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永志不忘
因为封路的缘故, 徐稚闻将车停的很远,等他们到家几近十点。
银贝似是刚刚睡醒,在玄关外伸了个懒腰, 敷衍地喵了声。童弋祯换了拖鞋走过去, 轻轻抚摸它光滑的毛发。
“它吃胖了好多。”
“嗯。”徐稚闻将东西放好:“先去洗澡, 洗完出来吃东西, 吃过后再和它玩。”
童弋祯抱着侧头看他,这个男人真是天生做家长的料,居然一点不为毛茸茸所动,还将她安排的明明白白。
“徐稚闻,你真的很狮子座。”
没头没脑的一句,徐稚闻不知道她是怎么突然联想到星座的。不过以前读书的时候, 确实有一段时间很流行这个东西。他还记得童弋祯会将杂志上关于星座解析的内容裁剪下来贴在自己本子里,然后煞有介事地要帮他做星座测试。
“我让你去洗澡和星座有什么关系。”
徐稚闻松开领口的扣子,站在原地看她。
“没什么关系, 我是在夸你。”
童弋祯放下猫,走过去看他严肃的表情忽然玩心大起,踮脚在他唇边啄了一下就跑去浴室。
徐稚闻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半天。
有时候徐稚闻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无趣的人, 他的灵魂从内到外几乎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对细腻的生活一无所知, 他只是遵循父母对他的期待和要求过循规蹈矩的日子。童弋祯却不一样,她从小学习音乐,音乐需要细腻的情感。
她这样的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说出:“我这样的人是没人爱的。”这种话来?
徐稚闻想不明白,听到浴室里终于传出规律的水声,他洗过手,从冰箱里取了两颗西红柿和鸡蛋, 开始做饭。
浴室新装的系统很好用,温热的水流冲刷皮肤的感觉很像被坊镇的海浪舔舐,让童弋祯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松弛下来。
透过浴室里氤氲的水气,她看见自己和徐稚闻的毛巾并排挂在一起,外面摆着两只刷口的杯子,连梳子的颜色也是一样的。这种凑对的感觉就像回到了小时候,让她生出勇气。
“哥。”她关小花洒对着外面喊了一声音。
过了一会她听到徐稚闻走过来:
“怎么了?”
“我的睡衣你洗了吗?不在篮子里。”
外面就没了动静又过了一会,他敲敲门:
“早上晾起来了,你要换?”
“嗯。你帮我拿进来,门没锁。”
徐稚闻扭动把手低着头走进来,将衣服放在烘干机旁的空衣篓里就要走。
“给我。”童弋祯说:“别放在那我取不到。”
她未着寸缕,站在浴室的推拉玻璃后等待时机。
徐稚闻不说话,捏着睡衣递过来,头垂得很低。他鲜少有这样促狭的表情,童弋祯觉得好玩。
说了声“谢谢”就将浴室门啪一声关上。
狭小的浴室被水雾填得满满当当,她将睡衣挂在浴巾架上,开始慢条斯理地洗头发打泡沫。
等她终于收拾好出来,岛台上已经摆了两碗西红柿鸡蛋打卤面,徐稚闻还穿着那件湿了一半袖子的衬衣。
“你先吃我…”徐稚闻的话才说了一半,视线不小心落到低领睡衣的开口处慌忙移开眼。
“在家穿文胸不太舒服,有些勒。”
“嗯,你舒服就好。”徐稚闻说。
说话的功夫,他又取生菜做了一道沙拉:“晚上不要吃太多,不容易消化。”
童弋祯应下,开始小口吃面,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忽然有点怀疑起自己,他哥怎么越来越像个木头。这人要么疯起来不要命,要么装得一副正人君子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样子,好像迫不及待要评选道德标兵。
她现在扮演一只不太聪明的狐狸,徐稚闻却拒绝配合她的表演。
徐稚闻吃得很快,一顿饭几乎没怎么说话,童弋祯还没吃完他就收拾好碗筷去洗澡了。
童弋祯也没了心思,抱着银贝在沙发上看电影。
徐稚闻洗完澡出来,顶着刺猬一样乱蓬蓬的头发,看见客厅的投影仪闪着灰黑的光打在女人身上,将她暴露在空气里的腿也染上黑白电影的复古质感。
细碎的光影水波一样流连荡开,慵懒的猫跳下沙发跑去别处游荡。
“要看电影吗,才刚刚开始演。”童弋祯仰头问她。
顺着她颈部的曲线向下,沐浴露的香气开始肆无忌惮地挥发成一个个跳跃的小分子。
徐稚闻坐下,她便自然地侧身,枕在他膝上。
“要不要取个毯子盖上,你冷吗。”
“不冷,空调的温度足够的了。”童弋祯有些不耐烦:“嘘,安静看电影。”
她放的是一部很老的黑白电影《卡萨布兰卡》,多年以前她因为偶然听到电影中的一句台词才对这部电影感兴趣。
电影的主人公说“世界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却走进我这一间。”
徐稚闻就不再出声,他背挺得僵直,双腿被她蓬松的头发枕着,偶尔蹭到裤子薄薄的面料,会让他的身体忍不住瑟缩,他开始变得紧张,到最后,几乎到了不敢发出任何动作的地步。
童弋祯浑然不觉,她入神地看着电影里的男女在沉郁的音乐里相遇、在黑白闪烁的光影里拥抱、分别。
电影临近尾声,童弋祯撑着手坐起来,她仰起脖子,如一只引颈受戮的天鹅。
“徐稚闻,我允许你亲我。”
她说。
他沉默片刻,开始仔细端详她蹙起的眉和深琥珀色的眼睛。
骄傲的少女愿意放低身段向他抛出诱惑的橄榄,他才哄骗自己堕入放荡的欲望。
徐稚闻揽着她的背,亲吻她的唇畔。他的动作带着些过分小心的虔诚,让童弋祯觉得有些眩晕。
她的手掌从他的胸口一路向下滑下去,滚烫的温度让她微微缩回手又被他的手攥住按回去。
“我允许你允许的一切。”徐稚闻说。
她的手指笨拙地挑开拉链,唇却挑衅地去追去咬:
“胆小鬼。”
童弋祯带着微微的讽意说完,他忽然变得凶起来,急促的呼吸和随着情潮涨落的爱意搅在一起痴缠。
“不要在这里。”童弋祯说。
徐稚闻将她抱起来,童弋祯胳膊虚虚环住他的脖子,听到他沉稳的心跳。
“你要自己挑一个地方?”
他是真的在征询她的意见,童弋祯却不说话了,她的害羞总是不合时宜。
徐稚闻抱着她进了书房,将她放在桌上,童弋祯被桌面凉到,下意识伸手去扶,却不小心碰到旁边的书,眼睛瞪得好大:
“你……”
“帮我取眼镜。”他垂首,低眉顺目。
童弋祯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徐稚闻这人有强迫症,很多东西都有固定的地方存放,他的眼镜向来是不愿意让别人碰得,每天睡前都放在书房案头的盒子里。
“想好了。”
他给她最后一次机会,也是对自己的最后一次拷问。
童弋祯却误解为他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账,故意说这些来刺她的羞耻心,抬脚就要踹他。
徐稚闻就吻下来,他慢条斯理地享受着柔软,唇/舌/搅动的声音让夜晚变得旖旎起来。他变得越来越凶,动物一样攫取着另一个人的呼吸,直到她真的要喘不上气,徐稚闻才松开他。
他将她抱着,去了自己的卧室。这是童弋祯第一次进来,房间陈设简单得令人乏味,灰冷的色调压抑又充满距离感。
她仰躺着看他,后知后觉两个人的差距有多么的明显,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害怕起来。
徐稚闻拉床边柜子的抽屉,简单的黑色包装,还是他从景德镇带回来的,一直放在这里没有用过。
“看什么,你要帮我?”
童弋祯就慌乱将头扭到一边,滚烫的绯意从耳尖染上脸颊。
他们沉溺在缱绻的痛意里,徐稚闻很轻地唤她的名字,那声音浮游一样在床畔游荡,她甘愿溺毙在这个安静的夜晚,那是这个秋天的伊始。
第42章 第 42 章 处暑
周三, 童弋祯赶专题忙得晕头转向。
“童老师要不你先去吃饭吧,稿子还有得忙呢。”
“也是,稿子永远写不完, 要命哦。”
童弋祯动动脖子, 感觉整个背都僵在一起。
“一起去吃饭?”
她和张晓自从台风专题后关系就一日千里, 小姑娘最近经常主动和她搭话, 她很喜欢张晓的性格,率直又上进。
“我去楼下便利店,童老师你要一起吗?”
张晓有点尴尬,她知道童弋祯一直是去五楼食堂吃的。不过那是报社的正式员工才可以刷卡进的餐厅,像她们这些短期的小实习生就没有那么好待遇了。
童弋祯没反对,直到刷了电梯门禁才说:
“你以后可以不用叫我老师, 叫我弋祯就行,其实我也没大你几岁,来报社的时间也不长的。”
“可社里大家都是叫老师的, 我直接叫名字会不会有点不太好。就怕别人说我一天不想着好好写稿,来这里乱攀关系。”
张晓想了一下又说:
“要不在报社我还是叫你童老师,在外面我就叫你弋祯姐?”
“没问题。”童弋祯笑得温柔。
便利店,张晓只拿了饭团, 四块钱。
童弋祯和她选了一样的,顺手买了两杯热豆浆:“我之前也特别喜欢吃这的紫菜包饭, 每个味道我都吃过。”
张晓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原本还为自己的囊中羞涩感到局促:
“是吧,中午吃这个低卡还能减肥。”
两个人果然很聊得来,读书时就有老师说童弋祯这种性格很适合做记者,外冷内热又不失亲切。正聊着,手机震动, 屏幕上跳出的来电显示被张晓无意看到。
“我先去接个电话。”
“我在外面吃饭,和同事。”她声音虽然压得低,但语气却很柔和。
徐稚闻:“才吃饭啊。”
“最近有个专题要得急,我写不完还要带回家去写呢。”
听筒那边的男人听着她的抱怨认真给出意见:
“你可以去我书房写。”
童弋祯的耳尖刷一下烫起来,她现在根本没办法直视那张桌子。
徐稚闻知道她会害羞,那个在外面无法无天的妹妹在他面前又是另一副样子。
“好了,我说正事。”
“赵爱仪要来宁市。”
听到这个名字,童弋祯先是楞了一下,那是赵丽华哥哥的独女,徐稚闻的表妹。她在香港长大,小时候来过坊镇探亲,不过当时她们三个相处得不算愉快,赵爱仪被宠惯了,性格有些骄纵。
“嗯,她过来旅游吗?”
