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季回?


    那件事后,楚昭和宋饶玉默契地分房睡了。


    先是宋饶玉连续三天没有回到他们共同的婚房里,楚昭知道了宋饶玉的意思,第四天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睡。


    除此之外,宋饶玉待她似乎同以前没什么不同。


    楚昭知道宋饶玉的性格,宋先生是个讲究体面的人。大概因为“楚昭带男人回家”的行为不体面,宋先生想要和她划分界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楚昭不知道要怎么证明自己没有,干脆不证明,遂宋先生的意,和他保持距离。


    【姐姐,你最近怎么不理我。】


    收到了耳日太太的消息,楚昭后知后觉宋饶玉这件事对她还是有点影响的。没有人会希望自己被冤枉。她理智上没有特别的想法,但潜意识里还是不想再次被冤枉,因而自觉减少了对外的社交活动。其中也包括耳日太太。


    【抱歉……和我的丈夫吵架了。】


    耳日太太:【怎么回事呀?】


    楚昭犹豫了一番,这些事她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是夫妻间生活琐碎的事跟谁说都不太还。


    但耳日太太跟她既没有现实中的交集,也没有太多的利益牵扯,好像是最合适不过的倾诉对象。想到这里,楚昭也就放宽了心。


    【也没什么,就是丈夫误会我和别人有关系了。】


    这行字发出去,多天来压在心底的委屈涌了出来,她眼眶一红,继续发:【我跟他解释过,但他不相信我。】


    【证据就摆在那里,他不信我也情有可原。】


    【其实他对我很好,我没资格抱怨他不信我。】


    【可是我还是觉得难过……】


    耳日太太发来一个猫猫揉脑袋的表情包。


    【他真是个坏人。】


    【我就不一样。姐姐无论说什么,我都相信。】


    【哪怕是谎话,那也说明姐姐愿意费心思骗我呀。】


    【反正不管怎么样,姐姐要是我的妻子,我才不会让姐姐伤心呢。】


    【要不姐姐离婚吧。】


    【……开玩笑的啦。姐姐别怕。我想说,我会永远,永远站在姐姐这边的。】


    楚昭愣了愣,吸着鼻子。她知道这些话是为了安慰她,不论说得正确与否,她确实从这些话里得到了一些慰藉。


    【谢谢太太听我说这些,这些话我都不知道该跟谁说。[猫猫流泪.JPG]】


    【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姐姐。】


    楚昭默默地给耳日太太改备注,改成了“小天使”。


    冷静之后,楚昭重新思考了她当前的处境。


    当初她能让宋饶玉答应和她结婚,本身也是靠了一点宋饶玉的喜欢。喜欢这种东西是鬼迷心窍的,最不可靠。既然利用了人家的喜欢,也得承担相应的后果。不能仗着宋饶玉的一点点喜欢而“得意忘形”,“有如神助”,这不对。


    想通了这件事,楚昭不再纠结宋饶玉的误会。


    一周后,宋饶玉口中的宴会如约而至。在参加宴会之前,楚昭从江秘书那里拿到了宴会资料。


    宴会的主办方来自于一个实力雄厚的海外金融集团。集团有意往国内发展,出手收购了国内几个公司,合并了且正式命名为“瑞飞集团”,签约仪式于不久前已顺利完成。这场宴会名义上是为了庆祝签约完满成功。


    名义上是名义上。宴会邀请了许多具有影响力的公司老总,其实也算一场商业性质的社交宴会。


    本次宴会上瑞飞集团的总裁也会到来。这位总裁是从集团总部空降过来的,颇受瞩目。


    听江秘书说宋氏集团有意借这次宴会推进和瑞飞集团的合作,宴会很有参加的必要。


    类似的宴会楚昭之前在越家时已经参加得不少了,知道这种社交性质的宴会,老总们会选择带上自己的妻子。


    楚昭挑了一件得体的礼服,和宋饶玉出席宴会。


    之前宋饶玉公布未婚妻,这件事在圈子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浪,许多人等着看她是何方神圣。要说没有压力多少还是有点,尤其前段时间还和宋饶玉有了嫌隙。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要别人看出来。


    楚昭挽着宋饶玉的胳膊,出现在宴会现场。


    楚昭从侍者的盘上取了一杯香槟,管理好笑容,在宋饶玉和其他人聊天时,她在旁边偶尔地点头微笑。


    鸡尾酒会后是正式晚宴。


    穿过交杯换盏的宾客,宋饶玉带她走向主桌。长长的餐桌上汇聚了今晚最有分量的人物。宋饶玉入座后,与身旁的几位商业前辈攀谈起来,话题转向楚昭不甚了解的海外并购。


    这种场合她不便插话,她识趣地朝宋饶玉微笑示意,端着酒杯,默默地找了个角落,既能观察全场,又不至于引人注目。


    楚昭正与一位主动前来攀谈的贵妇人寒暄,原本热闹喧哗的会场忽然安静下来,交谈声仿佛被某种压迫感压低,变成细碎微小的讨论声。这是一种预兆:本场晚宴的主角来了。所有人的目光,如有默契地齐刷刷投向同一个方向,犹如聚光灯。


    楚昭不太关心来者是谁,循着视线随意瞥了一眼,忽地睁大了眼。


    等一下。


    这不是……上回在超市里偶遇的那个人吗?


    他居然是瑞飞集团的总裁?


    楚昭开始回忆江秘书给的资料,瑞飞集团的总裁好像叫,季回。


    显然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瑞飞集团的总裁。季回没有刻意掩盖脸上的伤疤,淡定坦然地迈入会场。在场来宾虽然会意外、好奇,但不会放在明面上。


    在商业场上,外貌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更不要说因此轻视,那是最可忽略不计的一种情绪。


    季回入座后,会场重新恢复了热闹。


    楚昭偷偷往长桌上看过去。长桌之上,除了季回、宋饶玉在内的老总正在交流,当然也有越家的老熟人。在这种场合见到老熟人,楚昭并不意外。不过今晚的主角跟宋越任何一家都无关系,楚昭清楚这个道理,便不会有任何个人情绪。


    楚昭以为自己稍微低调一些,就能躲掉大部分应酬。但她宋氏未婚妻的身份很是招蜂引蝶,晚宴进行到中后程,不断有太太夫人找她聊天敬酒。


    楚昭酒量不好,每次出席这种宴会,能避酒则避。


    但今晚来找她敬酒的人显然过于多了,她再怎么避,也喝了不少。


    再这么喝下去宴会还没结束她就要先倒了。


    楚昭连忙找借口溜去会场外吹吹冷风。


    眼下正是夏入秋的时候,夜里一起风,凉得人直打颤。楚昭搓了搓胳膊,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便往通道里走。


    狭长的通道里铺了红地毯,壁上挂了金灿灿的灯。小提琴曲从通道尽头影影绰绰地飘出来,仿佛尽头是另一个世界。


    一直踩着高跟鞋,楚昭的脚踝有点酸了,见通道里没人,她便扶着墙慢慢地走。


    一道影子落下来,挡住了面前的光。


    楚昭抬眼,看清来人后心头一跳,向后退了半步,颔首喊道:“季总。”


    季回没有回应,微微垂下眼,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那目光起初很平静,不带任何私人感情,不像看人,像在看物,审视意味太重。


    他盯的时间未免太长,那目光仿佛化为实质,湿哒哒地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来回流动。


    楚昭被看得头皮发麻,不想再停留,低声道了句:“失陪。”便想从他身侧绕过去。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手腕便被一只大手攥住,力道之大令楚昭痛呼出声。“季总?”


    下一秒,天旋地转。手腕被人猛地按向墙壁,楚昭不得不将额头抵在墙面上。她没来得及挣扎,宽阔的胸膛随后压上来,紧紧贴住她的后背。她整个人被困在了墙壁和他之间。


    “季总,你这是……?”楚昭懵了,本能地挣动了一下。


    “别动。”他愈发贴紧了楚昭。楚昭仿佛听到粗重的呼吸,以及感到随着呼吸而起伏的肌肉。膨胀的肌肉贴着她的后背若即若离,散发着危险的热量,极有压迫感。楚昭僵住了身体,没再动。


    他的一只手顺着她的身体线条,肆意地向下,一把搂紧她的腰。


    楚昭浑身一抖,被身后人另一只手捏住下巴:“我叫你别动。”


    她这回真的不敢动了,两只手安静地垂在身侧。


    “别紧张,我就是想送你一个小礼物。”季回在她耳边喃喃道。


    说着,他一手搂住楚昭的腰,一手伸进口袋,掏出什么,放到了楚昭的耳边。


    是一只录音笔。


    他按了一下,一阵电流杂音后是清晰的说话声。


    “……都处理干净了,放心。”是个男声。


    接着是个女人的声音:“确定?警方那边怎么说?”


    这个声音一出来,楚昭瞬间愣住了,她没听错的话,这是薛敏恩的声音。


    男人:“就是一场意外。刹车失灵,雨天路滑,车子冲进了海里。媒体的稿子我都看过了,都没问题。”


    薛敏恩:“那对狗男女……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男人:“那你就更得放心了。那片海域有多深你不知道?车是亲眼看着下去的,门也‘不小心’卡死了,他们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来。”


    薛敏恩:“处理车子的那两个小子呢?”


    男人:“我送了他们两张去东南亚的船票,保证警察找不到人。就算找到了,他们也只知道是收钱办事,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薛敏恩:“哼,最好是这样。这件事要是还有第三个人知道,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男人:“放心,不会有第三个人。从现在起,你只要记住,越从流在和情妇偷情途中,与情妇双双死于一场不幸的交通事故。而你,只是一个刚失去丈夫,悲痛欲绝的无辜女人。其他的,与你无关。”


    录音戛然而止。


    楚昭脑子一片空白,身体还在本能地颤抖。


    放在她小腹上的手温柔地打着转,仿佛在安抚她。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怎么样,这个礼物还喜欢吗?”


    楚昭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一遍一遍回放着录音的内容。这时她反而冷静下来:“季总,你要什么?”


    身后人缓缓地弯下腰,含着笑,边说话边往她的耳朵里轻轻地吹气:“要的不多,想你……亲我一下。”话了,轻轻地啄了啄她的额角。


    第52章 录音


    他凑得极近,薄荷香浓烈到像把人摁头在了冰水里,在此之前楚昭从未想过能有人将植物香诠释得如此霸道,满满都是毫不掩饰的攻击性。


    楚昭屏住了呼吸,强迫自己清醒和冷静。


    “好啊。”她忽然开口,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确认通道里没有人,抬头直视他:“低头。”


    他眼睛微微地张大,似乎难以相信楚昭就这么轻易答应了他。随即眼中闪动着一簇兴奋的光,像钻石切面折射的光。他缓缓地弯下腰,偏头要凑上楚昭的唇。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无人的通道中。


    他的头被打偏了一度,没有立刻反应,而是保持着偏头的姿势。楚昭警惕地望着他,扶着身后的墙壁,摸索着退了几步,准备随时逃掉。


    他伸手摸了摸她打过的地方,那里肉眼可见地浮现出一个巴掌印。楚昭以为他会暴怒。但没想到,他只是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楚昭,嘴角微微地上扬。


    楚昭皱起了眉头。他的笑容不含有任何恼羞成怒的成分,更多的是愉悦、惊喜、兴奋……还有痴迷?


    季回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不对,试图去收敛,但未能成功。以至于嘴角在上扬和不扬之间,表情介于笑与不笑之间,面部肌肉不断抽搐,实在诡异,实在叫人悚然。


    楚昭浅吸了口气,尽量冷静道:“季总,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我是有家室的人,请你自重。”


    季回直勾勾地盯着她,走向她,前两步走得很忙,后两步直接冲上来,抓住她的肩膀,冷声说:“那你离婚就好了啊。”


    楚昭简直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人说这样的话。她去推他的手:“请别这样,让别人看见不好。”


    季回的表情变了,松开了手,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楚昭的脸。楚昭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就盯着她,盯着盯着,眼底甚至泛起一层红色,要哭的样子。抱泪的眼睛死死钉着楚昭。


    楚昭被盯得不自在,别开眼:“那段录音,如果您愿意给我,请开个价。至于其他的条件,我只能当季总在和我开玩笑。”


    季回红着眼睛,咽了咽喉咙,压低了嗓音道:“这样,我再退一步。”


    “你摸摸我,摸摸我的头。”


    楚昭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一秒,这位刚才还充满着攻击性的男人,就自然流畅地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微微垂着头,像只端坐的小狗,耳朵耷拉着,戾气尽收,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顺从。


    楚昭蹙了蹙眉,这种请求过于荒谬,超出了她的理解,以至于她都没那么愤怒和害怕了。


    什么癖好……


    楚昭看着他漆黑的发顶,有一瞬间的恍惚。很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楚昭立刻回过神来。


    她衡量了下目前的局势。录音笔还在他手上,虽不知录音内容真假,暂且算作真的,那么她一定要拿到。


    她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那样毫无意义,说不定还会激怒他。也许,顺着他的意思是最好的办法——反正,只是摸摸头而已。她也经常这么摸遥遥。


    楚昭半信半疑地伸出手,将手心放到他的头上。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她手心里蹭了蹭,顶了顶,像一条狗,眯着眼,发出一声喟叹。


    一种怪异感升上心头。


    楚昭迅速收回手,冷冷道:“可以给我了?”


    戛然而止。季回睁开眼,似乎还有几分迷离,以及尚未满足的贪婪。


    他缓缓地站直了,再次俯身凑近她。在别人的视角看来,像交头接耳。


    楚昭冷冷地挺着脖子,直视前方,他偏头看向她,目光非常赤裸,觊觎,存在感极强。“楚昭,再见。”感到手里多了一个东西的同时,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冰凉的吻。楚昭惊怔住了。那个吻停留了几秒,才缓缓收回。


    她蹙眉瞪他。


    季回却像没事人一样,直起身,仔细整理西装领口,阔步往会场走去。


    楚昭用力擦了擦被他吻过的地方,残留于皮肤的冰凉的触感如何也擦不掉。矛盾的是,她的身体好像并不如预期的那样反感。


    她低头看向手里的录音笔,又看向季回的背影,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陷入一阵混乱当中。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手里会有这种事关人命的证据?又为什么要给她?他的目的是什么?


    ……


    无论什么,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这个季回,简直是彻头彻尾的疯子。以后要离他远点。


    她扶着冰冷的墙站直了,伸手整理被他弄皱了的衣物,又去洗手间确保脸上的妆没花,不会让人看出异样,才重新走向会场。


    回到会场后,整场晚宴已经进入尾声。


    宋饶玉已经聊完生意,从长桌上下来找楚昭:“我已经叫人把房间重新收拾了,我们今晚回去,一起休息,好不好?”


    楚昭听出了他话中递的台阶,扯了扯唇角:“也好,免得遥遥误会。”


    宋饶玉欲言又止,而楚昭也没追问。


    这种状态一直保持到两人回到家,洗漱完,各睡床的半边。


    “昭昭,对不起,我不该不信任你。但是我实在是——”


    楚昭还没睡,季回带来的怪异感还残留在念想里。宋饶玉的声音在床的另一半响起时,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听到他的道歉,楚昭耐着性子柔声道:“我真的没关系,宋先生,早点睡吧。”


    她客客气气的,挑不出一点毛病。


    “昭昭……”宋饶玉只喊了声她的名字,再没下文。


    楚昭着手整理起了录音。这件事她不希望将无关的人牵扯进来,因此没有告诉宋饶玉。


    楚昭先找了专业人士确认过录音的真实性。开始思考如何让这份录音发挥作用。


    直接交给警局是不可能的。仅凭一份没有指名道姓的录音,甚至她还不确定录音中的男人具体是谁,根本不足以对薛敏恩和另外一个男人造成威胁。何况,她现在是宋饶玉的妻子,而薛敏恩也算是公众人物,她贸然公开录音,如若准备不充分,反倒会被倒打一耙,连累旁人。


    楚昭反反复复听录音。


    录音中涉及到的不仅有她的母亲,还有越叔叔,也就是越从流……


    她不能出面的话,能否让别人出面?


