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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中秋


    陆听晚从小厮口中得知,洛云初已几日未曾到过知春里,也不知他在忙什么,巡视一周她又去了长青街。


    吏部送完任职文书的人与刚入府的陆听晚擦身而过,天枢将人领入洛云初院子。


    “你怎么好几日没来寻我?”陆听晚美眸眯起,话里略有抱怨。


    洛云初明眸怜爱,长臂轻触她薄肩,让她坐在椅上,温柔道,“忙着公务,一时抽不开身,这是想我了?”


    他贴近来的距离,陆听晚明显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不自在推了他,待距离舒适后将食盒里的桂花糕取出,“这是我让风信做的桂花糕,你尝尝。”


    洛云初没接,张嘴就这么咬下一口,桂花香味萦绕齿间,“香甜软糯,入口即化……”


    目光炽热笼罩着喂食的陆听晚,陆听晚忽觉这话不是在夸桂花糕,意有所指。


    她耳根泛红,粉白的小脸晕染上一层胭脂,少女的娇羞一览无遗。洛云初不忍心再逗她,将剩下的一块桂花糕拿过放入口中。


    陆听晚问道:“适才我入府时见着官府的人,是有何棘手之事吗?”


    洛云初在她身侧坐下,慢悠悠道:“商会会长孙桂伏法,会长一职空置,那些官差是来送任职文书的。”


    “任职文书?”陆听晚星眸一撩,起身撑着桌台,“孙桂的会长之位让你来坐?”


    “是啊,可有何不妥?”


    陆听晚沉思着,洛云初在长青街与枫林巷是名声大噪,可京都有的是不比洛云初资历浅的,论哪方面,洛云初都算不上首选,可任职文书为何就独独给了他?


    陆听晚知晓户部侍郎孔凡与洛云初的关系,孔凡落马,不仅对洛云初没有影响反而有利。光这一点她便想不通。


    见她思绪不定,洛云初道:“其实我也没想过要坐这个会长之位,不知为何吏部的任职文书就到了我这,不过他们既然敢给,我便敢坐。


    “雁离,待我坐上会长后,京都花市不再会有商贾欺市,花农的花可以向几年前一样,进入京都花市。不仅仅花市,凡是来京都做生意的商客都能有平等经营的市场。”


    这番话陆听晚听得动容,洛云初知道陆听晚期望什么,心底想要什么。


    “还记得之前你答应过我的吗?”陆听晚眼神凝起一丝火光。


    “答应过你不少,不知雁离指哪个?”


    “我要离开京都,你会随我一块。”


    “去哪里?”


    “江陵。”


    “什么时候?”洛云初沉下眼睑,闪过一丝深沉,仅仅须臾。


    “我与家中那人商定,最久不过半年,他便许我和离,还我自由身。”陆听晚要与洛云初坦言。


    洛云初视线淡然,给足承诺:“好。”


    “可你要放弃京都的一切,”陆听晚歪头说,“你愿意?”


    “你也要放弃京都的一切,”洛云初反问,“你当真也舍得吗?”


    “这里除了知春里是我的,没有任何是属于我江雁离的,既是我的东西,那么换个地方,也一样是我的。”


    “是以,没有什么舍得与不舍得,也没有值不值得,我会为自己做的决定负责,也不会辜负自己做的每一种选择。”陆听晚坚定不移,“所以洛云初,你不必哄我开心才说那些话,即便你不会与我一起走,即便没有你,我仍是要和离的,也会离开京都。”


    洛云初不过是她这条路上的小插曲,出现了,便是增添几分颜色,倘若没有此人,她还是自己,还是江雁离,与任何人的闯入与离开都无关系。


    “我知道,你并非寻常女子。”洛云初眼神避开些许,似藏着虚,却无比看得清楚此时的陆听晚。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想做什么都可以,这还是在京都,第一次有人与自己说这样的话,她此刻觉着洛云初与自己很像,或许不能说像,而是第一个懂她,理解她的人。在他这,她无需顾忌那些条条规规。