“不是。”徐稚闻有些无奈:“她读大学,考了这边的音乐学院,学小提琴。”
听到小提琴三个字,童弋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确实已经很久没有摸过琴了,那曾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幼时启蒙,字还没认全的年纪,父母就轮番给她看一些乐谱。童弋祯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学会拉第一首曲子的时候,她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侧着头看她笑的模样。
“挺好的。”
童弋祯努力调整语气。
她曾经以为自己长大后,一定会成为爸妈那样的人,在音乐的舞台上享受观众目光的追随。只是学音乐是个很烧钱的兴趣,要砸钱请好得老师,还要买设备全国各地跑比赛。
“她怎么来宁市读,香港那边古典乐很厉害的。”
“她在那边读完学士,现在过来内地进修,说只读两年。”
赵爱仪的成绩一直不算好,也不是童弋祯这种刻苦的类型。所以赵爸早早就给女儿铺了艺术这条路,原本是打算送她去英国学艺术管理,听着高级有面,也适合她的性子,可赵爱仪偏偏不乐意,哭着吵着要学小提琴。
也幸好她学了门乐器,后面赵爸公司资金链断裂无力送女儿出国,还能让她在港岛继续读书。
“哦。”童弋祯应下,很快调整的语气:“爱仪什么时候来,我要准备点什么吧。”
“不用准备什么,她住校,今晚落地。晚上我先去接她,然后过来接你,餐厅定好了。”
童弋祯挂了电话,胸口还是闷闷的。好在这位大小姐住校,否则以她和徐稚闻这样的关系,日后相处起来肯定会很麻烦。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把两个人的关系公布出去,毕竟她们已经做了十多年兄妹。
一旦戳破这层窗户纸,对徐稚闻的名声来说也不会是好事,她太清楚那些看似无害消遣的闲言碎语对一个人的伤害有多大。
相通这些,她给徐稚闻编辑了一条信息:【我们的事暂时不要和别人说吧。】
过了一会,那边只回了一个【好】字。
*
“弋祯姐你怎么了?我看你打过电话脸色就不好,饭团你也没吃几口。”
张晓已经吃过收拾好桌面的垃圾:
“豆浆很好喝,谢谢姐。”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童弋祯突然想到什么:
“晓晓,我问你个问题,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一般会喜欢收到什么礼物呢?”
“礼物?”
张晓虽然和童弋祯只差了四岁,但整个人的气质和喜欢的东西确实很不一样,童弋祯身上有她特别羡慕的熟女气质,做事沉稳靠谱,不像她,老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慌头慌脑的。
“你要送人吗?”张晓点开手机刷了一圈自己的购物车:
“送礼还是得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行,大学生的话喜欢的东西很多,像游戏啦、明星啦都可常见了。还有韩流、泰娱、LO圈、玩娃的、搞同人的,很丰富,最好能投其所好。送礼不在乎是否贵重,能送到人心坎最重要。”
张晓掰着手数,给出诚恳建议。
“她是学音乐的,拉小提琴。嗯…小时候在香港那边长大,现在过来继续深造,其他我确实不太清楚她喜欢什么。”
童弋祯听张晓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真有种被时间抛下的感觉,她读书的时候因为缺钱,最大的爱好就是追剧看小说,期间跟着舍友周边游过几次,现在想来实在虚度年华。在大学里真该多去扩展些爱好体验,毕竟以后就得接受社会毒打,昼夜颠倒地去当牛马。
“学艺术啊,那可能会喜欢文艺有趣些的礼物。”张晓在手机上又划拉了半天:
“你看这个怎么样?现在拍立得可火了,女孩子应该都挺喜欢拍照的,这种即时可得的相片也很有可玩性。”
童弋祯看了一眼,确实还不错,就是价位不太合适,几百块有点低了。不知是私心作祟,还是出于对徐稚闻家人的重视,她想选一个贵些的。
下午,童弋祯专门请了两个小时假,去附近商场给赵爱仪挑拍立得。
只不过她功课做得不够,没想到这种相机很多热销型号都不全,得线上预定或者找第三方黄牛加价,那样一来肯定是赶不上今晚的饭局。
正发愁,就感觉有人轻拍她的肩膀:
“弋祯。”
回头,穿着灰色卫衣的男生笑得明朗。
“怎么是你!”童弋祯的语气难掩惊讶,宁市这么大,她却总是和骆望钧偶遇。
“看到我不开心?”
他刻意作怪的表情让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松弛:
“你也玩拍立得?”
“没有,给别人选礼物,没想到线下型号不全。”
“哇,我们童记者真的很偏心,之前给你那么大一笔广告单也没能收到你的礼物,真的要心碎了。”
说罢他作出一个捂着胸口的夸张动作,在童弋祯感到不自在的边缘又秒切靠谱模式,耸耸肩:
“不过没关系,让你给我们骆氏做广告策划是我们赚了,应该我送你礼物才对。”
“你想要哪一款?我认识个朋友,他玩摄影的,有不少收藏,说不定他那边有。”
童弋祯原本不想麻烦他,但确实无法拒绝他的热情。骆望钧帮了她很多,过分的礼貌背后其实就是疏离和抗拒。她纠结一下,说出一个品牌型号。
骆望钧发了条信息。
“真幸运,我朋友正好有这款。而且是当时这型号还冷门时囤的,家里五六台呢,全新未拆,他说送你一台得了。”
童弋祯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是按市价买。”
骆望钧是知道她的脾气的,他就喜欢她这种独立、骄傲的性格:
“那行,你要是着急,我们就现在开车去取,如果不着急我明天给你送过来。”
“如果你不觉得麻烦,我现在跟你去取?”
童弋祯有点不好意思,硬要算起来她和骆望钧真不算多熟,现在他却帮自己这么多。
*
骆望钧这次开了辆灰色迈巴赫。
童弋祯发现他几乎每次出门开的车都不太一样,心底感叹有钱人真是豪横。
“到了,我先去停车,你可以直接上去。”
骆望钧带她来到城郊富人区,这座宅子从外面看起来很幽静,整体做了传统中式的装修风格,颇有些苏州园林的味道,看得出宅子的主人没少花心思,也财力不菲。
“不了,我等你吧。”
童弋祯娴静站在一边,她今天穿了捏褶衬衣,亚麻的微皱肌理朴素复古,黑色的鱼尾裤勾勒出自然腿部轮廓,搭一双低跟凉鞋,知性而优雅。
“毕竟这是你朋友的家,第一次见面还是一起去比较礼貌。”
骆望钧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笑:
“别紧张,这是我家,他怕你着急,自己带着东西过来了。”
第43章 第 43 章 处暑
骆宅很大的面积都给了庭院, 各色叫不出名字的植株让人眼花缭乱。在南方绿色并不稀奇,奇得是院子里金翠交织,置身其中倒像是在北国的秋天, 能清晰地感知季节在指尖的流变。
“你家种了不少植物啊。”童弋祯衷心赞叹。
“我妈很喜欢这些, 平时都是她来打理, 像那颗木绣球、丹桂是从小就种了, 前几年又移了红枫和广玉兰,添添减减的。”
“看得出阿姨很用心,这些在其他地方很难见到。”童弋祯忍不住捡起一片掉落在地上的枫叶:
“在宁市即便是秋天也很难见到这么好看的落枫,以前我在北方读书的时候,秋天一到真和书上一样,层林尽染, 特别好看。”
童弋祯蹲下捡枫叶时,长发被风浮动,她向来是素面朝天, 没有多余的脂粉气沾染她清冷的气质,让骆望钧有一瞬的恍神。
他以前自认不是个多肤浅的人,原来也会为漂亮的皮囊驻目留神。在欣赏美这件事上,人类有着同一性。
“你本科是在北方读吗?”
“嗯, 在K大。”
“那确实很北方了,那边饮食和宁市也差不少, 你吃的习惯吗?”
骆望钧本研都是在N大读的,那边离宁市很近,从风物人情到饮食物候基本都相似。
“习惯,我小时候在坊镇长大的。”
坊镇离宁市不过两个小时车程,现在修路之后交通更加便捷。没想到骆望钧却一脸疑惑,似是完全没听说过。童弋祯这才知道, 坊镇太小太偏僻,在大城市长大的骆望钧怎么会有这样的概念。
又补充了一句:“就在宁市周边的一个地方,挺近的。”
骆望钧有些奇怪:“既然这样,你怎么大学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读研时又回N大?”
这两所大学的分数线相当,甚至K大还更偏工科,N大更具人文气息一些,童弋祯读新传最好的选择应该是N大才对。
童弋祯当然不想告诉他自己当年是为了躲着徐稚闻才去北方,只是后来读研时生了私心,想离他近一些,就去了离徐稚闻读书的宁大最近的城市。
过了长长的花厅,童弋祯远远看见有个年轻潮男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大马金刀的姿势显得颇为桀骜。
“冯峥,东西带了吗?”骆望钧开门见山,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自然不估计什么客套。
“这不废话嘛。”冯峥骂骂咧咧站起来,身上的五金叮叮当当地响。
“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冯峥。”
童弋祯伸出手:“你好。”
“这是我学妹,童弋祯,也是《新报》的记者。”
“你好,大记者。”冯峥说话不着调和他整个人一样带着种流里流气的感觉:“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他抛出这么一句让人有些玩味的话后就从旁边取出拍立得的盒子:“呐,机子。这台现在太火了,其实我觉得参数比不上几款冷门的,之后你可以来我工作室给你别的型号试试。”
冯峥以为是她自己要玩,下午他收到骆望钧的消息就在工作室翻箱倒柜半天才找出来,童弋祯这个名字最近几个月可是骆望钧嘴里的高频词,他可太好奇这是个怎样的姑娘,能让姓骆的这眼高于顶的家伙如此惦记。
“谢谢,改日有机会。”童弋祯真诚道谢。
*
晚上七点,徐稚闻姗姗来迟。
看到车上赵爱仪不在,童弋祯暂时松了口气。
“我没让她一起过来,在餐厅等了,怕你会不舒服。”徐稚闻说。
他很清楚赵爱仪这个被宠坏的表妹和童弋祯有多合不来,小时候她和舅舅来探亲的那段时间这个祖宗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童弋祯还受了不少委屈。
“没什么不舒服的,她是你妹妹,赵姨也肯定很想她。”
童弋祯已经在心里说服自己要忘掉过去的不愉快,与赵爱仪重新相处。
徐稚闻没说什么,看到她手上拎着的东西:“你喜欢这个?”
“不是,送给爱仪的,她不是要升学。”
这件礼物将表面的礼数和真诚的祝贺都表现地恰到好处,当然还有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童弋祯难以启齿。她想用这种方式告诉赵爱仪,自己那怕不学琴也能过得很好,她要表现出自己一点儿不遗憾的样子。
徐稚闻定的餐厅是一家茶餐厅,环境不错。
她们到的时候,赵爱仪已经玩游戏有一会了。多年不见,赵爱仪确实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盛气凌人的小女孩,她褪去婴儿肥,五官变得凌厉,画着精致的妆容,染了浅亚麻发色,整个人从内而外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美。
“稚闻哥,等你好久了。”她用温软的港腔唤了徐稚闻一声,却好似完全没注意到他旁边的女人。
“你不会说国语?”徐稚闻语气不算冷,但确实和对童弋祯说话的调调不同。
“爱仪,好久不见。”童弋祯把拍立得放在她面前,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赵爱仪其实从童弋祯一走进餐厅她就注意到了,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女人的气质还是很难忽视。小时候她和爸爸从繁华的港岛回坊镇探亲,在那里她觉得自己是如此与众不同,她吃过的、见过的、穿过的和那里的小孩都不一样。
唯独童弋祯不一样,她甚至有自己从没见过的漂亮小裙子,有很多可爱的发饰,她认出其中几个甚至连爸爸都没舍得给自己买,不过那也是几年前的旧款了。她还有一把小提琴,赵爱仪至今都忘不了她在阁楼里拉琴时侧仰的颈部。
那是赵爱仪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如什么人,她生出一种微妙的自惭形秽的感觉。
不过在知道童弋祯可怜的身世之后她稍稍好受了些。她再漂亮有什么用?她有再多好看的裙子有什么用?她比自己厉害又有什么用?反正那些她都会有。
“谢谢弋祯姐。”标准的国语。
徐稚闻也准备了东西,是最新款的ipad,赵爱仪的感谢就亲昵许多。
几年不见,赵爱仪确实比以前长进了。她小时候讨厌自己都是摆在明面上,甚至当着她的面用粤语和家长告状,但是现在她学会了无视和冷待处理那些不体面的情绪。
童弋祯懒得在意,专心吃菜。她要把自己今天花出去的,在这顿饭上多吃回来。
“下周六我有开学演出,稚闻哥你能来看吗?”
