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这是一个以无数人性命献祭的逆天改命禁阵。
云阳谢氏千年来受诅咒压制, 历代主脉之人天生体弱灵力微弱,可千年前那位云阳谢氏家主谢别枝却是阵道上的天才。
如今幸存下来的云阳谢氏一脉便是那位谢别枝的后代,谢白玉却也有幸继承那位先祖的阵道天赋。
以三清神瞳为阵眼, 调动四方结界, 提取方圆百里所有生机, 无论植物还是牲畜,通通沦为献祭的祭品。
进入阵法的人, 全都会陷入永恒的梦魇, 在极致的摧残中被一点点抽干生命力,最终化为养分供向阵法最中心的“神明”。
谢白玉源源不断地用血浇灌着那株梅花,如愿看着众人脚下亮起繁密诡异的花纹, 所有人怔愣在原地,如空壳般呆滞僵在原地。
但突然, 那株梅枝忽然摇曳微动,似感应到什么,在周遭大阵想要抽取凤朝辞这些人生命力时,三清神瞳混沌的诅咒暴动,漆黑浓稠的恶念笼罩而去, 这是谢白玉没想到的。
本该所有人各自陷入各自的梦魇, 此刻在三清神瞳暴动之下, 全都笼罩于一个人的怨念诅咒中-
“折衣,杀了这些人。”
谢折衣还未清醒, 耳边便传来熟悉又无比厌恶的声音。
他睁开眼, 一眼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着华服的男人和他身前的少年。
谢折衣待看见那名少年时, 神色微愣。
少年相貌十分之俊俏,一双乌黑眼眸如星曜石般纯粹漂亮,年龄尚幼, 身量不高,看过来的神情极其冷漠平静。
少年身边的男人,穿着身华服锦袍,衣袖间绣着代表云阳谢氏家主身份的金色祥云纹,赫然是谢折衣那死在他手上的生父,谢钧。
而谢钧身边的少年……谢折衣从未有这般面对面站在少年时的自己面前,一时感到陌生,他看着少年平静看过来的视线,毫无感情,他年少时,原来是这种样子么。
谢白玉想要利用三清神瞳献祭所有人,她方才使的那道阵法……谢折衣神色一冷,与千年前诛杀他的诛神阵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如今只是由谢白玉一人实施,威力自然小了亿万倍,若非她借了三清神瞳的力量,那道阵法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三清神瞳是这座阵法的核心,是这座阵法的阵灵,若没有谢折衣,所有人无一例外将会陷入梦魇心魔痛苦地被抽取生命力死去。
但如今三清神瞳感应到谢折衣的存在,那些怨念诅咒有了发泄的尽头,于是全部的人都被三清神瞳拉入了一场长达的千年的怨念,浓稠的怨恨横亘于云阳谢氏上空,若度不过去,则所有人都将被这股怨念吞没。
而现在,谢折衣扫了眼他四周的场景。
周围有十几个跟他一样被云阳谢氏属臣压在地上的人。
谢钧在一旁催促“快杀了这些人”,而站在原地的少年平静的目光自上而下,扫了这些被强行压着跪在地上的人一眼,淡淡道,
“手无缚鸡之人,不配我拔剑。”
久远的记忆被唤醒。
千年前,在谢折衣幼时,谢钧孜孜不倦地向他灌输,这个世上他只需要遵从家族的命令,尊从他的命令,不需要对其余人有任何怜悯,不需要有其余任何多余的感情,希冀把他培养成独属于云阳谢氏的利刃。
这个场面,就是谢钧想要测试谢折衣有没有无用的同情心。
如今谢折衣所在的这具身体以及周身同样被压在地上的十几个,是秘密藏在暗处以推翻世家为目的集结在一起的散修。
无意被谢钧发现,便让人把他们捉住,压在一起,而后命谢折衣杀了这些人。
至于那时,谢折衣最后有没有动手……
他那时根本没有所谓怜悯心,只是单纯不喜欢单方面的屠杀。
于是谢钧道,“那便把这些人放了,再给他们武器,这样就不算手无缚鸡之力了。”
这些散修一个个算是翘楚,也不知道谢钧从哪捉的人,俱是金丹以上的修为,而此时谢折衣尚且才七岁,还只是筑基。
显然,谢折衣的回答让谢钧不是很满意,所以他便让这些年仅七岁的谢折衣和这些散修一起困杀。
谢钧率属臣退回,起结界将谢折衣和这些人围在里面。
那些散修甫一得了自由,怨恨地盯着结界中唯一剩下的谢折衣,他们只知道眼前这少年是高高在上的谢氏公子,就算是死,有这样一位金尊玉贵的世家子陪他们一起死,也不亏。
所有人慢慢围上前。
最终,结界消散,少年一人面无表情站在原地,本白皙干净的脸庞溅上血迹。
他低眸,看着四周倒下的尸体,无悲无惧,只由衷地感到一股厌恶。
而现在,被三清神瞳拉入怨念的第一幕居然是这个,连谢折衣自己都没想到,本以为早就忘的一干二净的事,原来一直没有彻底忘去。
被逼着第一次杀人,看着一个人的生机一点点流失在剑下,那种感觉最开始谢折衣不懂,只是本能的厌恶,后来懂了那种感觉,才知道他原来并不喜欢杀人,可惜后来却被迫或主动地杀了成百上千无数的人。
而现在三清神瞳让谢折衣成了要被杀的人,所以,谢折衣看着不远处静静看过来的少年,是要改变这一切吗?若是从一开始,就不再手染血腥。
想要改变这一幕倒也简单,按照记忆中的发展,等谢钧让人放了他们这些人时就是最好的反抗时机,在结界中,他带着这些人直接逃走就行了。
结果谢折衣刚准备按兵不动,等待时机之时,旁边一个也被压在地上的人大概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骂了声,“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大概还知道自己处境不太妙,声音压的极低,谢折衣从这人熟悉的语气一下认出这家伙是谁-
凤朝辞一睁眼,就见着自己被人压在地上,受制于人毫无反抗之力,极其憋屈,完全陌生的地方,凤朝辞环视一圈,待看见不远处那冷漠平静的少年时,愣住。
是谢折衣?
凤朝辞在之前漆水幻境中曾见过幼时都谢折衣,自然还记得他的模样,但他记得之前不是那谢家主突然发疯说要献祭他们吗?怎么会突然间又来到这种地方又见到了千年前的谢折衣?
在凤朝辞完全两眼抓瞎根本想不通当下的情况时,衣袖突然被人拉了一下。
谢折衣朝他眨了眨眼,小声道,“是我。”
凤朝辞睁大眼,“谢玹,你也在这儿!”
两人都互相对彼此那语气熟悉的要命,瞬间完成相认。
谢折衣也没想到居然会碰上这位凤小公子,“你待会儿就听我的,看我眼神行事。”
凤朝辞刚想要说“我凭什么听你的”,却见谢折衣神色认真,呛声的话哑在了喉咙里。
“这里是谢折衣留下来的怨念诅咒,也可以说是他的梦魇,你要是想出去,就听我的。”
凤朝辞虽然满腔的疑惑,但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好地方。
接下来如记忆中那般,谢钧命人放了谢折衣这些散修,而后一道结界笼罩在头上。
除开谢折衣与凤朝辞外,其余那些散修全都朝中心的少年围去,所有人都被怨恨冲昏了头脑。
而就在这时,谢折衣率先一马当先冲在了人群的最前面,把凤朝辞都看的一愣。
那处的少年还未拔剑,剑尚在鞘中,只是随着众人的接近,一只手握在了剑柄上。
只是突然上前的谢折衣实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那少年也是一愣,握住剑柄的手一紧,可不知为何,看着冲过来的谢折衣,隐隐感到一种亲切感,就是这一愣的功夫,他被谢折衣牢牢抱在了怀里。
结界外的谢钧看见这一幕,再不能保持微笑,“一介散修,怎么敢靠近我云阳谢氏的神子!折衣,杀了他!”
而谢折衣抱着年幼时的自己,在他耳边道,“谢小花,借给我你的力量。记住那个人对你说的话,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听话,如果不喜欢,谁也不能强迫你。”
比如杀人,前世他已经杀的厌倦,若在这方梦魇中,能阻止一切,也挺好。
少年没有说话,乌黑的眸静静盯着谢折衣的面容。
源源不断的,熟悉的力量自二人身体流转。
谢折衣黑眸一瞬绯红,借得千年前神骨神瞳之力,结界忽地破开一道口子。
“快走!结界破了!”
凤朝辞不明白谢玹做了什么,但他牢记谢折衣的交代,连忙大声喊道。
那些散修本就是以为在劫难逃才准备在死前拼命拉上谢氏公子,如今既然能逃出生天,那自然不必在这里把命搭上。
结界消弭,云阳谢氏属臣与逃出结界的散修交手,现场一片混乱,凤朝辞连忙跑过去,拉着谢折衣就要走,“别傻愣着了,等会儿等云阳谢氏那群人反应过来,咱俩可就真完了!”
谢折衣没反抗,顺着他的力道跟着走,不过他回头看了眼,看着不远处那个少年,最后道:
“离开云阳谢氏,去天外天山外山,去见……祂。”
虽然一切都不能,但谢折衣偶尔也想过……
若从一开始,他就能离开云阳谢氏,找到那个人就好了。
即便真神高居九天,也许不会回应一个人的祈愿。
但若能终其一生追寻神明的踪迹,也算幸终——
作者有话说:感谢爺毁天下的雷[撒花]
感谢愈漫、洛希极限、山山而川、吴梨、我爱梁烨、Ly、伍六七、陌樱恋、勿的营养液
第62章
谢折衣被凤朝辞扯着玩命地朝前跑。
四周的场景逐渐模糊, 唯余那侧的少年静静站在原地,目送他二人的离去。
天旋地转,周围在两人的狂奔中不知不觉又换了一处场景。
“谢折衣, 你别得意!你真以为你是什么多了不得的人吗?多的是人盼着你跌下来, 我等着你再也笑不出来的那天!”
一名少年跌落在试炼台下, 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势,但浑身华贵的衣裳却被无数剑气割开小口, 反倒羞辱的意味更甚。
谢折衣和凤朝辞这次成了在试炼台下观看比赛的弟子。
天地无极四方台, 设于四域中州大陆正中,十年一次青云少年天骄试炼,彼时年仅十二岁的谢折衣自九岁得神箴之后, 锋芒愈加必露,十二岁已声名远扬, 而此次四方一剑更是名震四域天下。
四方台浮于半空,四周成百上千的弟子尽皆火热地盯着正中心的高台。
“谢折衣!谢折衣!谢折衣!”
无数欢呼踊跃声在耳边一声声狂热呼喊,欢呼唯一的胜者。
“这这这,他们这是疯了不成!”凤朝辞也没想到才逃出虎穴,又不知道给他们干哪来了。
不过听着这一声声谢折衣, 凤朝辞就知道这势必还是跟那位谢折衣有关。
谢折衣定定抬头, 看着高台之上站着的少年, 他以前从来都是站在高处,也甚少混在人群中这般仰望别人。
十二岁的谢折衣, 修为已至元婴, 甚至隐隐可以与化神一较高下, 他早已经有了和谢钧谈判的权力。
少年站在高台之上,那时还没碰上喜欢的剑,甚至手上拿的仅仅是随手在路边折的梅枝, 他懒洋洋耸拉下眼皮,轻轻瞥向后面的几个名世家的天骄,“一起上吧,不要浪费时间。”
少年相貌一等一的漂亮俊俏,可惜这般轻狂丝毫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姿态,实在让人恨的牙痒痒。
其余六大世家天骄齐上,被一人一花毫不客气打飞出去,少年独立台上,毫无悬念的第一。
获胜之后,也不待众人狂热地想围上去,少年花枝一转,整个人若流云出岫脚尖一点,转眼消失在台上。
“你们两个,原来躲在这儿偷懒,长公子快要离开了,你们还不赶紧跟上去侍候!成日里好吃懒做的,得亏长公子心善,若是换作其他主子,你俩早不知道喂了哪条野狗了!”
