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求婚
生日就这样过去, 人到某个年纪后,就不会再对非整的年龄敏感。
徐稚闻走得着急,他的假期不多。童弋祯醒来的时候, 半边床是空的, 她伸手摸摸已经凉了。床边放了一瓶水, 还有一套折叠整齐的裙装, 留下的便签上只写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字——赔你。
童弋祯就把头埋进被子里继续睡觉,直到日上三竿被闹铃吵醒,才洗漱整齐退房离开。
张晓因为喝酒的缘故,难得睡了个踏实的好觉:
“这条裙子好漂亮,姐你身材真好,腰太细了吧!”
“你也很漂亮哦。”童弋祯心情不错, 原地甩了甩裙摆:
“怎么样,这位可爱的小姐,有没有迷倒你?”
张晓先是一愣, 没想到童弋祯会和她开玩笑,呲牙一乐:
“迷倒了迷倒了,现在我非你不嫁了。”
两个人笑了一会,张晓眼尖, 看见了童弋祯颈上的红痕,凑过来:
“昨晚我们童老师夜不归宿了哦。”
童弋祯不自然地拢了拢衣领, 轻咳两声有点不太好意思,她明明已经用粉饼遮过一遍,怎么还能被人注意到。
“姐我特别好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我以前还觉得你可能是那种不婚主义呢。”
“是么。”
童弋祯开始反思自己之前的气场到底是有多瘆人。
“嗯哼,就觉得你特职场, 可能不是吃爱情苦的类型。”
“爱情都得吃苦吗?”
童弋祯问的特别认真,她和徐稚闻发展到现在,除了偶尔拌过几次嘴,相处的很和谐,毕竟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该磨合的也都磨合过了。
“嘶…我怀疑你在凡尔赛……”张晓无语望天:
“我每次恋爱都很扎心啊,现在只有纸片人才能让我心动了,碳基男人让我避之不及。”
童弋祯看着张晓做出搞怪的表情,打心底里觉得她可爱。张晓身上有一种很少见的活人感,即使在环境如此高压的职场依旧会让人觉得很有生命力。她一面收拾回程的行李,一面听张晓说自己大学时的恋爱精力。
有酸有甜,虽然最后结果不一定是好的,却让童弋祯很羡慕,她和徐稚闻没能经历校园恋爱。
当张晓提到毕业后家里人希望她回家乡找个稳定工作相亲安顿下来时,童弋祯想了一下开口:
“晓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说出去啊。”
“什么?”
“我昨天被求婚了。”
一言激起千层浪,张晓惊得差点跳起来,嘴巴张得很夸张:
“这是我能听的吗?你放心我肯定不说出去。”
童弋祯笑着说:
“我们不是朋友吗,应该可以分享秘密吧。我的朋友不多。”
言下之意是张晓算一个好朋友。
昨晚意乱情迷的时候,她听见徐稚闻在她耳边问要不要嫁给她。
很奇妙,她的第一感觉不是欣喜,而是迷茫,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将徐稚闻从哥哥、恋人这样的身份转换为丈夫。
“你答应啦?他是怎样求婚的?是不是特浪漫!”
“也不算浪漫吧。”童弋祯有些不好意思,她总不能什么都说。
“他送花了?”
“没有。”
“那送了戒指?”
童弋祯苦笑着摇摇头。
“啊,什么都没有这有点不太正式吧。”
张晓一边说一边观察童弋祯的表情,她看起来倒不是失望的样子,才稍稍放下心。张晓以为求婚这种事非得有个什么仪式,像她在学校就见过不少毕业在操场摆爱心花束求婚的,要是能赶上在现场吃瓜也是十分快活。
“他不是一个很注重这些的人,他有点忙。”
“哦哦,务实派。”
“你答应啦?”
童弋祯又摇头,眼里的光暗淡下来:“我们俩的关系有点复杂,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和他差距挺大的,我还没想好。”
“弋祯姐,你怎么提起他像变了一个人。”
张晓在童弋祯身边坐下,语气反倒像个知心姐姐。
“有吗?”
“有点,你在报社时挺雷厉风行的,提起这个人就有点…有点患得患失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张晓观察力很强:
“我觉得吧,谈恋爱和结婚确实是两码事。恋爱呢看对方长得好不好看、身材怎么样、性格怎么样,要提供情绪价值,更得有热恋的感觉。可结婚呢就复杂了,我爸我妈结婚多少年,都是各花各的,钱都不放在一起,还是防着。”
“他倒不是这样。”
“他给你管钱?”
“嗯。”
张晓松口气:
“那还好,有句话不是说男人的钱在哪儿,真心就在哪儿吗。不过你要是真没想好,就再给自己一些时间,可千万不要凑合,毕竟现在要改婚姻法,结容易离就难了!”
回去之后,童弋祯和徐稚闻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那个话题。童弋祯心底居然会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又觉得有些失落。她有点怀疑,那句要不要嫁给他的提问只是某种床笫间的情趣。
童弋祯不想问。
*
休整了两周,工作的节奏步入正轨,只是多了些商务的应酬。童弋祯现在算是社里重点培养的对象,这种饭局她再没法推掉。
今晚的饭局还是谈广告,只是广告主是她之前推掉的骆氏,饭桌上除了新接手的同事再无自己人,好在甲方那边也只派了两个小领导来接洽。
“童记者,吃菜呀。”中年男人笑得过分用力,起身要给童弋祯布菜:
“我听你口音是南方人吧。”
“对,您好耳力。”
童弋祯笑得有点僵硬,一起过来的男同事已经喝了不少酒,前期帮她吸引了很多火力,现在只能靠她自己。
“喝点红酒怎么样,女人喝这个很好的。”
吴总见童弋祯没有拒绝,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在法国庄园品酒的往事,从葡萄的生长环境一直讲到酒窖的发酵温度。
“喝点呀,我们和你们报社这么大的合作,童记者今晚滴酒不沾真的是有点…”
男人的话说一半,却在饭桌上给了她不小的压力。
“我是真不能喝,我们报社有纪律的。”
吴总立刻表演川剧变脸:
“什么纪律不纪律的,你们另一位同事就很。”
说着扬起下巴,点了点已经有点昏睡过去的男人,言下之意是别给脸不要脸,装清高。
“我们不是一个部门的,我是采编,我同事是广告业务部的,其实今天我饭局我本不该来,是因为之前有策划交接没做好……”
童弋祯还在耐心解释,桌上其他几个人已经按捺不住烦躁开始强行在她面前的空酒杯里倒酒了,都是有些年头的红酒,对她这种酒量不好的人来说,太容易放倒了。
偏偏对方又披着热情好客的壳子,让童弋祯没办法发作,正不知怎么处理的时候,包厢门被推开,走廊里凉爽的冷风出进来散了很多酒气。
“吴经理,你就是这么谈业务的?”
男人的声音没什么太大的欺负,温润的嗓音给人以无害的假象。
姓吴的经理愣了下,待看清进来的人后吃了一瘪:
“骆少,你怎么来了。我们这确实在谈业务呢,广告合同都在这呢,我们正谈呢呵呵!”
说着拿起身边软凳上的文件袋甩了甩,满脸堆笑,看起来十分憨厚老实。
童弋祯回头,骆望钧站在门口,冷着眉眼,他好像是第一次露出这种严肃的表情,身边还有一个穿着过分潮流的年轻男人,她之前在骆家见过。
是骆望钧的朋友,叫冯峥的。
对方倒是很自来熟,冲她打了个招呼:
“童记者,好久不见了,拍立得还好用吗?最近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新款,我工作室都有,有时间可以来看看。”
“谢谢,挺好用的。”
童弋祯实在是越来越佩服自己编瞎话的本事,提起那个拍立得她就肉痛啊。
冯峥这人花惯了,又自来熟,还想继续说些什么被骆望钧用眼神制止后,才散漫走进包房,一屁股坐在吴经理旁边:
“喝的什么酒啊,给我也倒一杯啊,你重女轻男是吧!”
来了这么一位祖宗,桌上的人老实不少,骆望钧冲童弋祯做了一个仰头的动作,示意她带着东西跟自己走。
童弋祯虽然因为之前的玫瑰对他有一点别扭,可眼下她更讨厌饭桌上几个中年男人,麻溜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走到包厢外又想起来:
“我同事喝醉了,他…”
骆望钧和她隔着一臂的距离,听她这样说忍不住自嘲笑了下:
“你还真是善良。”
童弋祯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觉得尴尬。出门在外,大家都是相互照应的,她不能抛下同伴不管。
“他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骆望钧少见地有些烦躁:
“我让冯峥送他,走吧。”
童弋祯放心下来,跟着他一起往饭店外面走,两个人有一段时间都没说话,还是骆望钧先打破僵局:
“怎么不说话,咱们现在连朋友都不能做了?”
“谢谢你今晚帮我解围。”
“不客气,你老是和我说谢谢,我就一点机会都没了。”
他看似玩笑的话却让童弋祯更加局促。
见她这样,骆望钧甩甩车钥匙:“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去。”
“谢谢啊,但是我男朋友会来接我的。”
骆望钧悻悻收回手,不死心:
“我挺好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能见见吗?”
童弋祯不说话,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行,我知道了。那你在楼下大堂等着,别乱跑,外面不安全。如果你不介意,到家可以给我发个短信。”
“好。”她的感谢出自真心,又忍不住追问:“你今天怎么会来?”
骆望钧停住步子,回头看她。童弋祯穿了身妥帖的职业装,大地色的秋装很容易衬得人老气,放在她身上却有种文艺复古的调调。
“路过。”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她知道事实肯定不是这样。从读书时,骆望钧就有着温柔学长的名声在外,他倒真的是个不坏的人,帮了自己很多次。
离开之前,骆望钧问她:
“咱们还能做朋友吗?”
童弋祯本想拒绝,却又觉得那样太过翻脸无情,她不能一边享受着别人的恩惠,一边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深吸一口气后用玩笑的语气调侃:
“当然。不过,你以后别送玫瑰了,好贵,我要没钱还你了。”
第52章 第 52 章 白露
宁船研究所, 徐稚闻刚做完机械测试,从实验室出来就被导师叫走。老头子看着脸色不太好的样子,路过的陈子敬打招呼都视而不见。
关上办公室的门, 张导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表:
“臭小子翅膀硬了, 背着我临时提申请。这批科考的人员名单上面早就敲定了, 你给我来这一出。”
徐稚闻拿起桌上的体检表, 上面好几项指标不合格:
“我是项目的负责人之一,应当去。”
张导将桌子敲的梆梆响:
“那你也得看看自己的身体情况,那边一去就是一年半载,医疗水平有限,要是出了问题怎么办?”
见徐稚闻不说话,张导语气缓和下来。他是真心关照学生, 徐稚闻读博前一年查出听神经瘤,好在是早期,及时做了手术, 现在身体恢复的还可以。
“你的情况我已经如实向所里上报了,鉴于你的身体状况还是再等等。你还年轻,极地考察的机会还有很多,不要因为一时一地的得失, 把自己逼得太紧。”
徐稚闻从办公室出来,陈子敬靠在走廊玩手机, 见他黑着一张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了,脸挂这么长。”
徐稚闻摇头,但眼神里的失望还是漏了出来。
“让我猜猜看,科考名额的事。”
“你的定下来了?”徐稚闻问。
“嗯,十月准备,十一月走, 如果顺利明年能回来。”
“挺好。”
说完下意识从口袋里摸打火机和烟,掏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你不是戒烟了?”
“要戒。”
陈子敬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做这行的,哪个不想去南极亲眼看看。他们天天泡在船场,和破冰船打交道,却没去极地看过,怎么不算是遗憾。
“去天台。”
陈子敬掏出自己的烟给徐稚闻分了一支,转移话题:
“你戒烟该不是为女朋友吧?”