徐稚闻刚刚剥完一只虾,夹在童弋祯盘子里:“我没时间,所里有好多事。”
“弋祯姐你和我哥一起来呗,正好是周六,休息日。我在这边就只有你们了。”
她突然调转方向的热情让童弋祯有些想笑,这姑娘还真是聪明,懂得声东击西:
“周六的话……可以。”
童弋祯终究还是没忍心拒绝她,赵爱仪确实在这边确实很孤单,她早知道赵家破产的事,今天她虽然看起来穿着光鲜、一身名牌,但衣服和包包都还是好几年前的旧款。
“哥你看弋祯姐都答应了,你也一起呗。”她说得很小心,带着一些讨好意味。
徐稚闻抬眼看看童弋祯,见她悄悄眨眨眼,叹了口气:
“好吧。”
饭吃到一半,徐稚闻出去接电话。赵爱仪就懒得再装,对童弋祯也一下子冷下来。
她也没多在意,毕竟年龄比赵爱仪要大几岁,对这种小姑娘脾性也算是了解。没想到童弋祯越是表现得淡然自若,赵爱仪就越是生气,直到她终于忍不了:
“喂,你怎么一点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看不出我讨厌你吗?前面都是我装的,我烦死你了。要不是为了让我哥来,我才不想邀请你”
赵爱仪将空心菜嚼得嘎吱作响。
“我知道,不过我不去,你哥也不会去,这你很清楚,不是吗。”
“你!”赵爱仪气得不行。
童弋祯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她对于这种小学鸡互啄行为才没兴趣。
见她仍是那副默然温和的表情,赵爱仪终于放出手里的核弹,小声威胁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在香港干的好事,小心我告诉我哥!”
第44章 第 44 章 热带鱼
提起香港, 童弋祯脑袋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咸腥海水灌过口鼻的窒息感。
儿时的恐惧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以至于她不得不像个拉磨的驴,要一刻不停地绕着生活的琐事旋转, 一旦停下来, 就会记起自己头顶坠着的是一支发霉腐烂的胡萝卜。
她总以为自己对那些过往没有多少实感, 事实上, 她还没准备好面对现实,逃避很适合她这种软弱的人。
“你知道什么。”
她的语气冷下来,却没给赵爱仪分去半分多余的眼神。
“我真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再回来,当年不是你在稚闻哥哥最无助的时候,跑去香港过好日子。现在看他过得好又巴巴回来,你这种嫌贫爱富的女人我见得多了!”
赵爱仪秀眉拧在一起, 盛气凌人的姿态与先前在徐稚闻面前的乖巧判若两人。
童弋祯轻笑一声,赵爱仪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她以为自己的话攻击力十足,但凡是个面皮薄得小姑娘都会受不了。
社会给好女孩的规训就是这样, 要乖顺、要含羞带怯、受到指责的时候要很受伤。在她的记忆力,童弋祯就是那种乖女孩的典范。
她还记得小时候在姑姑家,因为一只手表,她当着童弋祯的面和爸爸告状撒娇, 对方眼底闪过的错愕和受伤。
“你又是什么好人?赵爱仪。”
小姑娘似乎没想到童弋祯会反驳她,在她诧异的眼神中, 她看见童弋祯冷笑看着自己,嘲意满满。
“徐家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和你爸爸又拿了多少钱出来贴补?你以什么姿态来指责我?难道你不是走投无路才从香港跑来宁市?”
“你!”
赵爱仪被气得国语发音都不准,当年徐家出事她们确实本应出力,但那时候爸爸说他们自身都难保,却在入狱之后为她留下了一笔可供读书的钱。人总是存有私心, 赵爸的确将所有偏爱都给了她。
她还要说什么,徐稚闻便推门进来,徐稚闻便噤声只敢用怨毒的眼神瞪过去。
一顿饭让童弋祯心情差到了极点,早知道赵爱仪现在比小时候还要跋扈,她就该在楼下花坛铲包狗屎送她,现在自己花了钱、欠了人情,还要被这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揭伤疤。
她也实在搞不懂,赵爱仪对她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恶意?
*
徐稚闻也明显察觉童弋祯兴致不高,回去的路上她基本没怎么说话,只是听着车载电台音乐看风景,也不搭理自己。
说实话,窗外的风景也没什么好看。童弋祯只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她将那股没发泄出来的邪火全转移到徐稚闻身上。
她无法不在意赵爱仪,她是赵姨最疼的小侄女,即便自己在徐家待了十年,她也不会狂妄到觉得自己在赵姨和徐稚闻心中要更重些。
血浓于水,或许是她心胸狭隘,自小的经历让她明白即便是有血缘的家人,在利益面前也能毫不犹豫地抛弃你,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自己。
回到家童弋祯依旧懒得搭理徐稚闻,她抱着银贝蹭了一会就去洗澡。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她才忙完第二天要提交的稿件,她这几天本来就没睡好,将白天的工作拖到晚上更是怨气比鬼大。
面对徐稚闻洗完澡穿个松垮睡衣在客厅走来走去发出的刻意响动,更是懒得搭理。
“要吃宵夜吗?”
“不吃。”这句话带着难以忽略的怨气,童弋祯又补了句生硬的:“谢谢。”
徐稚闻走进来,手里端着切好的水果:“拿我当侍应生?”
“不敢。”
童弋祯收回视线,将刚刚才合上的笔记本又张开,重启一张空白文档,脑袋空空不知道要敲些什么。她今晚老是控制不住地想赵爱仪,想她那句毫无礼貌的威胁,想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她就越觉得自己发挥失常。
太窝囊了!
她一个记者,怎么怼人的时候就词穷了?她越想越气,越生气脑袋里就蹦出越多反击金句,只是每蹦出来一个词就让她悔之晚矣,开始忍不住复盘自己该从哪里着手改进攻击方法。
“我们祯祯生气了。”
这本该是个疑问的句式,却被徐稚闻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让童弋祯的火噌噌噌地往上冒。
“不敢。”
面对梅开二度的“不敢”二字,徐稚闻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童弋祯其实并不是个情绪外放的人,小时候,她无论是吃了亏,还是被欺负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时候还能没心没肺地笑出来。这种心态曾被徐爸夸为乐天,徐稚闻却觉得她装的很费劲。
明明第一次见面时,她还是个为一点小事就哭得停不下来的姑娘。
徐稚闻单手将笔记本屏幕关上,童弋祯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他另外一只手搭着椅背扯到面前。自己的两条腿被他肌肉健硕的腿夹在中间,却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角看她:
“生气就生气,不要憋在心里。”
童弋祯伸手要将人推开,奈何两个人的体力差距实在太大,遂作罢,扭过头不想看他。
“祯祯。”
徐稚闻很轻地唤了她的名字,放下身段,单膝蹲在她脚边,双手却又牢牢钳着她的手不让童弋祯有离开椅子的可能。
“你讨厌她就正大光明的讨厌她,不要顾及任何人。”
徐稚闻的声线温和,带着极易迷惑人的倦意,让童弋祯紧绷了一晚上的心缓下来。
她终于愿意转过头分给他一些眼神,看到徐稚闻被水打湿的短发,发梢还坠着水珠。
徐稚闻松了口气:
“你有讨厌任何人的自由,但是不要不喜欢我。”
“我…”
她带着些颤音,感觉屋内的空调吹得有些凉,徐稚闻攥着她的手腕用食指轻轻摩挲。
“我不喜欢她。”
“嗯。”
“她说话很伤人。”
“嗯。”
“但她是你妹妹。”
童弋祯说这句话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泄走,只余下无奈。
她内心深处渴望着什么,又害怕那种渴望带来的妥协,她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妥协,却又一次次退守。
“从亲缘关系上来讲是这样,可是…”
徐稚闻的话没有说完,童弋祯就抖起来,他的唇畔开始在她的腿/侧游曳,比水潭里最灵巧的鱼更聪慧。
他松开手,童弋祯抚上他的后剔发,微微有些扎手,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男人的眼神却是无辜。
“祯祯…”
她的名字成为一个诅咒,压得她声声狰狞,险些喘不过气。
“生气时要凶一点,哥哥会教你。”
她捧着脑袋的手倏然收紧,身体从紧绷僵硬变得更警觉战栗。
“你——”
“还不够生气。”
童弋祯不愿再作声,她很想辩解自己已经讲晚上的不愉快抛之脑后且没有丝毫醋意,却不得不在这种时候出神。她对徐稚闻的占有欲早已超过兄妹这句苍白的称谓,甚至大于嫉妒的范畴,这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无法理解的。
该怎么阐释,她只想他叫自己一个人妹妹,唤她一个人的名字,这种偏执又病态的心情呢?
“关灯。”
童弋祯用自己仅剩的理智提醒。
她们这种阴暗的情愫只能藏在不间光日的暗室,不可示人。
徐稚闻向来对她唯命是从,他单手将人从软椅上捞起,用小臂将她担住。童弋祯惊呼出声,她怕滑下去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同样的沐浴乳香气纠缠在一起,带着灼烫的热风。
屋内彻底暗下来,徐稚闻的心跳让她觉得很安稳。
他将童弋祯放在浴室的岛台上,让她终于能平视自己。冰凉的瓷石让她身体下意识瑟缩,她的手还搭在徐稚闻的肩上,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
徐稚闻没有戴眼镜,他是故意的,童弋祯后知后觉。
巨大的镜子将狭小的空间扩出一倍,徐稚闻甚至能看清她纤细的睡衣肩带后裸/露出的半面脊背,蝴蝶骨翩然含蓄。
她太瘦了,瘦得他越发觉得自己是个禽兽。
他揽着她的腰,害她不得动弹,即便挣扎也无济于事,头却埋下去,喉间轻溢出低吟。
童弋祯不/耐地动,向后一仰却靠在墙上,镜子被他擦得光亮,她能清晰看见自己被钳/制着分/开的/腿,和男人厚实的背,她慌乱移开眼,感觉整个房间天旋地转。
“哥。”
她的抗议被直白的生/理反/应搅得稀碎,只能感受到初秋的夜晚升起的云霭,又被他口腔里刻意发出的啧/啧/水/响/搅得乱七八糟。即便是她有天大的怒气,也无法在这种时候显得麻木不仁。
“我们祯祯都气哭了。”
“不许…说话。”
她的威胁显得毫无威慑,徐稚闻就笑起来,用鼻尖轻轻蹭她,像是寻求表扬的大型犬。
“也不许——”
“徐稚闻——”
她真的要被折磨疯了。
他原本还揽着她的腿,为免她力气不足,现在将它们搭在自己肩上,有着比往日更充裕的耐心。
轻声唤她:
“乖乖—”
房间里游过一群旖旎的热带鱼,它们张扬着彩色的尾巴在童弋祯眼前招摇,她想说什么,却支支吾吾发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句。
该如何说起呢?