台上的少年一消失,所有人的兴致瞬间都减了大半,一时散的散走的走,谢折衣和凤朝辞两个人站在原地,正以为又要换场景时,没想到来了一个让叫他们赶紧去侍候长公子。
谢折衣与凤朝辞互相看了眼,当即配合地应了声。
跟着那人而去,谢折衣待看清所谓长公子,眸色一沉,果然是谢别枝。
青年相貌温润,清俊如玉,一身青衫潇潇如君子而立,见了不知从哪浪完回来的谢折衣两人,也确实未生气,反而笑着问道,“如何,这青云问道试炼是否和你们想的一般精彩。”
凤朝辞摸不清现在是哪门子套路,压根不敢轻易回答,连忙使眼色看向谢玹。
谢折衣完全没心思搭理凤朝辞,他大概知道接下来是什么了。
他佯做惊叹回道,“回长公子,这青云试简直比我们想象中还要精彩,更何况这次有折衣公子在,那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长公子你刚才看见没,二公子方才那英姿,完全把其他六家的人打的灰头土脸的!”
“是吗,那就好。”长公子声音清润,唇角的笑容却浅了点。
谢折衣和凤朝辞这个场景的身份应该就是这位长公子的仆从。
凤朝辞跟在这位长公子身后,他看着这位长公子挺拔如立的背影,对谢折衣道,“这长公子倒还真是不可思议的温和呀,他爹和他娘一个比一个刻薄冷漠,居然能养出这么根正苗红的儿子,真是歹竹出好笋啊!”
谢折衣闻言,没忍住笑了一声。
凤朝辞条件反射地炸毛,瞪他,“你笑什么笑!”
谢折衣道:“你也觉得他很温柔,是云阳谢氏难得的好人?”
分明是平静的问句,却总有股挥之不去的讥诮。
凤朝辞听着不费劲,他反问,“难道你不觉得?”
谢折衣:“我当然觉得他好的很。他可是云阳谢氏难得一见的好人。”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谢折衣和凤朝辞跟着这位长公子走了段距离,最终停在了一株梅树下。
“折衣,回家罢。”
谢别枝对树上的少年温声喊道。
“不回。”
树上少年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谢折衣顺着声音看上去。
少年一身黑衣,红色腰带束身,懒洋洋半躺半坐在枝头,看上去极为不驯。
谢别枝听见这般不客气的回答也不气,反倒笑了一下,“不回就不回,那里也确实没什么好回的,你若是想在这儿待着,哥哥陪你。”
树上少年闻言,神色微动,低头看下来。
他有双极其漂亮的乌黑眼眸,视线所见,这位名义上的兄长,倒还真坐在了梅树下。
凤朝辞见状,若有所思道,“这位长公子脾气好,看样子对谢折衣也很好,怪不得在最后谢折衣血洗云阳谢氏满门时,独独放过了这位长公子。”
谢折衣闻言笑了声,没说话。
那处长公子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音一直温和而耐心,倒是树上的少年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折衣,我在院子里又给你种了梅花。这次是我派人去往天外天山外山千辛万苦侥幸寻得的一株梅花。”
树上的少年有了动静,“天外天山外山?”
“嗯,神域和凡俗的交界。”
“神域?我可以去吗?”
“这……那至少得等你化神以后了。”
“好。我要去神域。”
显然,树上的少年终于被勾起兴致,谢别枝这个时候转而提道,“那你想看吗?我派人找回来的梅花?”
想要看就得回云阳谢氏,少年犹豫了会儿,他看了眼树下坐着的青年,最终点了点头,“好。”
谢折衣看着两人一上一下的对话,哪怕是现在以第三视角观看,他仍然看不出谢别枝当时脸上的别有用心,不过也正是他能装的那般好,所以那时的他,才会一点一点地放任他都接近吧。
这次没头没脑的对话结束,场面终于再度改变。
熟悉的晕眩感传来,这次谢折衣和凤朝辞都习以为常地站在原地,等待着转换-
“折衣……危,速回!”
一道千里传信的玉简,其上寥寥几字,大概是处于极其紧迫的情况,中间的字逐渐狂乱潦草完全看不清楚。
但谢折衣还是认出来了字迹的主人,他的兄长,谢别枝。
彼时谢折衣已经突破化神,谢钧早已不是威胁,云阳谢氏困不住他,其余六大世家更是对他忌惮的吃不下、睡不着,无时无刻不想着除掉他。
他正在去往神域的路上,翻过无尽的山,跨过无尽的水,去往凡俗神域的交界,他等待这一日等的实在太久,终于等到化神,等到再无人可以束缚他。
谢别枝的求救玉简也随之飞过千山万水承载着另一方的所有希冀抵达到谢折衣的手上。
这些年,谢别枝实实在在对谢折衣无微不至的关心。
从最开始高高在上与世隔绝的神子,他笑着走近,递出一树花枝。
到后来恣意妄为,桀骜不驯的少年天骄,他耐心守在身侧,在与谢钧的对峙中,也从来跪着替他求情。
谢折衣抿唇,看着手中的玉简,最终他抬头,看着东南天穹,似穿过九天,望向万万里之上的昆仑山。
慢慢收紧力道,玉简被捻成粉碎,随风飘去。
“只这一次,这次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再和我无关。”
在即将到达山外山天外天之时,少年最终转身。
于是回到云阳谢氏,等待他的是以七大世家无数高手的围剿。
诛神阵起,方圆百里大阵血红光芒冲天而起,以七大世家底蕴无数灵脉,无数的散修被献祭,起名诛神,胆大包天,意图诛杀神明。
杀不杀得了神明是个未知数,但困杀那时的谢折衣却足够了。
谢折衣那时已经化神,面对众人的围攻即便不能完胜,但脱身却是完全没问题的,可这诛神阵起,处处杀机尽显,将他所有的生路封住。
这样巧夺天机的阵法,当今此世最为惊才绝艳的阵法师……
谢折衣抬头,漆黑眼眸倒映出青年温和的笑容。
“谢,别,枝。”
毫无情绪,一字一句。
谢折衣没有死。
云阳谢氏最终决定联合其余六大世家困杀他的原因很简单,他最终和谢钧的期望十万八千里,完全脱离了云阳谢氏的掌控,既然不能为云阳谢氏所控,成为云阳谢氏的利刃……
那不如发挥他最后的价值。
天命成神之人,全身上下无处不是宝。
他的眼睛,三清神瞳,神物。
神骨,镇世极品灵物。
血肉筋脉全部全部都成了众人争夺的稀世奇珍。
而神骨那时被谢别枝拿了。
谢别枝灵脉微弱,修为不高,只在阵法一道天赋奇绝,可惜天生根骨极差,再阵法一道再如何天资禀赋也始终不可能求得大道,只能最后如凡人般生老病死化作黄土。
所以,原来谢别枝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他身上的神骨——
作者有话说:下章,小楼出场[化了]
感谢小鱼、爺毁天下、sun的雷[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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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血红光芒, 杀机四溢。
无数的人围在阵外,冷酷贪婪忌惮地看着最中心的少年。
血……似乎流不完一般,从全身各处往外流, 少年半跪在地上, 以剑勉强支撑着身子, 满脸都是血污,再也看不出半分曾经四方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
“哼, 谢折衣, 我说过,我等着你笑不出来那一天。”
“呵。”少年笑了一声。
早已油尽灯枯走投无路,却仍笑了这么一声, 摆明了嘲讽。
那人果不其然被惹怒,“谢折衣, 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你什么样子吗?就是你这种傲慢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你以为你是谁,我当初就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也跪在地上求我……”
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不怀好意咧出一笑,“你不是喜欢笑吗?我倒要看看你后面还笑不笑得出来, 谢大天才!”
这一幕实在超出凤朝辞的预期, 《仙史》中只记载了谢折衣年少时意气风发, 却从没提到在他少年至后面堕魔之间居然被七大世家围攻,众叛亲离, 父兄不仁。
“谢、谢玹, 你看见没有, 他他他们……”
等了半响,没有人回话,凤朝辞这才反应过来, 连忙转头去看,结果却看之前几次都在身边的少年突然没了影踪。
这次场景变化,他和谢玹分开了!-
痛痛痛,全身都在痛!
这熟悉至极,折磨不堪的痛意!
与前面几次穿成第三人视角不同,这次谢折衣直接成了少年时的他,还是在被擒之后。
两根手指直接剜进眼眶,鲜血从眼眶顺着脸颊直流,可惜三清神瞳毕竟是神物,用这般寻常的手段根本剜不出来,那些人使了许多方法,用手指使劲地旋转搅弄叩挖,几乎要把整个眼眶都洞穿,还是没挖下来。
全程谢折衣的意识都是清醒的,三清神瞳在遭受剧烈的伤害后发出淡蓝色的光慢慢治愈着身体,加上天生神骨,谢折衣痛到极致,却也不能像寻常人那般昏过去。
最后还是先废掉谢折衣的灵脉,挑断他全身的筋脉,而后用刀一片一片割下他的肉,不大不小,精心要切成刚好够七大世家平分的数目,血也不能浪费。
谢别枝这些年钻研了许久如何完好无损取出神骨,在把肉剃的差不多,浑身只扒着皮几乎只剩个骨头架子,可惜即便是这般,因着三清神瞳,天生神骨,谢折衣还剩着一口气。
等到这番折腾过后,三清神瞳与神骨的威力已经小了许多。
谢别枝再设阵屏蔽天机,生生取出一根莹莹如玉的白骨。
“啊啊啊啊啊啊啊!!!!”