“算是。”
徐稚闻看着烟头明灭,就想起之前在车上童弋祯的唠叨,那时候他们俩关系还没破冰。
“行,你这样我就放心了。其实也能理解,老爷子是为你好,才做手术没几年,得考虑恢复期。”
陈子敬说得克制,当年要不是院里统一体检发现早,怕是要拖成大事。
徐稚闻没说话,他有些不甘。自己在这条路上走了那么远,吃了那么多苦,最后却没能去看看南极的冰原,不能亲自收集破冰船的下水数据,每次极地科考竞争非常激烈,这次是他离选中最近的一次。
“唠叨。”
“嘿,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一支烟毕,陈子敬问:
“周末院里几个朋友聚聚,这次之后得有小半年见不到,你要不带家属来,让大家见见。”
徐稚闻应下,他已经准备好将童弋祯完完全全地带入自己的生活。
*
“徐工,这边。”
陈子敬他们找了家广府菜馆子,环境不错,就是有种扑面而来的商务气息。
“嫂子好。”
有人这么叫了一句,包厢里其他几个人也都跟着叫起来,童弋祯是真的不好意思,点头致意的时候耳尖有些发烫。
“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路上有点堵车,我叫童弋祯,在《新报》工作。”
“嫂子好,之前见过的。”
这一桌子人有生面孔有熟面孔,熟的是之前去宁船采访时候见过几个,但那时候陈子敬在外面出差,这两个人倒是第一次见。
童弋祯穿着暖白色针织开衫,配一条深色弧形裤,头发简单盘起,只带了一副银质耳坠再无多余装饰,像只毛茸茸的小羊,整个人浑身都散发着恬静美好的秋日气息。
徐稚闻这小子眼太刁了 !陈子敬想。
桌上有几个人窃窃私语:还说为什么当初徐工会答应采访呢,原是为了钓老婆。有人就笑起来。
陈子敬热情地将人引到位置上,眼神有些跳脱,心里憋着事。他碰碰徐稚闻的胳膊,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这是不是那…”
话还没说完,徐稚闻就给了他一个半含警告的眼神。陈子敬才悻悻闭上嘴,转头招呼童弋祯。
“嫂子爱吃什么,今天女同志点菜,别客气。我和稚闻多年的朋友了,打上大学就一个宿舍的,今天这里全是自己人,都是朋友不用拘谨。一会咱们都加个微信,以后有什么事能帮忙的直接说。”
“谢谢。”童弋祯笑:“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的,没关系。”
“那行,既然嫂子发话了,咱们都叫嫂子名字哈。”
陈子敬转头大声在餐桌上说,周围几个人没表示什么异议。童弋祯被她这么一说,才缓和些的脸又染上绯色,她本意是为了让别人少说两句嫂子,现在这个词反而被陈子敬在一句话里说了两遍。
“点菜吧,陈子敬性格是这样,别介意。”
徐稚闻接过菜单问:“你们有什么忌口吗?”
他这样一问,餐桌上几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摇头,都来吃广味了还忌讳什么?又不是江西四川云贵那边的菜,个性鲜明,挑人。
广府菜口味平衡,清淡中不乏滋味。
徐稚闻低头对她细声道:“你看着点,他们不挑。”
“好。”
童弋祯不再推脱,那样会显得过分疏离。她点了糯米鸡、蜜汁叉烧、清蒸鳜鱼、白灼虾几个荤菜,搭配上耗油生菜、冬瓜盅和靓汤,一桌菜荤素平衡。
“如果不够大家可以再点。”
她将菜单递出去,桌上有人笑道:
“童记者可以啊,这些菜都挺有名的,之前去过广州?”
“嗯,出差的时候去过几次……”
徐稚闻安静听着童弋祯和朋友聊广州的风土人情,她果然是天生干记者的材料,和谁都能有话题聊下去,桌上气氛很热闹。
分餐具的时候,他接过童弋祯的那份,帮她用热水细细烫过再摆回去,垂目敛眉的样子十分贤内助让一旁的陈子敬啧啧称奇。
“很贤惠啊老徐,我本来还担心你不开窍,这辈子要打光棍了。”
他的声音很小,恰好两人能听到。
徐稚闻给了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丝毫没有影响手底下烫洗餐具的动作。
“哎,嫂子是不是当年你钱包里那张照片上的女孩啊?我看着很像。”
大学时,有次徐稚闻和舍友在后街喝酒,结账时钱包夹层里掉出一张被塑封过的照片。
上面的女孩还穿着高中的校服,笑容灿烂,让陈子敬一下就记住了。当时徐稚闻看到他拿那张照片时还特别激动,眼神像要吃人,恶狠狠从他手里把照片拿走。后面任他们几个再怎么打探也问不出什么。
徐稚闻只说他是看错了,自己从来没有什么女孩照片。
一桌菜大家吃得尽性,偶尔聊聊生活中的琐事。童弋祯和这些人年龄差得不多,还算是有些共同话题。
让她感到舒服的地方在于,桌上没有酒。
陈子敬说是纪律,不能喝酒,一桌子人老老实实喝清茶,陈子敬要了可乐,他说自己算半个肥宅,吃饭没有碳酸饮料快乐少一半。童弋祯不喜欢茶的苦味,跟着点了地方特色的橙汁汽水,酸甜清爽非常不错。
“童记者是怎么和徐工认识的,他之前可是个工作狂,我们导师特别担心他个人问题,怕他没人要。”
“行了行了,少装,到底是导儿担心还是你们上心啊。”
陈子敬一边喝汤一边调侃。
“都上心还不行?我就说怎么之前童记者一来采访,徐工就不见人影跑食堂去了。”
听着桌上的调侃,童弋祯只是笑,偶尔搭腔应对一下,她看得出徐稚闻的朋友们并不排斥她。
原本听他说要带自己来私人聚会的时候,童弋祯还有些担心。她和那些研究所里的教授研究员们不一样,怕自己和他们没有太多共同语言会尴尬,现在看来,人在去掉社会赋予的职业后也就是个平凡的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正笑着,桌下,一只手被牵住。童弋祯先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徐稚闻的指腹有一层薄茧,每次摩挲到她时,会有些微微的刺。
“还习惯吗?要是觉得闹我们可以先走。”
“没事,大家都挺好的。”
不喝酒就没有失态的借口,因为有女士在场,也无人在包厢里抽烟,大家就是纯粹地聊天,从天南海北聊到家长里短,让人觉得是切实地活在人间。
期间,有人提起去南极的准备,童弋祯才反应过来,算算科考船交付的时间,第一次下水使用或许就在今年。
“你也会去南极科考站吗?”
徐稚闻没说话,童弋祯就不再问,她担心问太多会泄密,毕竟徐稚闻的工作性质不一样,她可以理解。
却也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让她的心里有些震荡,南极很远很远,小时候徐稚闻曾说过自己的愿望是去南极科考,现在他真的要做到了。为他感到开心之余又有点担心,科学考察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她们才刚刚重逢不久就要再次分开,她真是有一点舍不得。
童弋祯开始重新思考结婚的议题。
她是一个很怕被什么东西束缚的人,就像张晓说的那样,现在结婚容易离婚难,或许未来有一天徐稚闻会变心,成为她特别讨厌的那种男人,将她所有的喜欢都碾成生活的柴米油盐,那时候她就很难脱身。
可另一个不太理智的声音又一遍一遍地问她:
难道你从不曾真正渴望过家庭的温暖吗?
在这个诺大的城市里,有一盏灯火是为她留下的。她们会一起相互扶持,一起慢慢变老。
童弋祯终于知道自己这些天在忐忑什么,她在恐惧那个非常不正式的求婚,她们之间不能永远是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
她懂得尊重自己,虽无需用制度来保证这段关系的延续性,却需要更持久庄重的承诺来安抚她惶恐的心——
作者有话说:明天会补上肥更~(晚安呦[垂耳兔头])
第53章 第 53 章 想听
十一小长假, 哪哪都是人,童弋祯原本计划和徐稚闻去一次西北,如果时间安排得当还能顺路带他去自己的母校看看, 结果因为临时增加的专题稿件耽误了抢票时间, 只得作罢。
看着童弋祯无精打采窝在沙发上刷西北环线的攻略, 徐稚闻将切好的水果放在桌上:
“抢不到也没关系, 我们可以回坊镇看看。”
“是哦!”
童弋祯鲤鱼打挺翻起来,将苹果咬得嘎吱响。她有太久没回去过,不知道小院怎么样了:
“老房子还能住人吗?我们要不要订酒店啊。”
“可以住,我每年都回去打理。”徐稚闻顿了一下:“不过明年应该就不行了,那片征地要拆了。”
时代发展日新月异,现在的坊镇搞起了定制化旅游, 原生态的渔港风情很受短途游的旅客欢迎,徐家那块地位置不错,早就有开发商看重, 只是在审批上卡了几年。
出发去坊镇之前,童弋祯去疗养院看赵丽华。她几乎两周来一次,有时候和徐稚闻一起,不过那样赵丽华容易受刺激精神状态会差一点, 慢慢地童弋祯也就不强求要母子两人见面了。
这两个人从小关系不算有多亲密,儿子被寄予厚望的, 母亲孤立无援,疾病只是撕掉了那层亲情的伪装。
赵丽华的状态比之前更差,已经很难认出童弋祯,稍稍说一些从前的事她就会头痛欲裂,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所以童弋祯也只是陪她安静坐一会,帮她团团毛线球, 疗养院的老师教会她做钩织。
童弋祯看到她钩的多是些可爱的卡通娃娃,心里就越发地难过。
临走时却在大厅遇到赵爱仪,她拎着一袋彩色的毛线。童弋祯原本不想和她打招呼,对方却主动凑上来,用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挑衅。
“童弋祯,现在你见到我都不装了。”
童弋祯懒得理,她觉得赵爱仪是小短剧看多了,随时随地大小演,只顾着往外走。她漠视的动作刺激到了赵爱仪,居然追上来攥住童弋祯的手腕,压着声音威胁:
“你当年在香港被人拍了视频吧,你就不害怕我把这些事都告诉我哥,到时候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吗。”
一瞬间,童弋祯浑身的血液都冷下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赵爱仪,惊诧于她居然会变得如此面目可憎。那个地方似乎和她相冲,每次去都只留下了惨淡的记忆。
“你的那条视频可是非常非常地…不堪入目。”
赵爱仪看着童弋祯僵硬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打中了她的七寸。
“我没有!”
“呵,还不承认。那条视频当年可是传得沸沸扬扬,说不定现在国外的一些网站里还能找得到呢。”
那条艳情视频当年在圈子里闹得很难看,算是邵家的家丑,说起来童弋祯是真的可怜,连自己的亲奶奶都不帮她,反而替始作俑者遮掩。
童弋祯想说些什么,胃里却翻涌起呕意,她不愿回忆从前,那些过往对她来说太过残忍,她只有欺骗自己忘记那些才有往下走的勇气。当年爆出视频后,网上讽意满满的评论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不是她太*骚,怎么会被发这种视频。
许多人并不关心真相,受害者还是施暴者随时随地都可以在媒体的场域里反转。可能上一秒大家还在同情一个被艳情视频换脸的女孩,下一秒大家就会反思是不是这个女孩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引来这种“整蛊”。
这个社会就是如此的残忍,它们太清楚如何让一个女性社会性死亡,不需她杀人放火,只要她有什么艳情的过往就足以赤裸裸地被抛在大庭广众之下供人审视评价,并且终身要被钉在耻辱柱上无法洗刷。
*
坊镇这些年的变化很大,街市修了齐整的柏油路,随处可见蹬着小三轮的游客观光。
徐稚闻是开车来的,银贝在童弋祯怀里很不安分,猫天性对大自然很好奇,只是童弋祯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的,这几天她的状态一直不好。
“如果太累,下午先不出去,你在家休息一下。”
“没事,可能是有点晕车。”
这几天她心里总想着赵爱仪的话,从理智上她很清楚当年的事并不是自己的错,却又无可避免地会感到羞耻。她好像又回到了刚从香港回来的时候,每天要靠药物镇定,才能让自己像其他同学那样正常生活。
徐稚闻果然没有说谎,他将这里的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童弋祯多年后再次踏足故地,只觉得这里的格局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是院子里少了些植物,那侧隔开徐家和童家的矮墙也还是老样子,被树木生长掀翻的窟窿依旧没有被填补,转头上长了一层薄薄地苔藓。
“要晒晒太阳吗?”
