈妈。然后,宋叔叔做爸爸。”遥遥语出惊人。
楚昭一下子烧了脸,不敢看宋饶玉,却听见他清泠的笑声响起:“看来遥遥真的很喜欢你。”
气氛有些奇怪。
楚昭扶起遥遥,摸了摸她的脸颊,对宋饶玉一笑:“我去找黎老师说两句话。”
说完,逃之夭夭般,去找黎老师。
黎晓雨刚和一个小孩子聊完天,看到楚昭走过来,笑问:“聊完了?”
“嗯,感觉遥遥长高了。”因为遥遥的话楚昭还有些走神。
黎晓雨摇摇头,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哎,我哪里说的是这个。宋先生一直跟我打听你呢,他到底什么意思?”
“打听我?”
见楚昭愣住,黎晓雨往遥遥那边看了眼,转过来压低声音:“宋先生外形好,家境也不错。”
她话里有撮合的意思,楚昭不好意思了,转移话题:“我刚刚过来的时候,操场上有个体育老师在上课,那老师的样子,还真有点像李庆。”
黎晓雨脸一歪一笑:“就是他呢。”一脸嫌弃,眼睛里却藏不住笑意:“好好的教练不当,非要到福利院工作。”
楚昭笑着打趣几句,黎老师聊起来,不再提刚才的话题。
放了学,李庆在楼下等黎晓雨。
楚昭找借口推拒了黎晓雨的邀约,以免打扰了人家的兴致。
和门卫大爷打过招呼,楚昭出了门,准备回酒店了。
怕回了宅子碰上越夺,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不想节外生枝,这趟回来干脆就住在了酒店。
路过一辆车,车窗在她身旁摇下来,含笑的声音叫住她:“楚昭,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啊。”楚昭停步回看,望见了一张被车窗框住的脸。是宋先生。她笑开了眼:“不用啦,谢谢宋先生。”
“那喝茶?”宋饶玉又问。
楚昭有一瞬的错愕,他的眼睛太具迷惑性,温润含笑的眉目,看谁都脉脉温情。
尤其此刻想到黎老师说的那番话,楚昭真的生出了一种近乎荒唐的错觉。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是不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彻底逃离越家的机会?
她想到了越母那张暗示意味十足的照片,想到了越夺无休无止的纠缠,想到了越争,想到自己不知去处、身不由己的未来。
她想要自由。
为了自由她愿意尝试抓住任何一根稻草。
短暂的沉默里,她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压下心中所有的波澜,对他莞尔一笑。
“好啊。”
说完,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第27章 对比
茶楼。
除了服务生,看不到其他的客人。
楼里安安静静。
包间视野很好,假山园林整个从窗户外收之眼底。
楚昭收回视线,余光发现宋先生在看她。她正视过去,他又迅速地挪开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找着话题跟她聊。
“宋先生,我刚才上来时,在一楼看到了一架钢琴。”楚昭抿着唇笑,故意地盯着宋饶玉,一眨不眨。
浅灰色的眼睛看得宋饶玉心慌,他含笑地问:“要不要弹一弹?”
“我可以拉小提琴配你。”宋饶玉自然地提起这件事。
楚昭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那天大雨里,宋先生在对她说什么。
我会拉小提琴。
楚昭忍不住轻笑,笑到后面要捂嘴巴,不停地抖搂肩膀。
她一半是笑宋先生如此坦诚可爱,另一半,她想是一种庆幸,庆幸她的计划可以顺利进行。
笑完了,她抬起眼,对上了宋先生的目光。这回他没再躲,正眼望着她,弯起眼睛微微地笑,仿佛在以她笑而笑。
转瞬即逝间楚昭感到了一丝愧疚,轻轻地从心上飘过去了。
两人并排下了楼。
都不说话,安安静静的,越走手臂却越挨到一块。
挨到一块谁也没说什么,谁也没有特意拉开。任由手臂若即若离。
“请拿我的小提琴过来。”宋饶玉对一个服务生说,儒雅客气的样子。
宋先生似乎对这座茶楼很熟悉。
茶楼那么大,不应该一个客人也没有。那就是宋先生包了圆。
楚昭抚了裙摆,在钢琴椅上坐下,抬手在琴键上试弹了一小段。
干净清晰的音色流淌出来,是一架品质优良的钢琴,应当有经常调试,音准相当好。
楚昭略一思索,选取了影片《1900:独白》中的配乐,《平安夜》,没有提前跟宋饶玉打招呼,起手就弹。
两个小节后,小提琴音紧跟在琴音后面,即兴地流出旋律。
一首轻跳的抒情钢琴曲,加入小提琴之后突然变得安静而悠长,也有楚昭不自觉放慢了节奏,有去配合小提琴音色的意思。
但宋饶玉似乎故意的,再次加快了节奏,拉出的琴音一下变得轻快,弹力球从楼梯上丢下去,哒哒哒,一个接一个跳下台阶。
楚昭抿唇忍住笑意,跟上了他的节奏,好好的平安夜弹成了平安夜联欢会。
一曲罢了。
十指从琴键上收回来。
楚昭说:“谢谢。”
“谢谢。”
异口同声的两声谢谢,两人皆是一愣,异口同声地笑起来。
天色渐晚,宋饶玉坚持要送她,楚昭没有理由推脱,也没必要推脱,笑着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宋饶玉的好意。
宋饶玉先下了副座,立在车旁为她开门。
“下次,还可以约你喝茶吗?”宋饶玉叫住她。
他身形修长,立在那里特别笔直好看。
看得楚昭有一瞬间心念微动,随即笑着答:“下回我约您。”
“好,随时等你的电话。”宋饶玉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故意逗她。
楚昭笑了一阵,点了点头,和他挥挥手,转身走开。
走了一会儿才听到车子启动的声音,她在拐角处停下,回望,看着宋饶玉的车消失成一个点,她的笑意也慢慢地淡了下去。
和宋先生的相处轻松、体面,如沐春风。
这才是正常人之间交往的方式吧。
不像……她转了个身,继续往下走,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个名字。
越不让想偏要想,脑子跟她造反。
一想到那个名字,她连呼吸都沉重了。
抱着这种复杂的心情过了几天。一个傍晚,楚昭刚从图书馆出来,回宿舍要穿过广场,广场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不知在办什么活动。
她不知为何,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选择绕路避开。
刚回到宿舍门便被王雅推开:“哇,楚昭你看到没?有大明星来我们学校拍戏了,广场上全是人。”
宿舍只有楚昭一个人。楚昭答道:“她们都不在。是哪个明星?”