生取神骨的痛苦甚至比凌迟还要折磨无数倍,少年终于在此刻终于痛呼出声,而后在没了神骨之后,又立马挖下他的眼睛。
这次没了神骨支撑,三清神瞳在微弱抵抗之后,到底没了最开始那般顽强,血淋淋的两颗眼球在取出之后化作两颗晶莹剔透的玉珠。
至于没了神瞳与神骨的谢折衣……六大世家的人原本是要杀死他的,但天命成神之人的命数未绝,再怎么折磨,也仍是吊着口气。
谢别枝看着在地上没一块好肉,不成人形的少年,垂眸,素来温和的脸此时没了笑容,淡淡道,“不妨关到生死狱去吧,我会设下屏蔽天机的阵法,等百年千年,属于他谢折衣的命道过去,一切都会结束。”
生死狱,无穷无尽的黑暗,一切都是虚无,用来关世上最极恶的魔头,被永远驱逐的恶鬼。
在生死狱最深处最黑暗的一处。
万年寒铁做的铁链牢牢绑着少年四肢,铁链极粗极大,衬的少年伤痕累累的手腕格外脆弱纤细,长长的乌发如流水倾泄铺在地上,少年跪坐地上,久久没有任何声息响动,似乎早已死去。
但突然,手指微动,紧接着铁链发出轻微晃动声,方才还似是死了的少年抬头,一张苍白阴郁的脸暴露在空气中。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黑洞洞的眼眶溢出,巨大的戾气随着空气中某种无形的力量催发不受控制。
三清神瞳所造的梦魇在让谢折衣又一次的经历千年前那般无止境的折磨,一次又一次,疼痛到极致,粉身碎骨挖眼抽筋扒皮之痛,三清神瞳当时承载了他太多的戾气,这些怨恨戾气经历千年而不散。
如今想要重新取回三清神瞳,就必须承受住那腔无尽的痛苦憎恨。
谢折衣以为他在血洗七大世家之后已经放下,但现在,在这般怨念催化一次又一次地经历无止境的折磨,极致的痛苦,无处不在的喑哑呓语再一次唤醒藏在深处的戾气。
三清神瞳,本为神物,清正祥瑞,如今却在千年不朽的怨念中,化为云阳谢氏头顶挥之不去的诅咒。
谢折衣静静跪坐在黑暗中,他仰头,四肢被锁链捆住,不知在看向何方。
他在等待,若一切都如梦中那般,经历如炼狱极致折磨之后,在无尽黑暗中,在满腔憎恨怨念中,等待着九天的神明高高在上投下目光,许他一个承诺。
哪怕是冰冷傲慢毫不在意的一个眼神。
也让他足以在无尽的折磨中,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被浓稠的怨念同化为毫无人性的恶鬼修罗怪物。
可惜,这次,谢折衣等了许久,永恒无寂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九天的神明,也没有冰冷的注视,只有一片虚无,要将所有一切吞没的怨念。
也对,这是三清神瞳虚构的幻境,是他的梦魇,这里只有无止境的折磨……
谢折衣静静跪坐在原地,身上源源不断的疼痛席卷,什么也看不见,三清神瞳巨大的怨气将他整个人包裹,如果他堪不破这道执念,那么在这股怨气中,他许会被同化成真正的恶鬼魔头。
乌黑长发在浓稠怨气中生长,如绸缎般散在地上,随着怨气侵蚀神智,脸上渐渐爬上妖艳诡丽的花纹,这一次比以往更为严重,从眼角往下,几乎是整个脖子都出现了这道花纹。
“哒哒哒。”
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安静到极致的生死狱存在感格外明显。
冰蓝的光芒似渡灵的魂灯,从远处走来,冰蓝微光燃起一路,空气中渐渐被寒意侵袭,一路走来,万年虚无的生死狱随着那少年走过,铺出一条冰霜凝成的路,散发着冰蓝光芒,如浮生之路,于地狱中的接引之路。
这一次,不是神明高居九天,高高在上冷漠傲慢俯瞰一个人的生死。
楼观鹤走到谢折衣身前,他垂眸,冰蓝双眸映出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少年。
“谢小花。”
他如此道。
“跟我走,我带你去杀人。”-
楼观鹤在进入云阳神阙之后,与其余人不同,他直接便进了一方幻境。
是……祂的神力。
云阳神阙,有祂一块极其完好的神格。
被一股不知名力量护的严严实实,明明是浓稠极致怨憎的力量,却在护着那块至精至纯的神格碎片时,小心翼翼围在四周,却未敢靠近。
而在感受到楼观鹤的到来时,那股怨念的集合体,欢呼雀跃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那块神格碎片奉了上来。
在吸收这片神格之时,其上的记忆也形成幻境将楼观鹤拉了进去。
第一个片段,他是少年时的谢折衣,确切的说,是附身于少年谢折衣身上的游魂,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动地看着他被谢钧威胁,被众人围攻,也在最后,看着最后一个人冲上来抱住他,阻止了一切。
那个人说,“谢小花。”
第二个片段,他是少年谢折衣手上的那束花枝,看着他打飞所有人之后,负手而立,笑看众人。
而后,诛神阵起,众叛亲离,生死狱无尽黑暗。
那片神格终于吸收殆尽,在这次的片段中,他将化身为谢折衣记忆中那位高高在上冷漠的神明,俯瞰投下来一眼,许下一个承诺,冷眼旁观他的死活,等着他为了这么一个承诺,翻越千山万水去往神域。
楼观鹤在那简短的记忆中,窥得了那时神明的心绪。
祂那时俯瞰而来的一次注视,根本不是为了救下谢折衣,而是为杀他而来,冰冷无情的杀意凛冽于心,天命成神之人,若成魔,则违背天道,忤逆法则,祂应天道之约,本是要杀死他的。
但最后,祂看着跪坐在不甘质问的少年,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绪,没有动手,而是回答了少年的质问,道
“来见吾。”
楼观鹤化身为谢折衣记忆中的神明,自九天投下注视,看着黑暗中跪坐无声的少年,神力浮现周身,他自九天而下,不再如记忆中高高在上冷眼旁观。
从未有过的杀意在心中肆虐,冰蓝的神力在整座生死狱躁动。
于是他对少年道,“谢小花,我带你去杀人。”
不再是冷漠俯瞰,傲慢地要少年千辛万苦翻越千山万水去往神域。
随着这句话落下,冰蓝神力震荡,场景一换。
回到诛神阵起,少年被众人围困。
一切折磨的开始。
“谢折衣,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你什么样子吗?就是你这种傲慢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熟悉的讥讽在耳边响起。
谢折衣这次却恍若未闻,似有所觉般,他抬头。
一名少年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情况之下出现在诛神阵之中。
“谁谁谁,是谁?!”
众人始料未及,大声叫道。
阵中心的两人谁也没理那些人,突然出现的少年低眸,对着半跪仗剑而立的谢折衣伸出手。
“来,杀人。”
第64章
谢折衣抬头。
少年一身蓝白衣袍, 冰蓝双眸低垂,看不分明情绪,似蒙着块薄冰, 如冰似玉, 如白衣的神祇。
……是楼观鹤。
谢折衣怔怔盯着他, 几乎下意识的,根本不能思考一般。
伸手, 相握。
四周是杀机尽显的诛神阵, 无数的人在阵外惊疑不定看着这远远超出所有人预料的一幕。
谢折衣轻声应道,
“好。”-
诛神阵,设阵人不知天高地厚取名诛神, 不难看出其野心,诛神诛神, 诛杀神明。
而此刻,在只恢复部分神力的楼观鹤下,在拂雪一剑之下,集七大世家无数底蕴苦心竭力设下的诛神阵却霎时如遭打排山倒海的震荡,摇摇欲坠。
“怎么可能?!谢别枝, 你不是说你这诛神阵非神明不可破吗?!怎么突然冒出个家伙就扛不住了!”
一开始嘲讽谢折衣的那个人在见到这番变故之时, 跟疯了一般冲着谢别枝大吼大叫, 冥冥中一股不祥笼罩在人群之中。
而谢别枝静静盯着动荡的诛神阵,怔怔然, “是啊, 诛神阵, 非神明不可破。”
诛神阵在摇摇欲坠之后下一秒,顷刻如再不能承受一点,“嘭”地一声化为无数绯红光点, 荡开海浪般的气浪,巨大的冲击力让四周世家弟子全都被打飞出去。
烟尘散去,谢折衣立于原地,他看着四下惊惧看过来的众人,眼眸一瞬绯红,赤红花纹爬满脸颊。
是时候,彻底与千年前那场梦魇做一场了结。
“来吧。”
这次,没了诛神阵的束缚。
恍若回到千年前,那时的自己怀着无尽的不甘怨恨。
那些怨恨戾气诅咒全都来自于千年前的自己。
谢折衣这次再也没有抵抗四周欢呼雀跃,越发磅礴尖啸的戾气,任无尽的怨气源源不断涌入体内。
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
“谢、谢折衣,你不能这样!你要是杀了我,你……啊!”最开始那个嘲讽的世家弟子一剑洞穿眉心,至死双目睁得老大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和我无关啊!我只是听命行事,我不是故意的!”这是跟着云阳谢氏一起围攻他的仆从。
他到底在怨恨不甘什么,即便时至千年依然不散,谢折衣自进入云阳城之后感受着那股戾气,便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
若说复仇,千年前他血洗七大世家,屠戮血亲,把他曾所受的伤害全都千倍万倍地还了回去,抽筋拔骨,挫骨扬灰。
大仇得报,也该如愿以偿了不是。
但,此刻感受着依旧源源不断自四面八方涌入体内的怨气,他终于明白了,三清神瞳承载的怨念,是不甘,是不解。
三清神瞳的诅咒,本就是他当时为一人而设下的。
提着滴血的长剑,谢折衣一步步走到谢别枝面前。
他问,“为什么,谢别枝。”
谢别枝看着出乎意料破阵而出的少年,生死之际,反倒露出温和的笑,“这不是很明显吗,折衣,我嫉妒你啊。”
“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平,赐我天资聪慧,阵法奇绝,却又叫我灵脉微弱,终其一生不得大道,只能一辈子仰望着你的背影,凭什么。”
与千年前一模一样的答案,千年前,谢折衣一人一剑杀上云阳谢氏,最终杀到谢别枝面前时,青年也是这个回答。
嫉妒。
多可悲的答案。
千年前,谢折衣没有杀谢别枝。
只因为,在无尽幽暗的生死狱,在神明高高在上许下承诺之后,谢折衣是如何在神骨尽毁,抽筋拔骨之时逃出生死狱的?
很荒谬,也很可憎的事情,是谢别枝放了他。
谢别枝那时自上而下怜悯温和地看着他,解下了捆束他的万年玄铁,“神骨既然我已拿到,念在你我终究兄弟一场的份上,留你一命。”
谢折衣一想到那时谢别枝说这句话时那一如平常温柔的语气就想笑,笑的想死。
所以千年前血洗云阳谢氏之时,在最终,他剑横在谢别枝脖子上时,也没有选择杀了他,而是勾唇露出分讥诮的笑,如谢别枝曾经在生死狱那番话一般,笑着道,“念在你我终究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不杀你。”
活着才好,活着才能无止境地无时无刻承受着千百万倍的痛苦。
以三清神瞳为媒介,诅咒云阳谢氏之人世世代代受诛心剜瞳之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抽筋拔骨,凌迟之苦。
千年前谢折衣最终将所有的怨恨尽数归于三清神瞳,笼罩于云阳谢氏。
而如今,随着所有的怨气尽数被谢折衣炼化在体内,不仅是千年前谢折衣的戾气,在长达千年之久的时间,这些怨念还包括了千年间历代云阳谢氏之人的怨恨。
病弱无力,天生眼盲,灵脉微弱,剜骨剖心之痛。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要忍受这样的宿命,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自出生就要遭受这样无穷无尽的折磨!
千年间,无数代云阳谢氏家主不甘瞑目。
直至千年后,云阳谢氏再度出了一个阵道上的天纵奇才,谢惊春,也是谢白玉谢青翎的父亲,认谢从安为义弟的前代云阳谢氏家主。
他不知从哪得到了一个可以改生死,逆轮回的阵法,可以复活已经死去的人,不过这复活过来的人却并不算完全的复活,复活之人拥有生前的实力,却没有任何思想,只是一具活尸,一具傀儡。
几乎是瞬间,谢惊春就意识到无数代谢氏家主前仆后继寻求的解开诅咒的方法就藏在其中。
若寻到一切的源头,复活三清神瞳的主人,那是否可以解开笼罩于云阳谢氏千年的怨念。
他杀了许多谢氏弟子,以谢氏血供奉于云阳神阙,再秘密四下收集阴时阴历阴日的女童,阳时阳历阳日的男童,最好是天生灵脉,根骨禀赋之子。
邪术,当之无愧的献祭邪术,当时谢从安意外撞见血海滔天的阵法,惊惧不已,不敢置信一向冷淡却心善的义兄,居然会如此丧心病狂施展这般灭绝人性的邪术。
……
“咳咳咳,小叔叔,看来,还是得你再最后帮我一次。”
谢白玉走到神阙的最底层。
三清神瞳急剧的怨气激增,不受控制,谢白玉起阵之后,本来凤朝辞那群人应该即可化作三清神瞳的养分,但现如今神瞳暴动,连谢白玉也无法感知阵法内凤朝辞等人的情况。
怕是谁也没有想到,巍峨凛冽的神阙最底层居然会是一座隐秘阴暗的地牢。
非常暗,只有墙边一盏微弱的烛火轻轻摇曳,发出极弱极弱的光。
随着谢白玉靠近,传来一阵锁链晃动的声音,一个男人被锁链吊在墙上,面色苍白,是失血过度的征兆,赫然是谢折衣那失踪多日的便宜爹。
而他面前是个身着红裙,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踮着脚努力想喂男人水喝。
谢白玉走过来,看了眼娇弱的幼妹,“阿翎,你回去,算算时间,洛戚风应该也快带着外面那群人进来了,你到时候配合洛戚风把那群人引到云阳神阙来。”
谢青翎抿唇,有些犹疑,“可是,小叔叔他……”
谢白玉打断她,“没事,我来照顾小叔叔。”
“那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小叔叔。”谢青翎纠结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姐姐的话占了上风。
小姑娘慢慢走了几步,谢从安感受到动静,从昏迷中挣扎着睁开眼,他喊道,“青翎,别去!”
谢青翎停下脚步,迟疑回头,但谢白玉平静地命令道,“阿翎,离开这儿。”
小姑娘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跑了出去。
谢从安看着头也不回越跑越快的小姑娘,在地牢的门再次关上之后,他抬头,看着面前平静癫狂的女子,心情五味杂陈,“白玉,不要再一错再错了,”
“错?我有什么错?”谢白玉轻蔑笑了一声,在此刻,她终于卸下那层面具,“我现如今做的,才是真正对的事,才是我早该做的事,我只不过是将一切走歪的轨道拉回到正确的地方。”
她冷冷盯着谢从安,“小叔叔,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
谢从安知道她要说什么,痛苦地闭上眼,“白玉,对不起,我不知道……”
“对不起有什么用?”谢白玉讥讽道,“你当初为了那么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就抛下我和青翎离开了云阳谢氏,你有没有想过我和青翎之后的下场?”