童弋祯摇头,抱着猫走进阁楼,屋里的家具细心蒙上了防尘布,一切都没变还是她当年离开时的样子。
徐稚闻先将二楼她的房间收拾出来,让童弋祯去休息,自己继续清理剩下的卫生。
银贝对这个房间很好奇,东嗅嗅西闻闻,已经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地盘占领。童弋祯没有限制小家伙的天性,她很疲惫,吃了药后整个人像个木偶,窝在被子里沉沉睡去。
童弋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先是梦见霓虹璀璨的港岛。那时候她刚到不久,每天就是根据邵家给的食谱吃了睡、睡了吃。她心里很清楚,她所谓的家人只是拿她当作一个适配的供体,她们真正在意的是叔父家的小女儿。
那个瘦弱的女孩在病床上也是高傲骄纵的样子。
童弋祯觉得心口发酸,又忍着不想掉下眼泪。她安慰自己只是拿钱办事,她收了邵家很大一笔钱用作支付赵丽华的医药费,却是以慈善医疗基金的名义。
偶尔,邵颂明会带回坊镇的只言片语,她听到那些熟悉的名字一点点变好,就能生出勇气吃下不喜欢的药膳,配合打升白针。
那段日子太过煎熬,连梦境都是颠簸的,大脑昏昏沉沉将她带到一个木质装修的小客厅。
穿着百褶裙的小姑娘有些笨拙地拉着一把小提琴,有个男人穿着灰色的针织衫坐在沙发上冲她点头,她想看清男人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最后她放下琴,想要向男人讨要一个拥抱,梦境却再次开始坍塌。
她浑身是水,湿漉漉躺在岸边。周围有红蓝的警笛闪烁,她侧过头看见一个长发覆面的女人,只露出半只眼睛幽幽地看她。童弋祯想要尖叫,她分不清那只眼睛里藏着的是怨恨还是可怜。
“祯祯,祯祯,醒醒。”
睁开眼,徐稚闻单膝跪在床边,手掌缓缓揉着她的头发,银贝在旁边急得喵喵叫又跳来跳去被他捞下床才老实。
“做恶梦了。”
他用指腹碾过童弋祯的眼角,神情里都是担忧。他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童弋祯从前并不常做噩梦,只有小时候刚刚丧母搬来徐家的时候,晚上会惊厥难以入眠。
赵丽华去镇上讨了一张符纸,在院子里用火烧后化成水给童弋祯喝了,只是没什么效果,反倒害小姑娘闹了两天肚子。后来赵丽华发现她特别喜欢黏着家里的猫,就给金贝洗了个澡,让胖橘陪着她一起睡。
可这样一分配徐稚闻又不乐意了,童弋祯来之前,金贝都和他比较亲。小孩子不像大人那样假客套,喜欢就会争取,徐稚闻争取的结果就是让金贝轮流上岗,后来干脆弄了个高低床。
直到后面徐爸在二楼给童弋祯弄了单独的房间,她才搬出去。
“梦到什么?”
“忘了。”童弋祯说着将脸埋在徐稚闻怀里,屋内光线昏暗:
“我睡过头了。”
“没事,正好起来吃饭。我没洗澡,身上都是灰,脏。”
徐稚闻想扶着她躺回去,怀里的人却不撒手。她有些贪婪地吮吸他身上的气味,熟悉的,安宁的。
“我就抱一会,等会再洗。”
徐稚闻没了脾气,索性坐起来将人整个揽在怀里,一点一点替她打理缠在一起的头发。
“明天我定了一艘船,我们可以海钓,很安全。后天去吃海鲜,可以吃到以前家里煮的味道。”
徐稚闻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将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带着一种松弛又成熟的气质,和从前那个调皮捣蛋的男孩判若两人。
童弋祯撑着手支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借着屋内昏暗的灯火,她觉得自由可能是有一点起床气,也可能是有一点醉意。
伸出手慢慢勾勒男人的五官,从立体的眉骨摸下去,抚过冷薄的唇,在下颌上重重碾过。
徐稚闻不敢动,他只觉得童弋祯和平时不太一样,有一种半酣半醒的骄态。
她昂起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关上窗帘。”
“你想要。”
“没有洗,身上脏。”
他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题。
回应他的是一个迷离的吻,吻过他黑漆漆的眸子,顺着侧脸滑到他耳边,在徐稚闻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徐稚闻发出嘶地一声,起身将银贝关到门外才去拉窗帘。这间二层小阁楼已经有很久的年头了,连地砖的颜色都被磨花。
哗啦一声,暖色的帘子在金属杆子上发出响动。
童弋祯跪立在床上,开始耐心地解衬衣的扣子。她将衣服一件一件脱掉后随手丢在地上,却因为找不到拖鞋被银贝叼在哪里,索性光脚踩在衣服上,坦然地看他。
长长的头发一半散在胸前,一半批在光洁的背上,不带任何矫饰。
她冲徐稚闻招招手,用一贯地清冷口吻叫他:
“徐稚闻,过来。”
屋内的空调有些凉,徐稚闻不想让她吹太久,走过来,低下头说:
“帮我。”
现在并不适合害羞,童弋祯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开始帮他解#子,手指灵活地点过他结实的肌#。
皮#带却系的很死,徐稚闻宽肩窄腰,她在那里浪费了太多时间,干脆不再助人为乐。
她轻轻地抚上去,微微的#起,在她指尖变得越来越#。
徐稚闻一直垂头看着她不说话,直到她终于有些玩腻了,才将人抱起,童弋祯攀住他的肩头。
“去哪儿?”
“洗澡。”
狭小的浴室很久很久没有被使用过,这里曾是童弋祯的专属浴室,里面的瓷砖都是简洁素雅的花纹。徐稚闻将坐便盖放下来,扯了毛巾铺在上面:
“坐这等我。”
花洒被打开,他将水管里的积水放掉,又用清洁剂仔细冲洗过一遍,水温上来的很慢。因为空间的缘故,他必不可免被淋到,水流顺着他的脊背滑下来,长裤被淋湿勾勒出一个粗#粝的形状。
童弋祯光着脚走进去,虚虚环住他的腰:
“徐稚闻,我们结婚吧。”
男人有片刻的怔愣,随即意识到她是指什么,借着意乱情迷的时刻,他试探童弋祯愿不愿意嫁给自己。
“再等等。”
出乎意料的答案,童弋祯心口一缩,刚想收回手就被捉回去。他转身将童弋祯搂在怀里,温热的水流冲在身上,两只湿漉漉的小狗都来不及给对方舔舐毛/发。
“戒指还没好。”
童弋祯笑了一下,甜蜜的腻味又冲淡了先前骤然的失落,原来满足是这样神奇的感觉。
她很轻地蹭了蹭他的胸口,唇碾过去,皮肤就开始变得敏感。
“转过去。”
童弋祯从善如流,她的手腕被握住抵在墙上,墙面的瓷砖年久失修有些松动,这里的每一寸都是她记忆里最珍贵的部分。
“地很滑,扶稳了。”
他捉着她另一只手向后扶着自己,那道难解的扣带已经不见,衣物可怜巴巴地被丢在角落,现在他们两个人都是坦诚的小动物。
温水的刺激和这个旖旎的夜晚让童弋祯很敏感,他不需要做太多功课就可以撬开她的嘴,指尖碾过,她开始发颤却咬着唇不愿意发出声响。
徐稚闻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自尊心:
“可以喊出来,祯祯。”
他轻轻将腰往上一提:“叫出来,我想听。”
第54章 第 54 章 寒露
童弋祯睡了一个很踏实的觉, 疲惫会让过度运载的大脑强行宕机,不用受焦虑、恐惧和其他不良情绪的影响。
接下来的几天,徐稚闻果然将行程安排的很好, 她们包了一艘船去海钓, 这是她第一次学着放下对大海的芥蒂, 去享受海洋的馈赠。虽然得到的渔获不多, 童弋祯也十分满足了。
上岸后在渔民的小屋煮一锅原汁原味的海蜊汤,又煎了两条小鱼。吃完后在傍晚的海边漫步,天空是朦胧的蓝,海岸线冰凉清透,将翻卷着黑色泡沫的浪花隔在一边。
童弋祯光脚踩着凉鞋,穿了一条波西米亚风的长裙。对于这个季节来说, 她穿得有些单薄,海边风大,徐稚闻就让她走在里面, 将自己的外套脱了给她披着。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直到很多年以后,童弋祯还记得这个傍晚。这时候她完全沉浸在对未来的幻想中,觉得命运在给她过分沉重的磨砺之后, 终于愿意让她松一口气。
“假期过得好快,不想回去。”
“如果觉得累, 可以辞职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徐稚闻的话在她的意料之外:“辞职?现在工作很难找的,说不定辞了上份就没了下份。”
只是无心的牢骚,却被他过分正式地解读。童弋祯忽然觉得这是一个了解他的好时机,于是追问:“如果我没了工作,开始成天待在家里,你要怎么办?”
“那就养着你。”他的语气和往常一样平静, 似乎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份工作不好?”她狭隘地带了一点引导性质的提问:“工作很累,工资很少。”
“客观来说是这样,投资回报比很小,所以如果你觉得累可以回家休息。”
童弋祯没说话,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对这段关系患得患失,因为她和徐稚闻没有处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从社会地位、获取劳动报酬的能力、以及金钱上来说,她都处于劣势,所以她将这份工作当作挣扎的稻草。
那怕所得微薄寒酸也想再坚持坚持,这是她在大都市挣扎的尊严。
“我不想辞职,我会一直工作,我喜欢记者这份职业。”她有点赌气地说,却仍克制着语气。
“好。”
徐稚闻装作淡然地应下,实际上自己的右耳嗡鸣地厉害还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这段时间开始,他的听力下降很快,有好几次短暂的失聪。
他很恐惧,又无人可诉。
*
从坊镇回来后,童弋祯察觉出徐稚闻近来的微妙变化,偶尔和她聊天时会走神,有些话她要说好几遍才有回应。
次数多了,他只说是最近项目太累了,也情有可原,她没办法指责什么。假期结束后,短暂逃离职业身份的男男女女又要重新回到社会运转的齿轮上。
年底报社要上好几个大的专题,时间很紧张,一连好多天,童弋祯都在报社加班。
好不容易熬到周五,还没赶完稿件就被总编室一个电话叫过去。
王晟手指在一个牛皮信封上敲了敲,开门见山:
“童弋祯,我这边接到关于你的检举材料,上面说你收受贿赂撰写虚假新闻,为承接广告资源,用报社的新闻资源做了置换,有这回事吗?”
她脑袋嗡地炸开,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王晟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他接到过太多这种类似地检举流程。
“我没有。”
“你有证据证明吗?主要还是之前骆氏集团广告案的事。”
王晟其实没有说完,检举内容里还有一些关于吴彤车祸前那篇代孕报道的后续举告,只是他和吴彤关系较好,没有直接把事扯出来。
“为什么要我来自证清白,谁主张谁举证。”
王晟觉得这个刚工作没多久的小姑娘气性太旺,他着实不喜欢,声音提高几分:
“对方提供的证据就在这里,在广告还未谈妥的时候,你就和骆氏集团的继承人骆望钧出入餐厅举止亲密。”
他甩出一叠照片,里面有她们一起吃饭的照片,拍摄角度刁钻看起来十分暧昧。
“现在你可以配合了吗?童弋祯,廉洁从来不是一个口号,我理解你刚刚参加工作生活压力大,但这份职业和其他职业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你写的每一个字并不单单代表你个人,更代表报社,代表媒体的公信力。”
童弋祯哑口无言,她不知道一个本就无辜的人该如何自证清白。
“根据规定先暂停你的工作,接受社内调查,后续你如果有任何材料都可以直接提交到我这里。”
童弋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总编办公室,她做到工位时还能看到一条接一条弹出来的催稿信息。
“童老师,你没事吧。”
张晓递来一根巧克力棒:“我看你蓝色不太好,要不先吃点东西再写,最近确实好忙。”
“谢谢。”她有些麻木地接过,在椅子上坐着发呆。
一分钟后,一条信息在采编部的大群里发布:
【由于一些不可抗因素,暂时停止童弋祯记者的采编工作,接下来她的工作会由社里统筹安排。希望各位同仁牢记职业守则。】
信息很快爆炸式传播,社里的工位是开放式,能听到不少窃窃私语的杂音。
童弋祯感觉自己是中世纪被绑在火刑架上的女巫,她没有辨别的余地就已经被判处死刑。
*
“王晟!你太过分了!”
吴彤闯进总编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很晚,她白天在外面跑采访,看到那条通告时只觉得讽刺可笑,他怎么能在还没有调查清楚的时候就发这种引导性极强的东西,他虽然没有说具体的事项,可“职业守则”四个字已经将什么黑锅都甩在她身上了。
“你冷静一点,这次检举的信息非常充足,她又拿不出东西来证明自己不牵涉利益输送,根据社里的规定,我只能这样做。”
吴彤拿过王晟递来的一叠照片,越看越觉得气血翻涌。
“就凭借这几张照片能说明什么?她们两个本来就是朋友,社里那么多人拿的广告资源有几个不沾亲带故,你就偏偏要咬着她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姑娘打吗!”
“吴彤!注意你的态度!”
“不要给我扯什么其他人,其他人的事没闹到检举材料这一步,现在情况之所以这样,是不是要怪她太高调!那么大的合同,风头无两的时候你作为她的老师怎么不让她收敛锋芒?”