“不知道啊。人太多了,我社恐,没敢去看。”
王雅一脸兴奋,立刻凑过来:“哎,楚昭你忙不忙,不忙陪我去看一眼嘛。求你了——”
楚昭经不住求,犹犹豫豫,温温柔柔地点了一点头,任王雅拽起她的胳膊,座下的椅子碰歪了一角。
路上王雅和她闲聊。王雅讲,她负责听和捧哏。王雅吐槽实习时遇到了傻屌同事,楚昭微笑着嗯。王雅说这一届新来的学弟长得都好一般,楚昭微笑着是吗。王雅说学校里的饭都好难吃想念妈妈做的饭,楚昭点点头发起呆来。
到了广场,人明显比之前更多。里三层外三层地包,水泄不通。王雅拉着她在最外层踮脚看,放眼望去全是人头,想看门都没有。
这时王雅的胆子反而大了,拉着楚昭往人缝里挤,挤出细碎的抱怨声。楚昭心惊胆战,生怕踩到谁。但凑热闹的人脾气最好,忙着凑热闹,没工夫关照别人的素质。
忽地人群一阵骚动,大概你踩了我的脚,我推了你一把。趁乱王雅拽住楚昭往里进了一大截,气力很大,楚昭没防备,差点跌进警戒线里,被一个干练女生撑了一把。
是场务。
楚昭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场务没理她,继续盯着现场秩序。突然感觉到胳膊被旁人怼了怼:“好,好,好……”一连几个好字,王雅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她于是顺着王雅的目光看过去。
模模糊糊的人群里蓦地出现一张清晰直白的脸。不需要费劲聚焦,一眼望过去,自动地落在那张脸上。楚昭呼吸一滞,心脏扑通扑通地加快,撞着胸腔。耳中一阵血液嗡鸣,一些不合时宜的亲密画面闪过,她一时头有些晕,差点站不稳。
身体比眼睛先认出他。
浓眉深目,削颌高鼻。周正大气的俊朗长相。最矛盾,也是最添色的是眉宇间三分少年感。至此之下,明显高出常人一大截的身高,反倒成为不值一提的优点。
“啊啊啊不是那个谁吗,越谨吗!真人好帅啊。”王雅激动地摇楚昭的手臂,转头一看,楚昭死静若秋蝉。
“你怎么了,楚昭?不舒服吗?”王雅摇了摇她。
楚昭回过神来,勉强地笑了下:“有点闷,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哦哦,好。”王雅已经沉浸在夸张的容颜里,没有挽留楚昭。王雅不知是不是错觉,越谨似乎往她这边瞄了一眼,停留了很长时间,长到出戏。导演喊咔。
楚昭挤出人群,一直走到离人群很远的地方,才能正常呼吸。呼气、吸气。她刚才第一时间居然没能认出越夺。呼吸、吸气。真的太久没见,脑子不记得,身体还记得,最深处滚烫发热。
待勉强镇定下来,她掏出手机划开屏幕,一直翻到通讯录最低端,点开那个已设置免打扰的聊天框。屏幕瞬间被密密麻麻的消息淹没。从上到下略微一翻,不明所以的碎碎念、各种“早安”“晚安”、随手拍下的花,连不明意义的影子照片什么都有。她快速向下划动,目光锁定在一张图片上。
点开,是一份详细的剧组行程安排表。表格上明明白白写着剧组将在她的学校进行为期一周的取景拍摄。
她之前居然没有看到。
“姐姐,我刚才看到你了。”聊天框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我好想你。”
“我现在来找你。”
屏幕在抖,她的手在抖。胸腔疯狂地震动着,浑身都在抖。楚昭调整了一下呼吸,快速地发了一条消息:“戏拍完了?”
越夺:没有。
越夺:我想看你。
楚昭赶紧又发了一条:“留在那里。”
“先拍好戏。”
“拍完戏我来找你。”
发完消息楚昭心惊胆战地等他回复。
半天,那边才发来一个“好”字。
楚昭吞了一口唾沫,把嗓子眼重新吞回去。
她不敢想,如果越夺扔下全剧组的人来找他,明天热搜会变成什么样。
越家当然会想办法替他公关掉。她最怕越母。越母可以不计较越夺的过错,未必不会计较她的。
晚上,其他人准备上床睡觉,只有楚昭穿戴整齐。王雅多问了一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我出去吹吹风啦,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王雅比了个OK的手势:“有事打电话。”
出了宿舍,楚昭翻出包里的口罩和鸭舌帽,对着楼梯间的仪容镜,拉高口罩,压低帽檐,留出一条缝隙。
宿舍楼下有几对小情侣,难舍难分。
前面有一对刚拥抱完,女生依依不舍地跟男生拜拜,一边往后退眼睛却黏在男生身上,差点撞进楚昭的怀里。
楚昭下意识要扶她,不过男生的速度更快,英雄救美般把自己的女朋友重新搂进怀里。楚昭小声说了句抱歉,但两人估计没听到,大概也不甚在意,沉浸在浪漫的氛围里了。
先前和越夺约定好在校门口。
楚昭在校门口看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只有几辆车停在校外。楚昭走过去,打算一辆一辆看。路过一辆车时,车门突然打开,将她整个人吞进去。
楚昭晕乎乎的,反应过来自己在某个人的怀里。抱得用力,两只臂膀从她的腋下交叉过来,紧紧圈了她的身体一圈,勒得她呼吸不畅。
她去拽他的小臂,摸到满手的凸起的青筋,像蚯蚓一般在她的触摸下隐隐跳动。
“阿夺,松一点……”
闻言,过了半天,身后的人渐渐放松力道。
楚昭终于能呼吸了,下意识往前挪了挪,想再留出一点间隔,没想到怀抱再次圈紧了:“不要走……”
声音沙哑得跟她印象里的完全两样。
咬字却用力紧张,一种委屈执拗的意思。
楚昭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僵持在那里。
过了会儿,湿答答热滚滚的一片液体,浸透了她肩上的布料。
楚昭微微侧头,恰好看到了他圈在自己身前的小臂上,纵横了几条狰狞的疤,应当该拆线没多久,疤上有新长出的嫩肉,粉色的,还很新鲜。
哎。她有一瞬的心软,但没有动。
他的胸口紧贴上她的背,用力地蹭了蹭,隔着布料能感受到灼人的体温。
身体已经有了记忆,楚昭起了反应,腿软了。
“你先松开我。”她声音发软。
身后的人非但没送,反而埋进她的肩窝里哭得更凶,湿热的气息喷在颈侧,几声压抑的呜咽声。
有点疼。楚昭蹙了下眉,反应过来他正在小口小口地咬着她的颈肉。
他哭到后面哽咽起来,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什么,两三句话打一个嗝,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姐姐。
楚昭蹙着眉,心里躁躁得不是滋味,最终那点子不忍终究占了上风。
她叹了口气,抬手揉揉他的脑袋,一下一下,比起抚摸更像轻抓,温柔的安抚的力道:“好了,别哭了。你一个跑出来的?”