    楚昭想到这里,有了一线的思路。


    要是能联系上越家老夫人老爷子就好了。


    说做就做。楚昭在网上搜索当年有关越氏集团的前身,季氏集团的新闻。一篇一篇地检索,阅览。


    从这些新闻里能窥见当年的季氏集团的财势,厉害的时候甚至能为权一方,足以见得季氏集团的掌权人季姝礼的厉害。


    楚昭找到了不少季姝礼的照片,大多是正装出席,从外表上看,是个不苟言笑,雷厉风行的人。


    楚昭顺藤摸瓜翻到了一些过时的总部、分部电话,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她一个个拨过去,然而全都是空号。


    到这里相当于走入了死胡同。楚昭放下了笔,活动了一下脖子,从头到尾重新捋一遍思路,想找到新的突破口。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昭昭,今晚……不回房间睡了吗?”


    楚昭下意识切换了电脑屏幕:“宋先生,您先睡,我还有些东西没整理完。”


    门外,宋饶玉叮嘱她早点睡,随后脚步声远去。


    楚昭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屏幕上。这回不局限于官方报道,她将范围扩大到娱乐新闻,还有营销号。只要是跟季氏和越氏有关的,她一个也不放过。


    楚昭在电脑面前坐到了半夜。眼睛有些干涩了,她揉了揉,鼠标往下拉。就在她准备明天再找时,突然,一个论坛标题抓住了她的视线──《豪门秘辛:季氏铁娘子迎娶白富帅?是爱情还是交易?》


    楚昭点了进去,随便看了两眼,前言后语多为捕风捉影。然而,帖子底下附上的一张像素不高的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一张宴会合照。季姝礼穿着西装,身旁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士。男人的头被打了红圈,拉出一个箭头指向一个人名:越平山。


    楚昭仔细打量着越平山的脸,脑子里有根弦响了。


    这不就是她之前帮过的那个伯伯!


    虽然照片上的男人明显比她遇见的要年轻得多,但五官变化却是不大的。几乎能确定两人就是同一个人。


    怪不得王叔说像,的确像。


    楚昭的心脏狂跳起来。苦寻不到的突破口竟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到底是巧合还是缘分?


    她小心翼翼把照片存了下来,关上电脑,又翻出那张写有联系方式的小纸条,夹在书里,做完这一切,楚昭蹑手蹑脚地回了房间,尽量放轻声音,在宋饶玉身旁躺了下来。


    躺下来的时候心脏仍旧在狂跳,有种整张床都因她的心跳而震颤的错觉。她强迫自己闭上眼,心里打算着,过段时间是中秋节,等节后再给老爷子打个电话,这样就能顺利成章地拜访。好,就这么做。


    第53章 人妻?(二合一)


    中秋节,宋饶玉难得放假,留在家中和楚昭、遥遥一起过。楚昭将提前买好的模具拿出来,提议一家人动手做月饼。


    楚昭提前请教过家里的厨师,做起来还算流畅,她一边教遥遥,一边教宋饶玉,宋饶玉学得快,就让宋饶玉教遥遥,多多增加父女之间互动的机会。她则在一边专心地烤制自己的月饼。


    烤好的月饼香气四溢,楚昭将月饼切开分给遥遥和宋饶玉。


    遥遥不说话,一个劲儿往嘴里塞。


    宋饶玉敏锐地尝出来:“这份甜度好像不一样。”


    “嗯。对面的邻居好像不喜太甜的东西,所以特地做了一份少糖的,明天给他们送过去。”


    宋饶玉反问:“邻居?”


    “是呀,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家对面新搬来的邻居。”楚昭说。“邻里之间以后少不了见面,所以我和遥遥做了饼干送过去。”


    为了不让宋饶玉多想,她隐瞒了邻居送了她一幅画作为回礼的事情。


    宋饶玉略一思索,道:“我倒没注意,原来还搬来了人……正好我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邻居,明天我们一起去。”


    “好”


    第二天楚昭携着月饼,和宋饶玉一起前往邻居家。


    还是助理出来接待:“是楚小姐啊!”


    助理给两人开了门:“这位先生是……?”


    楚昭笑着介绍:“这是我的丈夫,姓宋。”


    “哦原来是宋先生,两位快进来坐。”


    楚昭跟着助理上了楼,助理给他们沏茶:“楚小姐,宋先生,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老板不在,去了公司。”


    “没关系,主要是中秋节到了,想给你和你家老板捎份礼物。”楚昭拿出两盒月饼。


    “这份是正常甜,这份甜度稍微会没那么重。拜托您将甜度轻的这份交给你们老板。谢谢你啦,小汪。”


    汪余接过月饼,惊讶道:“这难道也是您自己做的。”


    “我和先生一起做的,希望你们能喜欢。”楚昭微微抿着唇笑着,和汪余又寒暄了一会儿,往外走。


    回到家中,宋饶玉终于问出心中的疑问:“主人是个男的?”


    楚昭答道:“听说是,但他似乎很忙,我一直没机会见到本人。”


    宋饶玉虽有疑虑,但没说什么。


    拨号码之前,楚昭已经做好了对方不接的准备。


    但没想到顺利地拨通了。手机那头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喂?”


    如果没猜错,对面的老伯伯正是越平山。想到这里,楚昭有些紧张。她吸了口气,立刻含笑道:“伯伯,您好。我是楚昭。”


    “哦,楚昭,小昭,那个小姑娘。”


    “是的,”楚昭说,“您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中秋节刚过,我做了一些月饼,想给您送过去,您看可以吗?”


    “呵呵,好好,你什么时候来,我备菜。”


    楚昭和对方约定好时间,接下来就是搞定宋饶玉。


    自然是不能让宋饶玉知道的,所以楚昭只是跟宋饶玉说约了朋友,出去逛逛,只叫司机送到商场。


    剩下半段路,则是打车去的。


    楚昭下了车,看了眼门栅栏里的别墅,上回来的时候,这里种的还是紫薇和绣球,今天一律的朱顶红和月季,红蓬蓬的像凭空起了大雾,弥漫在建筑之间,很是好看。


    楚昭按响了门铃。


    过了一会儿,老人过来了,脸上笑眯眯的,慢悠悠给楚昭开门。


    “今天家里真是热闹了。”他笑呵呵地说。


    楚昭跟在老人身旁,听到此话,便问了句:“还有其他人吗?”


    老人笑呵呵地说:“是我的学生。年轻人啊总算还记得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他就在客厅,我带你去见见。”


    楚昭乖巧地应声,跟着老人穿过长长的走廊。


    她注意到别墅的角落里摆放了不少精致小巧的手工雕刻艺术品,走廊的墙壁上挂了画。楚昭对画只能认出好坏,并说不出源头,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只觉得墙上每一幅都别出心裁,能看出来是精心挑选过的。由此可见屋主人是个对艺术有独特见解和品味的人。


    和王叔给出的信息相符。越平山是个艺术家。


    到此基本上能确定老人的身份了。


    走廊尽头视野相当开阔,四平八稳的空间里,客厅、餐厅、阳台各种区域之间的过渡很是自然,沉稳大气。


    老人说:“喏,他就在那儿。”


    楚昭点点头,跟着老人移步换景,越过博古架之后,楚昭看到了半开放阳台上的身影。


    只是一个背影,微微弯腰的姿态,正执着画笔,在纸上涂涂抹抹。


    宽阔的肩膀,延长的脖颈。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暖金色的光倾洒在他的俯下的背,从上面流淌下来,像披了一块绸。


    楚昭心脏怦然地跳起来,阳光实在绚烂,犹如过度曝光照片,绚烂到虚幻。虚幻里楚昭仿佛看到了旧人的影子。光落在他的黑发上,黑发柔软驯服地贴在耳侧,下颌的转折流畅地乖巧。


    她几乎想哭了。


    “季回,有客人来了。”老人呵呵地笑。


    听到老人称呼他“季回”,楚昭登时清醒,眼前虚幻的滤镜迅速地褪色。等那人已放下画笔,转过头来,彻底打破了楚昭的幻想。


    真是季回。


    怎么会是季回?


    季回直勾勾地甩了个眼神过来,仿佛早料到她会来一般,嘴角微微地上扬,慢悠悠地打招呼:“你好。”


    见楚昭呆呆地站着不说话,老人问道:“怎么啦,小昭认识季回呀?”


    楚昭迅速收敛起神色,弯了弯嘴角:“我认识,这不是季总吗?我的丈夫的合作伙伴。上次签约晚会上,我们见过。”


    老人哈哈笑:“好啊,好,那就好。我去看看我炖的肉骨茶好了没,在那边待久了,就爱这个味儿。你们先聊着。”


    待老人离开,楚昭质问季回:“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为什么你手上会有那个录音?你和越家是什么关系?”


    季回笑而不答,走近一步,再走近一步,微微在她面前弯下腰,用手背轻抚她的脸。楚昭嫌恶地拍开他的手:“回答我。”


    “你猜。”季回说。


    楚昭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想干嘛。她好像一脚踩进了一个为她量身定制的陷阱里,进退维谷。现在就算知道录音是季回故意给她的,她也是一定要去全力以赴的。


    想通了这一层,楚昭就不打算和他闹得太难堪,以免越平山察觉端倪,干脆欣赏墙上的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一眼看过去,墙上有一副惟妙惟肖的肖像画十分吸睛,画上是个女人。


    她定在了画的面前,认出了这幅画,上回去港市的艺术展览,遥遥说这幅画里的女人像她,宋饶玉想买下这幅画,但未能买到,因此她对这幅画印象深刻。


    她记得这幅画的中文名叫——


    《见面礼》?


    耳边幽幽地传来一句:“美吗?”


    楚昭一吓,转身撞上了一堵人墙。她蹙眉往后退一步,但身后就是墙,退无可退。


    由高大的身形带来的压迫感,沉沉地压在楚昭的头上,她抵抗着这种压迫感抬头,冷冷地看着他:“季总,请自重。”


    季回缓缓摊开手:“我没碰你。”


    说这话时他的眼角微微地垂下,嘴角似乎瘪了,好不无辜。可高大的身躯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楚昭吸了口气,冷声道:“你靠得太近了。”


    “喔。”季回慢悠悠的退了一步,然而依旧很近。


    越平山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楚昭应了一声,借口帮忙端菜,推开季回,逃之夭夭。


    白瓷碗里盛着排骨,肉软烂了,和骨藕断丝连,棕黑的汤汁泛着油花。扮相很好。


    楚昭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忽地不知怎地,鼻头一酸。


    这味道特别熟悉。她一下想起来她以前吃过,母亲做给她吃的。


    “这味道……”楚昭眨了眨眼睛,“特别好。”


    “哈哈,我一把年纪了,没什么爱好。平常除了研究画画,还喜欢研究点吃的。”越平山笑呵呵的,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喜欢就多吃点。”


    楚昭点了点头,专心地吃着饭。忽地感觉有什么一直黏在侧脸上,她微微侧脸,发现季回正在看她。楚昭冷冷地瞪回去,季回丝毫不回避,拿起杯子喝水,目光却直直地挂在她脸上。不但喝水时看她,吃饭时也看她,目不转睛,像就着她下饭,毫不掩饰眼里的食欲。


    楚昭承认跟疯子比脸皮她还是略逊一筹,只好假装看不到,低下头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伯伯,我刚刚看到墙上挂了一幅画,我记得叫《见面礼》?”楚昭不经意地开口。


    “有品位,”越平山呵呵地笑,“我特意挑来送给我妻子的礼物。”


    “原来是被您买走了。上回我的先生看中了这幅画,可惜没来得及买下。”楚昭微微笑着。


    “哦?你的先生是……”


    “宋氏集团的宋饶玉。”楚昭答道。


    越平山略一思考:“好像有点印象。噢,好像给我寄了名片。”


    “原来如此,我丈夫十分喜欢这幅画呢,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从您手里买下。”楚昭笑着说。


    “那不行,”越平山呵呵笑着,“我妻子很喜欢这幅画。这画上的人像我们的女儿。嗐,像不像的,时间太长了,我也记不得了,就当留个念想。”


    “要我说,我第一眼觉得你更像。哎别说,那幅画像不像我女儿暂且不提,还有点像你。”


    “我?”楚昭笑着,“好巧,我先生也是这么说的。”


    楚昭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怎么没见伯母?”


    “她啊忙着料理公司里的事,哎,我待会打包盒饭给她送过去,不然她肯定忙到又不吃午饭。”老人用一种操心的口吻说。


    楚昭笑了笑:“伯母喜欢你做的菜吗?”


    “喜欢,喜欢得很,每次都吃得很干净。”老人自豪地说。


    “伯母在哪里工作,要不我待会儿替您送过去?”楚昭笑着说。


    “威海路,瑞飞集团分部。”季回突然接话。


    楚昭一愣,心下暗道:不会吧。


    “是啊,她是瑞飞集团的董事长喔。”越平山笑眯了眼。“厉害吧。”


    楚昭面上真诚地答着“厉害”,心里想到江秘书给过的那些资料里,瑞飞集团的董事长分明叫“季言礼”。


    难不成改名了?楚昭鼓起勇气试探:“是……季姝礼女士吗?”


    越平山面色微变:“小昭,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但很快又咧开了嘴:“你记错了,我的妻子叫季言礼。”


    “不说这个了。我好不容易能趁送饭的时间见上她一面,你们可不许抢着送。”


    楚昭面上笑道:“好的好的。”心下却已明了,多半是季越夫妇改了名,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吃过饭,越平山要去送午饭,叮嘱季回送楚昭回家。


    待越平山走后,楚昭微笑着的脸瞬间冷下来:“季总,我自己回去,不劳烦您。”


    “不烦,不烦。”季回笑眯眯、眼巴巴地凑到她跟前。


    楚昭无语凝噎地瞄了他一眼,怀疑这人听不懂好赖话。


    “我担心我的丈夫会误会。”楚昭说着,往外走。


    季回紧跟在她后面。


    她出了别墅,他也出别墅。


    她在大街上走,他也跟在她身后走。


    她加快脚步,身后的脚步声也亦步亦趋,不紧不慢。像狗尾巴一样,甩也甩不掉。


    楚昭紧蹙着眉,他越从容不迫,楚昭越有种被戏耍的生气。她总得做点什么,警告他,恶心他。


    忽地,楚昭瞥见一个挂着粉色招牌的成人用品店。她心生一计,毫不犹豫地走进去,果断在货架上拿了两盒安全套,结了账走出来。


    出来的时候,季回就站在路边上等她。忽略掉脸上的疤,他的皮肤其实很白,在阳光下白得透亮,仿佛能看到脆薄的皮肉下细密的青筋。


    楚昭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观察得这么仔细,可能有一瞬间,他身上有种熟悉的即视感。当然,楚昭知道这不可能。


    越夺乖乖的,才不会像季回这样赖皮。


    楚昭在将两个人对比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自己的记忆是否过度美化了越夺。她只是觉得,记忆中的越夺什么都好,好看,听话,乖巧,叫往东就往东,叫往西就往西。反正什么都好,那些坏事都是她逼的他迫不得已做出来的。


    楚昭瞥了他一眼,扭头就走。还怕他看不见手里的东西,特意光明正大地拿在手中晃晃悠悠。


    突然,她手上一空。楚昭不耐地停下来,甩身看他。他高高举着那两盒安全套,冷声质问:“为什么买这个?”


    楚昭微微笑道:“我是已婚人士,买点这个很奇怪吗?季总。”


    “跟谁用?”


    “这话问得很奇怪。当然是跟我的丈夫。”


    季回盯着她,盯着盯着,他突然小声道:“和他用,用得完吗?”


    “你,”楚昭说不出话,她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季总,这好像不关你事吧。”


    楚昭甩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对着紧跟在她身后的季回说:“请不要再跟着我了!”


    季回跟在她身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碎碎念:“还是最小号的……”


    她实在嫌烦,快走两步拦了辆出租车,上了车就让司机开走。


    到家之后,她下车,这时发现同样有一辆出租车,在不远处停下来。


    从上面走下季回。


    楚昭难以置信,半天说了句:“季总,做人别太不要脸。”


    季回眨了眨眼睛,说:“我就是想跟你说句话。”


    “说什么。”


    “谢谢你的饼干和月饼,很、好、吃。”他故意加重了咬字,说“吃”字时嘴角上扬,灿烂无比。


    “什么意思?”楚昭困惑着,觉得他的笑特别讨嫌。


    季回弯了弯眼睛,眼底闪过一点狡黠的光。他越过她,默默按响了一旁别墅门的门铃。


    “老板!”汪余下来开门。


    季回扭过头望着她,大拇指指了指别墅,一脸无辜:“我的意思是,这是我家。”


    楚昭惊诧极了,甚至顾不上生气。


    慢慢的才回过味儿来,他是故意的!