吴彤被这句话噎住,她开始觉得是自己对童弋祯过高的期望,和高压的培养让她太过扎眼。
无论在报社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一个人太过优秀本身就是原罪。不招人妒是慵才,童弋祯不是碌碌之辈,却输在木秀于林,被人下了黑手。
“她拿不出任何录音和其他证据来证明,是吗。”吴彤强忍着怒意,问道。
“她要是拿得出来,就不会有那条通告。检举材料是群发的,这个事牵连很广,还有你之前那篇代孕的稿子有牵连。”
王晟叹了口气:
“你们俩都是不知道藏拙的人,有些事并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改变的,要智慧,要转圜,要留得青山在…”
*
童弋祯自从回家后就一直在睡觉,从小她就并不是一个多勇敢的人,只是精通逃避的法则。遇到困难睡大觉,天大的事等睡醒再说,如果睡醒之后还是没办法解决,就继续睡,继续逃避。这就是做鸵鸟的好处。
她践行这种理念,睡到半夜被银贝的叫声闹醒,小家伙的食碗空空如也。童弋祯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半夜三点多了。
这段时间徐稚闻一直神出鬼没,下班回来的时间也不像以前那样规律,经常出差,白天也鲜少给她发消息。
除了徐稚闻,还有好几通吴彤的未接电话和张晓的微信消息。
她下午从报社走的时候实在狼狈,童弋祯知道自己不该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可她根本做不到。耳朵比任何时候都要敏感,那怕是再微弱的风吹草动是啧啧声响,都会让她怀疑是不是对她的嘲弄。
童弋祯想给张晓和吴彤报个平安,又觉得这个时候发消息打扰不太礼貌。
徐稚闻的消息还停留在昨天白天的一条午餐照片,他吃得很清淡。童弋祯还在和他聊生日时自己想去迪士尼逛逛,那边只回复了个OK的表情,让她觉得有些挫败。
他是有多忙,才会这样子。
银贝似乎是察觉了主人的失落,主动凑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腿,这份亲近让她有了一些力气,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起身给小家伙添水添粮。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好差劲,每次快要做好一件事就会搞糟。”
童弋祯蹲在未开灯的客厅,轻抚银贝的脑袋,小猫并不知道人类世界的复杂,只顾着呼呼吃猫粮。
她被小家伙单纯的行为逗笑,心情似乎好了一点,回房间拿起手机给徐稚闻发了一条信息:
“徐稚闻,我想你了。”
第55章 第 55 章 霜降
北京肿瘤医院, 徐稚闻正在接受又一轮病理检查。从开始的心怀侥幸到现在的平静麻木,只用了一周时间。
他的听神经瘤在术后多年再次复发,起初只是觉得耳鸣, 后来渐渐影响到听力, 从坊镇回来后, 他的状态越来越差, 才下定决心来医院复查。康复的日子里他几乎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
“你之前的手术处理不当,内耳道还有肿瘤没清干净才会复发。这次我们可以用新的技术,可以绕开之前的粘连区域,胜算会大很多。”
医生说得很乐观。
“我右耳的听力还能保住吗?”
“不要灰心,经过治疗是有几率恢复的。”
“如果我做手术,手术后的并发症有多大的几率控制到最低。”
医生最怕这种过分清醒的病人, 他们总是太相信数据:
“手术的后遗症主要会造成平衡障碍和面部神经功能障碍。因为听神经与我们的平衡功能息息相关,手术最细微的误差都可能造成前庭神经和面部神经受损。术后可能会造成肢体不协调,面部肌肉无力, 面部表情不协调。但也不能太焦虑,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并不高,在30%左右,即便对于一些术后造成损伤的患者, 也可以通过康复训练得到部分恢复。”
徐稚闻很感谢医生的坦诚,这些和他查阅的文献资料一致。也就是说即便他接受了手术治疗, 也有可能变成一个站立不稳、眼歪嘴斜又听不见的拖油瓶。
那样,他还有什么机会站在实验室,又或许情况更糟,他要拖累童弋祯一辈子。
坐在从北京回宁市的飞机上,徐稚闻的世界很安静,他的右耳听力下降非常严重, 几乎到了失聪的程度。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定制的求婚戒指,白金戒托上的钻石闪得有些晃眼,戒托内刻着童弋祯的姓名缩写。
他等了很久,才等到这枚戒指,却在计划送出之前受到当头棒喝。
现在,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自私,用一个女人掉入热恋陷进的情绪来捆绑她,让她为自己可能颠簸的余生负责。
*
宁城音乐学院外的一间咖啡厅,童弋祯和赵爱仪坐在靠窗的偏僻位置。
童弋祯手边放着两册有些古旧的曲谱,是她从顾洁那里取来的父亲遗物。最近她被停了工作,徐稚闻也不再家,她实在焦虑难挨,就想起顾洁和她提起过的曲谱,谁知刚在学校里取到谱,就看到了赵爱仪。
她原本不想搭理,赵爱仪却黏上来,小姑娘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见不得学院里严苛的老师对其他人青眼相待,只觉得心中更加不平衡。
“你要和我说什么?”
童弋祯语气有些疲惫,她现在是真没心思和她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要你离开我哥,离开我姑姑。你当年不是走的很潇洒吗,现在又回来做什么,姑姑每次见到你之后状态就不好,你根本配不上我哥那么好的人。”
童弋祯不知道她是在说谎还是认真:“赵姨的情况我会再咨询医生的,如果有更好的治疗方案,我肯定…”
“不需要你管。”
赵爱仪打断:“你还嫌自己害人不够么,我姑姑那么好的人,从小收留你,结果你当年却一走了之,你知道她们是怎么过来的吗!”
童弋祯看着她忿忿的表情只觉得疲惫,为什么这个世界永远在要求你去自证。证明你是个好人,证明你没有不当竞争,证明你还在坚持一些世人不屑的理想主义。可那些东西不正是心中有鬼的人,才需要早做准备,为自己东窗事发之后留下的退路吗?
“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我和你哥哥的事还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那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这样我只会觉得特别可笑,希望你之后可以成熟一点,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童弋祯收起东西就要走,赵爱仪急了,忍不住威胁:
“好啊!那我就把你在香港的丑事都告诉我哥,看他到时候还要不要你!”
这句话在童弋祯心头刺过,她顿了一下,回头给了赵爱仪一个冷笑。
她是真的没力气和赵爱仪这样的人纠缠,她从小过得太顺遂,顺遂到将自己的支配欲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即便她的年龄已经不小,可心智仍旧停留在全能自恋的阶段,以为这个地球是绕着她一个人来转。
“自便。”
童弋祯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她要努力让自己成长起来,不要因为嫉妒和恐惧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
*
徐稚闻回来的很突然,童弋祯白天在外面跑了一趟回家就睡得昏天暗地,夜里醒来看到床头有个人影,身体下意识往杯子里缩。
“吓到你了。”
熟悉的声音,童弋祯摸到床头灯,橘色的亮光终于给这件屋子带来些暖气儿。
几天不见,徐稚闻的胡茬长出许多,整个人似乎也憔悴了不少。
“没有,就是还没睡醒。”
“今天下班很晚吗?都没有换衣服。”
童弋祯低头看了看,自己确实穿得有些邋遢:
“嗯,回来晚有点累。”
“去洗漱吧,我煮面给你。”
“好。”
童弋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之前一样,她伸手想去环住徐稚闻的腰,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我在外面跑了好几天。”
童弋祯就不再说话,下床去柜子里找自己换洗的衣服。她觉得是否是自己太过敏感,居然开始担忧赵爱仪白天的恐吓。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所以觉得她不干净。可那本就是无稽之谈,退一万步来说,她即便真有什么,徐稚闻若是一个在意这些东西的男人,那他就不值得自己托付终身。
洗完澡出来,徐稚闻已经弄好了汤面,很清淡的口味,却还记得贴心准备了她爱吃的小菜。在厨房里,这个男人的魅力就开始回升。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将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默,终于还是童弋祯率先开口:
“你以后会经常出差吗?”
“偶尔。”
徐稚闻眼神死死盯着面前的汤碗,不敢抬头看她。
“嗯。”
一段话题就这样卡死在萌芽阶段,她抓耳挠腮地想要如何引起下一段话题,说了几个有些冷的八卦段子,徐稚闻倒像是没听见一样,只用嗯、哈这类一个字的语气词来回应,让她的耐心几乎被消磨光。
童弋祯终于是忍不下去,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植绒的小盒子,有些忐忑地问:
“你的东西掉在篮子里了,我换衣服时不小心看到……忍不住打开。”
里面是一枚钻石戒指,内圈刻着她的名字缩写,那一刻童弋祯挤压许久的负面情绪居然会被一种叫做婚姻的甜美毒药暂时治愈。
徐稚闻垂着头,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颓废,落在童弋祯眼里却成了害羞。
“你要给我戴上吗?”
她的手放在腿上,攥成拳头,掩饰此刻的紧张。
房间很安静,她却能听到窗外的树叶在沙沙作响,银贝用小爪子欢快地挠着猫抓板。
徐稚闻:“对不起…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童弋祯怀疑造物主是个顽劣的赌徒,一会将人送到云端,一会又毫不留情地将她踹下去。她沉默的一会,将戒指盒推回去。
冷笑道:“我现在也觉得不那么合适了。”
“徐稚闻,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今天才觉得我们不合适。”
此时此刻,童弋祯很希望他能说些什么,那怕他站起来质问自己在香港的事,她也会将那些不堪的过往全部告诉他。
可偏偏,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她被这种冷暴力逼得像一个恨嫁的疯女人,多可笑。
童弋祯忽然觉得好没意思,她克制住那些胸腔里翻涌着的委屈、不解的小小的失落难过。
拿起手机操作一通,很快那边响起短信提示铃。
“我们两清了。”
童弋祯努力克制着哭腔,她不想把分手闹得这么难堪。这段时间的一切,就像一个梦,现在是时候醒来。
她把徐稚闻之前转给她的钱全部存在一张卡里,将密码写在背面。
童弋祯特意挑了徐稚闻不在家的时候,她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收拾好东西,她最后一次给银贝添了水,加好粮。
她不能带走银贝,她是一个前途未卜的人,且将身上所有的钱都转给了徐稚闻,用以抵充这几个月的房租水电和他付出的一切。
这是一份学费,关于爱情和依赖。
童弋祯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父母、爱人、朋友终有一天都会离开,她不再幻想一个温馨的小家可以安放她游荡的灵魂,也不再恐惧面对惨淡的现实。
她将那个天真理想的童弋祯留在这一年,留在这个狼狈的秋天。
和来时一样,童弋祯带着她小小的行李。
背包很轻,只有几本不值钱的书还算有些重量,和幼年跟随母亲投靠外祖母时一样的轻,和十八岁乘船去往香港时那样重。
她开始接受颠沛的命运,却不知从何处升起的勇气。
她离开这所公寓,一切还会重头再来。
第56章 第 56 章 新生
两年后, 广州凌康总部。
“Aura你的转组申请已经通过,正式欢迎你加入企划部,晚上去喝一杯?”