她声音轻得极轻声音,生怕又刺激到他。
越夺哭声渐小,偶尔轻轻地抽气着。
他搂起她的腰将她整个抱到膝上,面对面的,手指勾掉了她的口罩,丢到一边。长手长脚地把她勒进怀里,靠在她的肩头,热乎乎的湿气喷薄在她的颈侧:“不是,跟经纪人一起。”
“你不回我消息。”越夺略带不满地说着,手在她的背上大力地摸索着,从脊骨的第一节顺着往下,抓住了尾椎。
楚昭一抖。
“对不起,我太忙了。等等,别——”楚昭扣紧了他的后背。
“今晚和我回酒店好不好?”
他的热气吐在耳廓,痒痒的。
更痒的还有别的地方。
楚昭去按他的胳膊,力气太小,搭在上面,像带着他动。
“别动了,阿夺……”楚昭咬住下唇。
“今晚和我回酒店。”他蹭了蹭她的脖颈。
“好,好。”
第28章 勿心软
后半夜,情事未歇,楚昭在汗湿的床褥间沉浮,累到意识模糊。
以为醒了,其实在梦魇。
以为在梦魇,耳边他的喘气声却灼热滚烫。
楚昭艰难地掀开眼皮,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即便在亲吻她时,他依旧死死盯着她,一眨不眨,像索情的厉鬼。
“姐姐……”
脑子里忽然响起一声干净的、怯生生的呼唤。
这同样是魇吗?
隐约看见了八岁的他,站在二楼楼梯口,远远地望着她,眼珠子黑白分明,干净且无杂念。
“唔。”腰间一紧,思绪被硬生生撞断了。他掐着她的腰,力道不加收敛,粗暴地索取。
怎么会变成这样?
楚昭感到醉生梦死,明明没再喝酒。
到底是什么,是谁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她吗?
强烈的眩晕感令她一脚踏空。那黑白分明的眼,布满血丝的眼,执拗冷淡的眼,一双又一双,像有一千双,重重叠叠,安在她的皮肤上。
她已有些混乱了,在混乱里闭上眼,竟看到十一岁的她和小她三岁的他。
楚昭见过越夺的父亲。
灰色西装穿在身上,服帖冷淡。
越夺同样服帖冷淡地站在他身旁。
他坐着,越夺站着。
越夺的五官极其诡异地安进了脸的模子里,像假的他。可能在发呆,眉眼观鼻。
越父挥挥手,假的他假的一样摆动手臂。
楚昭的眼睛从母亲的背后探出来一点,偷偷跟着越夺一起上了楼。
二楼拐角,越夺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她的眼睛被他抓住了,这回是真的他。
“你在看我。”
“对,我在看你,怎么了?”
“上来说。”
两人遥遥相望,朝着空气比划口型,几来几回,已经福至心灵地达成默契。
“越叔叔,我上楼啦。”楚昭双手安静地落在身前,大拇指躲在掌心里打架。
越父不说不笑,好像一个挂上“已搬走”的商铺橱窗。
她文静地离开了长辈的视线,之后轻盈地小跑起来,跑到离越夺还有两个台阶时,搭上等待她的手,一步跨两阶,和他钻进了小书房里。
叫小书房,其实一点也不小。
不过跟越父的比起来还是小。
这件事越夺不知道,不知道她偷偷把他的书房和越父的拿来比较,不知道她把它们分成大书房和小书房。
楚昭也不准备告诉他,有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她曾经在那里看到了越太太和另外一个男人。
进了书房,楚昭把书包卸下来,掏出好几张卷子和练习册,摆在桌子上,象征性地写了一会儿,便抬起头问对面的越夺:“有什么不会的题吗?我教你。”
她最喜欢这个环节了,她年纪比他大,可以教他。
为数不多有成就感的时刻。
越夺想了一会儿,将几本厚厚的书掏出来,挑了其中一本,翻开。
一张纸从夹页里掉出来,黑色的字迹透过纸背。
她准备捡起来,越夺的手更快,捡走了随便夹进一本书里,然后指向一个题号:“这道题。”
楚昭没有问,视线落到了越夺的手指头上,那里有一道需要她解的题。
楚昭状若轻松地扫了一眼,脑子里已经过了好几种行不通的解法。
有了。
她举重若轻地下笔,在纸上晦涩艰难地划了几笔,又划了几笔,过程磕磕巴巴,但她放笔的样子实在神气、果断。举重若轻。
越夺扫了一眼解题过程,不动声色,将草稿纸折起来。
他折纸时角对角边对边,不差毫厘,用掌心一点一点压平,夹进书里。
楚昭后知后觉,单纯地惊讶:“你不会把我用过的草稿纸都收集起来了吧?”
“嗯。”越夺回答。“你的字,好看。”
他面无表情的说话,耳朵却红了。
楚昭上手使劲捏了下他的耳垂。
他像个死机的机器人,卡住了,一动不动,任由楚昭摆弄。
后来不止耳垂,脸也红了。
“打游戏吗?”楚昭问。
“好。”越夺迅速爬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卡带。
两小只挤在一个沙发里,游戏加载的间隙,楚昭突然笑出声,故意往旁边挤他。
他不动,任凭楚昭挤,一脸决然茫然。
楚昭只觉得:他也太好欺负了。
游戏正好加载完成,两人默契地没再出声。
穿工装的大鼻子小人在青青草地上“呀吼”、“哦耶”地打滚,代替两个人说悄悄话。
空调开得很足,热气闷在了针织毛线衣里,从她的双颊蒸发出来。楚昭站起身,说去一趟卫生间。
走廊上的大理石泛起炫白的光,她整个人像暴烈在月光下,墙壁上挂的圆润女人的画像,微笑祥和地目送她。
画像上女人发出了一声近似叹息的轻哼。
楚昭愣了一下,好奇,画怎么会说话?
这必须得凑上去观摩一番。
果真又听到了几声轻哼,不仅有女人的,还有男人的。
好神奇。连上厕所都忘了,要去告诉越夺。
正要转身,她看到了门与框之间的缝。
这扇门是通往大书房的门。
平常紧闭着,现在敞开了一条缝。
楚昭轻轻推开,像掀开潘多拉魔盒的一角,想看看盒子里长什么样。
于是听到了更为清晰的轻哼声。
好多书。桌子,椅子。椅子上,一个人,背对着门。不对,是两个人,面对面。都没穿衣服。
奇怪。
这个背影不像越太太,怎么这么像……妈妈?