    楚昭顿时气翻了,第一次连礼貌体面都顾不上,甩身就走。


    汪余从没见过自家老板能笑成这样。人家楚小姐都消失在门里了,他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傻傻地抿着唇,好像她落了影子在外面。


    不过下一秒他就变了脸。


    变成了冷的,无生气的脸,转身往屋里走。不,无生气的脸现在好像有点生气。高兴开心生气的那个生气。


    汪余向来摸不准这个新老板的脾气。要说易怒易燃,好像也没有,但是情绪未免太稳定了一些。稳定得冷。


    倒是一涉及到楚小姐的事,他的情绪就会有明显波动……


    等等。老板不会喜欢人妻吧?


    想到这里,汪余偷偷看了一眼老板,忍不住暗中抹了把汗。这要是传出去了,实在有损集团的声誉。


    好歹季夫人对他汪余有恩,他决定旁敲侧击一下老板。


    “老板。楚小姐上回携宋先生一起来拜访,夫妻二人看上去十分恩爱。”


    此话一出,季回的五官立刻垮下来,但没说话。


    汪余乘胜追击:“楚小姐虽聪慧美丽,但她也是有丈夫的。”


    季回的脸更黑了。


    “以您的身份,盯着一个有夫之妇实在是……”


    “闭嘴。”季回冷声冷气打断了他,眸光晦暗阴鸷,像被戳到了痛处,还是被一戳再戳。


    季回说完,转身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自从宋饶玉回来,他很久没去看望过楚昭了。心里想得发紧。


    加上今天看到楚昭在那家店里买了那种东西,他实在忌恨!


    他光是想到除了他以外的男人碰楚昭,就恨不得提刀跟那人同归于尽,更别说是毫无保留地拥有她。


    他想到他和楚昭曾经的亲密,突然一阵难过。在那种事上楚昭对宋饶玉也会像对他一样温柔吗?也会边亲宋饶玉边告诉宋什么是爱吗?也会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宋饶玉耳边低声夸奖吗?


    还有宋饶玉那个废物,他懂什么!他了解楚昭的身与心吗?他懂楚昭完全卸下防备时的模样吗?他见过楚昭情动时湿润的双眼吗?


    越想他越觉宋饶玉不配。可是为什么,楚昭要选宋饶玉?他不明白。如果是喜欢宋饶玉有钱有权,他现在也有。那为什么?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楚昭和那个男人做……会是什么样的,越想越觉得心中的火越烧越旺。他必须得知道是什么样的,否则他会忍不住提刀冲进宋氏集团的大楼里捅死宋饶玉。


    傍晚风紧,摇得庭院里的木树叶哭,要下雨打雷的征兆。到了傍晚,雨果然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宋饶玉在公司加班,楚昭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翻书,见雨势渐大,风鼓得窗帘翻飞,她趿了拖鞋去关阳台门窗。


    手刚抚上把手,一道雷声轰然入耳,楚昭一抖,随即屋内的灯灭了。


    跳闸了?楚昭这样想着,随手关上了阳台门,打算去找阿姨问问。


    刚一转身,一道闪电劈过,整间屋子亮如白昼,仅一瞬,又重新暗下去。


    接着是天边闷闷的雷电轰鸣。楚昭心跳漏了一拍,就在刚才闪电照亮屋子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了脚下的影子,原本细细长长的,忽然地膨胀、高大。然而也是一现,随着闪电消失融进了阴影里。


    楚昭垂下眼,屋子里只有雨滴拍打在窗上的声音,那雨声仿佛不是雨声,是她的心跳声,呼吸声。雨声杂乱,楚昭莫名害怕,总好像屋子里不只有她一个人的心跳、呼吸。


    她安慰自己,阳台门窗关好了,屋子里不可能有别人,不要乱想,不要太敏感。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她一跳,随即声音响起:“夫人,电路出了问题,已经请人来修了。”


    原来是保姆。楚昭稍微心安了些,她答道:“好,谢谢阿姨,您也早些休息。”


    楚昭上了床,看到宋饶玉发来的消息:【昭昭,今天公司事情多,我加班,晚点回来。你先睡,别等我。】


    又剩她一个人睡。楚昭好像回到了宋饶玉出差的那次,她独自面对房间空荡荡时的恐慌。楚昭在聊天框里打下一串话,想了想又一股脑删掉。


    她长久地盯着聊天框,心想宋先生工作这么忙,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她删删减减,最终只回了一句:【好,宋先生别太累了。】


    宋饶玉回了她一个微笑表情。楚昭盯着那个表情发呆,无意识地往上滑着聊天记录。都是些日常而礼貌的对话,没什么好看的。


    她手指一顿,正好停在几个月前的一段聊天记录。


    【昭昭,我这里是中午十二点,你……睡了没有?】


    楚昭皱起了眉头,她怎么不记得宋先生还给她发过这条消息。


    她看自己回了什么。


    简洁冷淡的两个字:【睡了。】


    楚昭有一瞬间的茫然和陌生,这是她的语气吗?她会对宋饶玉用这种语气吗?


    她实在想不起来,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是忘了。这次的安慰似乎没有之前的那么有效,也许是灯坏了,而屋外又下着雨打着雷,不安像雾一样,渐渐地弥散开,缠着她。


    楚昭深吸了一口气,埋进被子里,点开了耳日太太的聊天框。还是耳日太太能让她毫无负担地发消息。


    【一个人在家,家里还停电,我有点睡不着。】


    叮。


    楚昭愣了一下,是听错了吗?


    她怎么好像听到了手机的提示音?


    她特意屏住呼吸听,被子里只有她放缓的呼吸声,闷闷的在耳边回响。被子外没有什么动静。楚昭有点不敢掀开被子了,她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这时宁愿相信把自己捂在被子里更安全。


    【姐姐,别害怕。】


    耳日太太回复了她。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直陪着你的。】


    可是楚昭已经没有看手机的心思了,她紧闭上眼睛,默默在心里背书,为自己催眠。不知是默背真的起效了,还是缺氧了,楚昭昏昏蒙蒙地睡了过去。


    被子沉沉地压在脸上,半梦半醒中,她感到呼吸困难,勉强地睁开眼,想扯掉蒙在头上的被子。


    她扯开了一条缝。一条高高壮壮的鬼魂,飘在床边,占据了整个视野,注视着她的脸。


    幻觉吧,绝对是幻觉。她无法抬头看清鬼魂,但能感受到那道视线无比冰凉、渗人,带有某种怨怼,像是来找她索命。可是她害了谁的命,凭什么找她索命……


    楚昭心下陡然一悬,是越夺的鬼魂来找她了吗?


    她只害过越夺的命。


    “昭昭,昭昭?”


    “昭昭!”


    楚昭被人摇醒,一醒来就见到了一脸担忧的宋饶玉。宋饶玉开了壁灯,黄澄澄的光照亮了半边的床。


    “昭昭,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楚昭刚想开口,意识到在宋饶玉面前提他,似乎不大合适,便又咽下了,只摇摇头。


    宋饶玉抿了唇,流出一种难过的神色,但很快又收敛了,勉强维持着一种体面的微笑:“又梦到他了?”


    楚昭看向宋饶玉,一脸歉意。


    “昭昭,你明知道……”宋饶玉声音低了下去,“你刚刚梦里一直在喊他。”


    楚昭不知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合适。


    正是这种态度,最让宋饶玉受伤。


    他宁愿她狠心一点,也不要她如此温柔地怕伤他,反而露出歉意。那歉意正是她曾爱那个死去的人,现在也爱,未来也将爱的意思。歉意里只有她和那个死人,而没有他。


    “宋先生……”


    宋饶玉微微地笑着:“昭昭,我去给你倒杯牛奶。”


    楚昭和着被子抱起膝盖,将自己围成小小的一团。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还未亮。楚昭想着梦里的事,想得出神。直到宋饶玉递了她牛奶,楚昭才回过神,小声说了句“谢谢”,一口一口心不在焉地喝着。


    喝完了,宋饶玉收好杯子,坐在她旁边,望着她。


    她仍在发呆,似乎都不在乎宋饶玉望她。


    “昭昭……”宋饶玉低声喊着她,慢慢靠近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手臂,想搂住她。


    “喵——”


    一声尖利的猫叫从阳台外传过来。


    楚昭愣了一下,仿佛有了借口,躲开宋饶玉的怀抱,趿了拖鞋去拉阳台门。


    “喵!”一团白色的东西立刻扑了上来,楚昭定睛一看,好大一只白猫,脑袋蹭着楚昭的腿喵喵叫个不停。


    “啊,是猫!”楚昭惊喜地搂住猫的前腿,和猫四目相对。这只猫明显被养得很好,毛色润泽顺滑,蓝宝石般的眸子剔透澄澈,正冲着楚昭眨巴眼。


    楚昭越看越喜欢。这只白猫很像她送去宠物店的那只。


    宋饶玉连忙走过来:“昭昭当心,不要被牠挠伤了。”


    “不会的,牠很乖的,你看!”楚昭将白猫搂到怀里,给猫顺毛。猫舒服地咕噜噜地叫。


    楚昭注意到宋饶玉蹙了眉,虽然只是极为微不可见的一蹙。他说:“看起来不像野猫。”


    “嗯,应该是从谁家里跑出来的。”


    “明天我去问一下邻居。”宋饶玉说。


    所谓的邻居也只有对面了,楚昭不可避免想到了对面住的人。季回这种人会养猫?难以想象。


    见楚昭露出了些许嫌弃的表情,宋饶玉很惊奇,很少见到她露出这种表情,便问:“昭昭,怎么了?”


    楚昭摇了摇头:“没事。明天去问问吧。”


    次日清晨,但没等宋饶玉主动去问,邻居自己找上门来了。


    第54章 拜访(修罗场)


    楚昭在客厅里逗猫,门铃响起,以为是遥遥回来了,过去开了门。


    门一开,一道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楚昭一愣,下意识退后了半步,那人却也往前跟了半步。


    “早安,楚昭。”季回的声音低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审视楚昭。


    她身上是件珍珠白的绸缎睡裙,光滑的面料在日光下波光粼粼,泼出来的皮肤是岸,是他日夜肖想,梦中踏足的领地。


    他的目光实在不加掩饰,过于直白,楚昭伸手抱住了胳膊,仿佛想把泼出来的皮肤收回去,这时一件外套搭在了自己身上。宋饶玉轻轻将她揽进怀里,微笑着问季回:“季总?稀客啊。怎么一大清早便私闯民宅?”


    季回垂下眼,直视那只揽住楚昭的胳膊,嘴角抽了抽,欲笑未笑的模样:“抱歉,我的猫丢了,实在着急。我看门没锁就进来了。请问,楚夫人看到我的猫了吗?”


    他完全是盯着楚昭说出这些话的,嘴角微微地勾着,即便楚昭搭上了宋饶玉的外套,他也毫不收敛、肆意地望着楚昭,十分痴迷,十分愉悦。


    同样是男人,宋饶玉看得出他的眼神不对劲。他大不悦,高声道:“原来是您的猫。那您可得看好了,让牠不要乱闯别人的家。”


    “哦,”季回环视一圈屋内的布置,看向楚昭,“介意我进去坐坐吗?”


    他故意无视了宋饶玉。这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简直叫宋饶玉不满。


    “当然,”宋饶玉接过话,体面地微笑,不动声色地将楚昭往自己身后拉,“请坐。”


    楚昭说:“失陪,我去换件衣服。”


    楚昭换了套露肤度几乎没有的长袖长裤,走下来,坐到宋饶玉的身旁。


    小猫见楚昭来了,从沙发底下钻出来,攀着楚昭的腿,爬到她的膝盖上盘成一团。


    “啊,原来我的猫在这里。”季回原本坐在两人对面,这时候站起了身,自然地坐在楚昭的身旁。


    宋饶玉:?


    楚昭:?


    “季总,您不觉得……”宋饶玉撑着膝盖,脸上体面的笑差点被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创破了。


    “楚夫人,看来这只猫很喜欢你。”季回完全忽视掉宋饶玉,只看着楚昭说话。


    楚昭懵懵的,她没想到在宋饶玉的面前,季回也像这般毫无分寸。宋饶玉在场他都敢这样,不在场她简直都不敢想。


    气氛实在难堪,楚昭抱起小猫,站起了身:“季总,您是来找小猫的话,猫现在给您,您请回吧。”


    季回笑眯眯地跟着她站起了身,伸出手,楚昭以为他是要接猫,还有些不舍得地瘪了嘴,没想到,季回的手突然一顿,转而越过猫,轻蹭了下楚昭的手背。


    楚昭一愣,抬头瞪他,季回笑望着楚昭,收回了手,微微倾身:“我看楚夫人很喜欢她的样子,猫就留在您这里吧。只要,允许我每天来探望探望她就好。”


    楚昭背对着宋饶玉,宋饶玉看不到她的表情。他只能看到季回微微俯身,两人的距离被拉近至一种亲密的程度。楚昭仰着头,在宋饶玉看来,那个角度简直像情人耳语。


    宋饶玉以为大度是他最大的优点,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


    他甚至无法忍受楚昭在他面前仰望另一个男人,即便只是单纯因为身高问题。


    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不必!”宋饶玉冲过来,拉住楚昭的胳膊,猫受惊跳出了楚昭的怀。他将楚昭拉到身后:“季总,猫而已,我会和楚昭再领养一只,请您还是将您的猫带回去吧。”


    “那真是太遗憾了。”季回越过宋饶玉的肩看向楚昭,眼里没有半分遗憾的意思。“我会让人下午来取。”


    “另外多问一句,上回送给您的那幅画,是否还喜欢?”


    此话一出,楚昭脸色变了。倒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宋饶玉猛地回头,质问她:“昭昭,他说的是什么?”


    楚昭一时失语,她知道处理不好要让宋先生误会的,赶紧想合适的措辞:“宋先生,是季总之前送的回礼,是一幅画,我忘了给您看了。”


    宋饶玉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凝了。


    季回说:“不要对夫人这么凶,相信夫人不是故意隐瞒的,对吗?”


    楚昭瞪着季回,她现在有理由猜测季回是否故意的。


    宋饶玉吸了口气:“这是我们的家事,我是昭昭的丈夫,昭昭是我的妻子,麻烦季总不要插手。季总请回吧,我们有些家事要处理。”


    “好的。楚夫人,再见。”他微笑着颔首,说再见的口气像在说再、见。


    待季回离开,门被关上的瞬间,宋饶玉质问楚昭:“所以就是他,是吗?”


    楚昭懵了:“宋先生,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只用过的安全套,就是他和你的,对吗?”宋饶玉的声音绷得很紧,随时都会断掉。倘若说之前宋饶玉尚能劝服自己相信楚昭,但楚昭今天的表现无一不在告诉他,她的确对他有所隐瞒。


    那么季回大概率就是那个奸夫。


    楚昭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您怎么能这么猜测?”