Vivi麾下新收一员猛将心情不错。说实话, 她当初也没想到这个走高层关系空降进来的女孩会这么出色, 从最基础的客户执行做起到现在加入核心企划组, Aura只用了两年。
“好啊, 叫上大家一起。
童弋祯从vivi的办公室出来,和平时一样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来广州的这两年她已经习惯了商业广告公司的快节奏。现在她成功加入企划组以后只会更忙压力更大,不过她喜欢这种富有挑战又兼顾创意的工作。
在这里,她的每一分付出多少都能看得到收获。当年她主动辞职离开《新报》,走投无路之时, 是吴彤将她的资料推给自己的一位校友,帮她拿到凌康的内推名额。
刚来广州时,童弋祯哪那都不适应。广告公司的压力比报社要大不少, 光是整理客户资料跑线下就够让人疲惫,还要应付每天开不完的大小会,加班是常态。
一方面是她太珍惜这个机会,在传统媒体因为那份内部通告她的记者生涯近乎断绝, 另一方面是当时她太缺钱,只有保住这份工作她才看得到自己的未来。
童弋祯是内推空降, 她的学历在这里也算不上出彩且没有行业相关的垂直经历,有多少人不服气看不起她,童弋祯就有多想证明自己。她从早拼到晚,很多时候连吃饭都顾不上,才三个月就犯了一次急性肠炎挂了急诊。
疼痛被压制后她就又回去,冲到第一线。凭借拼命三娘的作风和一点就通的领悟力, 花了半年时间渐渐在这里站稳了脚跟。
那时候,她还租住在城中村暗无天日的筒子楼里,环境差到连阳光都见不到,潮湿的衣服和蜕皮的墙角一样发出腐朽的霉味。她一直硬撑着,觉得自己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勇敢过。
她无处可去,既没有自己的家人,徐稚闻给她钩织的虚幻泡影也碎得很彻底。
童弋祯尽可能地让自己忙起来,从她离开宁市就和徐稚闻断了联系。双方并没有拉黑微信,却很默契地谁也没再发过消息。
在广州过得最苦的那阵,是她春天哮喘发作进了医院,却找不到一个可以签字的人。那时候她想过要不要给他打一通电话,那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或许也会觉得好一些。可她太骄傲,就这样硬熬过去。
生活就是这样,你一个人熬过最痛苦折磨的日子,往后就再不会为什么难挨的琐事牵动心神。那个男人就真的开始变成一份年少轻狂的天真回忆。
她在学习分离这一课。
童弋祯从父母和外婆那里学会了死别,却在徐稚闻这里学习生离。
她意识到自己终于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往下走了,再不会有人为她兜底。只是,有时候夜里做梦总还会梦见那枚戒指。
很奇怪,她一次也没有梦到过徐稚闻却总能梦到那枚朴素的钻戒,梦见她疑惑着拿起那只植绒盒子,却只在看到的那一瞬间有过惊喜,之后戒指内圈的姓名刻字就开始扭曲,不是她的名字,也不是其他任何人的名字。
醒来之后,童弋祯就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女人不能指望靠婚姻关系得到一份安逸的生活,尽管它一开始显得那样诱人,那样生动。
残酷的职场,将一个天真的童弋祯锻造为果决凌厉的Aura。
来广州的第二年,命运终于眷顾童弋祯一次。坊镇拆迁,她获得一笔不菲的补偿款。
童弋祯拿着那笔钱在广州买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子,从此以后她和她那些书都不用在颠簸。
*
灯光昏暗的酒吧卡座,同组的几个都喝得有些微醺。童弋祯也陪了不少,她从前在报社真是滴酒不沾,来广州之后业务跑多了酒量也练上来。
半场休息,手机上弹出吴彤的消息,她转发了一篇报道:
【新来的实习生小姑娘,劲头很像你当年,就是文字功底还要再锻炼。】
童弋祯知道吴彤还希望她能回去,当年的审查通报本就是恶意举报。吴彤曾不理解她为什么非要辞职,还要离开宁市。只是看她当时决绝,又状态很差才帮她在广州找了一个去处。
本以为,广告公司的高压节奏会让童弋祯知难而退,没想到她一呆就是两年。
【我看写得很好,是你眼光高。】
想了一下又补上一条:【对了吴老师,我今天转入企划组了,以后会更多地接触核心业务,很开心。】
那边等了一会发来个祝贺的表情包:
【不愧是从我这出去的,在哪儿都是拔尖。下次来广州可要让老郑好好谢我,带走我这么好一个学生。】
老郑是吴彤多年好友,也是他给了童弋祯内推的名额。
“Aura看什么呢,是不是男朋友发消息找你啊。”
Vivi从卫生间回来见Aura一直在拿手机回消息,脸上还露出轻松的笑容忍不住调侃。她虽然是部门领导,但性格一直很好和地下人早早打成一片,童弋祯知道她的性格,也不介意顺势关掉手机。
“不是的,一个前辈对我很好。”
“Aura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来凌康,这边工作压力比《新报》大很多,而且你之前的薪资和那边比起来也没太大区别。”
这个问题有点冒犯,算是leader对底下人的一个试探摸底。
“我在《新报》内部有一份通报,是关于职业守则的。”
大家都没想到Aura会自爆这么猛的料,一时间都停下来等着她继续说。
“职业守则?什么情况?很严重!”
“我被检举和报社广告主有利益输送嫌疑。”
众人震惊,这新人可真是生猛,什么都往外说。
Vivi到是很欣赏她的坦荡,语气有些玩味:“所以…你真的做了。”
童弋祯端起酒一饮而尽将这个问题又抛回去:
“你觉得呢?”
Vivi:“……你不是那种人,如果是,去年奥凡的广告合同我们就拿不下来,你当时就会顺势跳槽,他们给你的待遇可比现在你得到的要好十倍。”
童弋祯知道她说的是去年公司的一个大项目,那笔单子双方磨了很久一直僵持不下,期间有另一家资历同样很老的广告公司来挖墙脚,确实给了童弋祯十足的诚意。只是她没想到这件事Vivi会知道。
Vivi笑道:“其实这个圈子蛮小的,翻过来倒过去就那些人。能力好的人太多太多,可能经得住诱惑的却并不多。Aura我可以告诉,你今年之所以能成功转入企划组这个核心部门,正和这事有关,好好干吧,期待你的表现。”
说罢,碰了碰童弋祯的酒杯。
试探过后酒局正式进入放肆阶段,几个平时在公司性格比较跳脱的提议玩酒桌游戏。
童弋祯起初还担心自己不懂规则,玩了两局才发现其实就是真心话大冒险的变种,只是更灵活。
“Aura你输了,要选什么?喝酒、划拳还是接受挑战。”
童弋祯早喝得有些难受,划拳她又不擅长:“好了好了我投降,什么挑战放马过来。”
桌上几个人嘀咕一阵,最后问:
“Aura你目前感情状态怎样,喜欢什么样的人?是异性恋还是同,或者双?”
提问的是一个男人,童弋祯有些无语,人类社会发展了上万年,结果现在酒桌上还是关注一个女人的情感状况,关心她是否结婚生子,是否有一个男人来绑定。
“这是好几个问题了吧。”
童弋祯笑了笑,对面的男生看地有些痴迷,对面的女人烫着很慵懒的波浪卷,身穿一袭杏色的修身连衣裙,浅肉色的丝袜勾勒出小腿流畅的线条,踩着一双细跟裸色高跟鞋,整个人美的很有攻击性。
即便是放在美女如云的广告公司,Aura也毫不逊色。
“Aura你可以随你喜欢答一个就行。”
“我目前正在交往中。”
一语毕,桌上几人都有些诧异,对面的男生倒并不惊讶。凌康本就不支持办公室恋情,况且以Aura这样的条件单身才说不过去,他也只是在试探有没有和佳人一夜情的可能罢了。
隔壁卡座上,一个男人沉默着将面前的酒水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今天加班,更新延迟了,原谅可怜的厨子吧[可怜](扑通跪倒[可怜])
第57章 第 57 章 枯坐
酒桌游戏玩到后半程, 几乎是越来越难刹住车,什么刁钻刻薄的问题都开始抛出来。邻坐新来的小姑娘有些招架不住借口去卫生间,童弋祯也有些懒得应付这些恶俗的游戏装醉去外面透气。
“吃颗柚子糖会舒服一点。”
“谢谢Aura, 今晚真的喝太多。”
小姑娘还没说完就又涌上呕意, 童弋祯很贴心地帮她带上门, 自己去安全通道抽烟。
楼道里潮湿昏暗, 没有开灯,只有墙角绿色的逃生标识能映照出一点微弱地光线。她今晚喝不少,只是还没到醉酒的程度。一支烟毕,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去卫生间捞人。
酒吧毕竟鱼龙混杂,有很多不怀好意捡尸的人, 她怕小姑娘出什么问题。
“Aura你知道吗?刚刚我看到一个超正的男人,完全是我的菜,又高又有料, 可惜没要到微信,他好像是来找什么人。”
“是嘛,下次再遇到肯定能拿下。”
童弋祯忽然觉得自己多余担心,人家吐过之后清醒不少, 还有心思看帅哥。
等她们两个回到卡座发现已经放倒了好几个,睡得昏天暗地, 倒是那位一直逼问自己情感状况的男同事像没事人一样。Vivi提前叫了代驾,可以顺路捎几个小姑娘回家,倒是童弋祯的位置有些尴尬。
“Aura我那儿还有位置,要不坐我车回。”
童弋祯看了他一眼,对方装着毫不掩饰的欲望和得意,心里直泛恶心。果然在这种公司, 感情状况没个说法就会被盯上。城市节奏太快,爱情已经跟不上时代,快捷便利的一夜情更普遍。
“不用啦,我男朋友会来接。”
她话一出,Vivi松了口气,她可不希望自己部门搞那种乱七八糟的事,尤其是情感状态不稳定,最后闹得难堪下不来台双双离职的,她见过太多。
“是嘛,看来我们Aura找了个二十四孝好男友,不但给你自由还很贴心哦。”
童弋祯装作害羞地笑了下,算是认下Vivi的调侃,恋爱未婚未育是职场希望女性的最佳状态。
停车场里,Vivi的代驾早早等着,她将两个完全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孩载上车,其他人该接的接,该叫车叫车,只是那位男同事迟迟不走,看童弋祯穿着单薄的风衣站在路边等,微醺的样子,脸颊泛着微微的桃粉。
真是又纯又欲。
“Aura你男朋友似乎迟到了,让你等这么久。”
语气玩味,让人听了很不爽。
在不远处站着的徐稚闻很久没有这种气血翻涌想和人干架的冲动,只是刚刚从柱子后面走出来还没到跟前,就听到一声张扬至极的刹车。
一辆骚包惹眼的红色法拉利停在童弋祯脚边,将男同事的商务衬得像个小丑。
“弋祯,路上好堵,久等了。”
车上的男人亲自下车打开副驾车门,骆望钧今天穿的和他的车一样招摇,一身定制真有些人模狗样的味道。
“不会,我这边刚刚结束。”
她低头笑了笑,敛起的眉眼温柔地能化开水,让男同事和廊柱旁的男人都有些痴迷。
跑车引擎轰鸣,只是故意在经过别克的时候停了下:
“你说得没错,接女朋友确实不该迟到。”
说完没等对方回答就一脚油门扬长而去,气的男同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车上,童弋祯频频望后视镜看,似乎有些不安。
“怎么了,感觉你今晚心不在焉的。你那下头的男同事应该短期不至于再骚扰你。或者你实在讨厌它,我和凌康的朋友说说给他调岗。”
骆望钧说得轻松,童弋祯回:
“千万别,人家能呆在企划组是真的有本事,我可不想刚去就被人说是皇族,别滥用特权好吗骆大少爷。不过我说…你大晚上开车还戴墨镜,能看得清路么?”
骆家在各地都有投资,童弋祯来广州后,骆望钧也来这边经营一家牙科医院,两个人一直像朋友一样相处。骆望钧好几次在她最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帮了她太多,关系比以前好太多,已经到了可以互相拆台的程度。
骆望钧单手摘掉墨镜故意做了一个耍帅的动作:
“不酷吗?今天你难得找我撑场子,我不得好好捯饬捯饬,别给你丢面儿啊!”
童弋祯的目光终于从后视镜上收回来,从前面在酒吧厕所她就一直觉得有人再跟着她,甚至在停车场也觉得不远处的立柱后有人,只是她好几次不经意回头都没看到什么线索也就作罢。
“好好好,是我不识好人心。你今天真招摇,估计明天上班,公司就得传我攀上了某神秘富二代,深夜豪车接送!嘶…有点娱乐新闻标题的意思哎!”
童弋祯被自己说乐了,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俏皮,骆望钧看到心里也跟着变得柔软:
“怎么着,我今天够意思吧。要不你真当我女朋友得了。咱都这么熟了,你将就一下,我怎么说也算是个钻石王老五吧,肯定不让你吃亏。”
“少贫啊,专心开车。”
童弋祯把头扭到一边,放下车窗假装吹风醒酒。
两年过去,她开始了新的人生,也有了新的圈子和生活,和骆望钧也成曾经的点头之交到了现在的好友。
这期间,骆望钧从没做过出格的事,他是真的在用自己的行动一点点磨掉童弋祯心里对男人天然的戒心,他指望有朝一日,能打动一颗石头心,让她垂下眼看到自己,他就还有机会。
“我今晚帮你这么大一个忙,你也帮我一个忙呗。”
“什么?”
“过几天有个慈善晚宴,我缺个女伴,要不你赏个光?”
“我?”童弋祯有些别扭:
“你还缺女伴?要是找不到问问冯峥,他应该认识挺多人。”
“嘶。”骆望钧倒吸一口凉气:
“好好好,你现在连他都一起嘲上了,这小子结婚之后收心,他老婆管得严,现在哪还有外面的花花草草。”
他知道童弋祯担心什么:
“你放心,你不答应我肯定是什么也不会做的。就是走个过场,这几年我家里催婚紧,还老给我安排相亲,我实在招架不住。”
骆望钧说得恳请,一般像他这种家庭,毕业后多半就要联姻,只是他一直拖着,三十了还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没有,骆爸骆妈是真着急。
“好,那我去。”
“OKK!”