他们在做什么?
不明显吗?不明显吗?楚昭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
他们在做什么,难道不明显吗?
她明明见过越母也在这里,和别的男人做同样的事。
可为什么,今天在里面的人是妈妈和越叔叔?
“姐姐……”
越夺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楚昭猛地转身,蹲下,捂住了越夺的耳朵。
用肩膀挡住了他的视线。
见他困惑,不解。
楚昭给他比划口型:一二三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画不说话了。越夺不动也不说话。
楚昭抱起越夺就往房间里走。
那年他矮她一大截。
她还能抱得动他。
她把他放在沙发上,越夺抬起头,两丸圆溜溜、黑滴滴的眼珠子,框在细白的边里,上密下疏的睫毛是礼物上缠了几圈的蝴蝶结丝带。
不惊诧、不疑惑了,安静乖巧,与世隔绝。
楚昭突然意识到,他的爸爸不爱他,他的妈妈不爱他,全世界都在欺负他。
甚至,连她自己,也在欺负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
越夺终于结束了。
他俯视着身下早已昏睡过去的楚昭。汗水打湿了她的鬓角,黏在泛红的脸颊上。
只有这时候,她才短暂地完全属于他。
他去拨弄她的睫毛。
细密的睫毛轻轻颤颤,像刷子一样挠他。
痒痒的。
刚才,他似乎感觉到她在哭。
叮当。
他迅速看向声音来源,床头柜的手机亮了。
是楚昭的手机。
这么晚了,谁还给她发消息?
他拿过手机,稍微猜了一下,轻松解开了手机密码。
备注是201王雅。
王雅:姐妹,导员那边瞒过去了。[OK.JPG]
他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这个王雅没什么异常。
安静地放下手机,靠在床头,垂眼望着楚昭。她睡得不大安稳,眉间皱得紧,呼吸不大顺畅,时快时慢。
他伸手抚平她的眉心,却慢慢起了疑。
这个没异常,不代表别的没异常。
他不放心,重新拿起手机,翻出好友列表,按照从上到下的顺序,一个一个点进去,聊天记录一张一张看过去。
直到看到“宋先生”之前,都一切正常。
宋先生?
男的?
他立刻起了警惕心。
打开了聊天界面。
最底下的一句是对面发的“晚安”。
楚昭没回,这点很好。
再往上翻。
宋先生:你的钢琴弹得很好,可惜,当时应该录下来。
宋先生:不过,我记性不差。
楚昭:谢谢。我没想到宋先生会拉小提琴。
……
屏幕在抖,是他的手在抖。
他发了这么多消息石沉大海,她说忙。
可这也不忙啊,还有空回别人的消息。
她是故意的。
他瞬间捏紧了手机,指节泛白,隐隐颤抖。
一股无处发泄的愤怒倏一下冒了尖儿,上了头。
她敢背叛他!
他迅速调出删除键,拇指悬在红色的图标上方,要按下去。
“你做什么!”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手里的手机。
越夺猛地攥紧了,手背上骨节喀喀分明,青筋暴起。
“松手!”楚昭急得吼出声,见他浑身一僵,楚昭顿时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生硬。
她吸了口气,放缓声音:“手机还给我好吗?阿夺。”
越夺紧抿着唇,依旧不肯松手。
两人相互僵持,谁也不肯让步。
越夺突然一把抓住她的两只腕,拎高了抵在床头,额角抵着她的,咬牙切齿:“宋先生是谁?你告诉我,宋先生是谁!”
压迫感扑面而来。
楚昭选择别开脸,却被人强行掰过去。
“说话!”他双眼爆红,额角青筋跳现,“你说话啊!”
楚昭的脸在他手里被捏成一团,声音似乎卡在了嗓子眼。她眉头微微蹙着,望着他不可理喻。
“说话……”越夺整个人抖如糠筛。音调急转直下,变了形,手上的劲一下松了,转而去抓她的肩:“求你了,说话……”
滚烫的眼泪砸在了楚昭的手上,一颗接一颗。
“就是,”楚昭别开脸喘着气,“就是同事而已。”
“什么同事?男的女的?什么时候一起出去的?”
连珠炮一样的话砸下来,楚昭只觉太阳穴打鼓。
“别问了,”楚昭凑上前,气息纠缠,“好吗?”
他眸光闪动着,应似动摇,应自知不该动摇,于是在她凑上来时往旁边躲,很执拗,不甘心,不服的样子。
没想到楚昭扶住他的后脑勺,掰正了,主动吻上他的唇,越夺浑身一僵,脑子里的杂念被这温柔主动的吻打断。
他随即接过主动权大口地吻着她的唇。
越夺捧起她的脸哀而急切地吃着。吃的间隙,唇贴着唇呢喃:“求你了,别丢下我,我只有你了。”
楚昭唇瓣嗫嚅着,但没说出什么。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没打算听她回答,猛地又去深吻她。
她单方面应承着这个吻,始终睁着眼,淡漠疏离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目光扫过他眼圈下淡淡的乌青,他多久没睡好觉了……她心一软,搂上他的脖子,重重加深这个吻。
形式逆转,她再占了上风,单方面给予着他。
末了,越夺颤颤地睁开眼,哀切地揽住她的腰肢,埋进她的胸口。
“睡吧,我陪着你。”楚昭揉了揉这颗毛茸茸的脑袋,恍惚有种回到过去,回到一切未发生之前。
“你不离开我?”越夺抬头望着,鼻尖红红的。
她拧了拧他的鼻子:“嗯,不离开。”
越夺张着眼,一眨不眨:“真的不离开?”
“嗯。”
“真的不离开?”
“不离开。”
不知道回答了多少遍同样的问题,他才终于搂着她,沉沉睡去。
中途惊醒了一次,手到处乱摸,摸到了她,确认她在,才又安心闭上眼。
他睡得不大安稳,后半夜干脆含着她的胸睡觉。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睡得很沉,楚昭试着推了几下没醒。
她轻轻挪开他的脑袋,替他掖好被角。他睡着的模样乖巧温顺,毫无防备,仿佛还是以前那个轻易就会脸红的少年。
看着这张脸,因为“宋先生”这个变量而起的那点烦躁和抗拒,一点点变成了无可奈何的怜悯。
他依赖她。她清楚这个事实。
她当然可以用亲吻安抚他,用无休无止的谎言换来片刻安宁。可之后呢?明天,后天。他会不会因为另外一个“宋先生”而再次发作?