    “不是他吗?不是他,为什么你要瞒着我他送了你东西?为什么要说你不知道邻居是谁?”宋饶玉大声吼了楚昭。


    楚昭被吼懵了,她第一次见宋饶玉发这么大的火。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已经流下来了,一颗颗砸在了手背上。


    见她这副样子,宋饶玉顿时反应过来,他刚才凶了她。宋饶玉慌了:“昭昭……”


    楚昭连忙擦掉眼泪:“宋先生我去趟卫生间。”


    说完,她冲进了卫生间,反锁了门,捧了水洗掉脸上的泪。可能是情绪波动太大,楚昭一时有点上不来气,扶着面池大口呼吸。


    “昭昭,你还好吗?”宋饶玉在门外担忧地说。


    “对不起,昭昭,我不该这么凶你。我只是,只是。我很没有安全感。”宋饶玉低声道。


    宋饶玉没办法告诉楚昭自己的担忧。他上次在宴会上见到季回,便觉得此人眼熟。但行为举止又的确和他在洛里昂教堂见的人有所差别。


    他真的太害怕了。


    楚昭不知道,但他知道,那个人还没有死,那个人随时有回来的可能。宋饶玉宁愿那个人真的死掉。


    死人再怎么样,也只能活在回忆里。但活人,还有无限可能。


    卫生间的门被拉开,楚昭站在那里,抬头望着他。眼眶红红的,但脸是笑着的:“我没事了,宋先生,您不用担心。”


    宋饶玉要去抱她,被她躲开了,她越过了他离开了卫生间。


    宋饶玉紧跟着转过身,看向楚昭单薄的背影,隐约有种完了的感觉。


    晚上,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宋饶玉正对着天花板,楚昭侧躺着背对他。宋饶玉瞥了她一眼,她微微地垂下眼,睫毛顺服地耷拉,贴在下眼睑上。


    宋饶玉忽然觉得很对不起楚昭。


    楚昭之前跟他提过,她在越家时,越太太总是因为一个不顺心而随便惩罚她。


    他当时想,不会让她再像待在越家时那样受委屈。


    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她其实没做错什么,她甚至没说过爱他,是他非要答应她,非要自讨苦吃。


    “昭昭。”


    楚昭没理他,大概已经睡着了吧。宋饶玉只好作罢,拉了灯,准备明天早晨再和她好好道歉。


    深夜,那种阴魂不散的注视感又来了。楚昭睁开了眼,躲在被子里往外看,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楚昭赶紧闭上了眼,然而也只是掩耳盗铃,那种阴冷的注视感并未消失。


    床沉下去了一块。


    有什么人隔着被子,将她搂到了怀里。一个极其用力的拥抱。


    他轻声贴在被子上:“别害怕。”


    是……宋先生吗?


    白天刚吵过架,他这是在道歉吗?


    这个怀抱似乎不太符合宋先生平日里的习惯,要更用力,更有侵略感些。


    楚昭没有拒绝他隔着被子抱她。


    “宋先生,我不是故意不告诉您的,我只是怕您多想。”


    “嗯。”被子外的声音格外低沉。


    “我也是刚知道对面的邻居是季回。”


    “嗯。”


    “那……宋先生,晚安。”楚昭小声道。


    “嗯,晚安。”


    楚昭很快入了眠,半梦半醒间,忽然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具体违和在哪里呢?


    楚昭想着想着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闹钟还没响,她先醒了。身旁的宋饶玉正背对着她安睡。


    那种违和感再次涌来。楚昭盯着他的背影,使劲回想昨晚的细节,想弄清楚违和感来自于哪里。


    突然,她浑身汗毛倒竖。


    不对。


    昨晚,宋先生不是睡在床的左侧吗?怎么会从右边抱她?


    宋饶玉察觉到了楚昭的动静,醒了过来,声音带着刚睡醒后的慵意:“昭昭,醒这么早?”


    见她脸色惨白,宋饶玉立刻坐起身:“怎么了?昭昭,又做噩梦了吗?”


    楚昭摇摇头,没有说话。


    宋饶玉起身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杯牛奶。


    “昭昭,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宋饶玉将牛奶递给她。


    楚昭握着温热的杯子,垂眼看向杯中白色的漩涡,犹犹豫豫地开口:“好奇怪。这两天夜里睡着以后,总觉得有什么一直盯着我。”


    宋饶玉带着歉意地低声问:“是不是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


    “不不,怎么会跟您有关系呢?”楚昭冲宋饶玉笑了笑,喝光了牛奶,将杯子递到他手里。“谢谢宋先生。”


    宋饶玉去上班后,楚昭独自坐在客厅,一直想着这件事。会有这么真实的错觉吗?不光想到这件事,她还想到不久前,她有内裤被人换掉的错觉,还有早上醒来酸痛的腰肢,以及格外真实的梦境……结合发生的种种,楚昭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忽然有些动摇了。


    手机响了一声。


    亮起的屏幕上方弹出一个日期提醒:今天是阿夺的生日哦。


    “哦”字后面带了个桃心的图案,照着念还能念出轻快的语气。


    楚昭怔了几秒,胸口一下紧了,像有一口气堵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


    她以为自己早放下他了,但身边的人或物,总是会以各种方式千方百计地提醒她,她的身边曾经有过一个叫越夺的人。


    楚昭受不了了,她必须得做点什么去对抗这种令人迷茫、不安的现状。


    “阿姨,麻烦您帮我告诉宋先生,我想自己出去逛一逛,晚些回来。”楚昭叮嘱完保姆,出门打车。


    上了车,司机问她去哪里。


    楚昭默了两秒,说:“天慈墓园。”


    第55章 祭拜


    路两边是大片的梧桐树,黄叶连着黄叶,看不头,等看到头的时候,司机说:“到了。”


    楚昭到墓地入口的管理处向工作人员报了名字。


    工作人员问到她和死者的关系,楚昭想了想说:“亲人。”


    工作人员说:“哦。”


    “有人来看过他吗?”楚昭闲聊着天问。


    工作人员翻了翻记录:“你是第一个。”


    做过登记,对照着工作人员给她的小地图,独自一人循着路线找过去。


    天色阴沉,时不时扬起一阵风,风起时,墓园四面八方便阴惨惨地呼啸。楚昭一手拎着包,另一只手裹紧了外套,很快在墓碑上寻到了越夺的照片。


    乳白色墓碑,墓碑上贴的是越夺高中时期的证件照,照片上的他面无情绪,空洞地直视前方。


    楚昭忽然觉得惭愧。她是第一次来墓园看越夺。


    每当想起越夺的死,她便觉得罪过,越夺的死一定有她一份推波助澜。这份沉重的罪恶感令她无法直面越夺的死亡。


    这世界上谁都可以忘记越夺,谁都可以不来看越夺,唯独她楚昭不可以。越夺爹不爱,妈不爱,只有她待他好。他信任她,依赖她,把她当成姐姐,跟着她的脚步走,但是她引诱了他,是她亲手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弄到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可是越夺就真的完全无辜吗?楚昭忍不住怨这个死人。她自知她身上遗留了多少越夺的习惯。


    她到现在都吃不了太甜太重口的东西,吃多了会恶心想吐;她的衣服款式、材质大同小异,毫无新意;她不戴首饰,不喷香水,护肤品常年只用那几款没有气味的;她耐心好,习惯性地照顾人。


    这些都是越夺留下的痕迹。她以为会这样和他一辈子纠缠下去,然后,越夺死了。


    死的人可以不留痕迹,活着的人还要不断地,不断地受到死去的人的折磨。楚昭想,这样真的公平吗?


    墓碑前落了一片枯黄的梧桐叶,楚昭抱着腿蹲在墓前,捏着那片梧桐叶,叶子很脆,楚昭轻轻一捏就碎掉了。


    “阿夺,”她说,”我来了。“


    楚昭沉默了一会儿。对着墓碑自言自语很诡异。她想起了最近发生的那些事,忽然觉得自己也要被折磨成神经病了:“前几天晚上,是你回来找我了吗?”


    “你一定很怨恨我吧?如果我当时没有和你做那些事,后来没有跟你说那些话,你不会走上这条路的,对吧?”


    “没关系,想怨就怨吧。”


    “就是,稍微再给我一点时间吧。等我为母亲沉冤昭雪,你再来怨吧。”


    “现在请放过我。”


    楚昭从包里拿出泰迪熊,放到了他的墓前:“这个本来就是给你的生日礼物,现在重新给你。不要再还给我了。”


    做完了这一切,楚昭抱着膝盖安静地待在那里。墓地里刮起了一阵风,梧桐叶簌簌摇摇,有点冷。楚昭的脸有点湿,她摸了把脸,是雨。


    下雨了。起初还是小雨,突然某一刻,雨就像打翻了针线盒一样往下掉。


    浑身打湿的衣服沉重地抱紧她,挂在她身上。楚昭顶着雨起身,可能蹲得太久,她眼前一阵发黑,下意识往后倒去。


    不疼。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她落进一个干燥、温暖的怀抱里。她下意识抓紧了触手可及的布料,淡淡好闻的清香像风一样扑进鼻子。缓了一会儿,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去。


    楚昭定睛一看,看清来人后,毫不犹豫推开了他:“你怎么在这里?”


    季回将伞往她那边倾斜:“当然是来探望‘亲人’的。”


    楚昭不要他的伞,转身就走,哪怕身上彻底被雨淋湿了。她边走边冷得打颤。


    季回两三步就跟上了她,伞一直往她头顶上送。


    “楚昭,等等我。”季回说。


    “你真是阴魂不散。不要再跟着我了。”楚昭冷声冷气地说。平常也就算了,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打扰她,楚昭非常生气。


    “你一个人来祭拜,宋饶玉就这么放心?”虽然楚昭走得很快,但季回有优越的身高优势,两三步迈上去轻松跟住了她。


    “不关你事,季总。”楚昭打着颤说。


    手里突然多了把伞,楚昭抬头看向季回。他把伞塞到她手里后,利落地脱下外套。他里面只穿了件白色衬衫,衬衫紧贴着胸口,撑出肌肉起伏的形状。


    楚昭别开眼,随即带有体温的外套裹在她的身上,带有一股清淡的薄荷香。


    她想把外套脱下来甩在他脸上,但是太冷了,她一点力气都没有,手里的伞被风吹得歪歪斜斜,身体也跟着伞不受控制地摇摇晃晃,都要被风吹跑了。


    季回果断搂她入怀里,拥着她往墓地外走。


    风声、雨声,全部被隔绝在外。楚昭被他带上了车。


    车里空调很足,楚昭稍微好了些,但还是不住地发抖。


    “放下挡板。”季回吩咐司机。


    挡板放下,后车座立刻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季回向她伸手。


    楚昭扇开了他的手,力道软绵绵的,几乎没有任何威胁:“你干什么。”她虚弱地说。


    “一直穿湿衣服容易失温,要脱掉。”季回说。


    楚昭抱着自己,冰冷的雨水紧贴在身上,渗进骨头里,特别冷。几番权衡之下,楚昭低声说:“我自己来。”


    楚昭背过身去,颤抖着手指,一点一点解开身上的衣裙,湿掉的裙子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她摩挲着胳膊,身上的内衣内裤也湿透了,往下滴水。


    “这个也要脱。”季回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干哑。


    楚昭反应过来,他一直在看自己脱衣服。


    真是厚颜无耻,不要脸。


    楚昭犹豫了一会儿,比起维护羞耻心,还是保命要紧。她脱掉了剩下的衣物,一直挂在身上的那种不适感终于没有了。


    一个温热的吻落在后颈。


    楚昭浑身一僵,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反手扇了过去:“混蛋!”


    季回没躲,直挺挺地坐在那里,任她扇。明明被打了,他也没有回避视线,眼底的神色过于坦然,坦然地痴迷,痴迷地认真:“没忍住,抱歉。”


    楚昭懒得和他计较,背过身去。


    一个温热的毯子从背后裹住了她。


    跟随着毯子包裹上来的,还有人。


    季回用力地从背后将她抱在怀里,小声说:“一会儿就不冷了。”


    他说得缱绻又暧昧,有那么一刻,楚昭幻觉了身后抱着她的人是越夺,无论是声音,还是抱她的力度和方式。楚昭抿着唇绷着脸,任由他抱着。季回像个大火炉一样,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气。


    过了会儿,不仅不冷了,楚昭还有些闷热。


    “我要回家。”楚昭说。


    “就这样回去?”季回凑到她耳边说,“你这样回去,宋饶玉不会以为我们有什么吧?”


    “你!”楚昭气疯了,她这辈子被人气到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是在越家,也只是偶尔,更多是隐忍和习惯。但季回的确气到她了。


    季回低声说:“我们去老爷子家。”


    不容她拒绝,车开向了他口中的目的地。


    楚昭还以为季回会丧良心到让她就这么走下车去。不过还好,他让她在车上等了会儿,他去别墅里拿了些衣物和未开封的内衣裤给她。


    楚昭穿好下车,他替她撑伞,楚昭不想他给自己撑伞,故意走得很快,他毫无怨言地跟上了她。


    越平山不在家,偌大的别墅就她和季回两个人。


    季回带她去浴室洗澡。


    洗澡之前,楚昭特别担心这个不要脸的人会闯进来,因此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浴室门是关好的。


    洗完澡,楚昭从浴室走出来,头晕乎乎的,脚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


    这种状态不大对劲。


    楚昭用手背贴了贴额头,温度似乎要比平常高一些。


    她可不想在别人家,尤其是季回这种人面前生病。


    她穿了鞋,没跟季回打招呼,就要离开宅子。


    刚走到门口,眼前一黑,跌跪在地毯上。


    楚昭晕晕乎乎中,感觉自己的身体悬空了,好像被人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又被放到一个柔软的大床上。


    “张嘴,吃药。”


    一杯温水递到唇边,楚昭准备接过来自己喝,季回故意躲开了她的手:“我喂你。”楚昭真是搞不懂这个人,奈何实在没力气,懒得和他计较。她喝了一口水,就着药片吞下去。


    “请季总打电话给我的丈夫,我会让他来接我。”楚昭说。


    季回道:“你不想见季言礼了?”


    楚昭猛地抬头看他。他没有躲避她的目光,十分认真、坦诚地看向她。可是楚昭有种强烈的被设计的感觉。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是,我想见。”楚昭说。


    季回又说:“你应该不会想直接到公司指名要见吧。”


    楚昭的确想过要这么做,但她也知道大概率是见不到的。


    “你有什么办法?”楚昭问。最可气的就是她明知这是一个陷阱,她不确定季回的目的是什么,但她还是必须要踩进去。


    “有。”季回的目光在楚昭的唇上定了一秒。“但是,你知道的。”


    “你又要什么?”楚昭皱起眉头。


    “要你亲我。”季回说。


    楚昭默了两秒,气笑了:“季总,您这样的人身边应该不缺人吻上来,就不必让我做这种令彼此尴尬的事情了吧。”


    “我不尴尬。”


    楚昭真发现这人有时候脑回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他没听出来她这话是在阴阳怪气他吗?


    “我毕竟有家室,这种事情传出去不好,您换一个要求。”楚昭说。


    “我不会说出去。”


    他这话说得果断真诚,反倒叫楚昭无语凝噎。


    以及,他为什么要说得像他们两人在偷/情一样?


    楚昭坚决不同意:“恕我不能。你换一个要求。”


    季回叹了口气:“那我再退一步,你抱我一下。’


    楚昭稍加权衡,觉得这个要求还不算太过分,看了他两眼,才抬手,虚虚地圈住他的腰背,敷衍了两秒就要撤退。


    没想到季回迅速圈紧了她,带着她两人一起倒在床上。


    楚昭立刻起了警惕心:“你做什么?”


    季回抱紧她,楚昭被人按进了柔软的胸肌里,嗅到了一丝属于男性的气味,并不难闻。


    见季回没有下一步动作,楚昭稍稍松了口气,但没有完全放松。


    她轻轻抵住他的胸口,尝试推了几下,没推动。


    “我要给我的丈夫打个电话。”楚昭说。


    “嗯。”季回应了声,稍微松开了些圈住她的胳膊,但只够楚昭在他怀里翻个身。


    每当楚昭尝试挣脱时,季回又会立刻圈紧她。来来回回拉扯了几下,像是故意在和她玩闹。楚昭放弃了,心里暗自骂了句脏话,伸手够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楚昭拨了过去,那边立刻接通了。


    “宋先生,我可能明天才能回去。”楚昭说。


    “你住在哪里?明天我去接你。”


    楚昭刚要回答,身后的人忽然凑近她,哼哼唧唧起来,声音实在涩情,楚昭大惊失色,捂住话筒,扭头瞪了季回一眼。


    “昭昭,什么声音?”宋饶玉问。


    “没,没有……”楚昭说,“我明天自己回去,宋先生我先挂了。”


    楚昭快速说完快速挂了电话。


    “你到底在干嘛!”楚昭质问道。


    “你软软的,抱着很舒服。”季回将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蹭了蹭,声音低沉又无辜。


    楚昭没忍住,骂了句脏话。他似乎没听到,不是是故意的还是真没听到,依旧抱着她,呼吸逐渐绵长平稳。


    楚昭一动也不敢动,身体因为警惕而微微紧绷着。她的身体和她的思想分道扬镳,身体似乎不抵触,甚至喜欢这种亲密接触,但她思想上确实感到生气和屈辱。


    她头一次想找个人痛快地吐槽一场。她想到了最适合的人选。


    她给耳日太太发消息:【真是的,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变态的人。】


    恰好床头柜上季回的手机响了。


    季回伸出一只胳膊拿过手机,笑了。


    楚昭没多想,以为他在处理工作。


    耳日太太回了她:【姐姐,怎么了?[猫猫担忧.JPG]】


    楚昭:【不好说,反正就是遇到了大变态神经病。】


    耳日太太:【[猫猫摸头.JPG]那姐姐觉得我怎么样?】


    楚昭不自觉地扬起唇角:【你是小天使。小天使我喜欢你。】


    耳日太太:【我也喜欢姐姐。】——


    作者有话说:今天早点更新啦[烟花]


    第56章 死人


    楚昭跟小天使聊到半夜,季回处理工作处理到半夜。


    楚昭放下手机,季回也放下手机。


    楚昭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烧渐渐退了,身体也逐渐恢复力气,楚昭有了底气:“抱够了就放开。”


    “为什么?”