    京都入秋,早晚天气渐凉,雁声堂的葡萄熟了,陆听晚趁着中秋葡萄熟落前,剪下来酿酒。


    一共分了三份,一份送去知春里给伙计尝鲜,一份送回陆府给陆听芜,还有一份便是洛云初。


    孙桂伏法后,孙宅便充公了,商会办公地设在未央街商会大楼里。


    落云初新上任,要摸清商会原先的生意与各路人的往来信息,所需时间不少,整日整夜泡在未央街,知春里更是少去,陆听晚有时寻人,等不到一开始还会去洛府。


    久而久之,便习惯往未央街跑,未央街人流比枫林巷多上数倍,不过在这开胭脂铺子的商人也多。


    能在未央街长久经营的,大多是百年字号,富有底蕴的商家,早已形成自己的固定客人,在这些上等客里边。


    像知春里这样的小铺子,于他们而言也只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罢了,毕竟大鱼大肉吃腻了,总要寻点清淡的,独众的口味能暂时满足那一成不变的习惯。


    若想在未央街开一间铺子,她得在枫林巷干好几年才能攒够本钱,不过不重要了,她终是要离开京都的。


    葡萄酒封上罐,要等半年才能开,越久酒香越浓,待明年上元节便能喝了。


    院落里的葡萄枝渐黄,风一吹,便散到墙角,映月阁的人踩着落叶朝屋里头张望,又唤了几声,无人应答。


    过了片刻,院子后边冒出声音,陆听晚双袖挽起,手上沾泥,颧骨处也染了脏,她不认识那在正院前立着的人。


    还是风信先认出来的,她靠近陆听晚低声提醒,“二夫人,这是大夫人院里的管事女使,露珠。”


    陆听晚拍掉手里的泥,等着人给她问礼,露珠福身,“二夫人安,奴婢奉大夫人之命来给二夫人传话。”


    映月阁数月不曾有人来,她提高警惕,“何事?”


    “两日后便是中秋,宫里设宴请京都要员入宫一同赏月,共度中秋。”


    陆听晚不解,她不过是个侧室,即便程羡之身份尊贵,出席宫宴这等重要场合,侧室是不能出席的。


    露珠紧接着说:“是锦华宫特意来传话,特意邀二夫人您一块去,大夫人说既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断然没有怠慢的道理,又体谅二夫人初到京都,怕不识得哪家铺子衣料合适,若是被人骗了去,也不值当,大夫人特意挑了两匹蜀锦让二夫人裁制新衣赴宴。”


    陆听晚还未净手,不敢碰那珍贵的蜀锦,“大夫人未免也太客气了,蜀锦贵不易得,出阁前,家中长辈有备了上好锦缎,我拿出来裁衣就是,不给程家丢脸。”


    陆听晚不是听不出来,这是奚落她并非京都出生,身份卑微,目光短浅呗。


    “这蜀锦是陛下赐给主君的,主君疼惜大夫人,便赏了大夫人,”露珠将托盘塞入风信手里,“二夫人莫要推辞,都是一家人,这也是大夫人的心意。”


    陆听晚不想再费口舌,后宅的弯绕多,她并不屑将心思放在此等无聊之事上,既然公孙雪一定要她收下,她收就是了。


    “那便谢过大夫人心意,”陆听晚嘱咐风信,“院子的葡萄熟了,剪些让露珠带回去给夫人尝尝鲜吧。”


    露珠道了谢,回映月阁交差。


    公孙雪撇着案几上的葡萄,“这是陆听晚自个儿种的?”