谢从安神情晦暗,语气艰涩,“我不知道后来……”
在谢白玉的帮助之下,谢从安虽然在最后成功破坏了阵法,但那时谢惊春的阵法已经进行到一半,那些被暗中捉拿的孩子已经被流干血而死。
谢从安那时看着无数干瘪的尸体,整个人完全不能思考,只觉得血,全都是血,全都是幼童的尸体,他跌跌撞撞来到大殿。
谢惊春坐在一处阴影中,看不清状况,但阵法被外力强行干涉,他受了反噬,此时即便没有昏迷,也不可能有力气阻止他。
谢从安根本不敢去看谢惊春,他一眼看见了大殿诡异阵法符文正中心的孩子。
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跪坐在阵中心,肤色苍白,神色空洞,一双漆黑眼眸呆滞无神,像一尊玉白瓷人。
谢从安走过去,那孩子似感受到有人靠近,漆黑的眼珠跟着转过来,直直盯着谢从安。
谢从安知道谢惊春那惊世骇俗的想法,他想要复活千年前那个人,那现在这个孩子……难道谢惊春真的成功了?!
想到这个念头,谢从安看着这个诡异孩子的目光瞬间警惕起来,“谢折衣。”
完全没有反应。
就在谢从安想要近身时。
“……住手。”有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谢从安霎时心中一紧,他连忙看向那处阴影,谢惊春居然还有意识?!
一道人影从阴影中推着轮椅出来,眼覆白绸,面容苍白俊逸,气质清冷高华,光看相貌绝对想不到这般如仙的人居然会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
谢从安也不敢相信,是谢惊春在他孤苦伶仃彷徨无措的时候收留了他,他一直视谢惊春如父如兄,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谢惊春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而如今,看着艰难推着轮椅过来的谢惊春,谢从安浑身僵住,眼睁睁看着谢惊春接近那诡异的孩子。
谢惊春浑身都在流血,但他毫无所觉,也完全没有管旁边站着的谢从安,他直直盯着面前的孩子,突然伸手握住这孩子的手腕,在探清这孩子体内情况后,神色逐渐癫狂。
“不对,不对,不是他,灵脉微弱,神魂不全,完全没有任何力量的废物!!!”
大概本来就是强撑着一口气,他癫狂嘶吼了半天,猛地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谢从安见状,赶忙把那孩子拉着带出了大殿。
那就是年幼的谢玹,一个失败的试验品。
不会哭,不会闹,不会痛,不会笑,仿佛是个没有任何感情知觉的怪物,谢从安本来想过直接杀了他,以绝后患,但想到他也只是个无辜的孩子,况且阵法失败,面前这个孩子不可能是谢折衣,也没有任何力量作恶。
谢惊春受了反噬,一直留在那座大殿没有出来,没有动静,但谢从安怕谢惊春醒了之后对这孩子不利,最终咬咬牙,决定带着这孩子一起逃出云阳谢氏。
至于谢白玉谢青翎姐妹,谢白玉帮他的事很隐蔽,没人知道,况且她们是谢惊春的亲骨肉,虎毒不食子,再如何也不可能害了她们。
“但你想不到,我爹在遭了反噬之后,根本没过多久就死了?”
“也想不到,在我爹死之后,洛戚风会趁此机会秘密潜入云阳谢氏控制我和青翎做实验?”
“更想不到,我云阳谢氏主脉的血对罗刹居然有无比的威慑力,惹得那等小人,每日每夜,吊着口气,一直放血。”
第65章
“他是……?”
谢白玉看着谢从安带出来的孩子, 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只是不敢相信。
“我在阵法中央找到的,是……失败品。”
谢从安将在大殿内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谢白玉清楚前因后果之后, 她抿唇, “那你之后又待如何?”
“之后,我会带着这孩子离开云阳谢氏。若有机会, 我会回来的。”
谢从安虽想要离开, 但谢玹最开始的状态非常不稳定,还是多留了几天。
这几日的观察,也足够谢白玉看出谢玹的不正常。
可以一整日不动不笑不说话不吃饭, 完全跟个空壳一样。
“小谢哥哥,你不吃饭不饿吗?”
谢青翎支着下巴凑在少年面前, 好奇地问道。
她什么也不明白,只知道最近身边又新来一个可以跟她一起玩的小哥哥,可惜小哥哥实在惜字如金,每次最大的反应可能只会呆呆地转头,乌黑如墨的眼眸盯过来, 但谢青翎依然乐此不疲凑过来。
“阿翎, 你小玹哥哥不会吃饭, 你教教他。”
谢白玉一只手摸了摸幼妹的脑袋,她叹了口气, 另一只手也摸了摸谢玹的头。
她分明也不过差不多六七岁的孩子, 但面对身边的妹妹与呆滞的谢玹, 却仿若年长好几岁的姐姐,此刻她踮着脚一边一只手安抚两小只的动作,便格外有意思。
谢玹最开始的时候, 什么也不会,连生物的本能都没有,饿了不会吃饭,渴了不会喝水,什么都得教,好在他十分听话,几乎是谢白玉说什么,他都会乖乖做。
渐渐的,谢玹会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一句话,“白,玉,姐。”
“阿,翎。”
他渐渐也会开始到处走动,最爱去的地方有两处,一处便是那名扬修真界的盛景浮月落星桥,而另一处……云阳神阙。
想来虽是失败品,但兴许还是有些影响。
谢白玉最开始并不后悔阻止父亲,救下谢玹。虽然天命如此,她不能选择自己的命,她已注定背负诅咒,忍受这等痛苦,又何必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可能,去赌上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只是可怜了阿翎。
谢白玉摸了摸幼妹的脑袋,她目送谢从安带着谢玹离去,“无论如何,这可悲的诅咒,就终结于我们这一代吧。”
在谢从安走之后不久,谢惊春终于从紧闭的大殿出来。
“父亲。”谢白玉在知道了谢惊春所做的事后,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只低头抿唇,轻声唤了声。
半响未听见声音,谢白玉没忍住抬头,一阵猛地咳嗽从上首传来,“父亲?!”
她惊叫出声,只见就一会儿的功夫,谢惊春苍白的唇角咳出大片的血,衣襟处成片的血红,谢白玉吓得连忙上前扶住男人。
“无妨。”谢惊春安抚地摸了摸少女的发梢,他这次倒没有在大殿内的癫狂,神情很平静地交代,“白玉,我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为什么,因为,因为阵法反噬吗?!”谢白玉惊慌无措抓住父亲的衣袖,她确实不愿相信自己的父亲会是那个杀人如麻的疯子,可她也从来没想过父亲会就这么死去。
“白玉,我知道你很不理解。”谢惊春神色有些无奈,也有些怜悯,“我要死了,可你和阿翎还活着。云阳谢氏的诅咒,远没有你想的那般简单,它,来自一位神明的诅咒。我云阳谢氏之人,世世代代,永无宁日。”
“等你以后,你便能理解我的话了。”
一月之后,谢惊春离世。
七窍流血,死无完肤。
阵法反噬极其痛苦,不过他的面容却很平静,大概生前已经忍受过太多的折磨,临死之时那般极致的疼痛反倒习以为常。
甚至,谢惊春连全尸都没能留下。
颍川洛氏家主洛戚风不知哪里得来的风声,在谢惊春死时,潜入云阳谢氏,他直接将谢惊春的尸首挫骨扬灰,而后再自己化形成谢惊春的模样。
这一切都是当着谢白玉的面做的。
谢白玉被他定住,不能发声,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而后,噩梦降临。
洛戚风早便对云阳城这块土地虎视眈眈,虽说云阳城碍于千年前的往事口口相传成一个禁忌,又由于南域世家势力复杂,在各大势力中反而安稳度过了千年。
但小人行事,暗中发大财。
这谢惊春一死,云阳谢氏这两个孤女还不是任他拿捏?
洛戚风化作谢惊春的样子掌控了整个云阳谢氏,他将谢白玉和谢青翎两姐妹绑在云阳神阙的地牢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俩,“我一直有个想法想要验证,还得麻烦二位配合一下。”
千年前,云阳谢氏有位举世无双的天才,虽堕魔道,立修罗道,为祸天下,却也不能否定他的惊才绝艳。
如今修真界束手无策的罗刹便是经他之手,诞生于世,洛戚风在《仙史》中看见这段描写时,便想到,若罗刹是谢折衣所创造,谢折衣是云阳谢氏的人,那如今云阳谢氏之人的血,是否对罗刹也有影响?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洛戚风将谢白玉两姐妹吊在地牢。
割开两道口子,先放了两碗血拿出去找罗刹实验,而后发现,那些罗刹在闻到这些血时居然胆怯不敢靠近。
洛戚风登时大喜。
那若强行逼这些罗刹喝了这些血会如何?
洛戚风捉来只十分弱小的罗刹强行灌进去,发现这只罗刹在喝完血后居然直接进阶了。
这里面实在操作空间太大了!
洛戚风简直欣喜若狂。
整整五年,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牢,谢白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洛戚风用她们的血精心培养了几个罗刹,残暴至极,品阶极高,且用她们血炼制的丹药可以令这些罗刹乖乖听令。
几个罗刹赤红着眼,高大的身躯围着小小的谢青翎,毫不客气抓着手臂,肚子,腿,脸咬下去。
小姑娘顿时疼的大哭,她四肢被铁链锁住,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很疼,只知道喊着,“姐姐,好疼,阿翎好痛!!!”
谢白玉自己也被咬得不成人样,洛戚风只需要她俩有口气就行,屈辱,怨恨,疼痛让她整个人颤抖,但她还是颤着声安抚着妹妹,“阿翎乖,阿翎别怕,没事的,很快就会好的。”
在这五年里,谢白玉终于明白了谢惊春最后对她所说的意思了。
云阳谢氏的诅咒,注定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冥冥中有股力量,让她们寻死不成,必须要这般痛苦地苟活下去,而只有,只有在下一代诞生时,她们才会挣扎着痛苦死去。
而洛戚风已经有了让她们和罗刹交p的想法,和罗刹诞下云阳谢氏的下一代,甚至连那么年幼的谢青翎都不放过,谢白玉光是想到这一点,就恶心地想吐。
诅咒,诅咒,是不是连洛戚风的存在都是诅咒。
我一定要毁了它,无论用什么办法,无论。
谢白玉利用自己的血引诱那些罗刹,她偷偷地喂给一只小罗刹,洛戚风不会发现,这些罗刹喝的血越多,也会慢慢的,越来越受她所控。
最终,谢白玉利用那些罗刹反杀了洛戚风,她将傀儡咒植入这具尸体,让他重新回到颍川洛氏,在关键的时刻,里应外合。
比如,现在。
“洛家主,你是怎么发现从这里可以进云阳城的?”
凤家主看着平缓幽深的漆水,向人群最前方的洛戚风问道。
洛家主:“我在今在身上种有我洛氏一族独有的血脉追魂符,他若有危险,我可以感应到他的位置。”
其余家主闻言了然点头,“洛家主先前对洛少主那般严厉,如今来看,到底父子连着心,却是拳拳爱子之心啊。”
只有宋山主看着洛戚风的背影,总觉哪里不对,他也在凤朝辞他们身上留了追踪符,可如今却毫无感应,洛氏这追踪符效果这么好?
在他们所有人都未看见的地方,这位洛家主唇角微弯,笑不达低-
三清神瞳梦魇内。
与千年前不同,谢折衣最终干脆利落地杀掉了谢别枝。
无穷无尽的怨气入体,谢折衣看见了千年间无数代云阳谢氏之人悲愤痛苦的哀嚎惨景。
诅咒,本不该存在,千年前的谢折衣太过极端偏执,千年已过,再多的怨恨,也该从此刻了结。
谢别枝最后笑了下,身影在天问剑下渐渐消散于天地。
终于,最后一人被杀干净,谢折衣站在血泊中,天问剑再也拿不住,脱落在地。
无穷无尽的怨气还在源源不断侵蚀进来,谢折衣双眸越来越红,他整个人跪在地上。
忽然,前面出现一截洁白如雪的衣摆。
谢折衣忽然心一颤,他意识到面前这人是谁,但这一次,他没敢抬头。
不过,他这次逃避似地低头,楼观鹤却直接蹲下身,冰蓝的双眸看着谢折衣,他唇角微弯,“怎么,不敢看我?”