提起那些我们彼此未知的过往,会使你惊讶吗?
徐稚闻——
作者有话说:哥这样哄老婆对吗?
SO:睡到半夜感觉自己又可以了,遂爬起来猛敲,夸我夸我[可怜]~
第45章 第 45 章 玫瑰和积蓄
由于睡眠不佳, 第二天童弋祯果不其然迟到了,所幸报社弹性打卡,不会太影响她的考勤。
“我去!野兽派哎!他家这么大的花桶我只在微博刷到过, 可多明星网红收到后晒的。”
“这玫瑰我旅游时买过, 单只就上百了。”
一大早, 童弋祯的工位就围了不少人。见她拎着帆布包走过来, 同事自觉让出一条路,有关系好的忍不住搭腔:
“小童,这花是你男朋友送的吗?”
银质花桶里塞满了粉色玫瑰,自然渐变的粉白花瓣鲜艳到让人移不开眼,就静静放在她工位旁的空地上。
“送我?”
同事见她一脸不可置信,深觉其中有瓜。
“你不知道?早上送来时阵仗可大了。”
确实, 这个牌子199只的玫瑰花桶,价格五位数,还只能开几天时间。有实力买这种易耗品讨女孩欢心的, 诚意和实力都很客观。
童弋祯拿起桌上的花签瞄了一眼,确实是自己的名字没错,地址也对得上。
她用手机拍了张照片给徐稚闻发过去,虽然她觉得这种张扬的行为并不是徐稚闻的做事风格, 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值得怀疑的对象。
“童老师,你谈恋爱啦?”
张晓爱凑热闹, 之前她一直觉得童弋祯是单身,毕竟她工作太忙似乎没什么时间处理个人感情问题。
童弋祯还没来得及分辨,吴彤冷着脸从总编室出来。
“不要聚众,工作时间你们都没事做?”
看热闹的同事瞬间作鸟兽散。
“童弋祯你来下,带上最新策划案。”
张晓给了她一个同情的眼神,在吴彤离开之后小声说:
“今天吴老师心情不好, 前面在总编办公室好像有争执,弋祯姐你小心一些哦。”
童弋祯知道吴彤的脾气,她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放下包快速拿了资料就去了吴彤办公室。
*
“一个鸡蛋就够了,谢谢。”
徐稚闻在打饭窗口刚排完队,就看到童弋祯的消息。
“这么浪漫吗!谁啊?”
陈子敬的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对上徐稚闻黑得不能再黑的脸。
“看别人手机屏幕很没礼貌,你不知道吗?”
徐稚闻迅速按灭手机屏幕,收回手。
“大不了我的也给你看呗,跟我你还这么见外啊!”
陈子敬嬉皮笑脸端着餐盘跟上去,刚刚他也是无意看到的,内容对于徐稚闻这种清心寡欲的老古板来说,是相当劲爆了。
“你还有这种备注啊,你不是关系再好都只打全名的吗?比如对本人……”
陈子敬的话颇有怨气。大学时,宿舍几个人互加好友,只有徐稚闻打的是届数专业+全名。这种备注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是对他们这种宿舍关系还不错的,就显得有些不通人情。很装。
“你很好奇?”
徐稚闻慢条斯理吃着早饭,语气冷硬。
“当然,这人谁啊?”
陈子敬刚才可是被那个emji的猫猫头备注吓得不清,他看见对方用的头像也是一只猫,几乎可以断定是女孩子。
徐稚闻抬头看他一眼:
“你猜。”
“女朋友?”
“女朋友!”
“我靠!你居然没反驳我?!”
徐稚闻吃完最后一口早饭,淡定看着陈子敬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
“那玫瑰你送的?”
戳到徐稚闻痛处:“不是。”
陈子敬就笑起来:“我就知道。”
徐稚闻这人搞研究可以,让他搞浪漫是无法想象。
“那就是其他追求者送的了?”
陈子敬看热闹不嫌事大,工作太枯燥了,只有八卦能调剂这个无聊的工作日。
“不知道。”
徐稚闻有点烦躁,那束十分扎眼的玫瑰确实很难不让人在意。
“哎,要不你给我看看照片,我帮你分析分析。”
徐子敬随口一说,没想到徐稚闻居然真的打开手机推到他面前,这让他更加确信这个女人在徐稚闻心里很不一样,连带着重视起来。
“这花看着是挺像那么回事的。”陈子敬放大照片,随之眼瞳放大:
“我擦!你知道这花多贵吗?”
在徐稚闻略显无知的眼神里,陈子敬迅速掏出自己的手机识图:“你等我确认下。”
一番折腾,终于肯下结论。
“这花得一万多,这个妹子不简单啊,魅力真大。”陈子敬由衷感叹。
“不就是玫瑰吗。”
徐稚闻长期泡在研究所,在生活情趣上已与时代有些微微脱节,他确实难以理解为什么玫瑰花会卖到这种价。
“玫瑰和玫瑰也是有区别的。这个牌子情人节我买过,忒贵。所以刚刚第一眼看这丝带包材有点眼熟。”
说着递来自己的手机:
“喏,自己看。这玫瑰桶还挺出名的,说是什么厄瓜多尔玫瑰。能舍得送这花…是动真格了,你得有点危机感啊。”
陈子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多谢提醒。”
“不过,我不需要什么危机感。”
徐稚闻丢下这句就端着盘子离开,他很多年没有过这种微妙的心情。等出了餐厅,见陈子敬没跟上来才回了信息。
【挺好看的花。】
等了一会,童弋祯没回复,他手指在键盘敲了半天,最后全部删掉。
一上午,徐稚闻写实验报告写的心不在焉,一直到手机消息弹窗提醒,原本缓和些的心绪又提起来。
童弋祯:【不是你送的吗?】
徐稚闻:【不是。】
那边又是好半天没有动静,他抬手看了眼时间,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工作。
过了半个小时,消息再次弹出来。
是一张转账截图。
【你要干嘛!】配图是个惊愕的抱头表情包。
【怎么了。】
徐稚闻明知故问。
对方发来一条引用了转账截图的消息:
【我不要你的钱,我自己有。】
【收下玫瑰是因为自己没有吗?】
这句话一发出去,徐稚闻就后悔了。他知道童弋祯是个自尊心多强的人,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现在撤回又太刻意,反倒将那种莫须有的猜忌扣在她头上。
童弋祯觉得像是被人捂住嘴扇了一巴掌,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坐在工位上呆愣地看着手机屏幕不知道要怎么回。
接下来的几分钟,陷入诡异的僵持氛围。直到接二连三的银行转账短信弹进来。
每笔转账都卡着网银转账的单卡限额,情绪之下她觉得这近乎是一种挑衅,给徐稚闻拨了好几通电话,那边都挂断了。
终于在她又一次尝试打电话时,对面的消息弹进来:
【给我一些安全感吧,不要退回来。】
一句话将她的自尊心绑起来丢在水塘里,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喜欢是件不平等的事。
它是半强迫的,或者隐形强迫的。无论是送出玫瑰的人,还是送出积蓄的人,都只考虑了自己要不要给,却没太顾及对方想不想收。
这种被“爱意”包装的强互惠,背后是不平等、更是惩罚,是对她不配合他们给予的喜欢的惩罚。
真是糟透了,童弋祯想。
她捏着配送单去了卫生间,她得找到送花的人。
从早上收到这束天价玫瑰,就是接踵而至的麻烦。吴彤旁敲侧击提醒她要注意影响和纪律,干这一行对钱是很敏感的。为了保障新闻的公正客观,最忌讳的就是新闻寻租。
本科时,童弋祯就从老师那边听过不少例子。
有人为了钱写假新闻,有人为了钱写负面新闻,虽然现在为了钱写正向通稿已经是行业惯例,可她心里有个坎,总还是想做点不一样的东西出来。
电话拨过去,花店以保护客人隐私为由拒绝提供订购者的信息。这不免有点可笑,订购者的隐私就是隐私,接受者的隐私就不是隐私。
不论这是一个包装多么精美华贵的礼物,在被赠予者不喜欢的前提下,这便构成一种骚扰。
童弋祯无奈之时,张晓从厕所隔间走出来,两人碰面,一时都有些尴尬。
她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没注意看最里面的隔间是否有人。
“弋祯姐,我都听到了。”
童弋祯有些无奈,疲惫的感觉将她缠得很窒息。
“要不…你再想想身边的朋友谁比较有经济实力,一般人不会买这种花的。”
华而不实、哗众取宠,将一个女孩置于如此尴尬的地步。
张晓的话倒是提醒了她,童弋祯想到骆望钧和李恪。他们都是自己的同学,一个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一个是白手发家的小老板。
在纠结询问语词的时候,张晓走出卫生间小声道:
“我帮你盯着。”
这个行为虽然很幼稚,但童弋祯是从心里报以感激。她确信自己今天上午在报社已经足够惹人非议。
童弋祯先给李恪发了两句寒暄,得知他最近跑去南欧那边做出口生意才打消疑虑。
是骆望钧吗?
她真的不想怀疑他,作为校友,他一直很有边界感,虽然交往不多却也觉得这是一个有教养的男人。只是最近她们的接触确实太频繁,童弋祯手上还拿着骆家给的广告单,如果真的是他送的,她该如何自处。
童弋祯私心希望不是他,这样她业绩上的提升是来自她的能力,而不是她的性别。
【冒昧打扰,今早是你送了花来报社吗?】
很快,手机震动提示。
简洁的四个字:
【你喜欢吗】
第46章 第 46 章 处暑
骆望钧的消息像是当头棒喝, 敲的童弋祯幡然醒悟。
是了是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便宜的好事,白送的广告合同偏偏砸中自己。有能力的人多如牛毛, 她算老几?