她早晚要离开越家的,总得让他适应。
她不可以再心软,不可以再纵容下去了。
再心软,再纵容,不过是在徒劳地折磨,徒劳地欺负他。
楚昭下了床,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决绝地、悄声地合上门,隔绝了满屋的温情与幻想。
第29章 梦情
半梦半醒中他有点失了安全感,下意识地拢紧怀抱。
应该在那里的踏实柔软没有。抱了一团虚无的空气。
越夺猛然惊醒,坐起来,旁边躺在身旁的人不见了。
他脑子僵了一下,庞大的茫然吞没了他。
明明已经反复确认了啊。
明明楚昭说不会离开他了啊。
为什么又消失了!
随之跟来的是一种愤怒。
毁掉目之所及的一切的愤怒。
为什么要骗他!
为什么总骗他!总要离开他!
她难道不是属于他的吗?
敲门声响了好一阵,越夺回过神,麻木的疼痛像虫子一样爬满了胳膊。
冲进来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越老师,你的手……”
“为什么要进来?”越夺坐在床沿,血沿着指尖染红了洁净的床单,脚边躺了一把美工刀。他毫无知觉,却把旁人看得心惊胆战。
“您房间里传出来动静……”
“我问你为什么要进来!”他的音量突然提高,“没经过我的允许为什么进来!”
工作人员呆愣在原地。
随后王助理跟进来,把工作人员遣走,自己也要走。
越夺叫住了他。
“有烟没?”
王助理想了会儿说:“有是有,只是,您这个月已经抽太多了,越太太那边。”
“给我一根。”越夺蹙起眉,不耐烦而冷淡的语气。
王助理不再坚持,抽了一支烟递给他。
哒,哒。火机的口蹿了一朵火苗。
袅袅的冒了一缕青黑的烟,直直上升,半空中四散,散开、散尽。
他食指夹着,放到膝上,血像丝带在胳膊绕了个弯,曲折蜿蜒,流到小拇指的尖,那里是尽头,干涸了,没滴下来。
烟有点颤。
烟灰簌簌点点地落在裤子上。
他茫然地吸着,大口地吸着,吐出来的烟也颤巍巍的,乱乱的,聚不起来。
濒死之人在吸氧。
吸完了一根,他又点了一根:“越太太,越太太。她说什么了?让你们时刻监视我?”
王助理没说话。
棕蓝的烟雾飘飘渺渺。
“是不是?是不是?”
王助理平平的一声:“是的。”
越夺冷笑,夹着烟的手搭在膝盖上,烟烧得很快,烧完了烟草,很快挨着他两指之间的肉烧。
王助理想提醒,话到嘴边吞了回去。
是越夺吸了口烟,吸了满嘴的血腥味,方觉无味,扔掉,又点了一支。
他茫然地吸着,想着,王助理什么时候出去了也不在意。
所有的情绪爆发之后,缓缓地流淌而下,于胸口凝成了一层岩浆岩,闷闷的不透气,敲两下也许会有响声。情绪的尸体。死的冷寂。
他怕这种死寂。
像茫然地走在广袤的荒原里,喊一声,声音会迅速地消失掉。他的声音永远也传不出去。楚昭是唯一可以照进来的光。
可现在光也走了。
他不能没有她。
不能。
他扔掉烟,匆匆地翻找,找到一支记号笔。没有纸,他就扯来一条浴巾,在上面画。
对,画画。把她画出来。
首先长发及肩。
眼角这里要向上一点,嘴角这里太上了。
眼角有颗淡淡的痣,淡到看不清,像斑,但的确是痣。
还有睫毛,眼尾点到为止的长度。
画完了一幅。
他觉得没画好,没画出心目中的感觉。
又扯来一条毛巾来画,细细慢慢地画。
他往外画一笔,毛巾太短,线条在毛巾的边缘断了。
他干脆扔掉了,扯下酒店大床的床单,铺在地上画。
“越——”
王助理轻轻推门,进来,看到亲眼所见的景象,话在嘴边惊掉了。
一张大的床单,平铺在地,越夺躺在上面,蜷缩着,应当是睡着了。
惊的不是这个。
而是他身下的床单上,画了花纹。圆润流畅的线条,画成了一个巨大的女人。
散发着神圣,神圣的光。
或许是某个女神?
她敞开双臂,面上的表情平和、低垂的眼中充满着怜悯。
将蜷缩的越夺,纳进了怀里。
他在床单上作画!
画的还是个女人!
这人……不会真是个疯子吧?
担心打扰舍友休息,楚昭在外面另找了家酒店待到第二天才回去。
回到宿舍,轻手轻脚开了门,确认大家都醒了,楚昭温声细语的:“家人们,给你们带了早餐。”
“什么什么?快呈上来!”
“哇,昭昭真好!”
“谢谢楚妈妈!”
分完早餐,楚昭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电脑写论文。
舍友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昨天在片场见到的明星。
“我跟你们说,我还是第一次线下见明星,长相果然跟普通人有壁。往那儿一站,跟其他人都不是一个图层的。”王雅说。
“而且他长得好高啊,身材也很好,你们看到那个肌肉没有?”
“看到了啊啊啊。”
敲击键盘的速度慢了下来,楚昭走了神,一走神就会想到越夺那双赤红的、充满依恋的眼睛。
“我觉得越谨演什么都有种清冷帅哥的气质,特别有那种高智感!”
“嗯嗯嗯!是吧!”
“他不是上川传媒大学毕业的吗?名校哎,智商应该不会低吧。”
王雅叹了口气:“好可惜。我明明记得这部戏也有宋可的参与来着,但是一直没看到宋可啊。还想要签名来着。”
“宋可!那个偶像选秀节目第一名吗?”
话题很快从一个明星换到另一个明星上。
楚昭回过神,笑了笑:“应该是学校里这几场戏没有宋可的场次吧。”
“原来是这样。”王雅说着,三个人又聊到其他方面去。
心口始终堵得慌。楚昭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昨晚关机的手机。
一打开,上百条消息和几十条未接来电轰炸般跳出来。
上百条消息,楚昭一条一条看过去。
其实没什么看的意义。
无非是“姐姐我不舒服”,“不要我了”之类的,掺杂着几条哭鼻子的语音,“(哭)为什么要跑掉?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但是楚昭还是习惯性地一条一条看完。
看到最后楚昭也弄不懂自己了,这么认真干什么。
最后归结于某种愧疚的习惯。
发现母亲出轨了越叔叔的那天,从那天开始,愧疚,愧疚很多年。
这么多年去照顾他。仿佛他受到的欺负里,有她的一份。
恰好屏幕弹出两条新消息。
越夺:后天是我的生日,你会来陪我的,对吗?