    “我只是答应和你抱一下,可没说要抱这么久。”楚昭冷声道。


    “还有,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你现在也该兑现你的诺言了。”


    季回用下巴依恋地蹭了蹭她的头发:“你也不想让宋饶玉知道,你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吧。”


    楚昭难以置信:“什……”


    “你让我再抱抱,抱够了就告诉你。”季回说。


    楚昭默然片刻,认清了一件事。和这个厚颜无耻的人做交易,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就在楚昭以为他完全睡着时,季回又幽幽开口:“一个月后,港市会有一场拍卖会,届时会展出一幅画,那幅画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楚昭问:“跟见季言礼有什么关系?”


    他微微撑起上半身,拨弄着楚昭耳边的头发:“比见到她更有价值。提醒你,越家也会参加拍卖。”


    楚昭略作思索,低声问:“画的名字叫什么?”


    “你一定能一眼认出来。”季回说。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楚昭毫不犹豫从他怀里钻出来,季回没料到她会突然逃,只来得及抓住她的一角衣服:“你答应我的。”


    “我只答应和你抱一下,没说要抱这么久。”楚昭决绝地扯回自己的衣服,力道不大但态度坚决。季回抿了唇,不甘心地慢慢松开了手,盘腿坐在一边,像条被训戒的犬,掀起眼皮,眼巴巴地偷望楚昭整理衣服,整理头发,给谁发消息。


    楚昭出房间之前,还不太确定地瞄了季回一眼。他的额前耷拉着零碎的黑发,睫毛软绵绵地垂下,眼珠子黑得透亮。只是看着她,居然真的什么也没做。


    时间太晚了,楚昭没有想在这时候回家,不现实。


    她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了一晚上。然而早上醒来,身下的触感柔软异常,她猛然坐起身,发现她竟然躺回了床上。


    楚昭第一时间掀开被子,检查了自己的衣物,好在衣衫完整,身体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松了口气,随之感到一阵恼怒。


    他竟然趁她睡着把她搬到了床上,而她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她开门下楼,在楼梯间的时候,听到了一些争执声。


    “我再说一遍,她现在是我的妻子!”是宋饶玉的声音,歇斯底里,不大像他平常的表现。


    楚昭顿在原地,考虑到现在下去,会不会不大合适。


    “你再靠近她,我……”后半句的声音低了下去,楚昭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出什么。


    楼下的争执声戛然而止,客厅里顿时一片安静。楚昭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调整了一下表情,便若无其事地从旋转楼梯上走了下来。


    “宋先生,”楚昭来到宋饶玉身边,“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宋饶玉看到楚昭的一瞬间,立刻变回温和的宋饶玉。听到楚昭的问题,他看了眼季回,脸色明显不太好。


    季回微微笑:“不用谢,是我通知宋总的。”


    看到宋饶玉这幅表情,楚昭有种不好的猜测,季回不会添油加醋了吧。


    “多谢。”楚昭冷冷回了季回,又对宋饶玉说:“宋先生,我们回去吧。”


    车上,宋饶玉边打着方向盘边问:“昭昭,刚刚让你听到我和他吵架了。”


    楚昭小声地回道:“也没听到多少。”


    “没听到多少……”他小声重复了一遍楚昭的话,“哦,没事。主要是怕吓到你。”


    楚昭摇了摇头,又小心翼翼地问他:“宋先生,他早上叫您过来,是怎么说的呀?”


    “你不用担心,他没说什么。”宋饶玉专心地看着路况,微微绷紧了脸。


    楚昭听出了他话里有刺,想起昨晚的事,莫名心虚,这回也不委屈了,柔声哄着他:“宋先生,我和他什么也没有。”


    “毕竟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吗?”


    宋饶玉面色稍微缓和了些,沉默了好久才接话:“对,你是我的妻子。”


    他主动换了话题:“昭昭,《六期花》上映有一段时间了。”


    “真哒?”楚昭问,“有回本吗?”


    宋饶玉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楚昭亮晶晶的眼睛,欢欣真挚的表情,本来心里还有些烦躁,现在一下烟消云散。温和地点了点头:“不仅回本,还大赚。”


    “好诶,我们带着遥遥去大吃一顿吧。”楚昭说。


    宋饶玉听出了楚昭特意在讨他开心,不仅不舍得生气了,还突然觉得愧疚。都是那个死人的错,跟昭昭能有什么关系呢?


    “说起来,朱倩特意让我转告你,如果可以,她想单独约你吃饭,感谢你。”宋饶玉道。


    “她不应该感谢我,应该感谢您,宋先生。如果不是您眼光独到,在众人都不敢接手这个烂摊子的时候你接了,这部剧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呀。”


    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宋饶玉只会觉得恭维,但楚昭这般真诚坦然地看着他,他很难不相信她的话。


    宋饶玉彻底忘了她昨晚还在和季回的房间里,也许和季回做了些什么。但既然楚昭不承认,就说明楚昭真的没做过。


    她还会骗他吗?


    宋饶玉包了家中餐厅,一家三口一起吃饭。


    晚上回到家,遥遥回房间休息。楚昭和宋饶玉回了房间,楚昭突然爬起来对宋饶玉说:“宋先生,下个月港市是不是有场拍卖会?”


    楚昭凑得比平时要近,宋饶玉心跳漏了一拍,道:“是……昭昭看中了哪件展品?”


    “没有啦,以前在越家的时候听过,倒是就是没去过,好奇而已。”


    宋饶玉轻笑一声:“想亲自去看看吗?”


    楚昭点点头。


    “好,我带你去。”宋饶玉说。


    楚昭高兴地点点头:“谢谢宋先生。”


    *


    楚昭正坐在客厅里翻书,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弹出一串陌生号码。


    楚昭接通了:“你好。”


    对面是个女声:“您好,是楚昭楚小姐吗?”


    “我是。”


    “楚小姐,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我是朱倩。”


    楚昭心下了然,问道:“你好,有什么事吗?”


    “楚小姐,我知道是你向导演推荐了我。如果不是你给的这次机会,我现在可能在圈子里依旧查无此人。能否让我请你吃顿饭。”对面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诚恳。


    楚昭说:“不必答谢我,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至于吃饭,还是免了。视频的事情,我并没有原谅你。”


    朱倩连忙说:“楚小姐,我不是来请求你的原谅的。我知道那件事情我做得不道德……我是有别的事情想告诉你。关于,关于越夺的事情。”


    楚昭追问:“什么事?”


    “上回您问我的,关于视频泄露的事情。”朱倩说:“我知道一点内情,跟越夺有关系。我觉得您可能会想知道。”


    楚昭稍加思索,答道:“好,我们在哪里见面?”


    约定好时间、地点,楚昭挂了手机,整个人陷入某种沉思状。她有种直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她也不敢确定。


    宋饶玉从书房出来,见楚昭心不在焉,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给她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宋饶玉含笑问。


    楚昭如实回答:“宋先生,刚刚朱倩和我通了电话。”


    “那很正常嘛,请你这个大恩人吃顿饭,情理之中的事,还值得你思考这么久?”宋饶玉说。


    楚昭摇了摇头:“朱倩的意思是,之前造谣越夺的视频另有隐情。”


    此话一出,宋饶玉脸色微变,但很快收住了:“什么隐情,她有跟你说吗?”


    “没有,得见面聊。”楚昭说。


    “昭昭,”宋饶玉坐得离她近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不要再去深究了,好吗?”


    楚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到宋先生大概是担心她吧,楚昭宽慰道:“宋先生,你别担心我。我并非执着于往事。只是,越夺算我半个亲人,他在世时,我没能好好照顾他。他现在已经不在了,如果他的死因另有隐情,我必须要弄清楚才能心安。”


    “阿夺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越太太也不大关心他。他敏感,单纯,什么也不懂,他只有我了。但是我却辜负了他。我不想再背负着良心,模模糊糊地过下去了。我想……得把他的事情弄明白了,才能和其他人重新开始。”


    说这话的时候,楚昭恳切、坚定地望着宋饶玉。打定了主意要去做这件事。


    她无论是话里,还是眼睛里,提到越夺的时候,都隐隐有一种怜惜。


    宋饶玉几乎要脱口而出:那我呢?我难道不值得怜惜吗?


    他也父不爱,母不爱,为什么楚昭不可以怜惜怜惜他?只因为那个死人比他更早地遇到了楚昭吗?只因为那个死人在楚昭的心目中更弱小,更值得怜爱吗?


    “好吧。”宋饶玉脸上笑着,眼神已经冷下来。


    他不可能让楚昭知道真相的,哪怕他心知肚明这种行为叫欺骗。


    骗骗也好,也许骗着骗着就成真了呢?


    宋饶玉回了书房,拨了江秘书的号码。


    江秘书问:“老板,您有什么吩咐?”


    宋饶玉说:“约一下朱倩。就说,我有意将她签到我们的公司名下。”


    江秘书说:“收到。”


    第57章 拍卖(二合一)


    “楚小姐,我们过段时间再约吧。”


    突然收到朱倩爽约的短信,楚昭还有些困惑。怎么会突然取消呢?


    楚昭打电话过去,无人接听。发短信问了她下次是什么时候,朱倩没有给她答复。这不太正常。如果只是临时有事无法赴约,没必要不接她电话,不回短信。那是为什么?故意溜她吗?也不像,当时朱倩的态度,应该不是临时起意。


    那是为什么?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作罢。


    一个月后,港市凯特尔拍卖会如期举行。


    拍卖会开始之前,楚昭跟着宋饶玉先逛了一圈预展厅。展厅布置金碧辉煌,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的香味。白色照射下,透明展窗里的珠宝瓷器闪闪发亮。


    楚昭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心里一直想着季回说的那幅画。


    终于和宋饶玉逛到了绘画展区。


    展区墙壁上挂满了色彩鲜艳,风格前卫的画作,在众多画作中,楚昭一眼看到了一幅特别的油画。


    她盯着那幅画,慢慢地走过去。


    画上的女人穿着一条碎花裙,捧着一大捧向日葵,微微俯身轻嗅。整幅画笔触温柔细腻,氛围温暖静谧,她仿佛强烈地感受到画以外,属于执画笔者的视角。美丽的,充满爱意的。


    “昭昭,这幅画……画上的人和你真像。”宋饶玉说。


    楚昭回过神,微微别开脸,迅速眨了眨眼睛,想把眼泪眨干。与此同时,她理解了为什么季回会说她一定能一眼认出来。


    她的确一眼就认了出来。


    因为画上的是她的母亲。


    “宋先生,我们能拍下这幅画吗?”


    “那当然好。”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楚昭和宋饶玉入了场。


    拍卖厅呈阶梯式排布,铺着黑色的地毯,四周挂满了厚重的金色帷幕,几乎没有什么杂音。楚昭和宋饶玉入了座,宋饶玉接过侍者递来的竞拍号牌。


    拍卖开始之前,楚昭观察了一下拍卖厅,很快,在斜对面看到了一位老熟人,越争。


    季回说得没错,越家也参与了这次拍卖。


    楚昭眉心一跳,他们不会也是冲着那幅画来的吧?


    流程走得很快。上一件展品作品交易成功后,立刻到了下一件展品。


    拍卖师是一位高挑的英国女子,她和缓优雅地介绍道:“下一件拍品,编号035,当代油画《SISTERSECRET》,起拍价20万。”


    白色屏幕上清晰地投出了那幅油画。画中女人的笑容温婉柔和,在柔和的灯光下甚至变得虚幻。


    起初竞价很平缓,有几位对当代艺术感兴趣的买家零零散散地举起竞价牌,二十五万,三十万,价格一步步攀升,很快攀升到了一百万。


    楚昭的心跟着价格一点点提起,这幅画虽美,但一百万已经明显超出了这幅画的价值。


    “一百五十万。”宋饶玉第一次出价。


    他话音刚落,斜对面的越争轻佻地喊道:“追五十万。”


    整个拍卖厅安静下来。这幅画能卖到一百万已经顶天了,加五十万算人情,怎么还要再追五十万?


    楚昭明白了,越家果然是冲着这幅画来的。可是为什么,这幅画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么做?


    拍卖师抬手微笑示意:“越先生加到两百万。还要追加吗?”


    宋饶玉对楚昭安抚地笑了笑,沉稳道:“追加。”


    “三百五十万。”越争毫不犹豫跟上。


    “追加。”宋饶玉从容不迫。


    “五百万!”越争这时候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大概没想到宋饶玉会这么坚决地和他争这幅画。


    为什么?越争想不明白。这幅画真有这么重要?


    他看向坐在宋饶玉身旁的楚昭,楚昭结婚后身上的气质更加独特了,有种沉稳的韵味。


    拍卖师当然是乐意见到这种场景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追加吗?”


    眼看价格越加越高,楚昭一阵不安,轻轻拉了拉宋饶玉的衣袖,比划口型:“算了,不要了。”


    宋饶玉回以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继续道:“追加。”


    就在越争准备再次加价,拍卖师也即将落槌询问时,后排电话委托席上,一位戴银色镜框的女电话委托员,接着电话,对拍卖师轻轻比了个手势。


    拍卖师眼前一亮,将手指向她:“好,来自电话委托的新出价——一千万。”


    全场哗然。从六百万直接跳到一千万,电话那头叫价的到底是什么人?


    楚昭预感不妙,连忙攥住宋饶玉的手腕,压低声音急切地道:“宋先生,这幅画不要了,有问题。”


    宋饶玉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这幅画并不值得那么高的价格,倘若越家故意和昭昭过不去,追着叫价便也罢了,电话那头突然冒出来的人头又是怎么回事?这幅画到底什么来历?


    与此同时,越争愕然地对着电话低吼:“妈,有人抬到了一千万了!一幅破画,你确定还要跟?”


    电话那头薛敏恩阴冷道:“跟!别管多少钱,今天必须给我拿到手!”


    “有这个必要吗?”


    “照我说的做!”薛敏恩厉声道,“我要是没把越从流干掉,这幅画早要我们的命了。”


    “你也真信那个张丛的鬼话。画上要是真有什么,不早出事儿了?”越争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咬牙举牌:“追加两百万。”


    全场目光再次聚集。


    然而没等越争喘口气,后排那位戴眼镜的专员没有丝毫停顿,与耳机那头确认后,再次平静地向拍卖师打了个手势。


    拍卖师的声音激动地拔高:“来自电话委托的出价——两千两百万!”


    宋饶玉微微蹙紧眉心。越争更不用说,握着手机紧皱眉头:“这他*疯了。”


    “两千两百万,一次。”


    “两千两百万,两次。”


    “是否还有更高的出价?”


    “没有,成交!”


    一锤定音。


    从拍卖会上回来后,楚昭心事重重。那幅画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越家要争着要?买走那幅画的人又是谁?


    “昭昭,不开心吗?别担心,我回头联系一下拍卖会的负责人,问问买走画的人是谁,和他协商一下,看能不能从他手里买下来。”


    楚昭连忙摇头,冲宋饶玉笑了笑:“宋先生,我没有因为那幅画不开心啦。只是坐久了,有点累。”


    “好,那我们早点休息。”


    楚昭应了他。待宋先生休息之后,楚昭给汪余发消息:【我想见见季总。】


    汪余回她:【这是季总的号码,季总说您可以随时打过去。】


    看到汪余发过来的消息,楚昭心下大概了然,这季回就在这儿等着她呢。


    又是一个陷阱,明面上的陷阱。但她必须得踩。


    第二天,宋饶玉去公司,楚昭走到阳台上,趴在栏杆上,给季回拨号码。


    那头秒接。


    “楚昭。”


    “季总,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面聊聊。”


    那头轻笑:“抬头。”


    楚昭疑惑地抬头,对面阳台上,季回正一手插兜,一手接着手机,直直地望过来。


    楚昭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手机。


    “我现在就有空。”手机那头低声说,“我过去,还是……你过来?”