【玫瑰很好看】
童弋祯先敲了一句话发出去, 她没法否认玫瑰本身的美丽, 无法接受这份礼物不代表它不够好, 是背后的心意太昂贵,那个代价她付不起。
【但是我不喜欢。】
骆望钧很快回复:【是我考虑不周,你喜欢什么花?我买你喜欢的。】
牙科诊室里窗明几净,小护士路过,看见骆望钧对着手机笑,阳光将他的头发笼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这画面看起来安逸美好。大家刚刚结束一台手术,肩颈酸痛,这种画面还挺养眼。
【不是花的问题, 我有男朋友了。】
童弋祯打字的时候指尖微微颤抖,这是她第一次给徐稚闻冠上男友的身份。她看着屏幕上的正在输入中闪了又闪,却迟迟没有新的消息,又补上一句:
【而且这种贵重的东西也不符合我们报社的纪律, 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请发订单给我, 钱我转给你。】
过了一会,骆望钧发来一个捂脸苦笑的表情包:
【你还真是杀伐果断。】
【如果我不要钱,是不是以后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童弋祯想也没想回了一个是字。
*
报社餐厅,吴彤和王晟坐在一起吃饭,两个人来报社都有年头了,私下关系其实不错。
“你就那么护着她, 相信她,不怕真的出事……”
吴彤头也不抬:“有什么不能信的,我招进来的人,她的脾气我最清楚。”
王晟有点无奈,虽然自己已经坐到了总编的位置,可整个《新报》他拿吴彤最没办法。这个女人一点也不像个女人,倒像个母狼,倔、狠厉却有着让人信服的专业度。
“干我们这行的,因为点什么事进去…也不是没有,原则是条底线不能碰。”
“你觉得小童会犯这种错误?”吴彤放下筷子,双手交叠看着他又说:“你知不知道这种指控很严重,对一个记者来说,你这是捕风捉影。”
“捕风捉影?”王晟冷笑了下:
“每个月我的办公桌和邮箱要收到多少匿名举报?那些举报线索和邮件里有多少不堪入目的东西,我相信你不会不清楚。”
吴彤冷眼看着他,王晟说的不是假话,《宁城新报》出过多少篇有分量的帖子,社里的记者就遭到过多少恶毒的举报投诉,其中伪造证据、假借拼凑、春秋笔法的多得是。
不说别人,她吴彤算得上是收到投诉最多的记者,每次有举报线索,按照规章制度都得调查处理,她就得自证清白。
“那我也问你,这些举报中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恶意报复?童弋祯最近是接了一笔很大的广告策划,但这能说明什么,社里谁还没几个人脉?我们的报纸这么多年一直有人征订和这些人脉多少也有关系吧。”
吴彤毫不示弱,这是她一贯的作风。
“你呀。”王晟叹了口气,语调倒是轻了不少,人品能让吴彤信得过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怕年轻人一步走错害了自己的朋友:
“我这是好意提醒你,今天上午那花太招摇了。记者和广告主走得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吴彤喝了口柠檬水擦擦嘴,结束午餐:
“这件事还没定论,童弋祯条件好自然不乏追求者,只要其中不牵涉利益输送就没什么关系。我相信她的为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晟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似是自嘲般笑了下,觉得吴彤似乎一点也没有变老,她的心态还和十多年前刚毕业时那样,自己却已经成了每走一步,每做一事都得衡量利弊的程度。
两个人一前一后还没走出餐厅,吴彤手机收到一条消息,她看过后停下来对着王晟道:
“我说了,她不是那样的人。花确实是骆氏那个公子哥儿送的,她俩是校友。现在童弋祯已经主动将广告策划移交了,希望之后不要有人再拿这事做文章。”
童弋祯其实根本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这个项目一旦完结她将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会是她幸苦跑新闻几个月甚至大半年都拿不到的钱。报社里这样干的人太多了,只要不是负面的影响恶劣的新闻,大家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钱拿到手就能养家糊口,体面生活,这没什么丢人的。这个社会到哪那都是靠资源人脉活着的人,吴彤心里也觉得她做得有些过了,小姑娘毕业没几年真挺不容易。她早上也只是善意提醒,希望她能低调一些。
太清高的人,就得吃闷亏。
*
楼下便利店,张晓拿了两个三角饭团,两杯热豆浆:
“上次你请我,这次我请你。”
“谢谢。”
童弋祯没拒绝。
她现在的心情跌落谷底,坐在便利店的木凳看着玻璃墙外形形色色的路人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要是这世界真的能有个脱离按钮,她或许真会按下去,这样所有的麻烦都不必去理会。
“弋祯姐,其实我还挺理解你的。”
张晓和她并排坐着,她对童弋祯一开始确实没什么特殊情感,只是觉得她漂亮,却又不爱笑,就显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她是有些怵的。
可是后来有次,外省发了水灾,她原本的带教记者要挑个实习生一起去跑现场。按道理说,她算是同届里最出挑的,可最后那位老师却选了别人,是个远不如她的人。
张晓心里不服气,去找老师争取,对方一句话就压得她哑口无言。
“晓晓,我知道你确实很优秀也很努力,可你是个女孩儿。跑这种灾区很幸苦的。”
张晓记得当时自己特别激动地反驳,说自己有多么多么地能吃苦,大学时做了多少实践。
“你还是不理解我的意思,跑灾区基本没什么高档酒店给你住的,带个女孩儿不方便,到时候我是跑现场还是关照你呢?很多时候逼不得已都是睡大通铺的…”
原来他选择人的标准只是图省事,带个男生能跑能蹭、能抗设备架机器,比女生好使多了。张晓一下子泄了气,感觉自己的努力争取特别可笑,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一样。
“我觉得你这样的选人标准不合适。”
童弋祯停下敲键盘的手:
“张晓确实比那个男生更合适,我看过她参与的报道,做报道更该看重能力吧。”
张晓有点想哭,那是当天她唯一得到的声援。
*
“理解什么?”
童弋祯咬了一口三角饭团,没什么味道。
“嗯……很多很多,感觉说起来怪矫情的。”
张晓有些不好意思,她有点担心自己要是说太多肉麻的话会不会像小弟给大哥表忠心那样,可她又确实觉得她和童弋祯处在同一种境遇里。
童弋祯笑了一下,这种时候那怕是最微小的善意都会让她觉得好受许多。她看了一下自己的银行存款,去掉徐稚闻今天转的,还掉给骆望钧的花钱,她就真的几乎要身无分文。
徐稚闻倒是转了很多,可她并不想用,她总觉得那样不好,似乎沾了钱就会让这段感情变得不纯粹,就会让她堕落为自己最瞧不起的那种人。
“你今天一定有很多心事,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张晓说得很轻,带着女孩特有的安抚:
“哦哦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童弋祯看着她鬼使神差地开口:
“我缺钱,但我推掉了广告订单,现在我要把早上那束玫瑰的钱还给赠送的人。”
张晓眼睛瞪得老大,她的第一反应是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可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心:
“那束玫瑰很贵吧。”
“嗯,接近一万四。”
“这么贵!”
张晓没忍住抬高了声音,随即又自顾自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之前攒了点生活费,你有需要我可以借你的。”
童弋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个每天中午吃三角饭团的姑娘居然要借自己钱,她受宠若惊:
“钱我有的,谢谢你。”
“其实我男友转给我很多钱,支付这笔费用并不算难……但我不想用他的钱。”
“你是觉得,用了他的钱就会丧失主体性吗?”
童弋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初听有些惊诧,可细想又觉得很贴切,似乎就是这样。她和徐稚闻其实从来没有处在一个公平的地位上相处过,或许曾经有过,可那太短暂了。
只有她初到坊镇母亲还未去世的时候,她们之间的地位是公平的。后来她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女,终日惶惶,到了现在,两个人的身份差距更大了。
她无可避免地感到自卑,越自卑就越在意自尊。
“这样是不是挺作的。”
张晓轻拍她的肩膀细声: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不过人和人之间相处的第一步就是要敢于麻烦别人,如果什么事情都把自己摘的特别干净,就会很独,大家会害怕你,不敢和你相处。”
“独不好吗?”
童弋祯真诚发问。
“也不是不好,就是我觉得吧……像友情爱情这种关系,总要牺牲掉一部分的自我来接洽另一个人。如果谁都不愿意低头,关系其实很难维系,也说明其实没有那么在意对方。”
一语惊醒梦中人。
童弋祯忽然开始反思自己多年来身边朋友寥寥无几,是不是因为自己过于紧绷的自尊心,在某些无意的时刻刺伤了别人。
这种歉疚的感觉,在她下班后看到停在街边不起眼角落里那辆黑色SUV时,愈发强烈。
她想起白天徐稚闻给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
【给我一些安全感吧。】
第47章 第 47 章 转正
童弋祯的心被轻轻揪起, 徐稚闻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居然也会从他嘴里说出这样的话。
安全感这种东西和小孩吹出来的泡泡一样,很易碎。尤其在感情中, 两个强势的人, 彼此各不相让, 谁都想将自己的尊严优先置于对方之上, 明明已经得到的够多,却还是会觉得自己在感情中是下位者。这样争下去,总会有一天关系要完蛋。
童弋祯很快想清楚这一点,她还想和徐稚闻有很远很远的以后。
她掏出手机给徐稚闻拨电话,这次她一打那边就接通了,显然是一直在等。
“我…”
童弋祯没有想到他会接的这么快, 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小时候两个人也经常闹别扭,有时候大半天都不说话。不过那时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 总有各种各样的事逼得她们不得不说话。徐稚闻总有些正当借口和她搭上腔,这时候她只要顺着台阶往下走走,矛盾就算解开了。也有时候她自知做得不对,拉不下脸来道歉, 冷战的时间就要长一定。
“你在忙吗?”
“嗯。”听不出徐稚闻的情绪。
“骗人。”
童弋祯站在路口一直看着对侧街道,那辆车就没挪过地方。
“有事。”
童弋祯清清嗓子:“没事”刻意停顿后婉婉道:
“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我今天不加班, 你要不要来接我。”
“行。”
徐稚闻应下。
童弋祯追问:“要多久?”
“很快。”
“你刚下班?”
“差不多。”
徐稚闻并不擅长说谎,从性格底色上来看,诚实是他的优点,童弋祯很清楚。
她笑起来,不带轻慢之意:
“下次你可以把车停在更隐蔽的地方,我们暗访的时候, 一般不会将交通工具留在新闻现场。”
被拆穿后徐稚闻反而坦荡起来,隔着墨色的车窗玻璃,望向街对面站着的女人。
这个时候天色正介于半明半暗的蓝调时刻,自然逸散的环境光将人勾勒的非常朦胧。天气转凉,她穿了条紧身丹宁牛仔搭配浅咖色直身风衣,有一种漫步在异域街头的松弛时尚。
快门响动,他将这个时刻定格下来。
徐稚闻其实一直想不明白,像童弋祯这样的人要怎么去暗访,明明在人群中,你一眼就会注意到她,太出挑。
“既然看到了,你不过来吗?”
童弋祯曾和他约定,不要把车开到她报社楼下,这样太扎眼,徐稚闻一直遵守,即便后来他们的关系发生质的改变,他也从来没有轻慢过这道戒令。
“你开过来吧,我不想动,今天好累。”
正是晚高峰时段,报社大楼下人来人往,他看见童弋祯不时和等红绿灯的同事打下招呼。
“我能去?”
徐稚闻闪了闪车灯,再次确认一遍。
“为什么不能?该做的都做了,你又不是我藏在外面的情人,见不得光。”
徐稚闻撂下一句“等着”就挂了电话发动车子。
车内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一些,童弋祯脱掉风衣,里面穿着件很修身的棉质短T。
“我这个地下情人要转正了?”
徐稚闻这话带着些微微的醋意,他本来以为今天童弋祯不会愿意理她,毕竟他们上午因为转账的事情闹得不太愉快。
童弋祯偏过头看他,徐稚闻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侧脸的线条流畅而立体,喉结随着他的话动了动。
男人有时候真的很幼稚。
童弋祯忽然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跻身上前,轻轻在他侧脸啄了一下后又松开坐回原位,像是拔*无情的渣男,语气冷静:
“你提的OA我批了,这样会让你有一些安全感吗。”
徐稚闻侧过头,用鲜少有过的诧异表情看她。童弋祯大大方方,伸手取下安全带给自己系上,见他迟迟不发动车子:
“怎么,你不想转正?”
童弋祯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挑,像个憋着坏的狐狸,很生动。
徐稚闻扭过头,再次发动车子。
“今晚我们在外面吃吧。”
“行。”
徐稚闻坐得板正,回话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这男人就是爱端着,从小就是这个德性。
“你想去哪儿吃。”
“去宁大吧?”