越夺:你答应过我的。
他难得没继续闹,只是平静地陈述着。
楚昭犹豫着,心想该拒绝掉吧。打出来的字还没发出去,便删掉了重新想措辞。
拒绝的措辞有很多种,她想了一个又一个,都没想到能够理所当然的拒绝掉的那种。
她想到年年他都会定时跟她讨礼物。
就当是最后一次吧。
楚昭对自己说。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她回了一个字。
“好。”
下午,楚昭去商场给越夺挑礼物。
没想好要买什么,楚昭就边逛边看。
走进了一家奢侈品店里,慢悠悠地望着。
“宋女士,您觉得这件怎么样?鹅黄色清新大方,特别贴合您身材的一款连衣裙。”一位柜员正向一个女人介绍服装的设计巧思。从背影来看,女人气质很好。
女人身旁站着一个男人。姓宋的女人挽住男人,笑吟吟地看着他:“亲爱的,您觉得呢?”
也姓宋,好巧。楚昭下意识望过去,看清了两个人的背影,心头一跳,连别过脸,假装没看到。
耳朵却不经意捕捉到柜员称呼男人为“越先生”。
是宋可可?
她旁边的是……越争?
两人胳膊挽着胳膊,看上去亲密无间。
怪不得这段时间,越争没来骚扰她。
楚昭有点凌乱了。
话说回来,越母不是准备撮合宋可可和越夺吗?怎么还有越争的事?
好多个问号在脑子里打转,没转出名堂。
楚昭决定还是换家店吧,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柜台。
楚昭最终去了专柜买了一只联名款泰迪熊玩偶。棕色长毛的玩偶,脚底缝了两块柠檬蓝的布。毛乱中有序地长,又软又顺,手伸进去像伸进细腻的流沙里。
当作抚慰熊正合适。
等过了这次生日,就彻彻底底和他断绝来往吧。
楚昭下定了决心。
生日当天,楚昭去片场看越夺拍戏。
剧组在学校已经进行了三天的拍摄,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完了,没什么新鲜感,来围观的学生少了好几层。
看了一会儿,楚昭决定还是不要见面了,准备将礼物交给场务,已经在手机上编辑好祝福他的短信。
“好巧,又见面了。”
身边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
楚昭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女人,妆容精致,怀里抱着一大束玫瑰百合花束。 是宋可可。
“好巧,宋小姐。”楚昭抿唇笑了笑,看向她手里的花:“宋小姐,越夺闻到花粉会过敏。”
楚昭示意了一下手里的柠檬蓝礼袋:“您送这个吧,花可以送我。”
宋可可看了她一眼,讶异、探究、玩味。
两人交换了礼物,楚昭又真诚地笑着:“对了,可以再跟您要份签名吗?我的舍友是您的忠实粉丝,听说您和越夺合作这部戏,一直很期待呢。但没能看到你出现在片场,特别失落。”
宋可可又看了她一眼:“可以啊。”向助理要了笔和纸,签了名,给了她。
“谢谢您。”楚昭要走,宋可可却突然说了话。
“本来还有点讨厌你。”
楚昭愣了一下,讨厌?随即反应过来:“是因为越争先生吗?”
宋可可先是不置可否地抿唇,半天看着她:“不笨嘛。你做我嫂子,好像也还行。”
“嫂子?”
楚昭一怔,一时哑声。
好像哪里不对。
但宋可可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置可否地微微笑。
“再见,宋小姐。”楚昭抱着花离开。
回到寝室,楚昭将花修剪枝叶,插在花瓶里,放在公共的位置。
宿舍里充满了甜蜜的馨香。
王雅第一个回来:“哇好香——哇,这花是谁的?”
楚昭笑着:“我说我偶遇你的偶像,然后要到一张签名你信不信?”
“啊,真的假的?”王雅没当真。
直到楚昭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张签名的纸。
王雅接过去看了两眼,尖叫地抱着楚昭蹦来蹦去:“从今天开始,我宣布你是我的神。”
晚上睡觉前,她发现手机屏幕上有一跳已编辑未发送的消息:“送你一份小礼物,生日快乐,阿夺。”
她长按删除键,明灭的光标贪吃蛇一样吃光了发送框里的字。
她盯着空荡荡的框看了会儿,退出去。
心口发堵,但她知道不能再犹豫了。
楚昭一口气拉黑了越夺的所有联系方式。
做完这些,楚昭靠在枕头上,内心莫名地平静。
她真的做到了。
就是,有点空虚和不习惯。
她想找点事来做,想起来好久没看那本漫画了,于是就打开准备看一眼。
还没点进去看正文,光是随便划了下评论区,楚昭发现,高冷的耳日太太(想把太阳揣进兜里)近日在评论区出没的频率高得吓人。
1楼“电子羊会梦见赛博青草吗”:【这后面剧情发展也太离谱了吧。不是治愈向童话风吗,怎么玩上狼兔囚/禁了?】
2楼“想把太阳揣进兜里”回复1楼:【不喜勿看。】
3楼“嘻嘻不嘻嘻”:【好假啊,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兔兔女主这种人?】
4楼“想把太阳揣进兜里”回复3楼:【没见识。】
5楼“伪人协会”:【作者的梦女味儿都出来了。兔兔女主不会是作者现实中求而不得白月光吧。】
6楼“我爱吃小熊”回复5楼:【很难不怀疑。现实中求而不得,所以来画漫画报复社会。】
7楼“想把太阳揣进兜里”回复5楼:【没有求而不得。】
8楼“落地生花”:【妈呀作者在干嘛呢,把全评论区怼了遍。这女主人设就是很烂啊,被狼蹂躏来蹂躏去的,还不还手,是圣母吗?】
9楼“想把太阳揣进兜里”:【你才烂。】
10楼“落地生花”:[此用户已被作者拉黑,暂时无法看到评论]
11楼“花生花”:【六百六十六,说不过就拉黑,捂嘴。】
12楼“想把太阳揣进兜里”:【别放狗屁。】
13楼“花生花”:[此用户已被作者拉黑,暂时无法看到评论]
评论区滑不到底。热度相比以前,肉眼可见高了不止一个量级。不仅有新老读者,还有一堆慕名而来的路人群众。
太太一个人舌战群儒,评论区简直沦为一片废墟。
109楼“不要吃兔兔”:【你们没发现吗?骂狼男主作者没反应,只有骂兔兔女主作者才会亲自下场,女主极端梦女石锤了。】
118楼“喵喵”回复109楼:【偷偷磕到了,这是能说吗?】
210楼“不要再拆官配了”:【有一说一,作者心脏好强大,还一个个怼。】
楚昭默默地想起之前耳日太太跟她聊的那些话。
别的不说,至少能看出太太对这部漫画是倾注了极大热情的。
被恶评围攻的感觉,应该还挺难受的吧。
楚昭想了想,给耳日太太发了条私信:太太加油啊,不要受到恶评的影响。你的画风我特别喜欢,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第30章 马甲
进考场前交手机的时候,过期的日历提醒跳了出来。
“距离‘阿夺的生日’已过去1天”。
楚昭愣了愣。
“同学,手机关机后,放到这里来。”
“好的,谢谢。”
考试的时候,楚昭逼着自己注意力放在笔尖上,不要想任何事。
不要想他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委屈。
最后一门考完后,楚昭走出教学楼,阳光炫目。她抬手挡了一下,路过的同学和她打招呼,她微笑点点头。
“哎,昭昭,一起走!”王雅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胳膊挽住她。
楚昭笑了下:“好啊。”
王雅兴奋地说:“昭昭我跟你说,昨晚宋可去给越谨探班,词条都冲上热搜了,好甜啊好甜啊,给我原地结婚啊!”