    “是夫人,奴婢刚入院子,二夫人一身泥垢,果然是乡下来了。”


    “蜀锦不易得,主君朝中事务已经日理万机,我作为主母,打理府中事务,若他知晓,也会心疼我才是。”


    “主君不爱言语,可待大夫人真心无二,送入映月阁的东西层出不穷,他是心疼您的。”


    “露珠,把这些葡萄收起来吧。”


    陆听晚并未拿蜀锦去裁纸新衣,两日时间哪里够,公孙雪分明就是做做样子,太后邀陆听晚前往,她当主母的自要安排妥当,不能让人说了闲话。


    那蜀锦今年进贡的拢共不过五十匹,李庭风赏赐十匹给程羡之做新婚礼,十匹都入了聘礼单子送去了中书令府,中书令府又给公孙雪当做嫁妆送了回来。


    陆听晚这里是两匹,刚够做一身秋衣。


    第二日,程家备了两辆马车,程羡之与公孙雪同乘,陆听晚的马车跟在后边。


    这是她第一次入宫参加宴席,宫中礼仪她习得一些,先前也入过宫,尚能应付得来。


    装束上她花了心思,不过分抢眼,也能引人入胜,头饰是碧绿葡萄串珠钗,符合这个年纪的娇俏,精致的妆容仿若是与生俱来,看不出来精细修过的雕饰,她的点妆手法本就一绝。


    一副珊瑚色耳坠垂在肩颈,稍一摆动,就似珠玉在天鹅颈上跳动。


    公孙雪盛装出席,她向来是京都宴席里的翘楚,原先那些贵公子日思夜想又触不可及的女娘,再得知她是程羡之将要迎娶之人,便无人敢再垂涎。


    世家子弟不论官职样貌,还是气度,都不及这弱冠仆射半分,能靠家世的在京都无要职傍身,即便是朝中贤能,可与程羡之相比,也要逊色几分。


    公孙雪见着府门走来的陆听晚,那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本人,白里透红的肌肤,整个人在日光下仿若闪着光,与露珠口中的乡野女子截然不同,这样貌也太出挑了,有那么一瞬,公孙雪自觉被比了下去。


    待她快走近,才反应过来,她没穿蜀锦!


    公孙雪收起情绪,陆听晚在中书令的赏花宴上见过她,主动上去行礼:“陆听晚见过大夫人。”


    公孙雪鼻尖沁入一股香味,是那日在程羡之书房擦肩而过之人,身上所含的味道。


    “不必见外,自家姐妹,你没穿送过去的蜀锦吗?”


    陆听晚直言,“日子太赶了,来不及裁成衣,不过还是谢过大夫人心意。”


    她身上衣裳样式在京都并不时兴,可穿在她身上却格外好看,又衬她气色。


    向来引以为傲的公孙雪这一刻竟也会自觉失色,她容貌堪称一绝,气质也不输旁人,只是相比陆听晚,她少了一份随性与松弛。


    见公孙雪还没上马车的意思,陆听晚找了话茬,“送去的葡萄,不知夫人可还喜欢?”


    “是妹妹自己院里种的?”公孙雪回话时瞧见府门出来的程羡之,唇角不自觉上扬,“葡萄鲜甜,原来妹妹这般心灵手巧,若是我能为夫君也植一棵在映月阁里,明年结果时摘了酿酒喝,夫君定然欣喜。”


    陆听晚暗想,这二人感情不是一般好。


    第32章 宴席


    “见过主君。”随侍的婢女见程羡之走近后纷纷行礼。


    唯独陆听晚背着他,也没个人提醒,她脊背僵直须臾,缓缓转过身,欠身行了个礼。


    程羡之没理会众人,也不正眼瞧陆听晚,只对公孙雪说,“上车吧,我扶你。”


    两人旁若无人的进了马车,车轴转起,陆听晚紧接着上自己的马车。


    太后特意要她跟着入宫,想必是有话嘱托,程羡之破了房屋税案,肃清贪官污吏,却没升尚书职,她也纳闷呢,程羡之坐不上尚书位,她和离便遥遥无期。


    想到这原本今日出门的好心情去了大半。


    风信见她心神不宁,宽慰道:“二夫人嘱托我带的胭脂都备了,待宫宴结束后,便交给大小姐。”


    听了风信的话,她才缓和些许:“嗯,我也许久未见阿姐了,今日还得拖她办点事。”