    楚昭吸了一口气,道:“我过去。”


    挂了电话,楚昭下了楼,穿过马路到对面,正准备按门铃,发现大门没锁。


    她推开大门,走进去,上了步阶。门自己开了,季回就站在那里等她,  他可能刚洗过头,半湿的头发随意地耷拉在额前。身上穿了件白色棉质短袖,粗壮的臂膀延伸而出,肌肉起伏,蓄势待发。


    太有作为雄性的压迫感了。


    楚昭站在步梯上,没敢上去。


    季回往旁边侧身让了让:“楚昭,请进。”


    楚昭犹豫了一下,迈出步子,从他面前经过。即便只是经过的那几秒,巨大的体型差异也让楚昭窒息了一下。


    尤其是,他似乎微微地俯了身,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


    楚昭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左右打量,她之前和宋饶玉来拜访时候,还没注意过这些。今天才意识到,这座家布置得极为简陋,应该说根本没有布置过,没有一件起到装饰作用的家具,用色也是一律黑白灰。


    季回给她倒了杯温水,特别坦然地坐到她的身旁。楚昭瞪了他一眼,却见他脸上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既没有占便宜的意思,只是安安静静地,似乎还有点开心地看着楚昭。仿佛在她身边坐下,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太坦然了。不过楚昭还是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那幅画,我看到了,但是……”楚昭把水放到茶几上,“被人买走了。”


    季回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知道被谁买走了吗?”


    他不答,身体再次微微地凑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被拉近。沐浴后的水汽和淡淡的清新的味道,幽幽地掠夺楚昭的周遭空气。


    季回再次回答:“我知道。”


    他离得很近,楚昭极不适应。她直视他:“谁?”


    季回伸出手,挡在了楚昭背后的沙发枕上。用那双黑得透亮的眼珠子看着楚昭:“你亲我一下。”


    楚昭盯了他几秒,气笑了:“季总,同样的把戏,还要玩几次?这可一点也不好玩。”


    “不是把戏,是条件。”他执拗地纠正她。


    “如果你不打算告诉我的话,我先走了。”楚昭懒得和他掰扯,利落地站起身,季回也跟着她一同起身,高大的影子完全落下来。


    “我,”季回不紧不慢地说,“我买下的。”


    楚昭顿住脚步,扭头看向他,难以理解:“你的目的是什么?”


    “报复你。”季回认真地望着她。


    “季总,我不记得我哪里得罪了你。”


    “有,”他垂下眼,视线落在她的唇上,说得有理有据,字字认真,“因为你骗我。”


    楚昭难以理解地皱起眉头,她骗他?什么时候。该不会是说她答应抱他,结果没让他满意吧。这季回的脑回路怎么这么像小孩子?


    “你这回又想要什么?”楚昭问。


    “我要你离婚。”


    离婚?楚昭难以置信地扯了扯嘴角。


    “你这个要求简直荒唐。我是不可能离婚的,季总还是换个要求吧。”


    季回小声而理直气壮地问:“为什么?你们根本不相爱,甚至从来不做/爱!”


    楚昭被他这么直白的问题问得哽住了,暂且不说爱与不爱,他又是怎么知道她和宋饶玉的私生活?


    “季总,麻烦你说话放尊重一点。”楚昭冷声道。“他是我的丈夫,我们夫妻如何还轮不到一个外人评判。”


    “倒是你,三番五次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面前,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季回待在原地,两只手垂然而立。他巴巴地望着楚昭,眼睛好像欲言又止。望着望着,眼底蒙上一层水光,眼眶就这么红了一圈。


    “你……”楚昭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她平常最见不得人哭,尤其是男人哭。她开口,语气不自觉地软下来,“你别这样。”


    “你爱他?”季回哽咽着问。


    被一个外人这么问真的很奇怪。楚昭反问:“关你何事?”


    “你是不是爱他?”


    “季总,这是我的个人情感问题,跟你无关。”楚昭别开眼,平静地回答。


    “你看着我,你回答我,你是不是爱宋饶玉。”季回按住楚昭的肩膀,吸着鼻子。“你回答我,无论什么答案,那幅画,那幅画我都可以给你。”


    楚昭简直看不透这个人了,他怎么像是专门给自己找不痛快?


    楚昭仰起头直视着他,没有给他一个直接的回答:“我尊重他。”


    其实这个回答已经很直接了。


    季回眼睛亮了亮,不知是否泪光:“那你爱谁?”


    她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我爱谁?”她一下子想到了两个人。


    楚昭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保持了几秒钟的沉默。但季回一副她不答今天就别想离开的样子,且睫毛湿漉漉的,像只落汤狗,狼狈得很,楚昭想到了某个人。最终,她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他已经死掉了。”


    季回弯了弯嘴角,重复问道:“死掉了?”


    他这是在幸灾乐祸吗?楚昭有些不满,冷冷地答道:“嗯,死掉了。”


    “画可以给我了吗?”楚昭问。


    季回吸了吸鼻子,胡乱地点头:“嗯,给你。”


    “那我可以走了吗?”


    季回默了两秒,趁楚昭没防备,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从他的怀抱里,楚昭似乎找到了一种熟悉的份量,熟悉。楚昭心里模模糊糊有了个猜测,但这种猜测过于不科学,她第一时间就摁死了,随之放下准备回拥的手,刻意冷淡着神情,等到季回抱够了,她轻轻推开他起身说“再见”,便往外走。


    傍晚的时候,画以包装好的形式送上门。


    楚昭迫不及待地拆了包装,拿出了画摆在书桌上,上下审视。近距离地观赏能够比在橱窗里看到更多,更为繁复的细节。在自然光下,画布上浓烈的色彩仿佛粼粼着斑斓的光,像昆虫的薄翼。


    可楚昭没看出个头绪。


    为什么季回会说画上有她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越家会想要这幅画?


    楚昭看了眼时间,宋饶玉快回来了,为了避免宋饶玉误会,她将画收了起来。


    *


    晚上宋饶玉回来,神色要比往日凝重,楚昭问他:“怎么了,宋先生?”


    宋饶玉笑了笑:“没什么,一些家务事。”


    “什么家务事?宋先生说给我听听。”


    宋饶玉看着楚昭,倾诉欲上来了:“可可前段时间喜欢上了越家的越争,两人发展很快,今天可可突然和我说想尽早和他想订婚。”


    楚昭略做思考,答道:“谈恋爱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但是如果扯到订婚上了,还是得慎重一些。”


    “是,”宋饶玉顿了顿,话题一转,“昭昭,你觉得越争这个人怎么样?”


    楚昭如实回答:“不太像有责任心的人。”


    “是。我和他在生意场上交过几次手,总之不太放心让可可嫁过去。”


    “伯父伯母的意见呢?”楚昭又问。


    宋饶玉摇了摇头:“问题就在这里,他们十分同意这门亲事。”


    楚昭这下明白了。宋父宋母并不在意谁嫁谁谁娶谁,只想让宋家利益最大化,正好宋可可又喜欢越争,综合考量下,把她嫁给越家是个最好不过的选择


    “是有些棘手。伯父伯母平时比较宠着可可吗?”楚昭问。


    “算是。她是爸唯一的女儿,所以平时会对她宠一些。”


    宠她不一定是对她好。


    楚昭安慰宋饶玉:“你别担心宋先生,什么时候我们一起聚聚餐,我帮您劝劝她。”


    家庭聚餐安排在老宅。安顿好遥遥,宋饶玉和楚昭去了老宅。


    司机是王叔。上车之后宋饶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宋沿最近怎么样?”


    王叔回答:“宋少爷最近重新组了个乐队。行事上收敛了许多,换女伴的频率也低了。”


    宋饶玉沉吟片刻,又问:“可可呢?”


    “小姐啊,呃,”从后视镜里见宋饶玉神色不对劲,王叔谨慎地用词,“最近比较少回家,可能和越大公子来往比较频繁。”


    楚昭忍不住想,宋饶玉这哥哥当得怪累的,妹妹和弟弟都不太让人省心。她默默凑过去,按住了宋饶玉的手背,安慰了下他。


    宋饶玉垂下眼看着那只手,看向楚昭,她正眨着眼睛看他,他立刻慌乱地别开眼:“我没事。”


    到了老宅,管家已在门口恭候多时。


    管家同楚昭微微一笑,迎他们进去。


    他们刚进门,就听到宋沿和宋可可在拌嘴,应当刚拌完,两个人一个不理一个。见楚昭和宋饶玉手挽手进来了,两人齐齐喊了声:“哥,嫂子。”


    “又吵架?”宋饶玉在桌边坐下。


    宋可可叉腰说:“他说我唱歌难听。”


    宋沿摆弄了一下新染的粉头发:“是她先说我不务正业,说我那群哥们平均学历没她高,还瞎哔哔英语。”


    楚昭眨了眨眼,默默看了眼宋饶玉,宋饶玉明显已经习惯了,一脸淡定。


    “吃完饭再说。”宋饶玉说。


    饭桌上宋家两兄妹也没忘记较量,时不时你怼我一句,我怼你一句,但介于宋饶玉还在,也没敢放肆。


    吃过饭,宋饶玉喊了句宋可可。宋可可立刻立正了:“哥。”


    “你和越争的事儿,说说。”宋饶玉严肃道。


    宋可可一听他提起这个话题,露出了抵触的表情,显然两人之前有过争执了。“说什么?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我要嫁给他,爸妈也同意,没什么好说的。”


    “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宋可可摔下筷子:“我要听你这个老古板的话,那我不完了吗?”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楚昭突然插话:“可可,你脖子上的这条项链还真好看。”


    宋可可愣了一下,眼睛一下亮起来:“是吧,这是阿争送我的,他眼光很好吧。”


    楚昭按了按宋饶玉的手背,起身和宋可可坐到一边,拨弄她颈上的项链:“让我看看。”


    “嗯,眼光确实不错,怪不得能让你高兴。”


    “对吧对吧,”宋可可灿烂地笑着,“还是嫂子懂我。”


    宋饶玉起身:“宋沿,你跟我去书房,我和你说两句。”


    宋沿懵了:“啊,我也要吗?”


    不过看到宋饶玉的眼神,宋沿也不敢反驳,乖乖跟着离开。


    见两人都去了书房,楚昭拉起宋可可的手:“可可,我知道你很聪明,你是知道越争是个什么样的人的,你也知道他看中的是你什么。”


    宋可可语气满不在乎:“我知道他是看中我的价值,看中的是我宋家的背景。那又如何。如果我一直有价值,他就会一直演出爱我的样子。只要能演,和真正的爱又有什么分别?”


    “你就这么笃定他能演好,不捅到你面前来?”楚昭说。


    宋可可说:“他不敢。”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会不会的问题,楚昭理了一下宋可可鬓边的头发,温笑道:“他如果有能力演好,那之前就不该让你发现我的存在。甚至我都还没跟他有什么。”


    宋可可警惕地看了楚昭一眼,想到她现在的身份,慢慢又放松下来:“可是我……”


    “没关系。订婚的事情可以不着急,先往后拖一段时间,你多观察他。如果还是打定主意要结婚,你哥到时候不让,我就帮你劝他。”楚昭说。


    宋可可扁着嘴思考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好,嫂子,我听你的。”


    从老宅出来,宋饶玉有意无意往楚昭这边看。


    楚昭有些无奈:“宋先生,你再这么看我,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宋饶玉笑了:“我只是觉得昭昭太厉害了。可可这孩子一向想到什么做什么,我都拿她没办法,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楚昭道:“也没有完全说服,只是让可可延期订婚宴了而已。”


    “能延期就有彻底打消的可能,昭昭,你创造了一个可能性。”宋饶玉字里行间毫不吝啬对楚昭的欣赏赞美之意。


    楚昭摇了摇头:“能说服可可延期,说明可可心里也对他有疑虑的,只是需要一个人来点破。我恰好做了那个人而已。”


    “昭昭,我可以抱你吗?”


    “嗯?”楚昭愣了两秒,停下脚步微笑着看向他,“好啊。”


    宋饶玉往前半步,犹豫地抬起手,慢慢把她抱进怀里:“你什么都好。”


    他没说出后半句。


    回家之后,保姆说遥遥已经睡了。楚昭便和宋饶玉也睡下。


    躺在床上,楚昭长久地盯着天花板,想到了宋饶玉的那个拥抱,偏过头去看他。他背对着她,不知睡着了没有,躺在那里像躺着一个寂寥的人类。他今天抱住她,楚昭知道他一定还有话没说完。


    她没有追问,问了就要负责。


    她想到季回问她的问题,她爱谁。这是楚昭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她一定是最近过得太舒坦了,才会有功夫思考“我爱谁”这种问题。


    于是她发现,她不爱宋饶玉,只是尊重。爱和尊重是两码事。


    她还发现,她爱那个人。


    老天太残忍了。那个人都已经死了,才让她后知后觉她爱他。


    楚昭突然想到越夺说:“姐姐,我们离开这里吧。”


    如果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她是不是会选择和他一起逃掉?


    她没想出答案。好在,也没有如果了。


    第58章 解密


    楚昭日常将画摆在桌上审视。她没有什么艺术细胞,除了能看出这幅画色彩丰富之外,得不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影子挤了进来。


    “妈妈,你有时间吗?”遥遥趴在门上礼貌地问。


    “当然有了,怎么了遥遥?”楚昭坐在椅子上,向遥遥展开双臂,遥遥小跑着扑到她腿上。


    “想看看妈妈做什么。”遥遥坐在楚昭的腿间,往桌子上看,天真地惊呼道:“好多向日葵。”


    “还有妈妈。”遥遥指着画上那位捧着向日葵的女人。


    楚昭哑然失笑,揉着遥遥柔软的头发,目光重新落回画上。


    像吗?小时候总有人说她像母亲,可她每次对着镜子照着眉毛鼻子嘴对比,都看不出来到底哪里像。画上女人的眉眼,她能清晰地辨认出那是母亲,但要说像她,楚昭看着画就像照镜子,实在看不出哪里像。


    “妈妈,这是谁画的呀?”遥遥好奇地问。


    楚昭端详着画,画上没有任何签名,要不遥遥提起这个问题,她都没注意到这点。楚昭若有所思:“对啊,是谁画的呢……”


    遥遥歪歪小脑袋,从楚昭的腿上爬了下去:“妈妈,再见。”


    “嗯,再见。”


    遥遥跑出来,跟坐在客厅里的宋饶玉说:“爸爸,妈妈在看画。”


    宋饶玉温和地笑着:“画,什么样的画?”


    “有很多向日葵的画。画上还有妈妈。妈妈抱着向日葵。”遥遥比划。


    宋饶玉稍作思考,笑着说:“好,谢谢遥遥帮我的忙。”


    “不用谢。”遥遥说完,一溜烟跑了。


    宋饶玉看向紧闭的书房门,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遥遥刚才的问题倒是提醒了她。


    一幅画的表意一定跟作者本人紧密相关的,但她并不知道这幅画的作者是谁。拍卖时对这幅画的介绍也仅仅是当代油画,并未提到作者身份。


    楚昭拨了季回的号码,对面秒接。楚昭没客气,开门见山地问:“这幅画是谁画的?”


    对面似乎早有预料她会问这个问题,流畅对答:“父亲。”


    “父亲?”楚昭自嘲式地开了个玩笑,“谁的父亲,难不成我的?”


    而后她反应过来,她什么时候能在季回面前这么放松了。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的声音刻意冷了下来:“请正面回答我。”


    “越从流。”季回念出这个名字。


    楚昭愣了一下,仰头望着天花板思考,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好像有什么关键的信息被她遗漏了。


    这幅画的名字叫……《SISTER.SECRET》,中文很好理解:《姐姐.秘密》。


    “越从流有姐姐?”楚昭问。


    季回沉声道,似乎带着一丝笑意:“是。”


    他这声含笑的“是”在楚昭听来,意味深长。楚昭坐回椅子上,用笔大致地画出一个思维导图。越从流,季姝礼,越平山,越争……她写出有关越家的所有已知信息,然而没有一个信息指向越从流有个姐姐的。


    ——不对!