楚昭的脸有一瞬间的凝固。不过很快,她调整了表情,不想扫她的兴:“是吗?”
“可惜我昨晚忙着在图书馆复习,早知道宋可要来,我就去看看了。不过还好有你啦……”
回寝室,另外两位舍友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
楚昭今年不打算回家,她猜越母也不想看到她。
但没想到,越母给她打了一通电话。让她立刻回主宅一趟。
她实在想不到越母找她还有什么事。
不过越母的事不好含糊,她订了最早的一班飞机,下午就飞了过去。
她刚一下飞机,便被越母特意派来的司机接走。
主宅路段幽静,两旁种满了郁郁葱葱草木本植物,太茂盛了,反而缺乏人气。
大概是越争的缘故,楚昭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心理阴影。一到地方,不可避免地想要呕吐。
但她也没办法,越母还在楼上等着她,只能硬着头皮登了电梯。
管家领她进餐厅。
圆桌上摆了些小巧精致的糕点。
越母坐在一头,脸敷了粉,戴了一副眼镜,从眼镜鼻夹下延伸出来的皱纹,并不会让人觉得她老气,而是一种由富贵堆砌起来的威严。
她在看什么文件,白纸黑字。楚昭来了,她也只是淡淡地瞥一眼:“坐。”
越争不在。这个想法让楚昭稍微松了口气。
楚昭安静坐在了越母的对面,等待越母发话。
“你在越家待了多少年了?”越母突然问,没等楚昭回答,她自问自答,“十多年有吧。”
“有的。”楚昭眼观鼻,鼻观心,棕红的茶汤剔透见底。
越母做了指甲,紫色的泛着猫眼光泽的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刮蹭着面前的文件:“虽说我不舍得你。但是,女大不中留,也不能老留你在家里。可有什么打算?”
“我……”楚昭在犹豫要不要表达自己想离开越家的想法。
或者,她疑问越母是真的在问她吗?
干脆选择闭上嘴。
薛敏恩最喜欢别人敬她,畏她。楚昭识时务的敬畏,使她很满意。
越母呷了口茶,轻轻放下茶杯。她不看楚昭,欣赏着自己的指甲:“宋家那个小儿子,宋沿,私下里有没有交流啊?”
楚昭心下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面上仍平静地对答:“逢年过节会互相问候。”
“噢,这样。宋家最近想给宋沿找个妻子。那种人,你知道的,不求女方家室多好,主要是知根知底,品行温顺,能照顾人。”越母的目光终于落回楚昭脸上,“我跟宋太太一提你,她满意得不得了。”
楚昭垂下眼:“越太太,您的意思是?”
“这人,滴水之恩涌泉以报。何况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楚昭,你觉得呢?”越母这才将面前的文件不紧不慢地推向过来。
楚昭低头扫了一眼,婚前协议书。
跟宋沿的。
她心惶惶地跳动,草草翻看了两页。
光是看到“不许离开上川市”就已经脑子嗡嗡。
更别说其他的“禁止从事任何职业”、“断绝与原社交圈联络”等,根本就是把她当成物件卖给宋家的条款。
楚昭颤声道:“越太太,可不可以过段时间,我现在还没做好准备。”
“楚昭!”越母突然拔高了音量,“如果不是我越家收养你,你充其量也只是个保姆的孩子。读着普通的专业,做普通的人,毕业拿一份三千的工资。再漂亮也顶多嫁个白领,再生一堆以后也拿着三千工资的废物。”
“我现在给你机会,让你嫁入豪门。多少人不敢做这个梦,我现在给你这个梦让你做,你不做,别不知好歹。”
多诱人。
可楚昭知道,再诱人,也是如梦似幻的泡沫。
暂且不提尊严自由这些东西。
能嫁入了宋家不需要本事,能维持身份才是顶难。
协议里不让她踏出上川市不让她工作,不让她和外界有任何联系。
做闲散的宋太太当然轻松了。
可她无权无势无背景,假如某天宋家不需要她,根本无需顾忌,随便找个理由让她离开,她也不得不依。
到时候她又如何在社会上立足?
越母不会不知道这些。楚昭抬起头,越母微微地笑着,眼尾上捎着没有一丝皱纹。皮笑肉不笑,自有一种作壁上观的从容在。
一瞬间,楚昭惊愕了。
难以置信。一股愤怒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无处发泄。
越母是故意的。
她绝对是故意的!
她明知道这份协议,是将她送上绝路。
越母依旧这么做了。
她竟恨她到这般地步吗?
越母招招手,管家送了笔过来,放到楚昭的面前。
“签字吧。”越母说。
楚昭吸了一口气,勉强镇静下来,露出顺从的笑:“越太太,我会签,你可不可以让我做做准备。”
“随你。”越母看着指甲,漫不经心,笃定了事情的结果一般:“一个月后,宋家有场商宴,到时候,你知道怎么做。”
楚昭攥着协议走出主宅。
打电话回越宅:“阿姨,我是楚昭,越夺在家吗?”