    马车入了宫门,宫宴设在御花园,入夜后官员及其家眷息数落座。


    御花园中灯火通明,玉阶之上,龙椅凤座。姜太后坐于李庭风左侧,右侧是李庭风后宫近来最受宠的容嫔,容嫔家世在这京都算不上高门大户,父亲是鸿胪寺卿,在朝中并无要权,也无过多盘根错节的关系,是以李庭风宠爱居多,太后也不曾多言。


    内侍手提琉璃灯,灯上绘有龙凤呈祥。


    群臣列席,锦衣绣袍,恭敬肃立。


    园中桂花飘香,金菊绽放,月色如银,洒满御苑。金盘玉盏,琼浆玉液,陆听晚第一回见这场面,两眼放光,稳住身形,端坐席间,难得乖巧。


    宴席群臣举杯,共庆中秋,随着弦乐声响,尚食局开始上菜,起初上的都是清爽可口的前菜,其后珍馐百味接踵而至。


    宴席渐入高潮后,圆月悄然划破云层,整座皇宫裹上一层月色,银白之下是万家灯火的安宁顺遂。


    御花园内锦衣卫点起天灯,无数天灯从四下冉冉升起,再汇聚成河,众人起身立在台阶处,抬头望月,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灯火。


    陆听晚处在人声鼎沸中,这是她第一次在京都感受到烟火气,而当她仰头时,朱墙却遮蔽了外界的喧嚣,此时立在人群里,余光扫过周遭,她的心却寻不到一处落脚地。


    无人能与她分享此刻心境,她身处金碧辉煌的宫阙,却倍感寂寥。


    仿若飘零在茫茫大海的浮萍,任由风浪卷起再沉底,始终没有归处。


    忽而余光里扫见陆听芜与人低语交谈,她定睛一瞧,是那日见着的姜言礼,姜国公家与陆家坐席相连,二人离得近。陆明谦与刘氏谈笑,看着心情不错。


    她扯出笑意,收回视线时,瞥见公孙雪抬手指向夜空的天灯,不知在与程羡之说什么,从陆听晚的角度瞧,公孙雪是倚靠在程羡之膛前的。


    那冠发少年时不时点头附和,面容没有过多情绪。


    “主君,这天灯好好看,雪儿喜欢。”公孙雪回眸娇嗔道。


    程羡之面色如常,淡淡应着:“嗯。”


    月有阴晴圆缺,旁人能与身边重要之人一同团圆赏月,以慰心灵,而她却只能借明月寄托心中思念。


    江陵的中秋,街道同样繁闹,家中长辈会给小辈们特意制作灯笼,待月光升起,孩子们便会点上灯里的烛火,家家户户寻着小伙伴一同踩月。


    所谓踩月便是带上月饼,寻一处空旷之地,席地而坐,边食边赏月色。


    那便是她的心向往之。


    还有娘做的月饼。或许除了自己,也再无人会在这种日子念起娘亲,至少她那父亲不会。


    逝去的人不会留在旁人心底,那便是永远的消失殆尽,可她不会忘。


    天灯越升越高,直至暗淡,久望的人才收回视线。


    尚食局开始上膳后甜食,用荷叶萃成汁水和的面皮,里边的馅料有荷花点缀,细闻先是一股淡淡的荷叶香,而后再是花的甜香。


    尚食局做的糕点味道自然不差,陆听晚本来就没用足,自己那份吃完了还想再吃。


    碍于礼数也没好意思再问。


    见她低声与旁的小姐夫人绘声绘色点评这份糕点,惹得前边坐的程羡之与公孙雪听不下去。程羡之皱起眉峰,嫌她聒噪。


    他那份糕点没动,公孙雪的用了一半,陆听晚夸夸其谈,丝毫不见停。


    向来沉稳的程羡之端了那份糕点,转身递到陆听晚席桌,什么也没说,但是面色不算好看,陆听晚茫然怔怔望着他转身过来,又转回去,视线落在拿叠荷花水晶糕上,迫不及待要尝。


    公孙雪望着他,与他道,“没成想陆妹妹性子竟然如此活泼,倒是与原先在府里不同。”