闻言,谢折衣下意识抬头,对上那双冰蓝纯粹双眸,明明还是那熟悉的神经病语气。
可有太多巧合,有太多的心神恍惚。
谢折衣分不清,可与其说分不清,却是从一开始就不敢相信,他一字一句,盯着楼观鹤,语气艰涩,问道:
“楼观鹤,你究竟是谁?”
第66章
浓稠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滴答滴答,梅枝上滴着血珠,四下枯骨遍地, 谢折衣半跪在血泊中, 乌黑睫羽混着泥土与血污, 只仰头,赤红血瞳诡丽绮艳, 一动不动盯着眼前人。
三清神瞳的怨气还在不断加深, 理智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谢折衣目前最该做的,是立刻聚精会神原地入定, 稳住心神和体内的怨气抗衡,但他现如今却对自己体内的混乱全然不顾。
“楼观鹤, 告诉我,你是谁。”
为什么在生死狱中出现的会是楼观鹤。
为什么诛神阵会被拂雪一剑斩开。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被他问话的少年,一步步淌过血泊,走到谢折衣身前,浑身上下干干净净, 纤尘不染, 这样走过来, 倒真有几分神明临世的模样。
但他在谢折衣面前蹲下身,洁白的衣摆霎时落在血泊中, 浸染血色, 没了方才一瞬间不可靠近的错觉。
看着谢折衣逐渐妖化的脸, 他语气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会是谁?”
他以为是谁?
谢折衣手攥紧,心绪起伏过大, 大片诡丽的梅花纹浮现的炽热,几欲娇艳欲滴,颜色得浓稠近乎红墨。
他张了张嘴,想像以前那般毫无所动骂人,但说出口,声气却极轻,带着几分摇摇欲坠的坚持与几乎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楼观鹤,你……只要说不是……”
“是不是重要吗?”楼观鹤截断了他,垂眸。
他这样平静的问话,毫不在意的反应让理智濒临边缘的谢折衣陡然生出一丝不知何处而起的怒火。
“对你而言,不重要吗?”谢折衣轻声喃喃。
似乎在问楼观鹤,也似乎在自言自语。
身前的人闻言,一时没有说话。
怨气浓稠得近乎欲滴,无数云阳谢氏之人的哀嚎在耳边不绝,极端的偏执化作戾气凸显,邪念在耳边喑哑低语引诱,想要将面前的人生吞活剥,吃进身体里,趁着祂还弱小的时候,占有祂,吃了祂,牢牢占据祂。
所有的一切都在自欺欺人,谢折衣几乎已经肯定,楼观鹤就是……,但现如今,他显然还没能恢复实力,在这处梦魇中,他有神瞳的助力,趁此机会,将还处于弱小的神祇吞吃入腹……
谢折衣抬眸,一双血红的眼紧紧盯着面前的人。
“你想吃了我?”楼观鹤看见少年毫无理智的红瞳,没有害怕,倒还露出几分玩味的笑,“怎么,没有给你满意的答案恼羞成怒了?”
怨气附在千机红线上,将楼观鹤四肢悄然缠上,大概是觉得有意思,楼观鹤出乎反常地并没有反抗,场景随着主人的意念变换。
雪,落下。
洁白无瑕的雪地生出大片诡丽的梅枝,楼观鹤全身上下被贪婪的千机红线一圈一圈死死缠住。
他倚靠在梅树边,如墨流水的长发垂在两侧,眉眼低垂锋利而漂亮,雪花落在他乌黑睫羽,平添风情。
待少年欲走近,楼观鹤抬眸。
谢折衣呼吸霎时一滞,他混沌的大脑已经意识不到自己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一切都出乎于本能,梅树下的少年只需要轻轻瞥过来一眼,都近乎于勾引。
那双冰蓝纯粹漂亮的眼睛,以前就觉得好看,如今知道面前这人是谁后,谢折衣只觉稍微看一眼就心绪起伏不可控制。
谢折衣本来是要吃了这个人,真真正正地吃。
但只这么一眼,下意识地,他动作放缓,半跪着凑在楼观鹤面前。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分明被捆缚着,楼观鹤却似居高临下垂眸,冰蓝双眸情绪晦暗,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少年,淡淡问道。
“吃了你。”谢折衣直白地答。
千机收紧,两人之间纠缠无数根红线,近在咫尺间,谢折衣野兽般非人的红瞳露出对猎物的捕食欲。
第一口,他要吃了那双最漂亮的眼睛。
第二口,吃那双白皙骨骼分明的手指。
第三口……
无穷无尽的怨念在这般诡异的情景之下,催生出了无穷的欲望。一切的欲望在此时放大,全都化作心魔要将谢折衣沦为野兽。
梅花落下,飞雪问花。
汹涌的欲望,要吞吃入腹的食欲,几乎是不可控制扑上前,却在最后……在雪地红梅间,化作一个滚烫炽热的吻,轻轻落在那双平静无情的冰蓝眼睛上。
所有的欲望,在最后归于宁静,近乎虔诚,落下一吻。
“杀了我吧。”
谢折衣埋在楼观鹤怀里,他浑身都紧绷着颤抖,呼吸不稳,似乎在极力抑制着心魔对他的引诱。
这些怨气,若是正常情况,绝不至于如此让谢折衣理智全失,形同野兽,是比怨恨,比恶念更为浓稠无数倍的执念欲念爱念在此刻与那股怨念纠缠在一起,造就了一场疯魔。
千机红线扭曲蜿蜒,本能地想要收紧纠缠,每一根红线都似乎有意识般绕着,极度的贪恋,却又在与主人近乎自毁的抗衡中败下阵来,依依不舍地松开,在手腕盘旋不愿离去。
一瞬之间,攻守之势逆行。
分明还什么都没做,原本气势汹汹的罪魁祸首在落下那一吻后倒自己整个人埋在怀里,似忍耐着极大的痛苦,单薄的脊背绷得极紧,呼吸都在颤抖,如一根羽毛落在怀里。
“谢小花。”
谢折衣听见那人轻轻笑了下,语气戏谑,“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之前?”
谢折衣浑浑噩噩的大脑迟钝地回忆,若是之前,他会怎么样?
如果只是楼观鹤的话,他会……
冰冷的手指落在滚烫诡丽的花纹之上,那处太过敏感,谢折衣浑身一僵,楼观鹤不容置疑地抬起他的下颔,冰冷锋锐的睫羽垂下落下阴影。
谢折衣被迫抬起头,目光却不受控制被他敞开衣领裸露出那一片白皙透着淡淡青筋的颈脖吸引。
“净莲圣血有清心静神的奇效,按照约法三章,你这种情况,我应该给你血。”
以往哪次不是推三阻四包藏祸水,这次却直接把谢折衣按在颈侧,清幽的莲香萦绕鼻尖,无意于对谢折衣的自制力是一场更大的考验。
此刻,在谢折衣的眼里,面前这个人,一举一动都像在引诱,比耳边无数喑哑低语还要惑人,完全无法抵抗。
极努力地控制着呼吸,谢折衣抓紧楼观鹤的衣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字一句,“楼观鹤,你最好不要再逼我。”
“如果这算逼的话,那就当我在逼你好了。”楼观鹤极轻地笑了声,带点雪水的凉意。
谢折衣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你逼我的。”-
一口咬下。
锋锐的牙齿陷入唇瓣,“噗嗤”一声,几滴血珠在炽热的唇齿相依间蜿蜒落下,砸入松软的雪地。
只是目标并不是最开始的脖颈。
是楼观鹤逼他的。
想要平复他的邪念,其实,也不是非净莲圣血不可。
若邪念得到满足,自然可消。
本已偃旗息鼓的千机红线铺天盖地翻涌,将楼观鹤全身上下牢牢缚住。
“您还没有恢复实力对不对。”一吻作毕,谢折衣轻喘着,平复呼吸,轻笑着问道。
楼观鹤冰蓝的眸静静看他一眼,本该冰冷疏远的神色在那殷红染血的唇瓣映衬下,反而添了几分锋利的艳色。
他神色晦暗地盯着谢折衣。
“您生气也没用,我已经给过您机会了。”
谢折衣见到面前人冰冷的神情,心中一滞,但他早该知道不是吗?将心中的执念欲望全然剖出呈于神前,只能是恶心又肮脏的。
但无论他再如何苦苦追寻,既然毫不在意,只能是漠然俯瞰的目光,那是不是,被恶心厌恶也是一种殊荣。
虽心中想着,即便厌恶也无所谓,但谢折衣还是截下一段白绸蒙住了那双冰冷纯粹的眼睛。
不敢从那双冰蓝眼睛里看见厌恶的神色。
蒙着白绸,那双冰蓝如玻璃珠纯粹的眸子看不见,也便只能从紧抿的唇看出主人的不悦。
谢折衣又亲了上去,落在唇角。
呼吸纠缠,气息是冰冷清幽的,像是雪的味道。
“你喜欢的,是这样?”
楼观鹤语气莫名。
“你说的吃,是这个意思。”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谢折衣索性破罐子破摔,他再度凑近吻住,在唇齿相依间断断续续自嘲道,“对,我这种不知羞耻,无情无义,趁人之危的魔头,爱慕您,倾慕您,想要您。”
楼观鹤不能动,眼睛被蒙住看不见,神识却游离在外,冷静地审视着谢折衣的一举一动。
在谢折衣未看见的地方,冰蓝神力凝聚于指尖,却又在那个滚烫的吻中,悄然湮灭。
没有记忆……却不想反抗。
在冰天雪地中,红梅绽开一片片,冰冷的雪花落在滚烫的肌肤上瞬息化作雪水,呼吸越来越急促,绯红的梅花开得愈来愈艳。
冰雕玉琢的少年,蒙着层薄冰的冰蓝玻璃珠似化作涔涔雪水,睫羽颤的厉害,柔软的花瓣包裹在周身,急促的呼吸,似水流温暖地流动,置身于疾风骤雨之中。
“你,……”
有稍微一点疼痛,但谢折衣向来对疼痛忍耐极高,比起疼痛,更多是一种奇怪,以及,前所未有的满足与潜藏的惶恐。
他吻住楼观鹤的唇:
“别说话,求您,就现在,就这一次。”——
作者有话说:我这恶趣味……从阿恪到小花,怎么都这样[捂脸笑哭]
第67章
起起伏伏, 如海潮席卷,如花般在水里摇摇晃晃,一个没撑住, 花深深陷入水中。
谢折衣仰头, 露出脆弱修长的脖颈, 如溺水之人,眼神有片刻的涣散。
“……嗯……”
谢折衣身子一软, 倒在楼观鹤身上, 经过一场近乎疯魔的发泄,方才被邪念控制神志不清的大脑稍微清明。
花仍陷在水中。
稍微动一动,都似搅了一池水。
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埋在楼观鹤肩膀上,急促不规律地喘息。
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谢折衣浑身一僵。
雪,静静地下,方才浓稠如滴墨的怨念全都在方才催化成一股毁天灭地的执念,随着这场极致疯狂的双修,经年妄念一朝得偿所愿, 反而没了最开始沸腾的戾气, 安静地飘荡在四周, 再不能奈何谢折衣。
枝头花晃了晃,上面的积雪落下些许, 一抔雪砸在谢折衣手心, 冰冷的凉意顺着雪融化的地方一点点寒入骨子。
……他怎么敢, 怎么配?!-
少年坐在树下,他微微抬头,仰望着无尽飘雪的天穹。
沉沉的枝头压着雪, 风一吹,不堪重负,落下些许,少年伸手,接住那抔雪。
他生的极其漂亮,一身红衣,虽是重塑的灵体,却与之前模样相差无几,只眼角添上一颗绯红的梅花痣,浑身上下,乌黑浓稠的发,艳丽红衣,坐在白茫茫风雪中,倒比花还风姿绰约。
真神把他丢在这儿,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谢折衣垂眸,盯着手中这捧雪,无比的冰冷凛冽,即便他捧在手中,也毫无融化的迹象,昆仑山的万年雪,至冷至寒至凛冽,如此地主人一般。
他抬头,目光落向昆仑山巅,那里有一处此世最为孤寒巍峨的宫殿,是神明所在的昆仑云宫。
他要见祂。
谢折衣不知道在雪地里走了多久,乌黑的发落满了雪,明明看上去不远,但若只靠走,却仿佛隔了天堑。
近乎于抽筋拔骨、粉身碎骨之后重获新生,曾经化神的修为也不复存在,一切都得重头再来,谢折衣如今没有半点修为,只能靠两条腿走。
得益于这具新身体,即便没有修为护体,也可以不吃不喝,不惧寒冷地走在雪中数十日。
这里是他曾心心念念的神域,但谢折衣那时在历经抽筋拔骨,剜瞳凌迟的折磨后,满心戾气,他只想见到真神,祂还没有回答他的那个问题。
为何赐我天命成神却又推入地狱,为何予我登天之路却又逼他自甘堕魔。
风雪忽然变大,冰蓝的神力弥漫,谢折衣顿足,他抬头。
一双冰蓝的眸隔着风雪俯瞰着他。
风雪带来了神明的答案。
心不死则道不生,天命成神之人,若想成神,必经粉身碎骨之劫,必陷万念俱灰之渊,在无尽折磨痛苦中脱胎换骨,破境成神。
一个极其可笑,又极其可恨的答案。
难道他所经历的一切,只是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
谢折衣想笑,“那若那天命成神之人在途中死了呢?”