“不在。他刚被王助理接走,王助理说他接下来一个月都有通告。”
“噢。”楚昭暗自松了口气。“我要回越宅住段时间,不用通知越夺。”
“好。”
“嗯……还有,阿姨,昨晚,阿夺他……还好吧。”
“昨晚吗?越少爷一切都好啊。”
楚昭哑声了,半晌才说了句好。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就行。
*
前一天晚上。
柠檬蓝的礼袋被经纪人强烈要求拎在手上带回去。
越夺无所谓了,机械地照做。
已经忘了礼物是谁送的了。
只记得一个人名,脸却一点想不起来。
他天生脸盲,大多数时候,是靠走路的频率、气味和音色去分辨。
不过有个人是例外。
他可以十分清晰地记得这个人的五官,可以记得她脸上的三颗痣,一颗落在眼尾,一颗在鼻尖,一颗藏进太阳穴。
他可以在色纸上调试出她眸子的颜色,极淡的灰色,是山岚雾气里影影绰绰的木林。
他还可以随时在脑子里播出她说过的任意一句话。
只要专注地想她,充满着噪音的脑子会瞬间万籁俱寂,像白压压一片的大雪天,世界除了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远远是不够的。
只剩下他一个人,世界就会显得太大太空。
到处是惶骇、孤寂。
他只能惊慌落魄地寻找又窄又小的洞穴,躲进去,譬如板缝里的鼠妇。
最好是想到她的时候,而她恰好在身边。
这样他才会觉得安宁又安全。
可是不行。
楚昭是人。有腿,会跑。不总会待在他身边。
每想到这个事实,某种冲动就会攥住他的心脏,往外,往嗓子外拉扯。
越夺跌扶住床沿,闷呕了一声。
他没办法具体说出这种情绪的名称,但能联想到。
未熟的柠檬,放久的陈醋,工业制造的辣椒酱。
他去拿手机,给楚昭拨电话。
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给楚昭发消息。
你发出的消息已被对方拒收。
越夺僵了一下。
很像按到了电影的暂停键,画面上的人物举手投足,定在了那里。
她又骗了他,彻彻底底骗了他!
他低声呜咽起来,声音压抑在胸口,从深处传出来的,不祥的呐喊。
一胳膊扫落桌面上的花瓶,抓起三角形的瓷片割破被单枕头,棉絮和鸭绒像恶作剧的小丑脸从盒子里爆出来。
还不痛快。
将柠檬蓝的礼盒狠狠摔在地上。
盖子滑落,泰迪小熊露出来,无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胸口夹了一张卡片。
卡片上是清隽的字迹:生日快乐,阿夺。祝你真的快乐。
越夺猛地跪下去,有点狼狈,有点着急。
食指和大拇指微微地颤抖,捏起了那张小巧的生日贺卡。
小心翼翼的,害怕掌心的血沾到。
他放到鼻下,细细嗅了一番。有熟悉的香味,护手霜的气味,极淡极淡,他嗅了两下,味道就散掉了。
是楚昭,一瞬间的楚昭。
他连忙把小熊塞到怀里,当成某个人一样紧紧抱进怀里,钻进被窝,咬着小熊耳朵,手往下探。
清冷薄嫩的耳际染上绯红,他紧咬着布料,唇抿得很紧,红得渗血。
睫毛沾染了湿气,跟随着某种节奏,忽而轻颤。
“姐姐。”
“夸夸我。”
“呜……”
片刻,某声近似野兽的低吼后,他抱紧了小熊,紧缩的眉头逐渐放松,脑子里慢慢地想着。
礼物是姐姐送的,说明姐姐也不想离开他的。
一定是有谁蛊惑了她,有谁想分开他和她。
是谁呢?
“宋先生”,对吧。一定是他。
*
确认过住家这段时间不会和越夺碰上,她才拿着协议书,回了越宅。
回越宅的路上,她长久地静默着。
心里有了答案。
签?绝无可能。
签了无疑于自寻死路。
可如果不签,越母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
寄人篱下十多年,她比谁都明白越母的冷酷和控制欲。
除非……
除非能想出别的办法,一个足以撼动越母决定的办法。
不可避免地,楚昭想到了一个名字,宋先生,宋饶玉。
宋先生是个好人,如若不必要,她真的不想去牵扯他。
但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房间里保持着她离开的模样。
只是空气中隐约散发着一丝奇怪的味道,像植物腐朽的气味。
大概是她走了,保姆对房间不大上心了吧。
她开了窗通风。
站在窗边,犹豫着,还是拨了宋饶玉的号码。
听到那头温润含笑的声音,楚昭莫名心跳加速,她稳了稳呼吸:“宋先生,您最近有空吗?我把衣服和伞送来给您。”
“有,随时都有。到我家?还是……”
“可以到您家?”
“当然。”
和宋饶玉约好了时间,楚昭心脏砰砰地挂掉了电话。身心俱疲。
她坐在落地窗前的飘窗上,打算追追漫画,放松一下身心。
一打开网页就发现私信图标上多了个红点。
没想到耳日太太居然回了她的私信。
她点开一看,对方单回了一个字:嗯。
果然,除了女神之外的话题,太太一律都很高冷。
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回了。
楚昭莫名受到了一点微小的慰藉。
*
王助理发现,休息之余,越老师会拿着平板涂涂画画。
他将这个情况报告给了越太太,越太太说:“不用管,成不了气候。”
“越老师,您拍戏这么累,还是要多注意身体。至于别的,可以放一放。”王助理说。
越夺夹着烟,边吸边吐,烟雾寥寥绕绕,迷离虚幻。他另一只手拿着笔,在平板上涂涂画画。
寥寥几笔便勾勒成型,好像画兔子灰狼一类的,儿童绘画吗?
王助理不懂绘画,站旁边观看了会儿,不明觉厉。
手上的这支烟吸完了,他往旁边一摸,摸到了瘪掉的盒子。
“没了,去买。”
“嘶……”王助理低声道,“越老师,您这个月真的不能再抽了。”
“去买!”
王助理欲言又止,最终只好依言去买。
越夺靠在沙发上,半阖着眼,似睡非睡,远远地观望着刚完成的作品。
闲来无聊,翻起了私信。
太久不看私信,后台全是红点。
往下翻着,骂他的,咒他的,都是些阴毒的话,他不大在意。
翻到一个ID为“河汉迢迢”的账号给他发的话。
因为语气太温良,倒在一众私信里十分突出。
他点进去,翻到之前的聊天记录,想起来,这是之前给他发过消息的一个……该叫什么,漫粉?
河汉迢迢。河汉迢迢。
他读了两遍,觉得这个ID很眼熟。
想起来,读高中的时候,过七夕节,楚昭送了他一张手抄诗。
河汉迢迢,牛女何曾渡。
本来不想回应,因为有关楚昭,他还是临时改变了主意。
发过去一个“嗯”字。
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冷淡无情绪的脸——
作者有话说:明天停更一天。接下来的剧情比较重要,初稿已经写出来了,还需要再精心打磨一下[绿心]。感谢读者朋友们的营养液和评论,我每一条都有看到喔[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