    陆听晚坐下来后谈话声几乎没停,先前还在与别家小姐谈论胭脂水粉,再到钗环首饰,衣料绸缎,样式款式,凡是女子之物样样不落。


    她明明都不认得那些人,却好似与人相交数年之久,熟络地连旁人都生了错觉。


    程羡之道:“人不可貌相,雪儿观人得用心探,切不可一概而论。”


    能在短时间内混的风生水起,又敢与他明晃晃谈条件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善茬。


    公孙雪这才恍惚,原先程羡之不让陆听晚到映月阁走动,想来也算是好的,按她这个性子,公孙雪也怕吃不消。


    不知不觉,那些官夫人和小姐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但凡谈到胭脂首饰,她都能不动声色地提到知春里。


    官夫人们未察觉有何不妥,她还能在她们今日着装打扮,用的脂粉,香膏,还有头钗衣裳样式,恰如其分地提出不足,在不足之处再提出自己见地,官眷们对她喜爱得不行,非说得空要下帖去程府约她一块挑选首饰脂粉。


    陆听晚拍着胸脯应下。


    也只有程羡之才知晓她打得什么算盘。


    “雪儿听父亲说大人房屋税差事办得颇得圣心,今日是十五……”公孙雪想提醒程羡之今日该去映月阁。


    程羡之没心情与她花前月下,寻着由头:“酒喝多了,我出去散散酒气。”


    “主君……”


    程羡之起身时明眸骤亮,朝她温润一笑,“这儿甚是聒噪,待会我同你一块去给先生敬酒。”


    公孙雪听了这话心里泛甜:“嗯,听大人的。”


    聒噪?


    陆听晚耳朵微动,她听见了,他在说自己聒噪?


    酒席上乐声不断,教坊司陈年曲调,听着人乏困,姜太后视线瞟过陆听晚处,见她与人相谈甚欢。


    而陆听芜与旁侧的姜言礼隔空暗递情愫,姜太后尽收眼底,眸间扫过一丝笑意。


    “听闻陆仆射嫡女擅长琴艺,曲音婉转,能抚人心,今日中秋佳节,不知陆大小姐可否抚一曲。”姜太后声音响起,教坊司音律即停。


    陆听晚闻声望去,陆听芜收回视线忙起身行礼:“回太后话,臣女自幼承蒙父母悉心教导,琴艺虽习,艺却不精,愿为太后与陛下奏曲。”


    “莫要妄自菲薄,哀家若想听琴技,自有教坊司乐人能奏。”


    “那听芜献丑了。”陆听芜移步,落座琴旁,拨动了几下琴弦,试音后方才奏曲。


    琴声幽扬仿若从仙境袅袅传来,混着清冷月色随风而动,又似一阵清风拨入心海,清脆琴音踏月而来,及近后再次四散缓缓远去,有意犹未尽之意。


    “阿姐的琴艺,堪称一绝。”陆听晚不善音律,却听得出神,“以前怎么不知。”


    她视线抓住那看呆的姜言礼,暗自想着,这人与姐姐情投意合,若是能喜结良缘,也算喜事。


    若自己不曾替陆听芜嫁入程家,那姐姐与心爱之人便错过了。


    直到曲毕后,姜言礼视线才稍有收敛,陆听芜起身立在宴前,“太后娘娘赏识,听芜献丑了……”


    “陆大小姐是不桎进士,有咏絮之才,又秀外慧中,哀家瞧着喜欢。”姜太后慈爱说,“哀家母家亲眷中有适龄男子,与陆小姐年纪相仿,虽不像程仆射人中*翘楚,却也奋思进取,幼学壮行,姜国公为大岚远赴山海关,以安定国,家中小辈无人做主,今日哀家便想替小辈们做一回主,皇帝觉得如何?”