真神:“那就死。”
谢折衣冷笑,“这到底是成神,还是逼人成魔?”
真神:“若心志不坚,选择堕魔,那也死。”
天命成神之人,道心破碎,以成神之躯入魔,天命颠覆,逆转天道,为天不容,若其误入歧途偏离天命成魔,必为一大祸害。
“所以,在生死狱时,你是来杀我的。”谢折衣一下想通其中的关键。
但为什么,没有杀他。
谢折衣那时问了,但白衣的神祇面容在风雪中模糊不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没有杀他。
为什么,要救他。
谢折衣埋在楼观鹤怀里,攥紧手,不敢抬头看身前人的神色。
这些困惑在当下这个局面,反而变得不重要了。
他趁神明尚且弱小之时以下犯上,真真正正罪不容诛的罪人。
但他现在还不能死。
谢折衣到底未敢面对眼前人,他借用三清神瞳的力量掐诀,让楼观鹤陷入短暂的昏迷后,才敢再次有所动作,连呼吸都轻微不可见,小心翼翼抬头。
在方才那场混乱中,楼观鹤衣领散开大片,白玉冠整齐束下的头发此刻凌乱地散在地上,白绸还牢牢覆在眼前,唇瓣破了皮,显得格外殷红,素来冰冷如雪的面色终于破天荒多了些艳色,漂亮得锋利,多看一眼似乎都会被剑气刺伤。
偏偏谢折衣怎么看怎么惑人,他到底没忍住,最后低头又亲了一口,落在唇角,很轻的吻,不沾情欲。
“等……之后,我会给您一个交代。”
在谢折衣没看见的地方,少年藏着袖中的手死死嵌入雪地,留下半指深的凹陷。
其上还捆缚着千机红线,贪婪地绕着手腕指间盘旋,从方才到现在,自谢折衣祈求般让他不要说话,楼观鹤一声不吭,被动地接受着谢折衣所给予的一切,只是在谢折衣沉浸在其中时,未曾察觉的地方,冰蓝神力不受控制地弥散,风雪愈来愈大。
直至现在,感受到身上之人想要起身的动作,楼观鹤睁眼,冰蓝灵力一闪而过,束缚着手的红线轻飘飘落下。
谢折衣艰难地想要起开。
但那花颤颤巍巍沉浸在水中,波浪打着旋,想要浮出水面却似乎在这般波涛汹涌的水里难以浮起来。
就在好不容易快浮出水面之时,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腰身扶上一双手,手指冰冷如雪玉。
谢折衣浑身一颤,猛地反应过来这人还有意识。
只是刹那,还不待他反应,扶在腰身的那双手忽地用力。
飘飘忽忽好不容易要离开水面的花控制不住又跌入水里。
“……嗯。”
一瞬间天翻地覆。
谢折衣从跪坐着,天旋地转睁眼,对上楼观鹤那双冰蓝纯粹的眼睛,那段白绸被风雪吹开,少年冰冷晦暗的神色毫无遮掩地落入谢折衣眼底。
“楼观鹤,你……嗯……。”
没有浮出去,浪潮反而愈深,只言片语连不成句,如雨滴淅淅沥沥碎成玉珠大颗小颗。
手抓在肩侧,控制不住地用力,留下一道深深的指痕,隐隐可见血丝。
他问,“你喜欢这样?”
谢折衣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不能说不喜欢,但也不好说喜欢。
只是如琴弦绷紧,随手一拨,欢吟的调子流淌。
视线有些失焦,落在半空风中微微晃动的花枝,楼观鹤浑身都是冰冷的,带来的感官愈加刺激。
只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
似是察觉他的不解,楼观鹤低眸,语气冰冷不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这种事,是这么个算法吗?
谢折衣意识有些涣散,他朦朦胧胧觉得不对。
但浪潮实在太汹涌,稍微想要凝聚个清晰的念头,却下一秒被浪花冲散。
直至最后,浪花翻卷至顶端。
楼观鹤低头,吻在耳边,语气晦暗不清,他低低道:
“等回青莲宗,我们结为道侣。”
可惜这句话谢折衣并没听见。
最后的浪潮太过汹涌,沉浸在极致的波涛汹涌中,那句轻飘飘的低语反倒被忽视了-
凤朝辞睁开眼,回到了云阳神阙。
记忆最后是被七大世家围困诛杀阵中的少年谢折衣。
“凤儿,你怎么样?”旁侧传来熟悉的关切声。
这声音,能叫他凤儿的,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一个人。
凤朝辞瞬间睁大眼,猛地转过头去,待看清面前人清俊面容时,下意识大声叫道,“爹?”
“你怎么在这儿?!”
但是等问出这句话,他就反应过来不对,朝四周看去,只见诸位世家家主还有他师尊宋山主全都来了。
“多亏洛家主在洛少主身上种下的血脉追踪符,我们才能找到进云阳城的路,没想到进云阳城的路居然会在漆水之下……”另一位家主在那里感慨道。
“什么血脉追踪符?”洛今在的声音插断了他的话。
众人疑惑看来,“你不知道?”
洛氏的秘术,洛今在作为少主不该一无所知啊。
但洛今在闻言,反而嗤笑,“什么血脉追踪符,我洛氏只有千里追魂符,那漆水有一道化神都不可接触的结界,别管是什么追踪符都不可能感应到里面的气息,你们进来时有遇见什么阻碍吗?”
“洛家主,你真的感应到我的气息了吗?”洛今在念到‘洛家主’三字时,格外的讥讽,带着恨意。
不过这位洛少主与洛家主之间关系不好,亲父子处的跟仇人一般,更何况他现如今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所说的话可信度不高,但到底还是叫周围的人心一紧。
尤其是宋山主早先就略有迟疑,见状暗中握紧手中剑,直接问道,“洛家主,可否给个解释。”
其余人见他那副警惕的模样,刚想要说还是不要草木皆兵了,但那位‘洛家主’却忽然笑了一声,很轻,却在静谧的大殿格外突兀。
“没有什么追踪符,也没有什么解释。”
大殿回荡起空荡荡的重音,仿佛是两个人在说话,但突然,所有人都意识到,不是仿佛,就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频率完全一致,一个是洛家主原本的声音,而另一道……
一道女子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走出,面容苍白秀丽,身子单薄。
“姐姐!”站在众人身前的小姑娘见到来人的一瞬间高兴地跑到女子身边,“我把他们带过来了。”
“谢白玉?!你居然还敢出来?!”凤朝辞没想到诸位世家家主齐聚,谢白玉居然还敢现身。
但是,他忽然反应过来,谢白玉把父亲他们引过来不可能毫无准备。
就在这样想的下一秒,大殿暗处浮现几道气息,几道化神气息,更甚者,还有一道大乘期的气息。
众人屏息看去,从阴影中,慢慢走出来的那几道高大扭曲的身影。
居然是……化神乃至大乘的罗刹——
作者有话说:我,到底在干什么orz
没控制住[化了]
第68章
片刻之前, 地牢。
血迹蜿蜒勾勒成复杂的阵法图案,谢从安的血源源不断地流出体外,汇入阵法, 那阵法华丽复杂至极, 乃至多看一眼都觉眩晕。
气息越来越微弱, 而周身的修为境界也在不断地跌落。
“小叔叔,你知道父亲为什么会收养你吗?”
被锁链吊着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但周身生机的流逝让谢从安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只是艰难地睁开眼,看向面前的谢白玉。
“因为你才是最适合献祭的人选。小叔叔,你应该也察觉到自己的特殊吧, 这么多年修为进展如此神速,即便是叛离云阳谢氏, 去了青莲宗也百里挑一,还成了一山之主。”
谢白玉笑了下,“阴阳混沌体,阴阳之力在体内达成完美平衡,生生不息, 那数万个至阴至阳的男童女童都比不上你一个人有用啊。”
从第一面。
人界, 飞雪连绵三月, 大雪封城。
彼时还是乞儿的谢从安哆哆嗦嗦蹲在阴暗的角落,浑身落了雪, 如果不出意外, 他活不过今天晚上。
一辆马车经过, 在松软的雪地压出车辙印,而后停在了谢从安身前。
一只如雪般白皙修长的手撩开帘子,露出张翩若惊鸿的脸, 可惜却是个瞎子。
自己都要死了,还有心情可惜别人,谢从安想到这儿,不禁有些想笑。
而他也笑出声来,毫无顾忌,反正都要死了,还在意什么。
侍奉在旁侧的属臣见状,第一时间怒而上前,“大胆!你这小乞丐居然敢嘲笑家主大人!”
谢从安没想到只是随意笑了笑也能被曲解意思,嘲笑?他都要死的人还有资格去嘲笑别人吗?
他无所谓地继续笑,早死晚死都是死,总不能在死之前还得瞧别人眼色憋屈吧?
那属臣见他还敢笑,气急拔剑。
“咳咳,住手。”
在那柄泛着寒光的剑架在脖子上时,马车上那人淡淡出声制止了属臣的动作。
属臣满腔愤懑,但最终顾忌那人的命令,退回马车边。
谢从安从始至终没在意,他哈了口气,摩擦着手掌想要努力汲取点暖意,看来这位高高在上的修仙者大人没准备找他算账,又能多活几柱香了。
真是个地狱笑话。
他低着头,自得自乐时,忽然眼前出现一双华丽不染纤尘的布履,是方才那位在马车上惊鸿一瞥的修仙者大人。
居然亲自下车,走到乞儿身前,低身问他,“要不要和我回云阳谢氏?”
谢从安就这样被谢惊春带回了云阳谢氏。
在他濒死时朝他伸出手,给予他新生。
所以谢从安一直觉得谢惊春冷淡外表下实则极其温柔,所以才会在得知谢惊春为了破解诅咒不惜搭上无数人性命献祭邪术时才会不敢置信,心中一直坚信的某样东西碎了。
不敢面对疯魔的谢惊春,想要弥补他犯下的错误,所以带着谢玹逃出云阳谢氏。
这些年一直不敢刻意去关注云阳谢氏的消息,直至收到谢白玉的求救信时,才知道在他走之后云阳谢氏居然发生了那么多变故。
也没想到,曾与他一同救下谢玹的白玉会走上谢惊春的老路。
如今突然得知当初谢惊春收养他的真相,谢从安眼皮颤动,艰难地,嘴唇微张,发出微弱的声音:
“所以,当初为什么没有杀了我。”
为什么当初宁愿去苦心竭力搜寻数万童男童女,却没有对他下手。
谢白玉安静了一会,“因为父亲他最后还是心软了,就是养条狗好几年也有感情,更何况人呢。”
她走近几步,安静的地牢唯余她冷的诡异的声音:
“所以这样看来,其实害死那数万孩子也有小叔叔你的一份啊,那些孩子不过是你的代替品,全都是为你而死的。父亲也因为你受反噬而死,我和阿翎也因为你受折磨五年,一切都是因为你当初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破坏了一切!”