骆望钧兴奋地按了下喇叭,行为做派还像个男大,这点倒是让童弋祯很喜欢,他真是个很有活力的人,也很有教养。这么多年,除了当时在宁城那次玫瑰事件,他几乎从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
“对了,这次晚宴会来好多合作方,肯定也有你们公司的潜在客户,到时候记得多加联系方式啊,以后升职加薪,我也能沾沾Aura老师的光。”
这种商业晚宴确实是开拓人脉的好时机,并不是谁都能去,当年童弋祯还是实习记者的时候有次跑财经线,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搞到入场券。
彼时,她还是个天真热血的小菜鸟,现在一晃居然这么多年过去了。
“对了,我今天转组成功,进入企划部了,以后可以更多做创意工作,不用像之前那样天天跑客户对接。”
骆望钧是她的好友里第二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她今天是真的开心,很想很想把自己当下的心情分享出去。
“我就知道你肯定行,之前那么苦你都撑下来,你不升职天理难容。”
车停到童弋祯小区楼下,骆望钧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给,升职礼物,别拒绝我哈。”
童弋祯接过打开,里面躺着一枚黄钻镶嵌的钻石胸针,栩栩如生的桂枝形态,别致又灵动。
“蟾宫折桂,怎么样?寓意不错吧!是不是比当年的玫瑰好多了。”
提起玫瑰,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她们现在已经可以坦荡地面对曾经的尴尬和疏离,意味着这段友谊确实上了一个台阶。
“谢谢。那我先上去啦,你回去开慢点,注意安全。”
“遵命~”
童弋祯收下这枚胸针,即便她知道这是很贵重的礼物,她现在也可以坦荡地接受,因为她知道自己有能力赠一个价值相近的回礼。因为有了钱,她似乎变得比从前坦荡许多,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开始有了很多朋友,没有了刚来广州时那种破釜沉舟,孤立无援的感觉。
她真的蜕下一层皮,开始将背挺得很直,学着坦荡地接受周围的善意。
只是童弋祯希望自己可以越来越少地想起从前的事,她不能陷入顾影自怜的漩涡,也不能被遗憾和不甘心拖住手脚,一直想着从前会让她的步子走得很慢,她决心要过一种新的生活。
童弋祯知道骆望钧喜欢自己,她有时候也在想自己是不是该放下那个人,试着去回应别人的真心,给自己和对方一个机会。
*
小区楼下,徐稚闻站在隐蔽的树荫下。
楼上那盏灯火应该会照的屋内很暖和,却映得他像只丧家之犬。隔着一层薄薄的窗帘,他忍不住想象童弋祯现在是在做什么。
她习惯一进家门就扯掉不透气的文胸换上睡衣去冲澡,然后抱着零食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明明胆子很小,却总爱看一些恐怖片,最后吓得睡不着。又或者,她会煮很多东西,一边看美食动漫一边吃宵夜,还要拽着他一起。
很快,那盏灯灭掉。
童弋祯今天很疲惫,她不吃宵夜、简单洗漱后就倒头大睡,她还有赶不完的策划案,只有规律的生活习惯才能支撑繁重的工作。
星夜沉沉,夜里起了风,树叶沙沙作响,童弋祯睡得很踏实,她并不知道有人会傻到在楼下枯坐一夜。
第58章 第 58 章 重逢
徐稚闻回到酒店已经是早上七点多, 同事见到他时一副睡眼惺忪的表情。
“徐老师你回来了。”
“嗯,吵到你了。”
“没有没有。”
郑霖是宁船宣传部的,毕业进来没几年, 这次是来广州出差谈宁船建厂百年的宣传策划。厂里打算个专业的团队拍仪器“百年宁船”的宣传片配合做宣发。这种活儿本来应该厂里自己搞, 无奈宣传部多是他这样的大小伙子, 设备又不齐全, 早先草草弄了一期,上面不满意,这才播了经费去外面找广告公司。
广州这边有两个龙头,一家凌康、一家众华都是在策划方面很有实力的广告公司。前期郑霖这边都接触过,众华的报价低一些就是粗案有些中规中矩,而凌康的报价高但粗案很有创意, 宣传部几个老师都觉得不错。
只是最终选择和那家合作还是得看上面大领导的意思,领导多不太喜欢花里胡哨的,他们更偏向众华的稳路子。
“徐老师你看起来有点疲惫, 要不先睡会,我等会去买早餐,下午咱们跑接洽估计有的忙。”
徐稚闻应下,洗完澡就睡得昏天暗地。他心里感谢同事的体谅, 自从他肿瘤复发后就暂停了工作,所里送他去北京治疗, 先后做了两次手术,第一次切除不太干净,又做了第二次,前后折腾了几次才算稳定住形式。
术后他调养了几个月,万幸是没伤到面部的神经功能,但右耳的听力却永久受损, 双耳听力现在只有正常人的三分之一,平时有需要会戴人工耳蜗维持正常的工作生活。
恢复工作后,他并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进行一线科研工作。
张教授怕他累到,先给他派了些辅助教学的活,偶尔也去宣传部帮帮忙。研究所里不乏天才,像徐稚闻这样聪明又肯吃苦的却也不多,上面领导也想给他多些休息的时间,国家培养一个工程师不容易,他们不能真拿这些年轻后辈当耗材使。
*
凌康企划部,茶水间。
童弋祯穿着驼色落肩针织开衫和素的宽松的丹宁牛仔裤,头发简单挽起,要比之前跑客户对接时松弛不少。
“怎么样Aura,来企划部第一天还习惯吗?”
Vivi抿了口刚刚压好的咖啡,眼底都是疲惫。干广告这行,无论前一天玩得有多疯,第二天上班还是该怎样就怎样,节奏快,但多劳多得。
“还好。早上过了几个上季度的案子熟悉一下这边的风格流程。”
那些案子的落地对接基本上她多多少少都参与过,不至于完全不懂,只是在leader这里还是要谦虚一些。
“那就好,今天下午有宁市来的客户,我们企划组也出两个人去对接,看看能不能再争取一下。之前做这个粗案的同事离职了,你和我一起去,顺便也可以讨论下有没有能改进的空间,之前的方案甲方那边有点不太满意。”
听到宁市两个字童弋祯还是会忍不住微微出神,那是她大学毕业后第一个打拼的城市,虽然最后是狼狈逃离,可说到底对那边的感情还是不一样的。
“我都OK。”
“行,那等会我们先碰一下,最好是下午能有个新的方向给他们。我这边的消息,甲方还找了众华,似乎更倾向它们的策划。”
“众华?”童弋祯想了一下:“它们的方案不是一向很保守么,看来甲方应该是国企之类的,不像是互联网公司。”
“Aura真有你的,这次的甲方爸爸还真是个大国企,宁船你听过吗?”
冷不丁提到这个名字,童弋祯有些愣神,她还以为经过了两年时间自己多少能做到心如止水,可为什么还是会觉得胸口发闷。
“Aura?Aura?”
Vivi一连喊了她两声,童弋祯才回过神。
“抱歉,我刚刚有点走神,昨晚睡太晚。宁船我之前有过接触,在报社工作的时候,做过相关采访。”
“那太好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如果能从众华手里抢下这个案子,下季度的奖金和绩效都会非常非常客观哦,毕竟这个甲方很舍得出钱。”
童弋祯听出Vivi话里有话,之前她做执行时就被众华挖过,那时候她确实很缺钱,对面给得待遇也十分有诱惑力,只是这份工作机会是吴彤动了自己的私人关系帮她找到的,除非她犯了什么原则性错误,或者是想转行,是不会轻易离开凌康的。
不过她没想到,Vivi会知道她被众华挖墙角的事,也因此因祸得福成功转组。
下午,童弋祯一直在看之前同事留下的宁船方案,灌了一肚子黑咖啡,虽然累也确实理出一些头绪,她大概知道这份策划案甲方为什么会不满意了。
当年采访徐稚闻的时候,她去过宁船好几次,那里面的装修是明显的理工科风格,连树木都是对称栽种的,自然不太喜欢年轻跳脱的网感宣传。
三点,宁船那边对接的人要来,童弋祯踩着一双平底的浅口芭蕾鞋就去开会,她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徐稚闻。
他是工程师,设计院研究所的核心,总不至于来做这种杂活。
“Aura这边。”Vivi已经在会议室了。
“先介绍一下,我是凌康企划组的组长Vivi,这位是Aura负责提案创意,当然她之前也有很多落地的经验。”
“宁船科工宣传部郑霖,这位是我们的技术顾问老师。”
“徐稚闻。”
一直沉默的男人忽然出声,郑霖有些意外,这位曾经的明星工程师自从患病治疗后整个人消沉很多,对谁都是一副冷淡的样子。
两个人的视线短暂相交,随即童弋祯毫无波澜地移开目光,操作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那我们就直接步入主题,Aura你可以开始了。”
“上一版我们的方案中宣传的重心是在年轻的z世代群体,主要是想做一个更年轻化的营销方案。但这个版本的策划和你们企业的调性其实不算特别符合,宁船迄今为止已有百年历史,我们在做宣传的时候需要的更多是庄重感和表达专业度,以及宁船在国家发展的浪潮中做出的一系列贡献。这些的营销方案更多是向上的,而不是向下的……”
Vivi眼里闪过赞许,她没想到短短的几个小时Aura就找出了上一版策划的痛点。之前的同事做过太多快时尚的案子,导致后期思维有些僵化,不管做什么都是社媒三件套,网感太重自然不受宁船这种国企的喜欢。
“我听说宁船有一个自己的船舶博物馆,里面陈列了建厂以来几乎全部的自主研发船型,我们可以在不伤害文物的基础上,做一套线下线上联动的庆典方案。线下以无人机表演和灯光秀结合,线上做裸眼3D效果复原文物的体验互动视频,主要投放点… ”
两年不见,童弋祯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没怎么变。她还是那样,体形消瘦、眼神清澈,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一开口就难以抑制地涌出自信,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缠绕在她身上。
时间也确实在她身上留下了一点痕迹,她更加成熟,眉眼比曾经当记者时温和不少,柔软的针织衫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松弛。徐稚闻知道她过得应该很好,终于不再像曾经那样,颠簸在城市阴暗的串串房,再也不会为了钱战战兢兢。
郑霖听得很认真,原本他是打算在今天碰面之后凌康这边如果还是老样子就直接和众华合作,只是他没想到这边会重出方案,这几乎推翻了之前他们自己坚持的策划方向,却也更加符合宁船的需要。
看样子,他们要在广州多待一段时间了。
会议结束之后,晚上凌康跑客户对接的同事定了餐厅接待。
这种饭局气氛就比白天要松弛不少,Vivi眼睛很尖她看出童弋祯从下午开始就有些不在状态,倒不是她工作不认真,恰恰相反是她太过认真,即便是晚上的饭局她也没怎么说话,只顾着自己低头吃菜,全无之前那种游刃有余的酒桌状态,好在跑对接的两个同事很给力。
“Aura你不舒服?”Vivi小声问。
“有一点,昨晚没睡好。”
童弋祯知道自己下午有些失态,她自从来凌康一直都是一个很E很活跃的状态,今天突然的内敛在Vivi眼里一定是不对劲的。
“没事,下午你的方案很好,我估计甲方挺心动的,你刚刚转组,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等会你可以找个机会先走,这边我顶着。”
童弋祯回以一个感激的笑,在职场还有什么比遇见一个通情达理的上司更好的事。
她这一路走过来,遇见的几个女leader都很有专业度也很有人情味,女性的职场气质是其他人模仿不了的。
“没事,估计今天应该不会很晚,我可以的,提前走不太礼貌。”
做她们这一行,手机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全开,即便她早早走了,心也放不下来。
徐稚闻一顿饭吃得意兴阑珊,他想过童弋祯会恨她,却没想过她会这样的冷漠。
再次见面,她只单纯拿他当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对他甚至还不如对郑霖热情。
吃到一半,对接组的同事拿着手机站起来:“这样,我们大家拉个群,以后有什么问题对接也方便。”
没人表示异议,直到群建好之后,有人突然说了一句:
“好巧!Aura和徐老师的微信头像居然一样哎,都是猫猫头。”
童弋祯心口一缩,看到他不知什么时候换掉了那个万年没变的南极冰原,换成了银贝胖乎乎的脑袋,和她用的那只白色小猫脑袋的拍摄角度几乎一模一样,看上去很像情侣头像。
“我这个是网上随便下载的,上学那会就在用了。”
童弋祯笑着说,一抬头正对上徐稚闻那双黑漆漆看不清情绪的眸子——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更,晚些传呀
第59章 第 59 章 坦荡
童弋祯敛目露出一个标志性的职场笑容, 淡淡移开视线,徐稚闻心被戳了一下低头喝酒再没说话。
挑起话头的人早就顾着去聊别的,没注意童弋祯这边。毕竟谁会想到雷厉风行的Aura能和这个宁市来的工程师有什么过往, 不过是顺势找点话题活跃活跃酒桌气氛。
整场饭局, 童弋祯都保持着她两年AE岗的专业素养, 既补充了白天的提案细节也没让聊天显得太正式, 反倒比几个执行组的小伙伴做得更熟。Vivi对她的表现满意得不得了,越发觉得通过她的转组申请是明智之选。
管她是不是专业出身,只要能办成事业务能力OK,她都接纳。
徐稚闻看着那个曾经性格内向敏感的妹妹,如今也可以在这样的商业饭局上游刃有余,只替她开心。他再没什么能帮她的, 也再没什么能给她的。离开他徐稚闻以后,童弋祯才活出个样来。
这场饭局很愉快,Vivi觉得这案子是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要等宁船总部那边的反馈,剩下这几天郑霖和徐稚闻他们都得在广州暂留。
晚上回到家,时间还早,童弋祯瘫在柔软的沙发上, 整个人满脑子都是徐稚闻的脸。他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疏离不可攀, 又或者他从来都是个这样的人,给了她希望又在她兀自做着春秋大梦的时候一巴掌将他扇醒。
她不知道这是徐稚闻一个人的恶趣味还是男人的通病。在广州这两年,她把自己完全交给工作,人一旦忙碌起来,生活的柴米油盐摆在面前,她就没什么时间伤春悲秋。可现在她有钱、有颜、有工作、似乎世俗批判标准下该有的一切都有了, 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还能在见到徐稚闻时心跳停滞几拍。
童弋祯没办法将这个人从自己的生命里剜掉,他长得标志、身材不错、体力很好、可靠又踏实,很多次童弋祯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在她身边。
起初以哥哥的身份,后来是情人、再后来她差点就做了他的新娘。
那枚戒指一定是给她的,只是在徐稚闻要送出之前又反悔了。童弋祯猜测是赵爱仪说了她在香港的过往,她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只有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是特别傲慢的一句话,是地位不平等的两个人才会说的。不管对方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只要说一句对不起,你就不能在无理取闹,不能再讨要补偿,要平静地接受现状。
童弋祯气不顺,这种时候人的表达欲就会飙升,她先是翻翻李晓的朋友圈。她实习结束后去了一家新媒体公司,现在做运营忙得昏天暗地,这个点还在加班,她就不好意思打扰人家。
想来想去最后打给了陈卿轻。
“祯祯?好稀奇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打给我,广告公司这段时间是旺季吧?不忙了。”
童弋祯听到那边嘈杂的音乐猜测她应该是酒吧之类的地方:“今天还好。”
“你等我一会。”
陈卿轻捂住话筒出了包厢,找了个安静的走廊才继续说:“听你的语气怎么感觉有点不开心啊。”
童弋祯没答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似乎到了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就得成熟知性,不能再向刚毕业的大学生什么情绪都挂在嘴上。
“让我猜猜,为了男人?”