    李庭风微顿首,“姜国公乃大岚国之栋梁,太后为其子嗣赐婚,实属应当,只是不知太后相中哪家人选。”


    姜太后对陆听芜赞不绝口,明眼人也能看出来了。


    “姜国公次子姜言礼,品行兼优,陆仆射嫡女陆听芜才情出众,贤良淑德,门当户对,忠良之后,才子佳人,哀家瞧着甚是相配。”


    姜言礼已起身,移步到陆听芜身侧,举止留着分寸,隔出的距离恰到好处,他双膝下跪,“言礼谢太后娘娘赐婚。”


    陆明谦与刘氏诧异,矗在原地愣了须臾,随后忙着起身谢恩。


    姜太后从未在陆明谦跟前表明要将陆家女许配姜家,两家联姻定然是好,程羡之能与中书令联姻,助皇帝笼络政权,她姜太后也能用陆家壮大姜家势力。


    姜太后看得出来二人有情,而姜言礼节前入宫给姑母请安时,曾表明对陆听芜的心意,姜太后做个顺手人情,顺水推舟,一举两得。


    还可借此事敲打敲打那不听话的棋子。


    宴席间陆听晚寻了陆听芜说话,陆听芜被赐婚的喜悦围绕,诸多官员前来恭贺陆姜两家。


    姜太后离席回了锦华宫,洪掌宫便命人来请了陆听晚。


    陆听晚正与阿姐谈得高兴,被传话宫女打断,领入锦华宫,巍峨的宫殿在夜色中更显压迫,殿内烛火通明,姜太后卸了繁琐的钗环,那身凤袍也褪了。


    洪掌宫起声:“娘娘,程二夫人到了。”


    陆听晚朝屏风后的人见礼。


    姜太后缓缓转身,视线落在陆听晚身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宴席见你与人攀谈甚欢,想来去京兆府作证,助程羡之脱身有功,他待你不错?”


    那垂首的人顿时跪下,“回太后,此事事出有因……”


    姜太后身影现出屏风,陆听晚只窥见一双金丝孔雀绣花鞋。


    “事出何因?听闻去那京兆府举证之人为知春里掌柜江雁离,此事你不打算给哀家一个解释?”


    “这江雁离可是你啊?”


    第33章 请罚


    太后既已知晓,想必也去了知春里调查过底细,她再瞒着无疑是徒增猜忌,陆听晚沉下声坦言道,“回太后,是臣妇,不过臣妇去京兆府举证时,并不知道那与我相识,自称韩近章的人便是程羡之。”


    太后不大明白她这番话,“嗯?”


    “臣妇隐瞒众人外出经商,也是迫不得已,臣妇自知程羡之与公孙雪本就情投意合,臣服不过不起眼的侧室,在程府难以得宠,便想着能寻点事做,机缘巧合之下才开了这个铺子。”陆听晚紧张归紧张,还不至于没有退路,太后责怪几句才不反常。


    “事已成定局,哀家不想再追究谁之过,你在京兆府因何缘由要为韩近章脱罪,我大可信你不知情,既然你以此事寻得程羡之的信任,也算是一桩好事,只要你安分守己,在程家潜伏随时为哀家所用,你要做陆听晚还是江雁离,哀家都由得你,可若生出旁的心思,那就不能保证了,可记住了?”


    姜太后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陆听晚点着头,“臣妇铭记于心,定然听从太后指令。”


    “只要你乖乖听话,哀家不会亏待陆家,你嫡姐的这门亲事,哀家是看在你的面子,可想明白了?”


    陆听晚心领神会,“臣妇明白。”


    “近日来京都焕颜霜盛行,哀家也有所耳闻,程羡之可知你在外经商?”


    陆听晚盯着地板,烛光映在额前,“京兆府一事后便知晓了。”


    “那他可有为难你?”