女子冰冷的语气流露出恨意,阵法散发出诡异的红光,谢从安知道她说这些只是为了让自己心神失守,但无可反抗地,到底还是被那些话动摇了。
见他神色痛苦,阵法从他身上夺得的灵魄愈快,谢白玉语气转而和缓,语气露笑:
“小叔叔,你看看如今,无论是那些孩子,还是我和阿翎,你都救了谁呢?你谁也没救成,你害了那些孩子,害了父亲,害了云阳谢氏,害了我和阿翎。”
“不过如今你还有机会补救,我已经找到了如何重启父亲当初的阵法,虽然当初因为反噬毁了大半,但我已经把南域各大世家家主还有青莲宗的人都引了过来,有他们做祭品,父亲没做到的,当然由我来完成。”
听到‘青莲宗’时,谢从安终于有了反应,他意识到什么,“玹儿也来了?!”
这个阵法,谢玹作为容器自然或不可缺,谢从安知道谢玹的特殊性,到底比不上寻常人,虽然基本没人知道谢玹的来历,但他唯恐出事。
这些年明里暗里不准谢玹离开青莲宗,这次离宗之前还特意吩咐掌门看顾,没曾想居然还是让谢玹回到了云阳谢氏。
谢白玉见他反应剧烈,冷笑一声,“怎么?你还真拿那怪物当亲儿子了?你和我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也不知道小叔叔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能叫那怪物如今看上去竟像个活人一般,我之前一时倒还没能认出来。”
谢从安没说话,提到谢玹之后,他整个人情绪激烈起来,谢白玉笑意愈深,她只需要谢从安不能维持冷静。
不过,想到三清神瞳暴动,谢玹不知所踪,谢白玉脸上的笑稍微浅了点。
但没关系,一步步来,先把那群人困住,一点点炼化。
南域世家诸位家主修为自然不低,元婴乃至化神都有,宋山主也是化神媲美大乘的修为,如此组合,在整个修真界都可以说几无敌手。
但谢白玉在整个云阳神阙布了两个阵法。
一个十几年前谢惊春曾布下的血魂返生大阵,还有一个……
诛神阵-
神阙大殿。
众人看着突兀出现的谢白玉,纷纷拔剑警惕看过去。
待那只大乘期的罗刹慢慢从阴影中走向人前,所有人都惊惧地倒吸一口气。
“怎么会,这里怎么会有一只绝境的罗刹!”
待那只绝境罗刹露出面相时,所有人一惊,却是毫无罗刹的特征,肤色苍白,貌似少年,极为清秀瘦弱,若不去看他那双冰冷无机质的眸子,倒与普通人一般无二。
他走出来,面无表情看了众人一眼,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却又见他走向谢白玉,乖巧地蹲在她的脚边。
谢白玉淡淡下令,“去,杀了他们。”
她摸了摸少年的脑袋,顿时非人的眸子亮了亮,下一秒看向众人的眼神又极度冰冷杀意。
他起身,完全没有任何法术招式,直接“嘭”地一声纯粹以肉身冲进人堆,随意冲到一个人身边,没待那人反应,手一伸洞穿整个胸膛,鲜血四溅,铁腥味四散。
一切都太快。
凤朝辞离得近,眼睁睁看着那元婴巅峰的修士整个身体直接被一分为二,鲜血甚至喷溅到了他整张脸上,他呆呆地摸上脸,全是血。
而下一秒,在凤朝辞呆滞的时候,那“少年”复而冷漠看向这边。
“凤儿,小心!”
凤家主连忙替他挡下了一击,却也不好受,嘴角溢出点血,他没好气地看着自家儿子,“祖宗,都什么时候了还走神。”
不过情况紧急,也没时间多余教训,现在更要紧的是这罗刹,他紧紧盯着面前这诡异的少年,
“这罗刹只是刚刚到绝境,等会儿宋山主,秦家主,原家主,”凤朝辞将几位化神巅峰的家主都唤住,“待会儿我们联手,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虽是这般说着,但却与宋山主对上使了个眼神。
就在几位家主齐上的下一秒,凤家主对宋山主点了点头,瞬间二人急速后退,突然转了个方向冲向谢白玉的方向!
擒贼先擒王,方才这罗刹对谢白玉听话的样子尽皆目睹,绝境的罗刹不好打,这病殃殃的谢白玉难道还不成吗?
果不其然,见他二人冲向谢白玉,那罗刹面无表情的脸忽然露出人性化的焦急,撇下对战的人就想冲过来。
其余人也立刻懂了他俩的意思,当即拼尽全力缠住这只罗刹,趁这罗刹分心之际,几柄长剑贯穿了这罗刹的胸膛。
众人见状,长舒一口气,尤其凤家主宋山主那边,眼看就要近了谢白玉的身,所有人都以为要结束时,没曾想,谢白玉忽而唇角微弯。
“不好,后退!”宋山主和凤家主齐齐看出不对劲。
下一秒,大殿中心亮起一道绯红光芒的阵法,杀机四溢,仅针对活人,却对那罗刹无碍。
凤朝辞一见这熟悉的绯红光芒,不久前他才见过,不敢置信大喊,“诛神阵?!”
是诛神阵没错,不过却是弱化版的诛神阵。谢白玉到底没有千年前七大世家的底蕴,只是却也够了,毕竟凤朝辞他们,也不是千年前对谢折衣。
诛神阵在内,困杀生机,寸步难行,只能任人屠宰。
众人看向阵外微微露笑的女子,一瞬间,所有人脊背微寒-
一滴血落下,滴在谢折衣的眼角,如一滴绯红的泪痣。
清幽莲香四溢。
谢折衣猛地睁开眼。
入目,楼观鹤神色冰冷苍白一片,唇角溢出几丝血迹,仿佛正在遭受什么巨大的折磨。
“你这是,圣体反噬?!”谢折衣一瞬间看出楼观鹤的情况,反应过来,他想要起身,但没想到还连在一起,稍微动一动,整个人僵了一瞬。
“别动。”
楼观鹤压住他的手,谢折衣整个人被他牢牢压在身下不得动弹,少年神色极其冰寒,他定定盯着谢折衣,冰蓝的眸有一瞬再度露出熟悉的杀意。
谢折衣一愣,心跟着冷了下来,但下一秒,楼观鹤却又重新低头,是一个沾血的吻。
“我不杀你。”楼观鹤定定看着谢折衣道,“你……”
话还未说完,他忽然朝旁侧扭头,一口血落在雪地上,楼观鹤捂住嘴,鲜血却透过指缝朝下流。
他低头,看了手上的血,神色愈发冷,面色却也愈发苍白——
作者有话说:感情线应该不会虐?O_o
第69章
“你别说话了!”
谢折衣没想到他都这个样子还在这里逞强, 内心着急,趁此机会终于摆脱他的束缚,直接抓住他那双沾满血迹的手。
楼观鹤却皱眉, 想要甩开谢折衣, 但此时他显然强弩之末, 完全抵抗不了谢折衣的探查。
有了之前灵识入体的经验,此次虽楼观鹤并不配合, 但谢折衣却依然进入得极其顺利。
若不是进入魂窍, 谢折衣很难想象楼观鹤情绪居然能波动到这般大,象征主人情绪的识海如波涛汹涌般反卷,体内无数冰寒的神力互相倾轧, 暴乱不已。
谢折衣内心一沉,这次比以前还要严重, 不知何时回归的冰蓝的神力磅礴巨大,但楼观鹤这具身体又极度脆弱,根本不能相容,再加上……
谢折衣一瞬间想杀死自己的心都有,他做了什么, 他到底做了什么, 刚才居然……被他那般逼迫, 谁还能保持情绪稳定?
甚至连想要像以往那般修复都困难,冰蓝的神力暴动起来, 远非现在的谢折衣可以轻易平复。
为什么, 为什么祂会陷入轮回, 为什么会是楼观鹤,为什么刚才……没有反抗。
再往上走,是识海魂窍, 那里可以窥见一个修士的所有记忆,谢折衣想起上一次窥见的一眼,所有的疑惑是不是,若进入其中可以解答。
结果就在靠过去一步,周围暴动的神力忽然暴涨靠近,与上次安静的样子完全不同,一见到谢折衣那缕金红色神识,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直接化作千丝万缕不容置疑地笼罩住谢折衣这一缕神识。
“……嗯!”
神识碰撞的下一秒,谢折衣那一缕神识没能扛住那磅礴的压抑疼痛刺激,弹回体内的瞬间,谢折衣同步感受到那缕神识带回来的感官余韵,没忍住闷哼出声。
神魂上的刺激,比身体更为直观更为难以忍受,谢折衣大脑直接空白了好几秒。
没等这股余悸过去,谢折衣很快反应过来,连他都差点没承受住这般刺激,那楼观鹤岂不是……?
他连忙抬头看去,楼观鹤冰冷苍白的脸上,蓦地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脸上是一贯的平静,连吐血都面无表情,从外表是完全看不出他内心的情绪起伏,只能从流得愈来愈多的血看出来他远非表面这样平静。
“楼观鹤,你没事……”谢折衣忽然发现从刚才起,楼观鹤就一直没再出声。
而刚一碰到这人的肩膀,少年整个人忽然倒了下来,谢折衣接了满怀。
……居然,直接晕过去了。
谢折衣抱着昏迷的楼观鹤,此时世界终于归于一片安静,谢折衣也终于强迫自己完全冷静下来。
净莲圣体的隐患,不能不解决,但以他如今的修为根本不能抗衡楼观鹤体内的神力,三清神瞳之后,他至少再取回散落的神骨。
还有刚才,谢折衣回想起刚才的事,睫羽控制不住地微颤,若说最开始是他一厢情愿强迫而为,那为什么后面会……
想到后来楼观鹤反客为主,谢折衣抿唇,他低眸,看着怀中的少年,愈发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了,从发现楼观鹤身份到后来那场失控的欢爱,若自始至终谢折衣都处于失控状态,可楼观鹤呢。
金红色的神力不要命地外溢而出朝怀中少年笼罩而去,所有的一切,只能等楼观鹤醒来,才能问询一个答案。
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他必须做。
谢折衣小心翼翼将楼观鹤放在梅树下,他得去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修复净莲圣体-
诛神阵下。
宋听雪这些人再难维持最开始的平静。
绯红的光芒一闪,四面杀机充斥而来,身上大大小小全是深不可见的伤口,还有那只绝境罗刹在场。
虽然方才众人趁其不备刺穿了它的胸膛,但罗刹生命力太过顽强,对寻常人来说的致命伤,对罗刹来说却是毫无顾忌。
不过这只罗刹除了最开始下了死手,后面在诛神阵起之后却没有再残暴地撕裂人的身体,而是把所有人打成重伤,让他们失去反抗的力气,此后静静站在原地,谁若是想强撑着站起来,就会被它一脚重重踩下去。
就在众人疑惑它为什么留他们一命时,忽然,一道与诛神阵不同的幽青色光芒升起,这是另外一道完全不同的阵法?!
“阿翎。”谢白玉忽地唤了声胆怯捉着她衣角的谢青翎,“如果姐姐想要让阿翎你来当我云阳谢氏的神,阿翎愿意吗?”
谢青翎没想到谢白玉突然会这么说,她惶惶无措地抬头,“姐姐,我,我不行的。”
谢白玉却微笑,语气温和,“不,阿翎,你可以的。父亲执着地想要复活谢折衣,想要凭此真正解脱云阳谢氏,我曾经也这样想过,神明的诅咒,总是需要神明本身才能毁灭。”
“可是,有时候很多事情是不可控的,我千方百计引谢玹来云阳谢氏,我苦心竭力地用血献祭三清神瞳,但三清神瞳不可控,谢玹也不可控,就算我真的复活了谢折衣,可即便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难道就真能为我所控吗?”
“与其把希望放在不可控的神明身上,不如,最后再赌一次。”
在三清神瞳暴动,谢玹不知所踪之时,谢白玉就想过这个问题,这些都是不受控制的意外,有什么可以真真正正确定的,被她所掌控的。
是她的阵法天赋,是她自千年前那位云阳谢氏先祖谢别枝那里学到的阵法,如今祭品已在,南域诸位化神世家家主,青莲宗宋山主,这样极致的祭品,若是换一个献祭对象呢,将他们所有的灵魄修为提取出来,全部为青翎所用。
谢青翎微弱的反抗根本不可能忤逆谢白玉的决定,小姑娘见着愈加癫狂的谢白玉,安静下来,乖乖走到阵眼中心。
“我听姐姐的。”
其余人听见她们的对话,也知道事情不妙,“你想做什么?!”