童弋祯丝毫没有曾经被戳中心事的无措,反而松了口气。她和徐稚闻的事后来都告诉过陈卿轻,那是她来广州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喝酒喝到胃出血,在医院打了三天点滴,陈卿轻正好来广州出差,她耐心地陪了童弋祯好几天,听她一点点讲对徐稚闻的情感,从寄养到赴港,再到后面的大学误会错过,在宁船发布会上的重逢。
陈卿轻把这些当成小说一样听,她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童弋祯这个姑娘这么倔,居然在一个男人身上浪费这么多年的时光。
“岁月不饶人哦祯祯,千万不要把大好年华错付给一个男人,要付就付给一堆男人,这样毕竟值当。”
“我今天见到他了。”
童弋祯觉得自己有些喝醉了,自从当年胃出血后她就很少醉了,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二十出头那个爱做梦的小女孩。
陈卿轻在那边叹了口气,想张口骂她没出息,到底是忍住了。
“见到就见到呗,他肯定变得丑死了,是不是还长啤酒肚,穿行政夹克特别油腻?说实话他真配不上你,就凭他当年话都不说清楚,就拿结婚这种事溜你,他就配不上你。”
“嗯。”
童弋祯很希望徐稚闻真的变得又丑又油,可是没有,他还是他,还是能轻易让她动容。不过她也觉得陈卿轻说得有道理,谁会拿结婚这种事当儿戏,明明是他先开口的,明明是他先勾他的。
“他配不上。”
童弋祯重复一句陈卿轻的话,忽然感觉额侧有些冰凉,抬手一摸湿湿的,她居然哭了。
陈卿轻后面又说了好多好多话,她真是个有侠气的姑娘,骂起男人来毫不嘴软,尤其是骂起伤害过她朋友的男人来更是嘴巴毒辣。
童弋祯只是乖乖听着,她就喜欢这个世界上有人无条件为她说话,无条件向着她,曾经那个人是徐稚闻。
“对了,我过几天来广州找你呗,南京这边太无聊了,如果运气好,你项目忙完早,我们去漠河看雪怎么样,攻略我都做好了,你不是一直特别喜欢那种冰天雪地的地儿吗?咱俩好好玩几天。”
童弋祯没有表示异议,她手上确实有好几天年假和调休可以用。甚至有一年的除夕她都是居家办公做方案,虽然听起来有点可怜,但三倍工资拿到手里的感觉也不赖,毕竟不拿这笔钱,她在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里也无处可去。
“行,这个项目定下来我们就去吧,最近好累。”
“那说好了,我先看票和民宿,要是运气好还能看见极光呢!”
听得出陈卿轻是真下了功夫,从大学时,她们宿舍几个小女孩也夜话说对未来的打算,她就记得童弋祯说她想去冰天雪地的世界里看看,要那种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土地,有极光、有冷风的地方。
陈卿轻只觉得她怪,或许南方来的小女生都对雪有滤镜。
她问童弋祯具体要去哪儿,南极航行?冰岛游?摩尔曼斯克?
童弋祯的描述很宽泛也很抽象,地球在宇宙中很小在人类世界却无比宏大,有太多瑰丽奇绝的地方了。
“漠河。我想去漠河。”
童弋祯盖着被子缩了缩,她买的被褥并不是什么好绵花,北方的冬天干冷干冷,学校的供暖不稳定,她即便缩成小小一团也还是会觉得寒意侵体。
“啊,那不就在国内么?随时都可以去啊。”
有人说了一句。
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封禁政策,大学生有的是假期,除开寒暑假,周五凑凑也能挤个三四天出来。
童弋祯就笑了:“我假期要兼职呀!”
她的坦荡倒是让失语的舍友有些不好意思。
“哦哦,我差点忘了这个。等毕业去也是一样的,漠河挺好玩的,国内性价比高,到时候你去我推荐你特别好的民宿……”
童弋祯以为她当年的随口一说不会有人记得,没想到陈卿轻还惦记着。她简单盘算了下自己的存款,除掉买房子花去的拆迁款,她手里还有个八十来万没动过,每个月工资收入也很稳定客观,完全支撑得起一次率性的旅行。
都说当心情不好的时候跟好朋友聊聊天是最治愈的,这话没错。
大睡一场,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
童弋祯开始细化宁船百年庆典的营销方案,Vivi居然很放心把这个案子交给她做,童弋祯心里咬着一股劲,她势要把这个案子漂漂亮亮的拿下来,让那些背后蛐蛐她空降兵+走后门调组的同事闭嘴。
终于,在连续熬了几个大夜后,她们的方案通过了,和众华的案子在盲审内选的时候以微弱的几票之差险胜。
那边的案子是个入行快十年的老策划做的,细节挑不出毛病,只是输在保守。今年宁船那边换了大领导,想要一些不一样的风格,童弋祯这几年的运气真的开始好起来。
签过合同又是饭局,那波人聊得热络,仿佛老友一般。
童弋祯也开心,多喝了两杯,中场跑去外面抽烟。
她喜欢抽一款细支的双爆,烟嘴不会很甜,烟草的味道也不呛人,有葡萄的淡淡香气。
十一月的广州虽然气温不算太冷,也会有风。童弋祯揣的那只打火机一直打不着火,惹得她心头烦闷。
正收了烟打算去楼下转转,听到啪嗒一声,温柔的蓝焰在她眼前跳出来。
男人单手按着火石,另一只手护着火苗,嘴上却说:
“抽烟对身体不好。”
童弋祯笑了,被他的矛盾逗笑。
如果真的担心抽烟有害健康,为什么又要借火给她。
童弋祯在他面前总有无尽的叛逆心:
“不劳您挂心。”
她单手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侧头去够那朵跳跃的火焰,她身上柔软的针织蹭过徐稚闻的手背,羊毛柔软又尖利扎肤。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若是不知情的人从远处看一定会觉得这个动作很暧昧。
“谢了。”
她吐出一口烟,打在他肩头,竟然让对方轻咳了两声。
童弋祯心底有一霎而过的诧异,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柔弱了,难道男人也爱装可怜,他又不是不抽,装什么。
“要来一支吗?”
童弋祯打开烟盒,礼貌性的递出去。
“戒了。”
烟盒在半空僵了一瞬,很快收回去,将精致的薄盒子揣进毛衣口袋:
“稀奇,戒烟的人随身带打火机,你还是那样……”
童弋祯原本想说他还是从前那样傲慢,把她当傻子一样哄得团团转,转念一想又觉得她们当下的关系不再适合有过多的交际,就及时刹住话。
徐稚闻也不想和她就这个问题争辩,以前童弋祯劝过他戒烟,他没做到。
倒是在分手之后戒了个彻彻底底,童弋祯搬走的时候是真决绝,家里几乎所有与她有关的东西都搬走了。
他才发现,原来他们一起住了那么久,童弋祯从来没觉得那里是她真正的归宿。她那么爱书的一个人搬进他的公寓后,也没有新买过一本书,只有从景德镇带来的那些小摆件算是她自己选的,走时也一并带走了。
这只打火机,是他有一年搬家时无意发现的。是那种老式的打火石火机,可以往里面不断地添加燃料。
徐稚闻就一直将它带在身上,发呆的时候就擦着火看一看。
“这两年你过得好么。”
徐稚闻收回打火机揣在口袋里,两个人之间隔着一人的距离。
童弋祯吐出一口烟,她庆幸自己正在抽烟,烟草的气味让她可以这样心平气和地同他讲话。
“你觉得呢?离开你之后我什么都有了,房子、车子、钱、体面。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好过。”
她看着徐稚闻的头微垂下去,宁愿看着脚尖也不愿意看着她。她就可以这样直白坦荡地看看他,徐稚闻似乎瘦了一些,他是个高个儿,轮廓还在,就是精神显得不好,从第一天见面就看到了他眼下的乌青。
童弋祯忽然想起陈卿轻骂他体虚的话,有点想笑,又有点难受,随之为自己的心情感到发涩地别扭。他一个大工程师,又不用像自己这样天天加班赶方案,怎么会真的比她一个打工仔还疲惫?
“挺好的。”
徐稚闻微微侧过身,用左耳听她讲话。
童弋祯后知后觉徐稚闻的变化,他好像一夜之间那根傲慢的骨头被人敲断了,怎么会在她面前用这么卑微的姿态呢?
这一点也不徐稚闻。
她有点烦躁,不想在和这个人呆在同一个空间,至于烦躁的来源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赵姨还好吗?”