宁大地段不错,离这边商业区很近。徐稚闻本硕都是在宁大读的,读博时去德国交换了两年。
“怎么想到去那边。”
“听同事说宁大后街有很多宝藏小店,打算去探探。”
童弋祯知道徐稚闻在宁大读书,她读研时在开放日来过一次。宁大虽位于闹市,却有一隅幽静之美,古树苍绿朴素,几栋百年老楼直到现在风华依旧。
童弋祯漫无目的在校园散步,忍不住想象徐稚闻是怎样在这里读书生活。
他会和自己一样早早去图书馆占座吗?会听到闭馆音乐后,去食堂吃一份黄焖鸡米饭吗?
在坊镇读书的孩子,没有几个不想来宁大读书的。
童弋祯也想过,可高考时差了那么一点运气。
后来考研,她和徐稚闻已成陌路,她就不敢考来这里,只选了离宁市很近的N大。现在想想那些忐忑和纠结的念头,让她们彼此错过很多年。
不过童弋祯并非那种生来就伤春悲秋的性格,她只是被环境折磨得有些敏感,很多事她自己能想通就不会再纠结,射手女孩的魅力就在于此。
徐稚闻将车停在校园附近。
这个点正是大学生出来觅食的时间,后街热闹,几乎是人挤人。徐稚闻侧身让她走在自己前面,用胳膊半圈护着她,防止行人碰到。
“果然民以食为天,不论什么大学,大家都爱后街。”
这里让童弋祯觉得很亲切,她的大学也有这样一条美食街,从西门出去就能到,沿街各种小商铺吃的喝的、零嘴水果、理发教辅应有尽有,晚上和舍友来这里走上一圈,没有空着手回去过。
“K大的和这里一样吗?”
徐稚闻是真的好奇,他就去过那一次,还输得丢盔卸甲根本没心情去附近逛逛。
“差不多,比这里要更大,流动小车也很多,我记得有一个买烤鸭腿的大叔,他刷的蜜酱是独一份的味。”
“有时间一起去逛逛。”
“好。”
童弋祯应下,像她们这种离开大学校园的人才知道那里是个多好的乌托邦,在社会里被现实捶打后,就总想着逃回去。
“外面的小摊不太卫生,要不要去吃食堂。”
“还可以进去吗!”
童弋祯有些惊讶,据她所知,宁大的食堂只有一栋在白天开放几个小时,现在应该早过了点。
“我有校友卡,可以刷。”
校园里比起外面就安静许多,商贩的喧闹和街市的灯火都在夜风里化开,童弋祯见到不少学生在这个天气,还只穿个宽敞短裤和拖鞋在外面走。
“宁大有三个食堂,你想吃什么?”
徐稚闻和她并肩走着,高出她半个头。今天他穿的休闲,倒不会同校园气质违和。两个人就像大学里那种随机刷新的小情侣,偶尔有几个路过的学生投来打量的目光,却无恶意多是欣赏。
俊男配靓女很养眼。
“有什么推荐吗?”
徐稚闻短暂的沉默:
“我一般点米饭套餐,有荤有素挺好的。”
童弋祯……
“怎么不吃黄焖鸡?”
“点过,外卖被偷了,就不吃了。”
“你们学校也偷外卖!”
童弋祯有些不可思议,她之前确实有名校滤镜,觉得这种学校里的学生素质要高一些。
“学历和素质并不挂钩。”
“说的也是,我那儿也老丢,有次做报告熬穿了夜,为了奖励自己点了顿肯德基,可惜…”
“被人偷了?”
“那倒不是。”
童弋祯像是回忆起什么有趣的画面,眉目都柔和下来:
“被我们楼栋下的大橘学长给没收了。它好聪明,知道我点的是炸鸡,等我找到,半只鸡腿都被啃没了。”
徐稚闻挽着童弋祯,安静听她讲大学时的趣事。
她喜欢在水课上坐最后一排看小说,小组作业被分到混子组会觉得天都塌了,和舍友产生矛盾一个人偷偷跑去天台抽烟被呛出眼泪还要装冷脸。
“徐稚闻,你呢。读书的时候怎么样?”
聊天很多时候类似一种交换,一方掏出点什么是希望对方也掏出点什么。徐稚闻想了想:
“图书馆看文献、做实验、和导师一起报课题、参加比赛。”
“没了?”
“差不多是这样。”
徐稚闻后知后觉自己的大学生活很无聊,是格式化的、按部就班的精英主义路线。这么多年过去,他居然很难找出什么有趣的回忆,提起过去也不像童弋祯那样怀念。
那几年里他心里装了太多怨念和不甘,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想起童弋祯,担心她在香港过得不好,担心她的家人对她疏离,担心她忘了自己。
童弋祯没再追问下去,她的注意很快被图书馆前的告示栏吸引了注意。
“优秀毕业生——徐稚闻。我们一样哎!”
童弋祯咬着他的名字,语气惊喜:
“好巧,我毕业时也得了这个,就是不知道现在照片还在不在。”
她回头看向徐稚闻的眼睛透亮有神,是那种由内而外的骄傲。
他喜欢看她这样骄傲,不是自卑敏感的寄养妹妹,而是那个有着蒲草一样韧性、太阳一样心气的童弋祯,让他的视线久久驻留。
徐稚闻揽过她的肩,很用力的拥抱她。夜风带一点冷气,被两个人的体温融化,周围的学生来来往往,童弋祯将头完全埋在他胸口,小声抗议:
“你干嘛!好多人看。”
徐稚闻抱得更紧:
“别动。就当祝贺我们顺利毕业,还有…”
“还有什么?”
徐稚闻哑笑:“情人转正。”
第48章 第 48 章 梦寐
周六上午张晓打来电话, 说那桶挂在社交平台出手的玫瑰有人问价。
童弋祯有点惊讶,当时张晓提议她将玫瑰转手时,她还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买, 毕竟鲜花和其他闲置不一样。
“我看了她主页, 是个生活博主粉丝还不少呢。”
“可她怎么会想买花?这么贵一点也不划算啊。”
童弋祯还是觉得有点难以想象。
“这花算是个小资奢侈品, 我看很多人网上发帖晒一晒都有可多流量了, 流量就是钱呀,还能收获情绪价值,自然有人愿意买单。不过她好像是打算拿来做干花标本和香水什么的。”
童弋祯了然,那玫瑰确实香得厉害:
“那就卖给给她吧。”
话筒那边,张晓笑起来:
“别着急呀!我那条帖子小眼睛还挺高的,已经好几个人问我了, 这个生活博主是用大号私信我的,交易走平台我觉得比较靠谱就先和你说了她。但她价格有点低,刚刚一万块, 卖给她你得亏四千。”
说实话这个价格已经超过童弋祯的心理预期,她原本打算吃下这个亏,当作一个教训的,是张晓知道后主动提出要帮她发帖在网上先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接手, 毕竟那花的状态很好,估计还能开一段时间。
“还有个人用小号加我, 说愿意原价接手直接转账呢,你要不要考虑考虑,这样你就不会亏钱。”
张晓是实实在在为童弋祯考虑。
童弋祯有点犹豫,鲜花自然是越新鲜越贵,这花都已经在报社过了一天一夜,再怎么说也是要折价的, 正常卖家不屠龙刀都算好得,怎么会有人愿意原价买。
“还有还有,那人看起来挺懂行的,说这玫瑰是什么定制色,市面上很难买所以才愿意出原价的。”
张晓玲珑心,猜出了童弋祯的担忧。
“晓晓,你可以帮我联系那位博主吗,我还是想卖给她。”
“行,那你在海鲜市场开个专拍链接,到时候我转给她去拍。”
*
骆家茶室,冯峥烦躁地将手机往桌上一丢。
“我说你至于吗?为人家动这么多心思。”
骆望钧在看到手机消息后也难掩失落,但很快像是想通了什么,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不再纠结。
“你傻了?还乐上了。又不打算卖给咱,亏我连夜注册小号帮你去问,结果人家压根不领情,原价都不出。”
冯峥叹口气:
“是不是咱出价太低了?早知道我直接说两万好了,那样除了咱们,还有谁当这个冤大头买隔夜花。”
骆望钧苦笑,语气里带着些了然和玩味:
“不是我们出价低了,而是高了。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估计想到是我才不愿意出。”
“啊!”冯峥一下子坐起来:
“这妞有点装啊,这是故意吊你假清高吧!”
他们这个圈子里什么样的女生没见过,那些一开始送名牌包包首饰各种抗拒的女生,到最后还不是受不了穷追猛打?冯峥万花丛中过,在他眼里女人都是一个样,能不能追到,取决于够不够下功夫。
冯峥只是惊讶骆望钧这种从小被严格家训教出来的人,竟然愿意花这么多心思去追一个女人。在此之前,他还一直觉得骆望钧是那种不想在女人身上浪费时间的纯纯事业脑呢。
直到上次拍立得事件,骆望钧第一次为个女人找他帮忙,还让他收着点不要吓到人。这可让冯峥枯燥的生活找到新乐子,看骆望钧这种人玩纯爱,怎么不算是一种新型消遣呢?