    楚昭闭上眼睛思考。


    越平山曾经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你长得很像我的女儿。”


    越平山怎么会凭空多出一个女儿?


    所有的信息到这里打了个死结。


    除非,除非。楚昭睁开眼,看着纸上的思维导图,得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


    除非母亲是季姝礼和越平山的女儿,而越从流是母亲的弟弟!


    这样的话,母亲之前和越叔叔做那种事,岂不是乱……


    楚昭扣掉手机,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乱成一团。


    好吧,暂且先不论这些。如果这幅画是越从流画给母亲的画,那么母亲一定能看懂。


    楚昭重新审视面前的这幅画,她不懂绘画技法,只能看出这幅画色彩丰富,繁而不乱。普通人看来应该都是如此。


    母亲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楚昭努力地回想母亲身上的每一处特征,然而太久远了,如果不是这幅画,她几乎要连母亲的音容笑貌都记不起来。


    区别,区别。


    楚昭脑子里的弦被拨响了。


    她想起来了,母亲患有色盲症!


    楚昭喜出望外,随即又开始犯难。对于母亲的色盲症她也仅局限于知道而已,色盲症细分下还有很多类型,红绿色盲,黄蓝色盲……她怎么能确定是哪种?


    总不能抓一把色盲症人过来一个个问吧?


    楚昭拿起手机,手机那头的人一直没有挂。楚昭开口:“你知道解法的,是吗?”


    “是。”


    “画里有什么,你也知道,是吗?”


    “是。”


    楚昭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明显吗?”


    楚昭说:“至少我想不到。”


    手机那头笑了一声:“去星星福利院,找一个叫石头的孩子,他知道画里有什么。”


    “石头?”楚昭疑惑地重复,立刻给黎晓雨发了条消息。


    【黎老师,小胖有色盲症是吗?】


    黎晓雨:【是的。】


    黎晓雨:【小胖之前还因为这个伤心来着。你那个弟弟还说,又没瞎。】


    这条被撤回了。


    黎晓雨应当顾及到她的心情,删去了关于后半句提到越夺的话。


    黎晓雨又问:【话说你怎么会知道?】


    楚昭含糊其辞,糊弄了过去。现在她更加困惑了。这个季回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连石头有色盲症这种细节都知道?


    楚昭关上手机,收起画,打开书房门,差点跟宋饶玉迎面撞个满怀。


    不知道宋饶玉站在书房门口多久了,见她开门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脸上是惯常的温和的笑:“昭昭,你这几天在书房干什么?”


    “我看书呀,”楚昭笑了笑,越过宋饶玉,“宋先生,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里?”宋饶玉问。


    楚昭走到玄关处,边换鞋边说:“我去和朱倩吃饭。”


    “朱倩?”宋饶玉面色微变,“好,我知道了。早点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楚昭应了一声,出了门。


    福利院大门保安已经认识楚昭了,楚昭走过来还没说话,保安就说:“小楚啊,你好久没来了,来,登个记。”


    “好。”楚昭弯了弯眼睛,接过笔做了登记,和保安大哥打过招呼,便进去了。


    福利院和她离开时没什么太大变化。


    这时候黎晓雨应当在上课。楚昭进了教学楼,寻到了那间教室,担心打扰到她上课,在门口一直等到下课铃声响了,楚昭才进了教室。


    孩子们蜂拥上来打招呼,楚昭应付不及,向黎晓雨抛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黎晓雨这才笑呵呵地把孩子们招呼走了。


    “小楚,怎么突然想到来福利院了?”黎晓雨打趣道。


    楚昭笑了笑:“来看看你和孩子们不行啊?”


    “行,当然行,福利院永远是你家。”


    楚昭和黎晓雨再聊了会儿天,自然地提到:“黎姐,我可不可以单独和小胖聊一聊?”


    “去呗去呗,你上回送了这孩子礼物,这孩子一直惦记着你呢。”


    楚昭往教室里放眼一看,在角落里寻到了正在画画的石头。


    她悄悄走过去,蹲在他旁边,看他画画。画的是奇形怪状的图案,楚昭看不懂,不过有种奇异的美感。


    石头停下笔,看向她:“小楚老师。”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石头摇了摇头。


    “那就好。小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楚昭温声细语。


    石头点点头:“可以。”


    楚昭拿出手机,在相册里翻出了那幅画:“这幅画,你之前有看到过吗?”


    “看过。”


    楚昭一愣:“可以告诉我是谁给你看的吗?”


    “他不让说。”


    奇怪。多半是季回了,季回为什么不让石头告诉她?话又说回来,季回又怎么会认识石头?


    当务之急是先解决画的事情。楚昭不想那么多,继续问石头:“好。那小胖,你可以告诉我,你在画上看到了什么吗?”


    “一串数字。”


    楚昭耐心地引导:“可以告诉我吗?”


    “85640852。”


    楚昭速记了下来,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一共八位数字,不像日期,不像数列,没有任何规律。


    可能是密码。


    是什么的密码?难道是银行卡密码?国内银行卡密码大部分是六位数,少部分是八位。越从流不可能费尽心思就为了给母亲一张银行卡。


    软件密码,手机密码?好像也不大像。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楚昭告别了黎晓雨和孩子们,离开了福利院。在车上,她一直不断地思考这八位数字,想到精疲力竭,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给季回打电话。


    对方秒接:“喂。”


    他每次都秒接,回回像掐准了时间,就等楚昭打过去。想到这里,楚昭略有些不爽。


    “告诉我,那是什么的密码?”楚昭毫不客气地开门见山。


    季回在那头轻声地笑:“楚昭,你这是依赖上我了吗?”


    楚昭一时语塞。自从认识季回,她好像就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个人真讨厌。


    “想想你以前和你的竹马,最爱玩的游戏。”


    这句话有两个点,一个是竹马,一个是最爱玩的游戏。无论是哪个,都说明对面这个人,十分了解自己。


    楚昭反问他:“我们之前认识?”


    手机那头声音低沉诱人:“不止认识。”


    楚昭没有耐心和他玩猜哑谜的游戏,不留情面地挂了。开始思考季回问她的问题。


    她的竹马,必然是越夺了。她从小到大接触最多的男生也只有他了。玩的最多的游戏。


    她倒是经常和越夺打电动,后来越太太不让玩了,她就拉着越夺逛越宅。


    越宅很大,房间很多,有的房间能打开,有的不能。


    比如越从流的书房就打不开。但某天楚昭惊奇地发现,书房门没关。她好奇里面有什么,想进去,一个人又不敢,就撺掇越夺一起。


    说撺掇也不太准确,她不管想干什么,只要肯叫他,他一定会答应。


    书房里有满满三面墙的书。墙像是书摞起来的而非砖头。


    楚昭当时惊叹:“这得看多久啊。”她一本本望过去,书脊上的名字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最让人有阅读欲望是不是书脊上写了什么的书,而是书脊上什么也没写的书。


    那时候越夺已经比楚昭高出一大截。楚昭指挥越夺蹲下来,她骑到他的脖子上,去够那本书脊上什么也没写的书。


    那本书怎么扯也扯不下来,楚昭左掰右掰,动静很大,□□的人倒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不知道按到了什么开关,哗啦啦书接连地掉下来,书架中间突兀地翻转出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漆黑的保险箱。


    到这里,楚昭已经想到了答案。她和越夺最爱玩的游戏是,


    ——猜保险箱的密码。


    是的,她想这世界上只有她和越夺无聊到去猜保险箱的密码了。


    晚上两人窝在被窝里讨论保险箱里装的是什么。


    当时越夺面无表情说了一句至理真言:“打开就知道了。”


    于是两人闲着没事就猜密码。从0000000开始猜,猜错了就划掉一位。有一次她猜得烦了,抱怨道:“这猜到我们都死了也猜不出来吧。”


    “嗯,每天猜20位,得猜6849.3年。”


    楚昭一脸惊奇地看着越夺,突然捧腹大笑:“你这样好像机器人哦。”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越夺的肚皮:“关闭。”


    再戳一下:“打开”


    再戳:“关闭”


    越夺反手捉住了她的手指,攥进了手心里,一本正经而专心地望着她,轻声地“嗯”了一声。


    他掌心滚烫的温度仿佛还灼烧着今天的楚昭。


    楚昭心脏怦怦地跳,她不确定是回忆里那个楚昭心动,还是现在的她在心动。


    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涩,也许是进沙子了吧。


    楚昭用力眨了眨眼睛,深呼了一口气。


    是了,就是那个保险箱。保险箱还在越宅,她得过去一趟。


    第59章 患难


    “宋先生,我出去一趟。”楚昭像以往许多次一样,打过招呼,准备出门。


    见宋饶玉没应答,楚昭以为他没听清,准备再重复一遍,但没想到,宋饶玉缓缓从沙发上起身,朝她走过来,坚定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昭昭,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这段时间都在忙什么?”


    楚昭笑了下:“宋先生,我……”


    宋饶玉轻声打断她,他不想听她提前准备好的理由:“为什么不可以带上我?”


    “你是去哪里?你是去见谁?为什么不可以带上我?”


    宋饶玉顿了顿,望着她,悲从中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这一连串的问题给楚昭问懵了。她思考了一会儿,只能回答唯一能说真话的问题。


    “宋先生,你是我最尊重的人,也是我的合作伙伴。”


    宋饶玉默然地望了她一会儿,最后背过身去:“我以为我们会比合作伙伴要更亲密一点。”


    “你去吧。”


    楚昭欲言而不知言何,只好闭上了嘴,说了声“再见”,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她刚走没多久,宋饶玉站在窗台往她离开的方向看去,给江秘书打了通电话:“派人跟踪楚小姐。”


    宋饶玉默然片刻,改了主意:“不必了,我亲自去。”


    车停在了那栋熟悉的宅子前。楚昭不确定里面是否还有人。她没敢提前往里打电话,以免惊扰越太太。


    她以为离开这座宅子这么久,她早该放下对这座宅子的抵触了。然而,不管什么时候来,当她站在这里,光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便觉得宅子张着血盆大口,含着黑洞,引她进去。


    进去之后就立刻合上嘴巴,再也不让她出来。


    越宅大门上挂的是最老式的那种U型锁,楚昭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推了两下,锁很结实,从外面是打不开的。楚昭抬头用眼睛估计了围墙的高度,爬上去也不太现实。


    只好用最不想用的那个办法了。楚昭离开了正门,绕了一圈,来到了宅子的后方。


    由于缺少专人打理,宅子后方的墙上挂满了爬山虎。楚昭抓起一把往下扯,结了网的爬山虎出乎意料地结实。


    楚昭往后退了几步,左顾右盼的同时脑子不停地寻找解决办法。


    没想到的是,她往左瞄了两眼,发现有个地方似乎缺少了一片爬山虎。楚昭走过去一看,恍然大悟。她印象中小时候经常和越夺爬进爬出的洞原来在这里。


    楚昭蹲下去试着把自己往里塞,洞似乎要比小时候还有更大一些,她很顺利地钻了过去。


    越靠近越宅,那种压抑阴沉的氛围犹如乌云盖头,压得人头顶发沉。楚昭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乱想。从包里翻出越宅的钥匙,暗自希望越太太不要太勤快。


    果真如她所想,越太太对这座宅子没什么念想和期盼,在越夺去世,她嫁宋饶玉后,连门锁都懒得换就废置一边了。


    楚昭进去直奔越从流的书房。那间书房常年紧锁,楚昭在走廊上的消防柜里拿了消防斧,准备□□。


    然而,斧头还没砸下去,门先悠悠地敞开了一条缝。


    门开了?有人在里面?


    楚昭不敢掉以轻心。从门缝往里看了眼,书房里空空荡荡,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她大起胆子一把推开了门,的确没有人在,她放心地走了进去。


    书房的空气中漂浮着厚重的灰尘味,楚昭皱起眉头,长期待在越夺身边,导致她对于这种气味很敏感。她第一时间去开窗通风,发现窗外焊死了一层防盗窗,漆面还很新。


    “什么时候安上的?”楚昭小声自言自语。


    做完这些,楚昭搬来凳子,踩在上面,够那本脊上无字的书。她按照记忆里做过的很多遍那样,摇动那本书,从旁边哗哗地翻转出一个暗格。


    暗格里的保险箱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漆黑色,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马上要输入密码了。楚昭紧张地提了口气,默念几遍密码,小心翼翼对照着数字键,一个一个点,按下确认键。


    开锁声应声响起,楚昭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她缓缓拉开了保险箱的门,但是——


    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楚昭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关上了保险箱,从椅子上下来,难以置信地呆滞在原地。


    保险箱里什么都没有?


    忽然,她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些细微的脚步声。她猛地转身,来者恰好停下脚步,手里把玩着一个银色的金属U盘。


    季回一把接住半空中U盘,朝楚昭摊开手,眼睛弯弯地问:“在找这个?”


    楚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原来你在这里等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楚昭质问,“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么多事情?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先离婚,”季回轻快地回答她,“之后我就告诉你。”


    “我不可能离,我怎么知道你又在玩什么把戏?”楚昭不想继续和他掰扯这个问题,她单刀直入,“U盘里有什么?”


    “你想知道?”季回把玩着U盘,俯身逼近了一步,“想知道又不想付出条件。楚昭,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狡猾。”


    周遭的空气因他的逼近变得愈发稀薄,冷清的气味扑面而来,不断地拨动着楚昭的神经,楚昭退了半步。


    “想知道我是谁,要不要我现在告诉你?”季回俯身。巨大的身高差使他必须要很弯腰,才能凑到楚昭耳边说悄悄话。凉丝丝的气喷在了楚昭的脸颊上,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是……”突然,季回警觉地往门口看去。楚昭见他面色不对,也往门口看去,似乎听到了细微的哔剥声。


    他先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去拧门把手,然而拧动几下,门把手没反应。


    楚昭反应过来:“门反锁了?”她走过去要拧门把手,季回却反手握住她:“别碰,烫。”


    “烫?门把手怎么会——”楚昭终于反应过来门外哔剥的动静是什么了,是火在烧。


    起火了。


    当然不可能凭空起火。楚昭立刻推测有人在纵火,但是眼下根本来不及去想到底是谁。


    “从窗户!”楚昭往窗户看去,想起来那里已经安上了防盗窗。


    死亡突如其来地逼近,楚昭一下慌了神。


    季回去拉防盗窗,然而防盗窗只是微微变形。


    已经有几缕烟像鬼魂一样,从门缝底下飘进来。书房里全是易燃的书,一旦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季回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两人默契地将靠近门口的书,一摞一摞地往靠近窗户的地方抱。然而书房内的温度越来越高,楚昭满头大汗,同时呼吸逐渐不畅,她剧烈地咳嗽,整个人微微发抖,动作愈来愈迟缓,直到怀里的书哗啦啦落了一地。


    楚昭心急如焚烤,眼泪花瞬间涌了上来。


    见状,季回把怀里的书一扔,抱起了楚昭。他的力气很大,楚昭几乎是坐在他的臂弯里。


    “算了,休息会吧。”他说。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对她说睡前晚安。


    楚昭忽然抓到了一丝安全感。


    她下意识埋进他的颈窝里,躲避着烟。


    季回挪到了窗边,让楚昭能够呼吸到稀薄的新鲜空气。


    他始终一言不发。


    过了会儿,他听到怀里的楚昭哭了:“你一点都不怕死吗?你怎么这么平静。”


    季回笑了。楚昭没想到这个时候季回还笑得出来。季回简直跟这场逼近的大火一样,令她荒诞地害怕。


    烟雾越来越浓,浓到即便靠近窗户,也无法忽视的地步。楚昭嗓、鼻、咽喉火辣辣地疼,整个人快要因呼吸不畅而晕厥。


    楚昭害怕极了,她第一次直面死亡,她从没有要死的准备。只能一个劲地往身旁仅有的活人怀里钻,以此得到唯一的慰藉。


    她听到了他细微的咳嗽声,她知道他现在跟她一样难受。


    楚昭想,平静如他,也不是不会难受嘛。


    随着时间推移,楚昭的意识逐渐稀薄,她很困,人生中头一次那么困,上下眼皮像在打架。


    “楚昭。”