    陆听晚不敢提及与程羡之谈定和离一事,只道:“责,责骂了几句,告诫臣妇不得以程家二夫人身份外露,以免丢了大人的颜面。”


    “你想继续开着知春里,程家二夫人的身份能为你广开销路。程羡之不允你,哀家能允,且能让你光明正大的以陆听晚,程府二夫人的身份去经营,无需遮掩。”


    “太后所言当真?”陆听晚露出喜色,片刻后顿觉失态,又忙收回情绪。


    姜太后勾唇,“从未有人敢质疑哀家。”


    “臣妇并非此意,还请太后勿怪。”


    “起来吧。”


    洪掌宫去扶她,陆听晚腿跪麻了,半副身子力量支在洪掌宫身上。


    陆听晚谢恩后,太后又赐了座。


    宴席临近结束,御花园的人散了大半,陆听芜本想走前与陆听晚道一声,却没寻着人。


    还是锦华宫的人来给公孙雪传话,太后留了陆听晚在锦华宫叙话,候在宫门的马车已备,公孙雪转身同程羡之告知了此事。


    等了小半个时辰还未等到人,公孙雪又在宴席上饮了不少酒,此刻泛起困意,频频拿手帕掩面。


    程羡之见她犯困,先道:“陆听晚一时半会出不来,雪儿若是乏了便先回。”


    公孙雪疑惑:“大人不与雪儿一块回吗?”


    “太后特意下旨要陆听晚参宴,此刻宴席散尽,程家的人若都先行回去,定会引来闲言碎语,道我程羡之不讲情意便算,若牵累雪儿当家主母刻薄的名声,我于心不忍。”


    公孙雪见他处处周道不由心生暖意,也想留下一块等,偏偏醉意这会上来了,连站稳都有些费力,程羡之吩咐露珠扶她上马车,先行回府。


    锦华宫内,宫女来传话说程家托人来问陆听晚在锦华宫的情况,程羡之人还在宫门等着。


    “是哀家久留了,你且回去吧。”姜太后也略有乏意。


    洪掌宫欲送陆听晚出宫,陆听晚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


    “还请太后责罚。”


    “因何要讨罚?先前的事哀家已经说了不追你的过错。”


    “太后仁慈不与臣妇追责,可是今夜太后请了听晚过来谈话,听晚怕回去程羡之多疑。”


    姜太后见她心思细腻,眼眸透出赞赏,“你要哀家如何罚你?”


    “能让人看出来,却又不过于重的,洪掌宫定能办到。”


    她得挨顿打,不但是取信太后,也是要取信程羡之。


    临近子时,陆听晚才出宫门,宫门外独留一辆马车,程羡之在马车里阖眼假寐,听着动静。


    马车帘子掀起,陆听晚正走近来。


    车上声音冷漠:“再不出来,我都以为你要住在锦华宫服侍了。”


    “大人恕罪。”陆听晚余光扫了一眼不敢逗留,话音不稳,程羡之知道那是她赶着路出来,累喘的。


    “还不上来,是要我亲自请?”


    陆听晚抬腿,身上的伤便擦着衣裳,贴着伤痕处,忍着疼倒吸了口凉气,咬着牙狠下心入了马车,马车内坐下两人正好,不挤也不算宽敞。


    程羡之掀开眼帘,粗略扫过一眼。


    陆听晚大气不敢吱,坐下时身姿别扭,怕动作太大被身侧的人看出异样。


    程羡之冷不丁道:“太后独留你,说了什么?”


    陆听晚轻笑,“我说大人为何愿意弃大夫人不顾,要留下来等我一道回府,便是等着问我呢。”


    “我不该问吗?”程羡之正直身驱,视线压着人。


    “能问,想怎么问都行。”陆听晚挪着位置,好似怎么坐都不如意,像坐垫下藏了针头扎人。


    随着马车滚动,伤口之处会不断来回擦着衣料,她要疼死了,明明已是入秋夜,子时夜里带冷意。


    她额间却渗了层细密的汗珠,说话声音也虚,程羡之善于观察,洞悉着她的不适。


    “太后问你什么?”