毕竟他在花花世界里转悠久了,已经很难有什么事能让他这么感兴趣。
“她不是这种人。”
骆望钧的语气严肃,冯峥悻悻闭上嘴。
也不怪骆望钧看上人家,冯峥也承认童弋祯是很出挑,初见连他都一眼惊艳。五官精致、骨相优越,虽然身材差了点,他自己更偏爱丰腴美人,但童弋祯胜在气质干净,安静时清冷疏离、一开口又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不自觉想让人亲近。
这种女人即便是放在娱乐圈也不会泯然,怪不得说骆家小子挑剔呢,眼光是真的毒。
“行行行,我不说了。”
冯峥看好兄弟在女人这件事上吃瘪也是有点幸灾乐祸,伸手拍拍骆望钧肩膀,语气贱贱:
“可人家不是说有男友了,你这样算单相思啊。她要真是清高有傲气的,你这不是没机会了?哥们劝你还是早点放弃,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骆望钧拍拍冯峥的手,也学着他的语气笑:
“这就不劳你操心,我劝你还是多关心下自己,你家老爷子可是放话,要把你抓回去腿打断的。”
冯骆两家是世交,冯峥爷爷部队出身,向来治家严苛,没想到这个孙子却被养成玩世不恭的性格,他上个月可是因为拈花惹草气得未婚妻差点毁婚。
*
童弋祯关了手机,轻轻推了下徐稚闻,她还枕着徐稚闻的胳膊,又被他环住动弹不得。
身体一偏,头发就蹭到脸颊,痒痒的。
她伸手点点徐稚闻的鼻尖:
“起来啦。”
声音很轻,也很慵懒,解决了一件麻烦事,还能有一点补偿,童弋祯很开心。那桶玫瑰还在报社茶水间,虽然是自提,但她不去刷卡对方进不去。
徐稚闻攥住他的手,引导着往自己唇上点了一下,继续闭目假寐。
童弋祯唇角就抑制不住地微微牵起。
徐稚闻是个很复杂的人,他平日很温和,戴着一副眼镜斯文儒雅,做事专注而认真,就像他以前读书时那样,数年如一日的去解那些枯燥晦涩的题目。
童弋祯也见过他工作的样子。那段时间她和徐稚闻的关系还很差,她等着做采访,一连来了好几次,这人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去测试设备,扑了几次空。后来她学聪明了,专在中午饭点找他。
徐稚闻会在食堂和她一起吃顿午饭,这个时候人很放松,她就可以自然地引出那些早就准备好的采访问题。
他也有蛮不讲理,恶劣又欠揍的一面。在最亲密的时候,他总爱逗童弋祯。
要看她流出生理性的眼泪,仍旧咬紧唇畔克制声音的表情。那种时候,他就会生出很不合时宜的胜负欲,想要她哭得更凶,最好是承受不住喘/得更急。在到达某个她难以承受的边界,他的妹妹就会变成遥远记忆里那个样子,翁声翁气喊他哥,又或是叫他的名字。
除此之外,童弋祯并没对他有过其他称呼。
她太害羞,明明白天还是那个大杀四方、运筹帷幄的记者小姐,到了晚上就换了一副面孔。
童弋祯总在摇摆,她时而勇敢时而退缩,他就很难去揣摩她的心意,成了被水中月亮吊着的猴子,只盼她明朗时能分给他一些光辉。
偶尔,她也大着胆子去解皮质锁扣,试图掌握主动权。这个时候她强装镇定的微表情很可爱,徐稚闻就顺从地牵着她的手去够,去抚慰,反而惹得她脸红想往回缩。这显然是个狐假虎威的生手。
明明对这些缱绻的伎俩一窍不通,却还想着用这些来哄他,自然要惩罚。
在/床/上,他和野兽没什么区别,她或是哑着声音哭、她或是装模做样地喊痛,他也不停。只拿那些哄人的浑话,颤得她更厉害,一直到没什么力气才抱着她去洗。
这个时候会让徐稚闻有种完全的掌控和满足,她终于只能依靠自己,被汗濡湿的头发黏在她额角,用手顺一顺像是给小猫打理毛发。
她纤细的手臂即便没什么力气也要使劲环住他,因为徐稚闻总是坏心眼地用一只手抱着童弋祯,腰肢悬在空中,怕掉下去就只能完全依赖他。
童弋祯已经乏得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反正睡醒后,她能一身清爽地枕着那条结实的手臂。
“你现在真是…”
童弋祯话还没说完,徐稚闻就攥着她的手又放到唇边,张嘴轻咬她的指尖。
“你是狗吗。”
徐稚闻不回答,眼睛睁开幽幽地看她,颇为怨念。
童弋祯没办法,抬头吻上去,浅尝辄止便要分开,却被徐稚闻按着头加深这个吻。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摩挲过柔软的头发。
眼见这个早上又要荒废,童弋祯双手用力撑开他:
“别忘了今天还有正事。”
童弋祯嘴里的正事,就是晚上要去看赵爱仪的演出。
虽然她之前的挑衅让童弋祯有些不爽,可她是那种答应的事就不会变卦的性格。赵爱仪考的是所艺术院校,虽然未到顶尖,可也不是泛泛。
每年新生开学,按照惯例都要组织晚会,这算是给校领导变相展示今年的招生成果。
不过内容也很有看头,音乐学院和舞蹈院的俊男靓女有机会在这场表演中一战成名,从校园表白墙开始火出圈,开设个人社交平台账号,发发日常很快就能接到广子,要比单走专业这一条道轻松得多。
这几年,学校甚至会邀请一些业内导演制片来看演出,有格外出挑的,或许能接到机会。
赵爱仪的节目排在中后段,虽然不是个人独奏,但是在乐团表演里也有近一分钟的单奏高光。
童弋祯和徐稚闻坐的位置不算好,却能看清台上穿着黑色礼裙的女人,有多么耀眼。
她很幸运,站上了童弋祯儿时梦寐的舞台,迎接聚光灯和观众的注目。
第49章 第 49 章 露从今夜白
童弋祯看得很认真, 也听得很认真,几乎是大脑下意识的反应,她开始识谱切分音节, 判断情绪的递进是否足够恰到好处。
因为她曾经是一个努力尝试演奏小提琴的人, 所以从那以后, 她再不可能做一个单纯欣赏音乐的观众。
赵爱仪弹得很好, 尽管她心中有些小小的酸楚,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演出结束,她和台下的观众一起鼓掌。
徐稚闻侧头看了她一眼,将外套搭在童弋祯腿上。室内的空调有些冷,她穿了一条刚过膝盖的连衣裙。
“稚闻哥哥,我表现还不错吧。”
赵爱仪连衣服都没换直接跑来观众席, 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她今天将头发高高盘起,露出纤细的天鹅颈整个人比平时端庄不少。
“我听不懂。”徐稚闻笑了一下,看向身边的童弋祯:
“你应该问更懂的人。”
本是好意, 却让童弋祯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我已经很久没练琴了。”
她坦然说着,语气里一闪而逝的失落却被赵爱仪捕捉到。
这些年童弋祯忙着升学工作,即便有童子功怕也早都丢光了,况且她当年去香港的时候, 将小提琴留在徐家一直没有取回。
“是啊,忘记弋祯姐从小就拉琴了。”
赵爱仪微微扬起下巴:
“启蒙可要比我早多了, 还有名师指点。”
说到名师指点几个字时童弋祯很明显变了脸色,徐稚闻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后,赵爱仪才收声,但眼神里依旧藏着得意。
“这位小姐也练琴?”
后排一个声音穿过来,引人侧目。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女性,穿着绸质长裙,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顾老师好。”
赵爱仪有些惊讶,这位顾洁正是系里的专业老师,在业内很有声望。
“小时候练过。”
童弋祯有些难堪,她早丢了水平,想来真是对不住父母的教导。
“是么。”
前面演奏的时候,顾洁就注意到了童弋祯,她看得很认真,手指还下意识打着拍子,节奏几乎都卡准了。
“老师,这位可是邵颂觉老师的独生女呢。”
赵爱仪的话一出,就激起不小的反应。
童弋祯先是一愣,她几乎从没和人提起过自己的家事,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一定是赵爱仪私下查过她,便转而用戒备的眼神警告她不要多嘴,却被对方躲过。
赵爱仪沉浸在自己的主场优势里,才不会在意其他人的感受,她只想让童弋祯吃瘪。
看她别扭,看她手足无措,她就有种奇异的满足感。在她的视角下,她和童弋祯较劲了很多年。
“真的吗!”
顾洁有些激动:
“邵师兄是我同门,没想到他女儿都这么大了。”
中年人最爱回忆,尤其是年轻的往昔,总是逮着机会就翻出来说,不太在意场合。她只注意到童弋祯点头没有否认,却没注意到对方没落下去的眼神,一味地说:
“我记得他以前还带着你在学校练琴呢,我们系的学生都见过,那时候你就很有天赋了……你现在还学音乐吗?”
顾洁的话无可避免地将童弋祯拉回到那个遥远的春天,那时候她还是被全世界偏爱的小孩。
“没有再学了。”童弋祯笑笑。
“这样啊。”
顾洁露出遗憾的表情:
“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你母亲还好吗?”
邵颂觉当年因病早逝让人很遗憾,他是很有天赋又努力的作曲人,为人谦和平实,曾帮过顾洁很多,可惜他去世后妻女就销声匿迹。
“我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了。”
“抱歉,我……”
顾洁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她后知后觉自己的唐突,从手包里翻出一张名片。
“我和你爸爸是很好的朋友。他当年借给我两册曲谱一直没能归还,现在应该物归原主,之后你有时间的可以随时联系我。”
徐稚闻见童弋祯还在发愣替她接过名片:
“谢谢。”
顾洁递过名片之后就匆匆离开,赵爱仪这个始作俑者倒是没心没肺地坐在徐稚闻旁边。
“我去趟卫生间。”
童弋祯起身将外套还给徐稚闻,两人的默契让赵爱仪看在眼里。
等她走了,徐稚闻才开口,语气带着直白生冷的警告意味:
“有意思吗,赵爱仪。舅舅真是把你给惯坏了。”
这是徐稚闻第一次和她用这种语气说话,赵爱仪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很大的挫败,向来是别人捧着她的:
“你是我亲哥,居然为一个外人这样说我?”
赵爱仪侧过脸,眼角泛红一副快要泪失禁的表情。
“我说错了吗,不分场合揭别人的伤疤,这很过分。”
他的声音并不大,舞台下吵吵嚷嚷的旁人听不清楚却能刚好落进赵爱仪的耳朵里,她碍于面子不能大声反驳:
“我过分?明明是你更过分!从小你就偏心,我是你亲妹妹,你却处处维护一个外人。”
“我承认,童弋祯以前是比我厉害,所以你们更喜欢她我认了。可那是过去,现在她如此平庸,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还偏心她?你到底拿她当妹妹还是…”
赵爱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稚闻小声呵止。
她有点被徐稚闻的眼神吓到,那里面有失望有愤怒,还有…一点毫不掩饰的厌恶。
就是那一点厌恶刺痛了赵爱仪的神经。
她整顿精神,扬起下巴缓缓道:
“其实你喜欢她吧。”
“真恶心。”
徐稚闻果然有一瞬间的无措,尽管那种表情稍纵即逝却还是被赵爱仪捕捉到:
“对孤苦无依的寄养妹妹动那种心思,你-真-恶-心!”