在走之前,她唯一想问的也只剩这个了。加群的那个晚上,童弋祯忍不住翻了他的朋友圈,看到了银贝的近况,皮毛油光水滑养得还不错她也就放心了。
“她还好。”
童弋祯一支烟毕,这期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临走时,徐稚闻忽然开口:
“周末有时间吗。”
他的语气过分小心翼翼,让人不忍拒绝。
“我有约了。”
周末她答应了骆望钧要当他的临时舞伴,以他们三个人现在的关系来看,她不能鸽掉好朋友去陪一个骗过她的男人。如果真做了,她童弋祯也太廉价了。
徐稚闻又是沉默,她看得出他想说什么,私心给了他时间去解释,他却仍是沉默,和当年一样毫无长进。童弋祯下了最后通牒:
“徐先生,我不觉得以我们现在的关系,适合私人见面,请不要再打扰我了。”
她看着徐稚闻的睫毛一寸一寸塌下去,眼神不温不火。
*
骆家的慈善酒会在广州郊外一处庄园,骆少早早就吵着要去接人,被冯峥几个一顿奚落。
“还没到下午呢,你现在去也太上赶子了吧,怪不得追了这么多年也追不到人。看看你不值钱的德性。”
骆望钧挑了套珠宝放进盒子里,随口反击:
“那也比你好,至少不像某人,娶了白月光才发现对方不爱自己。你怕是连主卧都没睡过吧。”
冯峥被他气得想骂娘,谁能知道他曾经读书时暗恋过的女孩,就是家里给她安排的联姻对象。只是自己这些年实在恶名累累,婚后两个人一直相敬如宾,老婆只顾着搞事业完全拿自己当空气。
童弋祯这个周末没睡懒觉,周六赶了一天方案,周天简单收拾自己去给骆望钧挡桃花。
她是这么理解的。
毕竟到她们这个年纪,催婚已经是很普遍的事,上到父母下到路边不认识的大叔大妈都很关心你的感情状况。
童弋祯今天穿了一条修身小绿裙,公司年会时她穿过一次,当时一狠心一咬牙买了个国外的小众设计师牌子。
裙子是很浓郁的油画绿,真丝质地金贵的不行,上身也是真舒服,纤细的捆绑式肩带在她身上一点也不会勒肉,反而透出一股十分含蓄得体的性感。童弋祯唯一不满的,就是这条裙子的露背设计,在这个季节来说有些不太合适。
可除了这条裙子,她又实在没什么适合的选择。最后还是咬牙穿了,配一双JimmyChoo当季黑色高跟鞋绝不出错。
骆望钧在童弋祯小区附近一直转悠到下午四点,才给童弋祯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准备好。
童弋祯出来时,他有些微微地走神,骆望钧还从没见过谁能将古典绿穿得这样好看。
裙摆随着她的步子流动,像早春才融化的溪水,流畅又生机勃勃。童弋祯在外面搭了件长款风衣,脚踩一双目测□□厘米的黑色细高跟,鞋子的设计简单又出彩,只在后脚踝由一根银色的嵌钻细链扣住,大大方方地将腿部线条衬出来。
“我这样穿可以吗?”
童弋祯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多少有点忐忑,骆望钧今天开了辆敞篷,就这样开进小区实在招摇,她想赶紧确认好造型就走。
“很漂亮。”
骆望钧从一侧拿出袋子递过去:“就是少了点装饰。”
童弋祯不太喜欢首饰,她觉得有些累赘。工作后虽然买过几条但不怎么戴,今天就忘了这茬。她接过骆望钧递来的东西,里面装着一套简约的珠宝首饰。
“试试这个。”
骆望钧看着那对祖母绿耳坠和项链,只觉得这样浓郁的颜色才配得上她。他很喜欢童弋祯,看她将浑浊的生活靠自己过得饶有生气,他就越发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喜欢。
他想,一个男人如果喜欢一个女人,就会愿意用这些漂亮的小东西装点她。就像求偶期的小鸟乐意将自己的羽毛揪下来插在追求者身上一样。
“我扣不上。”
童弋祯自己戴好了耳饰,就是项链的锁扣有些复杂,她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我帮你。”
童弋祯没拒绝,她心底坦荡。
一只手将头发拢到一侧,露出纤细的颈部。
不远处,小区绿化带旁的廊柱下,徐稚闻安静地看着,手边拎着一个蛋糕。
第60章 第 60 章 弃犬
童弋祯他们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宾客, 因为礼仪的关系,骆望钧先带着她去和自己父母打声招呼。骆妈妈看起来是很温和的人,并不似外界传言的那样神秘高冷。
“你就是小童吧。”
骆母热络地牵过童弋祯的手轻拍:
“望钧常和我提起你, 说你很优秀, 很少有他夸出口的女孩子, 今天我算是见到了, 真是标致。”
“谢谢阿姨,我目前只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并不算什么,骆学长在读书时就很优秀了……”
童弋祯顺着骆妈妈寒暄,对方只简单问了她年龄和爱好,其他倒不过问, 不会让她觉得冒犯。
骆母对眼前这个张弛有度的女孩眼缘不错,她儿子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的,能为这么一个女人苦追多年, 家里多少也是知道一些情况的。
其实童弋祯的样貌气质和谈吐学历都是过关的,工作也算体面白领,就是家里关系有些复杂。幼年丧父丧母,虽然香港那边还有爷爷奶奶在, 可毕竟很多年不来往。骆妈妈就怕遇到性格不好的女孩子。
不过今天一见,觉得没什么问题, 说话大大方方不小家子气。
“……我们在广州这边也有院子,以后生意重心往南边来,我会经常来住,你要是愿意就常来走动呀。”
童弋祯笑着点头应下,心里感叹有钱人就是豪横。骆妈妈说的院子该不会就是这个大庄园吧,谁家院子还带露天游泳池和高尔夫球场?
有这样的家世, 怪不得骆望钧的牙科医院轻轻松松就能开到广州。
和骆妈妈聊完,晚宴才正式开始。童弋祯在这里不认识什么人,只有冯峥算得上熟,他这两年转了性不像从前那样桀骜,整个晚上别人都在跳舞,就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闷头喝酒。
在骆望钧招待宾客的间隙,童弋祯也偷偷溜过来避风头,这些迎来送往的事她最不喜欢。
“你怎么一个人躲着喝酒,多没意思。”
冯峥颇绅士地从香槟塔上取了一杯递过来:“一起?”
“我不喝,最近饭局太多我快喝吐了,有果汁吗?”
冯峥嗤了一声还是老老实实从旁边取了樱桃汁给她:“你答应骆望钧了?”
“什么?”
“还能是什么,他追你这么多年了,谁都看得出是真心。我本来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呢?没想到你还真答应给他做舞伴,我还以为你们成了。”
童弋祯喝了口果汁,坦坦荡荡:
“你误会了,我们是互相帮助,之前让他帮我在公司树恋爱人设,这次就来帮他挡桃花,其他的我没想法。”
她说的是实话,如果要否认自己完全不知道骆望钧对自己的感情那太虚伪,只是她用了两年时间也没完全从上一段感情纠葛里走出来,贸然开始新的恋情对谁都不公平。
“不是我替他说话,骆望钧人真挺好,你可以试试。”
“我知道他很好,可我也不差,试试这个词就显得我们俩都特别敷衍,要是随随便便就开始,之后草草分开连朋友都没得做。”
“也是,人还是没办法骗自己。”
童弋祯或许真的有些后悔,她当年不该和徐稚闻发展成那样的关系,到最后她失去了赵姨也失去了最宠着她的哥哥。
冯峥这两年和童弋祯接触下来也多少知道一些她的性子,率直不藏私,他是欣赏的。
聊了一会,骆望钧终于应付完宾客,他问童弋祯要不要出去透透气。这里的客人许多都是生意场上的人,谈论的东西童弋祯也不感兴趣。他今天花心思将人请过来有更重要的事想说。
两个人沿着廊亭走了一段,在周围树木的掩映下环境变得安静,偶尔能听到几声鸟叫,风一吹很自在。因为在一个城市生活的缘故,共同的话题很多,你来我往地聊着聊着,童弋祯没注意自己被带着走进一处有喷泉的小小庭园。
夜色里,她听见骆望钧忽然打了一个响指,接着周围暗淡的树木瞬间被缠绕的暖灯照亮。
骆望钧往她手里塞了一枚古铜色的硬币,语气有些紧张:
“生日快乐,要不要在生日这天对着许愿池许个愿望?”
童弋祯在诧异中,对上那双明亮真诚的眼睛。
小提琴的声音随着那座音乐喷泉一起跳动,心里确实有一个地方感受到了触动。这种触动不是爱情,而是感动。是一种已经习惯被忽视,将生日这天当作普通一天来过的成年人,忽然被赋予童话的感动。
“你找我来做舞伴实际上是想为我庆祝生日?”
“我们是朋友嘛,朋友之间做这些不是很正常吗。”
骆望钧说得太真诚,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要到嘴边的拒绝显得太残忍:
“谢谢。”
“那我就许一个愿望,希望可以成真。”
童弋祯唇边勾起一个浅浅的笑,走上前,将硬币抛出。
直到听见硬币落水的声音,她才觉得自己因不忍而一直漂浮在半空的心脏,终于沉淀下来。
“骆望钧,我特别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们之间只能做朋友。”
男人的眼光一点点暗下来,口袋里那枚准备了很久的戒指盒膈的他很难受:
“我就这么不好,这么多年也没能让你有一点点动心吗?”
童弋祯重重地摇头:
“不是这样的,你很好,只是我还没办法说服自己敞开心扉去接纳一个新的爱人,这样对你很不公平。”
“你是不是还喜欢他。”骆望钧看着她,一字一句:
“你是不是还喜欢那个工程师?”
几乎是肯定的语气,童弋祯没想到他会知道这种事,下意识就觉得是他在背后调查了她,刚刚要说什么就听见骆望钧说:
“其实,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就察觉到了,男人最懂男人。我知道你离开宁市也是因为他,我以为我有机会……我现在知道你还没办法完全放下他,可我不介意,我愿意等。”
“我想,如果我一直不放弃,你会不会愿意低下头,看看我呢?”
童弋祯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她自己也不知道。
来广州的这些年,她几乎觉得自己快要将那个名字完完全全从自己的生活里抹去,新的工作、新的行业、新的交际圈。可直到再次见到徐稚闻,还是会忍不住关注他细微的动作,去解读他无意间流露出的表情。
她看见那个人,就觉得自己死掉的十七岁又从坟墓里爬出来,坐在杜鹃花坛边和她玩躲猫猫。
很烦人。
舞会结束,童弋祯自己叫了车回去,天气变得很快,下午还有太阳,这会居然开始下起雨来,等她走进小区,风衣上已经沾了不少雨点,头发也被打湿。
她忙着开单元门,忽然听到背后有细细簌簌的动静,回头,看见一个黑影站在小区绿化带旁的凉亭。
童弋祯吓了一跳,险些喊出声来。
“童弋祯,是我。”
黑影从亭子里走出来,男人的裤子和衬衣被雨浇得湿湿哒哒,手上拎着一个盒状的东西,因为上面盖着外套没淋到什么。
“徐稚闻,你跟踪我!”
他自知理亏,半天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耗着,雨越下越大,一时半会没有停的迹象。
“你走,我不想见你。”
童弋祯丢下这句话,打开门禁上了楼。很难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一进家门,她做贼心虚地没有打开灯,而是跑到窗边往下看。
他还站在那儿,像个傻子。
童弋祯告诫自己不要管他,别忘记自己当年是怎么狼狈地从宁城离开的。她说服自己要按照平时的作息那样洗漱休息,身体却很诚实地躲在外面看不到的角落,看着楼下那个倔强的影子。
天空忽然闪了一下,打雷了。
童弋祯心底窜起一股火,生出莽气,踩着还没换掉的高跟鞋下了楼。
打开门禁,他站在原地,像只弃犬。
“你是不是有病,站在我家楼下淋雨给谁看。”
“还有一小时二十一分钟。”
徐稚闻冷不丁冒出这句。
“你的生日还没过,我买了蛋糕。”
又是一道闪电,童弋祯真的生了气,她冲进雨里,一把拽过男人的胳膊往回走。
一路上沉默着,直到进了房间,她甩开徐稚闻,压抑了太久的情绪一起爆发。
“你是觉得我很下贱吗?当年是你!是你丢下我的!现在来这里演什么假深情!”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鼻腔发酸,只觉得发梢的雨滑进眼睛里很疼。
“你不是要给我过生日吗?行,我过!过完这次你就给我滚!”
说完,她从徐稚闻手里抢过蛋糕盒,里面原本精致的蛋糕早就因为她粗鲁的动作被撞地不堪入目,奶油也因为白天过长的等待开始融化。
童弋祯也不在乎,就要用手抓了奶油往嘴里塞,身后忽然被一股力给揽住,牢牢锁在怀里。
徐稚闻将头埋在她颈间,如惊弓之鸟般战战兢兢,语调喑哑:
“别推开我。”
“求你。”
童弋祯被这句话刺得很疼,明明当年是他推开自己,到了这一步还要倒打一耙。
她想张嘴嘲讽两句,却忍不住哑声流下眼泪。
两年来,她第一次得以痛痛快快地、不带任何伪装地哭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