    她突然听到他喊她,她清醒了一秒。


    “干什么。”楚昭很虚弱了,小声应他。


    “我不怕死。尤其是,跟你一起死。”


    与她同生共死,是他之梦寐以求。


    楚昭在季回的怀里跌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也快支撑不住了。下一秒,季回抱着她跌坐到了书堆里。


    她这下更害怕了。


    比起自己先死她更不想唯一的活人死在她前面。


    这种恐惧驱使楚昭发挥出巨大的潜力。她强撑着困意,一边咳嗽一边拍季回的脸:“不行,不能死。”


    “我还没为我妈沉冤昭雪。U盘也还在你手上。都不能死。”


    拍到最后简直叫扇了。楚昭怀疑自己在借机报复。


    “季回,你醒一醒,你醒一醒!”楚昭难受得比死之将至还要想死,但是她清楚地知道,睡着了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你不是想我亲你吗?我亲了哦,我真的亲了。”楚昭干脆地扶起他的脸,吻了上去,大口大口地吻。


    昏死的人好像有了一点意识,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随即一双大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拉近了,他反客为主地深吻她。


    他吻得极为用力,极为努力,像濒死的鱼大口地呼吸,楚昭想到了鱼跳上了岸,濒临死亡地跳动、摆尾,溅起水花。


    是死之将至的那一刻,迸发的生命力。


    他也并不是不想活嘛。楚昭趴在他身上,艰难地想。


    昏昏蒙蒙中,楚昭隐约听到了一声破门的巨响。她的意识很模糊了,模糊中,似乎有四手八脚从四面八方分开她和季回。


    楚昭伸手胡乱地抓,使出最后一点力气从季回手里抢,或者抓到了U盘。金属外壳仍有人的余温。楚昭攥紧了掌心,确定它不会从手心掉出来,才放心地睡过去。


    第60章 奶奶(修文)


    楚昭做了很多梦。混混沌沌的梦像浑浊的水一样搅着脑浆,都是一些断片,像打碎的镜子往下坠时映出的镜花水月,不可触不可碰。


    她梦到薛敏恩,梦到张丛,梦到越争。梦到母亲,梦到越叔叔,梦到两人在做/爱。梦到寂静的冬季,整个上川市盖了一层大雪。她穿着棕色小短靴一脚一踩,脚下嘎吱嘎吱地响。


    越夺跟在她身后,帮她拎着书包——他不会帮,他没有帮忙的这个概念。是楚昭向来把他当成衣架子,太重的东西都往他身上挂。


    她觉得他有这个义务。她的书包里有一处犄角旮旯专门放各种漂亮信封。风信子图案的信纸上,圆珠笔的字迹下一句句轻盈的情诗要飞出来。


    那些都是属于越夺的。


    楚昭蹲下来,用手心拘了一团扎实的雪球,她站起身的时候迅速背起了手,定在越夺身前:“你弯下腰来,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越夺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乖乖地弯下了腰。


    楚昭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脖子,趁机把雪团往他羽绒服里塞:“嘿嘿。”他一动没动,茫然地看着楚昭,半天缓缓地来了句:“疼。”


    他把冰说成疼。


    吓得楚昭连忙把雪团从他衣服里掏出来。


    她做这件事的时候,越夺始终佝着腰,安安静静地打量她的脸。红鼻子,红脸蛋,粉色的唇。


    在楚昭的眼里,他也如此。


    两人四目相对。楚昭搂着他的脖子没松,长久地望着,万籁俱寂,天地一白。楚昭踮起脚尖快速地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


    越夺呆呆地摸了下脸。


    “你什么感觉?”楚昭笑着问。


    越夺不说话。楚昭的笑意凝了两秒,在失落从眼睛里掉出来之前,转了身。


    少女楚昭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大人。她也有青春期。青春期的她已能察觉到越夺优越的外貌,高大的身材,还有名列前茅的成绩。这几样单有一样,便足以成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动的理由,何况他全都有。


    每次爱慕越夺的信送到了她这里,她也会偷偷难过几秒。她走在越夺身边也会偷偷幻想别人她和他好般配。也许会像电视剧小说漫画里,路人指着楚昭问越夺“这是你女朋友吗”。


    当然仅限于幻想。


    晚上,楚昭躲在房间里复习功课,门突然被一把推开。楚昭吓了一跳:“你干嘛?”


    越夺不接话,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弯腰,快速地亲了她一下。楚昭懵了,还没反应过来,越夺又气势汹汹地离开了房间。


    楚昭脑子里只剩下气势汹汹这个成语了。她的脑子气势汹汹地翻腾。


    梦里愈气势汹汹人愈容易醒。楚昭慢慢睁开了眼,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反应了好一会儿,直到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她的手。


    “昭昭,你醒了!”


    楚昭懵懵的,心脏空落落的像搬了家。


    “昭昭,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宋饶玉在耳边温和体贴地询问。


    楚昭安静地听宋饶玉讲话,逐渐反应过来,她刚刚在梦里。梦里是过去,梦外是现在,没有越夺的是现在。


    “我没事,宋先生。”楚昭沙哑地开口,嗓子隐隐灼烧的疼,宋饶玉见状递上一杯水。


    楚昭闷了好几口,闷下一杯水,放下杯子,呆呆地看着前方。


    温热的水从嗓子眼滑到肠道里,烫了一下胃。这一烫,楚昭恍然清醒,连忙问:“宋先生,有没有看到一只银色U盘?”


    “你说这个?”宋饶玉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金属U盘。


    “对。”楚昭松了口气。想到了季回,随口问:“季总怎么样了?”


    “……”宋饶玉默然片刻,道,“他很好。半个小时前还想来看你。”


    这下轮到楚昭语塞。她自然想到了困在房间里时,绝境之下她送他的那个吻,和他后来居上的拥吻。


    ……


    现在看来,不仅季回对自己的态度过于反常,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对季回的态度也很反常。


    她的身体过于友好他了。


    她对他的嫌恶完全出于道德规范。要真说起来,她发现自己并不反感他。


    “昭昭……”宋饶玉似乎有话要说。


    “您说。”


    宋饶玉最终摇了摇头:“还是等你休息好了再说吧。”


    在病房休养了一段时间,楚昭已经恢复得很好了,眼看宋饶玉还想让她再待医院观察一段时间,楚昭实在不想耽误,只好再三向宋饶玉保证自己已经完全好了。


    宋饶玉被央求得没办法,只好办手续接她回家。


    趁宋饶玉去办手续的空档,楚昭询问前台护士:“您好,我是206病房的病人,一个星期前因为火灾送进来的。我想请问一下,当时应该有个和我一起送进来的先生,叫季回。他怎么样了?”


    护士快速敲打键盘,拨动鼠标:“季节的季,回来的回,是吧?”


    “对的。”


    护士说:“他比你稍微严重一点,呼吸道水肿,肺炎,后面做了个手术。恢复得还可以,还比你早出院呢。”


    季回比她严重那么多也是意料之中了,毕竟在书房里时他可是替她挡去了大部分的烟尘。


    “好的,谢谢您。”楚昭谢过护士,正好宋饶玉办完手续,过来接她。


    楚昭跟宋饶玉回了家。


    遥遥在上学,家里只有他们两人。


    两人吃过饭,宋饶玉将U盘放在茶几上,脸色算不上太好。


    “昭昭,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能听出宋饶玉在努力地和缓语气了。


    楚昭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真诚地望着他:“抱歉,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我只是不想牵扯到你和你的公司。”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恰好——”宋饶玉打住了话,转了语气,“没有牵扯或者不牵扯一说。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倾尽全力帮你。”


    楚昭相信他此话一定出自真心,正因如此她更不能随意牵扯到他。楚昭说:“宋先生,您能助我离开越家,予我一时安宁,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现在已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我怕以后欠得太多,该还不完了。”


    “我不需要你还。”宋饶玉斩钉截铁。


    楚昭相信他此刻的话也一定出自此刻真心。但楚昭心知人并非神仙,宋饶玉即便说了不让她还,日后日积月累,越累越多。宋饶玉并非斤斤计较的人,她只担心长期以往,他会对她抱有不必要的期待与幻想。


    她怕自己会到那种不得不去回应对方期待和幻想的地步。那样太不自由,太过痛苦。


    “宋先生,谢谢你,”楚昭拿走茶几上的U盘,冲宋饶玉微微一笑,“我们下回再聊吧。”


    宋饶玉欲言又止,最终没有挽留楚昭。


    楚昭到书房,将U盘插到了电脑上。U盘设置了一道密码,楚昭试着将那串数字输了进去,顺利打开了U盘。


    第一层只有一个文件夹,点进去后则弹出许多的子文件夹,以项目代号和日期的方式从上到下整齐标注。她随便点开一个,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报表、合同扫描件、收支流水,看起来就是一些普通的资料。


    她一连翻了好几个文件夹,皆是如此。既然越从流能给母亲这个东西,那么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很重要的信息,只是楚昭看不出来。


    既然如此,还不如交给能看出来的人手里。


    又回到了那个问题上,她必须得亲自见到季姝礼。也许这一切问题便可不刃而解。


    *


    “你去哪里?”宋饶玉问。


    楚昭走到玄关处,边换鞋边说:“我去和朱倩吃饭。”


    “朱倩?”宋饶玉面色微变,“好,我知道了。早点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楚昭应了一声,出了门。


    楚昭到了瑞飞集团的大厦前。没有任何预约,想要见到季言礼,基本不可能。但她今天必须赌一把。


    她走到前台,神色自然:“您好,我想见你们的董事长,季言礼。”


    前台说:“您有预约吗?”


    楚昭说:“没有,但请你帮我传达一下。”


    前台问:“可以问一下您的姓名吗?”


    楚昭说:“你就说,我是她的孙女。”


    前台懵懵地点点头,按照楚昭的意思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结束后,前台微笑着往旁边摆手:“女士,请您跟我来。”


    楚昭跟着前台来到一间安静的休息室。


    半个小时后,一位身穿西服的干练女人走进来:“您好,小姐,是您自称董事长的孙女吗?”


    “对,是我。”楚昭站起身,“我想见董事长。”


    女人审视了她几秒,礼貌地微笑道:“请跟我来。”


    她跟着女人上了电梯,走出电梯,进入了一间独立办公室。


    女人说:“请你稍等片刻,董事长还在开会。”


    楚昭点了点头。


    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她莫名有些紧张。她开始在想,她自小就没见过姥姥。不知道妈妈的妈妈会长什么样,会跟妈妈长得一模一样吗?就像她一样,人逢便说她长得像母亲。


    门把手发出拧动的响动,楚昭下意识看过去,一个短发西装的女人走了进来。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位女人其实跟母亲一点也不像,完全是两模两样。难道说是她猜错了?


    倒是季姝礼看到楚昭,愣了一下,随即对秘书招招手说:“确保不要有人来打扰。”


    “好。”


    秘书出去了,顺带关上了门。


    季姝礼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冷着脸:“你叫什么名字?”


    “楚昭。”楚昭乖乖地应答。


    “你说你是我的孙女,有什么证据?”季姝礼的语调和她整个人一样,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楚昭不免紧张。“我没有证据,我猜的。”


    “敢乱猜,想让我送你去监狱吗?”季姝礼厉声道。


    楚昭挺直了背,诚恳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乱猜的,我乱猜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讹诈您,我只是想为母亲讨个公道。”


    “我的母亲在多年前于越家做保姆,后来越家越从流在出差途中,出车祸去世。而我的母亲,刘毓,也在那辆车上。”


    “警方说那只是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但是我不久前得到了这个。”


    楚昭从包中拿出录音笔,双手递给她。


    季姝礼接过后,听完录音,房间里是长久的沉默。她摩挲着电脑旁的那只钢笔,若有所思。之后她的视线重新落回到楚昭身上,面色如常,颇有些复杂地看着她。


    “所以你来找我的目的是……?”季姝礼的声音虽然还是冷冷的,但是对比之前已经和缓许多。


    楚昭真诚地看着她:“老实说,我现在力量微薄,仅凭我自己,根本无法做到为母亲讨个公道。但是录音中也涉及到了越从流,您的儿子。我知道,单凭一个录音,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如果您需要的话,录音完全可以交给您。我想,这也是为了越叔叔。”


    “仅凭一份不知真假的录音?”


    楚昭微微笑道:“不止,还有这个。”


    她这才拿出U盘。


    “里面装的是越氏集团前身,季氏集团将近十年的各种财务收支报表。您看完,或许会大有收获。”楚昭不紧不慢地说,仿佛她已经对U盘里的资料全盘掌握,实际上里面的虚虚实实她一点也看不出来,但资料不假,总得先唬一下对方。


    季姝礼抚着钢笔,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下:“你叫楚昭是吧?”


    “是。”楚昭答道。


    “没跟母亲姓?”


    楚昭愣了一下,不知道回答什么,便老实地摇摇头。


    “不久前,我听到我家老头说,他在街头迷路,你好心送他回了家。这也是提前蓄谋好的吗?”


    楚昭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件事,答道:“这件事是碰巧。”


    “这么说,你真是纯粹好心咯?”


    楚昭微笑答道:“即便不纯粹,君子论迹不论心。但那确实是一场碰巧。我对季家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想为我的母亲讨回公道。”


    不知哪句话令季姝礼感到满意,她沉了沉下巴,和缓地问道:“你母亲有没有跟你讲过她的父母的事儿?”


    楚昭摇了摇头:“她连生父都没跟我提过。她从来不跟我提这些。”


    季姝礼一听,点了点头看向窗外。楚昭似乎瞄到了她眼睛里的泪花。


    “哎,季总,董事长吩咐了任何人不能打扰,请您留步。”


    “哎,哎!”


    门外传来了一些声音。


    门被推开,季回阔步走进来,停在办公桌前。居高临下,缓缓地掠过楚昭的脸,看向季姝礼:“奶奶。”


    楚昭懵了。


    奶奶?


    季回是季姝礼的孙子?


    无数混乱的线索缠绕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三番五次出现在她身边,行为举止颇为侵略主动,抱她,亲她,甚至火场里还和她接了吻。


    两人竟是这样的亲近的关系?!


    季姝礼淡淡地“嗯”了声,而后对楚昭说:“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有个女儿,不过叫季毓。你和她长得很像……不,是一模一样。”


    “我,我母亲叫刘毓。钟灵毓秀的毓。”


    季姝礼低头笑了声:“名没改,单改了姓。她就这么不想跟我姓?”


    这番话令楚昭心脏猛然乱跳。这么说,母亲真是季姝礼和越平山的孩子?虽然之前早有猜测,但自己猜测与他人亲口告诉十分不同。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真的应证了母亲和越从流之间是,乱,乱……


    更让人心乱的,还有季回。


    季姝礼抬起头看向季回:“喔,来得正好。介绍一下,这位是楚昭,你的表姐姐。”


    季回缓缓走到楚昭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意味深长地,含着笑,两个字在唇齿间打转:“姐、姐。”


    楚昭坐直了背,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应下。那些暧昧的试探,那个吻,一时变得荒谬无比。


    “季回,打电话去老宅,叫老越备菜,说我今晚带昭昭回家吃饭。”


    楚昭站起身,慌忙不已,此刻只想逃跑:“不用了季夫人,我的丈夫还在家等我。还是下次吧。”


    “宋饶玉?”季姝礼说,“正好见见这位女婿,季回,打电话请过来。”


    季回冷冷地说:“一家人团聚,请外人做什么?”


    季姝礼不容置喙:“去办。”——


    作者有话说:1.有隐情的,不是真的乱那个什么,补药举报我啊!


    2.季姝礼和越平山回国后,都是有改过名的,但是名字改来改去我担心给朋友们造成阅读障碍,所以干脆统一叫没改之前的名字。


    3.男主气势汹汹回来亲女主那里其实有男主视角,但是因为男主视角的画风跟这一章的基调不太一样,所以没有写出来,我看看后面写成番外,或者是后面章节再补充上(我现在终于学会不追求视角完整了,我也是个成熟的作者了哈哈哈。仰天大笑出门去)


    4.(仰头大笑开门来)因为这一章情绪和上一章比较紧密,今天提早更新。下午六点我看还来得及再更一章不,来不及那还是明天下午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