赵爱仪的话诅咒一般从口齿里磨出来,徐稚闻只是沉默,他可恨自己并不是真的全无羞耻心,原来自己这么多年的龌龊心思早被人看得透彻。他一下子从道德制高点跌下来,哑口无言,没有资格再指责别人,他自己也是个有着道德瑕疵的人。
是他先动的心,也是他从小恶狼一样环在她身边,将任何旁人可能的爱慕扼杀在摇篮里。
这是不公正的竞争。
“你知道童弋祯当年去香港做什么了吗?我知道,姑姑也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赵爱仪的语气带着隐隐的得意,她其实并没有多在乎徐稚闻这个人,只是为不公感到愤怒。爸爸告诉她人心总是偏私的,她不理解自己在什么地方向来都是被捧着,怎么跑去坊镇那个穷渔港反倒成了被冷落的那个。
这不公平。因此她蓄谋的报复理所应当,她赵爱仪到哪里都要做那个第一顺位的人。
“我已经见过姑姑了,她的状况时好时坏。”
赵爱仪侧过脸,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但我敢保证,无论她发病还是清醒都绝对不会是一个开明的家长。你们两个人永远都只能像老鼠一样,躲在地下,不见天日。”
*
演出之后,童弋祯在家里昏睡了一天,徐稚闻没有打扰她。
周二她接到社里的任务,出差去杭州。是吴彤特意给她派的活儿,和一家新能源汽车公司谈下一季的广告投放和创意策划。
这个案子要是能谈拢,绩效收入会很不错。
去的时候童弋祯和上面申请带了张晓一起,自从玫瑰花事件后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好。
秋招临近,她希望张晓手里能有几个看得过去的实习项目,这样之后找工作能容易些,要是能有机会通过报社考核留下来更好,不过那些就不是她童弋祯能控制的了。《新报》在宁市算是大有名气,可每年的招聘指标也就那么几个,学历、工作经验和人脉资源,这些一层层筛下来,要转正真不容易。
纸媒落寞,几乎所有传统媒体都在缩招,更在想尽办法向新媒体转型,学新传的并不吃香,反而是有多学科背景的复合人才更受关注。
几个人在杭州连轴忙了三四天,堪堪将合作的事谈下来。
下午和甲方有个饭局,结束时过了七点,天色大暗,社里广告部的前辈要跟着甲方去第二场。
张晓状态有点不好,年轻女孩面皮薄,禁不住对面劝酒,喝了半杯红酒就头脑发昏。
童弋祯提前带着人告辞,打了车把张晓送回酒店。
刚打算回自己房间洗漱休息,瞥见手机日程提示,今天是白露,暑热就要散尽了。
童弋祯洗了把脸,裹上围巾出门,杭州也是湿热的天气,虽然比宁市要干燥些,但街道上的风景还是绿意盎然。
她想起读书时在本子上反复抄写的半句古诗——露从今夜白。
走进街角一家小店,买了块欧培拉蛋糕,拍照发给徐稚闻:
【生日快乐,我帮你吃掉蛋糕怎么样】
那边很快回复:【不可以。】
少见地带上了一个严肃的卡通表情,是从童弋祯这里“偷”去的,她总爱存一些搞怪表情包,现在她的个人珍藏也变成了两个人的。
【哼哼,天高皇帝远,某人吃不到。】
【是么。】
手机响了一下,童弋祯还没来得及看就听到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
“笨蛋,回头。”
她转身,看见徐稚闻站在路边的香樟下,一身风尘仆仆——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又是极限更新的一天(猛敲我自己[可怜])
第50章 第 50 章 露从今夜白
徐稚闻是请了假过来的, 原本他在宁市早早订了餐厅。陈子敬一直叽叽喳喳说那家店的氛围有多好多好,就是预定比较麻烦,没想到折腾那么久临近生日, 遇上童弋祯出差。
在坊镇时, 他的每个生日几乎都和童弋祯一起过, 赵丽华会从镇上那家老蛋糕房买一块挤着粉色奶油月季花的8寸蛋糕, 晚上额外炒几个菜来庆祝。
说实话,徐稚闻是不爱吃蛋糕的,他并不嗜甜,况且那蛋糕上奶油多得可怕,吃一两口就腻得不行。一连几年,蛋糕就没吃完过, 浪费很多,赵丽华又不想买个小点的,她说巴掌大点看着寒碜。
徐稚闻更不介意蛋糕大小, 他提出过将蛋糕换成别的或者干脆别买,这样既减少浪费还省钱,赵丽华不知为什么很生气,他也就不再提。
徐爸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懒得关心, 他心里只装着儿子的前程以及新闻联播上的国家大事。
一年一年下来,过生日快成了赵丽华一个人的独角戏。她也不清楚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是从哪儿来的, 只是觉得这天算个不寻常的日子。
她在产房折腾了五个小时才生下徐稚闻,期间一度力竭。
童弋祯到徐家的第一年,赵丽华找到了她在这个家的首个同盟。她几乎无条件支持赵丽华的任何决定,再上街买蛋糕时,她会额外买个纸杯蛋糕让童弋祯一个人吃。
小姑娘从不吃独食,她深谙分享的乐趣, 在外面得了什么好东西会留着带回来。就连徐爸这样严苛的人,也承认童弋祯家教很好。
“你怎么来了。”童弋祯有些惊讶
“来吃我的蛋糕。”
童弋祯嗤笑:“你不是不喜欢吃蛋糕么,以前每次都只吃一点。”
徐稚闻看着她不说话,背后的路灯将她散乱的发丝映成金色。他走过来自然牵起童弋祯的手,又在她头发上胡乱揉了下。童弋祯被她攥着没能躲开,甩来一个眼刀表示不满。
“看过赵姨了吗?”
“她看见我就发病。”
徐家出事后,赵丽华确诊精神分裂,发病时性情大变,见什么砸什么,好几次给自己弄出一身伤。
徐稚闻送她去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转入疗养院,只是不敢常去见她。他和徐爸年轻时长得太像,赵丽华会将那些怨恨和思念都投射在他身上,他怕母亲伤害自己,即便去看也是躲得远远的。
“我不知道你会来。”
童弋祯将手里的小盒子拎起来惦了惦,言下之意这蛋糕买小了,这几天广告的事忙得她心力憔悴顾不上其他。徐稚闻不过阳历生日,往年赵丽华都在白露节气这天给他过,时间变动不定,她差点错过。
“那你要怎么赔偿。”
徐稚闻故意逗她,语气失望:
“不会连礼物也忘了。”
童弋祯攥着徐稚闻的手想捏一捏,发现捏不动,他的指骨分明,修长无肉,发力时手背会鼓起青筋:
“厚脸皮,谁会自己讨礼物。”
“没有就算了,用别的补也可以。”
说着拇指在她手腕上蹭了一下。
童弋祯装作听不懂,反手拧他。
徐稚闻坐高铁过来一下午没吃东西,两人打算先在外面填饱肚子再回酒店,只是杭州好吃的网红餐厅排队太夸张,找黄牛拿票都要等。
徐稚闻不想等,他不愿意浪费任何一点时间。童弋祯也不想把精力花在排队上,干脆直接拉着徐稚闻进了街边一家KFC。
“今天你是寿星,我们可以点生日套餐。”
徐稚闻第一次吃这东西是在五年级,那时候坊镇才开了第一家KFC,能去里面吃一顿,在学校里倍儿有面。
徐爸没有意见,过生日两个孩子想吃就吃了,只是赵丽华不太开心,说什么鸡经得起天天这么炸?那都是打了激素,长八条腿六个翅膀的变异品种,小孩子吃多了会生病。
“还有这种套餐?”
童弋祯嫌弃他少见多怪,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
“我之前充了卡,只要有卡,生日时就会送券给我,可以半价!”
“很划算。”
徐稚闻点头,他将点菜的权力都交给童弋祯。
其实真要较劲算下来,也没便宜多少,但这种特殊的待遇和小小的仪式感还是会让人有点开心。
在大学那段捉襟见肘的日子里,童弋祯过生日时会小小的放纵一下,她会告诉自己这可是全球连锁的超级炸鸡店在为你庆生,这样一想,就能生出满足的幸福感。
“不过它怎么知道你今天生日,还发券给你?”
“因为我提前填…”
下意识说了一半,童弋祯闭上嘴,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问题里埋着坑。
要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她大学在小程序填会员,生日写了徐稚闻的,节气变化偶尔有不准的时候,可今年却是准的。
“问得真多。”
童弋祯叱他一句,两个人没说话,却不约而同笑起来。
一顿简单的快餐炸鸡,味道中规中矩,那块随心买的小蛋糕反而出彩,不甜也不腻味,奶油融化在舌尖心情也跟着一起漂浮起来。
童弋祯要给他插上小蜡烛许愿,徐稚闻拒绝了。
“生日歌留着回去再唱。”
徐稚闻将酒店定在童弋祯下榻的那间,顶层视野开阔,落地窗边能俯瞰半个城市的霓虹。
她很执拗地要先回自己的房间,一是为了看看张晓的状态,要把外带的醒酒汤给她灌一点,二是要去拿东西。
童弋祯在商场专柜买了一条领带作为礼物,徐稚闻总穿衬衣但是不常系领带。
她上去之前简单冲了澡,换上舒适的睡衣,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丝质睡裙是上个月徐稚闻才买的,因为她之前那条被扯坏了,权当赔偿。
童弋祯在外面套了件风衣,攥着房卡坐电梯的时候,感觉自己像要去偷情,心跳就鼓燥起来。
她到的时候徐稚闻还在冲澡,房间比下面她和张晓的两人间更宽敞。
“奢靡的男人”童弋祯腹诽,身体却很诚实地躺在柔软的席梦思。
徐稚闻洗完澡出来时,先见到的是那截睡裙包不住的腿,线条流畅瘦白匀称,睡裙深V的领口勾勒着一圈蕾丝,安静美好。
童弋祯手里捏着条黑色的领带,对着灯一寸寸地瞧。
她侧过脸正好对上他直白的视线,童弋祯并不躲开,从床上跪坐起来,冲只围了条浴巾的男人招招手。
徐稚闻叹了口气,还是走过来。
她将领带就这样系上去,缠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没系好一个像样的结。
“这是什么小学生系法。”
徐稚闻嘴上调侃,身体却很自觉地凑过去,发尖的水汽顺着眉骨滴下来,滑进童弋祯衣领里。
“温莎结,看不出来么。”
徐稚闻意味深长地“嗯”了声,一只手掐上她的腰:
“只送这个给我?”
一句话成功惹毛和领带缠斗的女人,她没帮别人系过这东西,自然显得笨拙。
童弋祯忽然将领带在手上缠了两圈,使力往后一扯,徐稚闻被她太过轻易地拽过来。
皮肤和皮肤之间已经没有什么空隙,带着暗纹的领带将男人的颈部锁起来。童弋祯张口,在他鼓动的喉结上轻咬了一下,带着未干的水渍,洋洋得意。
“还笑。”
童弋祯咬牙切齿地问候。
她的威胁在徐稚闻眼里显得很俏皮,他翻身攻守易势,单手掐住她的腰免得童弋祯掉下去。
她还不愿意放弃那根领带:
“好了,你现在可以慢慢系。”
徐稚闻笑得人畜无害,她慢慢收紧手上的桎梏,让窒息的感觉一点点爬上他的脖颈:
“你很得意。”
她小声喊了一句哥,童弋祯有段时间没有这么喊过他,直到她发现在一些不用带着理智思考的时候,这样喊他,徐稚闻会比平常更失智。
腰上的握力加大,徐稚闻面不改色地回敬:
“彼此彼此。”
童弋祯突然松开手,领带失去绷着的力度,一下子变得绵软可欺,新鲜的氧气得以顺着鼓动的胸前进入肺部。
“这点本事,坐得住吗?”
童弋祯懒得回他,她是行动派,不屑于口舌之争。徐稚闻欣然接受她的主动,并乐于给予必要的帮助。这个样子的童弋祯很少见,她平时太绷着,太正经,只有他见过童弋祯被欲念吞噬的一面。
不过个人努力终有上限,她很快没力气,又不愿意承认。心绪在一片波折不前的海滩上搁浅,炙阳快要将她烤干。
“你动一动。”
她趴在徐稚闻怀里,气息虚浮。
这时候徐稚闻就变得无比傲慢,想出各种刁钻的点子为难她。
“现在就认输,不像你的风格。”
童弋祯将脸埋起来,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
“你还没唱生日歌给我。”
“现在?”
童弋祯惊讶于他的厚脸皮和恶趣味,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水准唱歌。
“等等。”
“等下去生日就过了。”
他不打算放过她,又把她逼得不上不下。好不容易张口,音准被搅得乱七八糟。
等两个幼稚鬼的攀比游戏终于结束,童弋祯附在他耳边轻声喃喃:
“生日快乐。”
徐稚闻从前确实并不觉得生日有多么值得快乐,重要的事太多,比赛、论文、实验,每一个都比过生日重要。后来有了些生活阅历,对待这一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平凡又普通的一天,有一个平凡又普通的人降临,还有一个不平凡的母亲度过一劫。
他带着疼痛和原罪,降临在这个世界,却幸运地得到了另一个人的青眼与偏爱。
徐稚闻贴着她的额头吻了吻:
“知道了,好好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