谢白玉却毫无解惑的闲心,她此时唇角微扬,大概心情确实极好,她慢慢踱步走到神像之下,众人的目光紧紧随着她而动。
女子眉眼恬静秀美,一身素雅白裙,她来到神像之下,低头,看着案前那株妖艳得诡异的梅花,暗红色神力暴动,形成一道结界,阻止着任何人靠近。
她神色很冷,“即便是不需要你,我也可以毁了诅咒。”
血魂献祭大阵起。
阵内所有人的生机顷刻急速遭受抽取。
凤朝辞咬牙,宋听雪他们方才的问题那个疯女人全都置之不理,可刚才谢白玉对话中提到了谢玹。
虽然现在他都快死了,可就是快死了,凤朝辞才不想死都死的不明不白的,没忍住喊道,“你刚才说什么谢玹,谢玹去哪了?还有我师兄呢?你把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凤家主看着自家这儿子,没想到死的时候居然还惦记着别人,但听他提到谢玹,也忽然想起在天问碑时,那个黑眸笑着的少年。
而那边的谢白玉,无视了所有人的质问,唯独在凤朝辞出声之后,微微转过头,“他们两个……?”
谢白玉表情忽而渐渐讥讽,“你担心他们两个?”
凤朝辞皱眉,“你什么意思?”
谢白玉轻轻笑了一下,“你担心的两个人,一个是怪物,一个是…”
她语气奇怪,但凤朝辞根本没信她的话,没忍住嗤笑,“怪物?你说别人是怪物,你不觉得自己更像怪物吗?!”
大概是从未被人骂过怪物,谢白玉愣了下,“怪物?”
她笑了下,“我可能也是个怪物吧。不过,我这个怪物,可跟你口中谢玹那个怪物不一样。”
“谢玹他……是从无数童男童女血肉献祭中诞生的怪物。”
作为谢折衣的容器而生。
大殿一时安静,没想到会突兀听见这般惊世之言。
尤其是青莲宗这些对谢玹颇为了解之人,一时都快忘了自己都要死了,一个个睁大眼,饶是想破脑子他们也不敢相信谢白玉的话。
谢玹,谢玹那家伙,怎么可能会是……容器?
倒是凤家主恍神了下,他忽然想起曾经在天问碑那里的眼熟感,谢折衣,对,那少年就是有些像谢折衣,却不是相貌,而是一种似是而非,玄而难言的神韵。
可,若只是没有灵魂的容器,若只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会有那般莫名其妙的熟悉吗?
就在众人处于震惊,宛若世界观被颠覆时,一道轻笑在寂静大殿响起。
“白玉姐,当面笑言温语,背着我却骂人怪物,如此两面三刀行径可不好啊。”
声音似笑非笑,是从上面而来。
这道声音太过熟悉,凤朝辞最先反应过来,他猛地抬头,“谢玹?!”
众人亦随之抬头。
少年不知何时半坐在半空中的梁木,双脚晃在半空,看下来的神情随意散漫,似笑非笑,漆黑双眸却未见笑意,却是一片冷寒。
一时,所有人顿住——
作者有话说:谢折衣:做晕了?O_o
我在说什么虎狼之词[捂脸笑哭]
第70章
诛神阵绯红光芒闪烁, 与血魂献祭大阵的清幽光芒混杂在一起,整座大殿几无立足之地,处处杀机, 凤朝辞这些人的生命力快速地流逝。
饶是方才知道谢玹的来历处于震惊状态, 但凤朝辞第一反应还是想叫他快走, 急切喊道“谢玹,你还回来干什么!快走!”
可惜, 不待他还想再说什么, 一旁的凤家主面色凝重,他一把拉住自家这看不清情况的傻儿子,不让他再喊下去。
“爹!你干什么!”他正急的团团转, 这什么破大阵连他爹都奈何不了,谢玹来了岂不是白白送人头, 还不如能跑一个是一个。
凤家主却只盯着半空中的少年,神色认真,“凤儿,你注意看他的身侧。”
“都什么时候了看什么看……那是……”凤朝辞本来不想搭理他爹不知道又犯了哪门子病,正心急如焚根本来不及思考, 但还是下意识顺着凤家主的目光看去。
红线, 绯红的线, 如染血般迤逦奇诡,蜿蜒缠绕在少年周身, 于半空中诡异扭曲的蔓延。
诛神阵绯红的光芒溢出, 向上快要触碰到少年时, 却在那轻柔的红线稍微晃动下,似惊惧地朝下瑟缩一寸,再不敢朝前一步, 整座大殿所有人笼罩于绯红杀阵之下,唯半空的少年,于空中的红线形成界域。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
“谢、谢……谢玹……?”凤朝辞再想开口,以往说了千遍万遍的称呼突然再也说不出口。
曾经忽视从不放在心上的陌生感,在此刻陡然发觉眼前的人神态气质完全相去甚远。
“凤小公子,你看,我可没骗你。”少年低眸,冲他笑了下,“其实我是个绝世大天才,平常装作个废柴的样子,专门等到这个时候惊艳所有人。”
在漆水时,谢玹确实曾对他这样说过这种话,可凤朝辞那时只当他没脸没皮,白日做梦,这一次,当再次听见少年戏谑的调侃,凤朝辞却只能怔怔地看着,恍若做梦。
“小玹……不……?”谢白玉语气惊疑不定,“不,你不是小玹。你是……你是……”
“大概,我也没想到再见天日,居然会是在千年后。”
少年这样轻轻叹了一句。
其间多少复杂难言之绪归于这么一句轻叹,却也绝非世人眼中那个不着调的二世祖可说出来的。
谢折衣也确实没想到,时隔千年,他居然还有重临现世的这天。
谢白玉怔怔道,“你不是小玹……你是……”
凤家主也凝重地看向半空中的少年,对呆愣住的凤朝辞道,“他不是谢玹……他是……”
一字一句,在寂静的大殿落针可闻。
“谢折衣。”
那位云阳谢氏的神子,天命成神之人,天生神骨,三清神瞳。
幼时困于崇明殿,少年时声名远扬,折花论剑,不服天命的少年天骄,乃至最后,众叛亲离困杀于诛神阵中,剜骨剖眼,抽筋拔骨而后堕魔,犯下累累祸世大错,最终死于天诛雷罚的谢折衣。
也是前代谢氏家主谢惊春苦心竭力想要复活进而操控的傀儡,可明明那道阵法在最后被谢从安毁了,怎么可能,怎么会……而且那道阵法只可能复活的是一具行尸走肉,一具没有神智的躯壳,可眼前这个人。
“怎么可能会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谢折衣怎么可能真正地复活……”
少年从半空落下,如出岫浮云,很轻地落在神像之前,他抬头,看着面前这座巍峨壮丽的神像,“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活下来,为什么,我会在千年后重临世间。”
“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垂眸,神像案前那株诡丽奇绝的梅花娇艳欲滴,绯红似滴血。
方才神力暴动,这株梅枝的周身形成一道暗红色的结界,阻止着任何人的靠近,此刻,所有人看着少年这样一步走近,伸手。
方才谢白玉无论如何不得触碰的花枝,此刻谢折衣却似毫无阻碍,触碰在那道结界之时,如泡沫般消融,诡丽的花枝红的暗沉,似无数的血液浸染而成。
在少年苍白手指轻触枝蔓时,那些枝蔓似活了一般,似乎感应到熟悉而亲切的气息,沿着手腕缠绕交织。
“等等!”
在谢折衣碰上去时,谢白玉猛地咳出一道血,似乎整个人遭受重创。
不过这却不是谢白玉喊的,而是来自于阵法中央,是谢青翎。
无穷无尽的灵力随着血魂献祭阵法涌入她的体内,原本苍白虚弱宛如稚子的小姑娘此刻个头在片刻间长到了与谢白玉一般高。
身上的衣裳在这个过程中被撑破,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如瀑的青丝披散在周身遮住了其下的春光。
小姑娘一瞬长大,眉眼却似乎仍保留些许稚嫩,她对谢折衣祈求道,“小谢哥哥,可不可以不要拿那株花。”
仍是唤的小谢哥哥。
谢折衣看了眼那边如受重创的谢白玉,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你把自己的神魂□□全都献祭给了三清神瞳?”
谢白玉讥讽笑道,“三清神瞳?这样的魔物也配称神之一字吗?我云阳谢氏一族世世代代拜它所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它只接受我云阳谢氏之人的血肉,若非当年我以我神魂血肉饲养献祭,洛戚风那小人也该得逞了。”
“那也是你云阳谢氏咎由自取!”凤朝辞忽然激动插道。
所有人还沉浸在谢折衣出场的惊天大戏中,没想到凤朝辞会突然插进来一脚。
“凤儿!”凤家主忙拉住激动的凤朝辞,唯恐他多说多错。
“别拉着我,让我说!”凤朝辞心里憋着口气,若之前还震惊于谢玹就是谢折衣,可如今猛地想起谢玹若就是谢折衣,那他之前在幻境中所见的一幕幕……?
“你云阳谢氏欺他,骗他,害他,联合外人使计设诛神阵困杀他……若非你们当初做的那么绝,害他至那种地步,最后又怎么会……”凤朝辞一时说不出来,若非遭受那般非人极致的折磨,最后又怎么会造就那个毁天灭地的魔头。
谢玹,那个轻佻戏谑,说话不着调,吊儿郎当的谢玹,会是谢折衣?
会是那个堕魔,屠城,为祸天下的魔头?
凤朝辞满脑子混乱到现在,但至少对于云阳谢氏,谢白玉没资格这么说。
“你知道什么?!”谢白玉神色陡然疯癫,她挥手掐诀,那血魂献祭大阵猛地加大威力,阵中的所有人霎时脸色一白:
“就算我云阳谢氏当真欺他,骗他,伤他,他要杀要剐要报仇,也该去找千年前那些人,和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干系,凭什么,凭什么要我们生来就注定背负这诅咒百般折磨,千般蹉跎!凭什么?!”
凤朝辞生命力在极度的流逝,此刻听见她那番话,没力气再反驳,只想冷笑。
不过也就下一秒,那急剧抽取生命力的速度停止下来。
凤朝辞感受到生息缓缓流回体内,宛如朽木逢春,诧异抬眸。
“够了。”
原来是谢折衣走了过来,诛神阵杀机四溢的绯红光芒落在他身上毫无作用,他漆黑的眸映出熟悉的阵纹,扯出一个笑,极为冷漠,“你想知道凭什么?”
“大概,就凭我是个魔头,魔,是不需要讲道理的。”
“我怨气难消,总得要让有些人倒霉。”
谢白玉:“所以就活该是我和阿翎?!”
谢折衣露笑,语气冷漠,“对,只能怪你们倒霉,出生在云阳谢氏。”
磅礴威力的,困所有人于其中的诛神阵在他踏足其中时,恍若不能承载一般,周遭出现裂痕,噼里啪啦,如镜子碎成千万片蒸发。
而后是血魂献祭大阵,绯红诡异的千机红线沿着阵法勾勒,将那些幽青色阵纹搅碎,他站于凤朝辞面前。
“谢,谢……”凤朝辞下意识想喊谢玹,但旋即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人不再是那个人,一时居然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多谢前辈。”没了阵法的束缚,一旁的凤家主不知道谢折衣对他们这些人的态度是什么样,也怕自家儿子犯了忌讳,连忙拦在凤朝辞面前。
尤其现在谢折衣整个人神色极度冷漠,再看不见之前作为谢玹时的轻佻散漫,青莲宗的人一时也并不敢开口。
宋山主在看见谢折衣走过来时,心绪也是复杂万分,脑子也是乱成一片,根本不知道怎么说什么。
不过好在谢折衣此刻并没有要和这些熟人打招呼的意思,他径直朝阵中央,谢青翎的位置走去。
这个阵法若要完全摧毁,若要凤朝辞他们流失体内的生命力灵魄回来,必得追溯源头,要谢青翎把取得的一切全都还回去。
谢折衣低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姑娘,因着无数充沛灵息入体,她一瞬长大,漂亮的惊人,也许谢白玉这一点并没说错,若这个阵法成功。
以云阳城无数百姓献祭,以设计引诱过来的无数化神元婴献祭,谢青翎兴许真能突破诅咒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