    “不过是责问我为何要在京兆府里为韩近章举证,助其脱罪,这才致使大人将孔凡从侍郎位置拉下来。”


    “除掉一个孔凡,对太后起不到一丝撼动,那你可知她为何要干涉此案?”程羡之抱着手臂,指尖在臂上轻敲。


    陆听晚说:“这是官场里的事,我不过是小商,又怎会知晓其中缘由。”


    “哼,”程羡之轻嗤,“是吗,太后没跟你说其中要害?”


    “既是要害,太后岂会与我这等身份之人道明,大人莫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太后不与你说,我来说,”程羡之挑起帘子,望着街道的人群与灯火,“孔凡背后是错综复杂的世家大族,孔凡之所以贪墨,也是为了填补户部亏空,才引出诸多事端,你是经商的,会管账吧?”


    管账她自然是熟悉,“嗯。”


    “户部一处有了亏空,孔凡便只能填东墙补西墙,可这些亏空是他自己贪的吗?未必。”


    陆听晚不明白他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些,“那他确实是做了。”


    “是啊,他确实做了,可若是再往后查,牵涉甚广,说不定连你父亲也参与其中。”他又撑着头一副打量作势,言语轻巧。


    “这种没有证据的事,我觉着大人还是不要胡乱猜测得好,”陆听晚不想再听,“况且,你与我说这些,我也不懂。”


    “你不明白我的用意吗?陆听晚。”


    “大人只要记得我与你之间的约定就行,助禁军脱困是我自愿的,太后斥责我办事不力,那是我该担的责,若我有背承诺,大人自能拿我出气,总之你们一句话,我都不过只有听之任之的份儿。”


    陆听晚别过头,不再与他说话,全身心投入窗外的景致,沿街上是孩童拎着灯笼的欢声笑语。


    夜空还有不少天灯,照亮京都街景,冉冉升起后又归于黑夜。


    在这一刻,她把适才的阴霾抛之脑后,身上的疼痛仿若也减去几分。


    程羡之临窗只能看见她探出去后留下的半张侧脸,能够清楚确定她在笑。她明明身在风波难以脱身,却总一副置身事外的自信,他一时间不知该笑她天真,还是敬她执着。


    夜色飘入帘子,他在暗处收起厉色,眼神的冷意冲散了。


    视线无意瞟过之时,陆听晚带着那股暖笑扭回车内,二人视线半空交汇,程羡之神不知鬼不觉侧过头,没再往陆听晚这边瞧。


    车内气氛略显尴尬,待马车停稳,程羡之没动的意思,陆听晚率先道:“今夜多谢大人等我一块回府。”


    程羡之不语,陆听晚撑起身,身上的疼痛在警告她动作幅度过大,她只能收回步子小步迈出,右臂撑在门框扶手,便这么不经意的露出手腕的伤口,程羡之无意瞥到,看清她手臂的伤,心底竟然莫名揪了一下。


    她这伤是?


    待陆听晚下了马车后,车内帘子再次挑起,目光所及是一具单薄的身躯,在檐灯的眷顾下入了程府,只是她走路动作不大对劲。


    她已经极力让自己走起来自然些,暗处窥视的人心思敏锐,似已有觉察。


    公孙雪回来映月阁之后早早便已睡下,正是十五,他本该要去映月阁的,正好有推脱之由。


    陆听晚回到雁声堂,艰难褪下外衫,风信给备了温水,背上几处伤是被鞭子炸开的,双臂也不例外。


    褪了衣裳后,刺目鲜红的伤盖过眼底,风信吓坏了,心疼问:“二夫人不是入宫参加宫宴的嘛,怎得带了一身伤回来,可是出了何事?”


    风信小心翼翼擦拭着陆听晚身上的血渍,已经凝了大半,衣裳内衬蹭的都是血。


    陆听晚吸着气,强忍着艰难道,“无事,被太后罚了几鞭子,风信,替我去厨房弄点冰块来,我有用处。”


    风信不知太后为何要责罚她,莫不是在宫里失了规矩,“太后责罚您做什么?还有二夫人要冰块做什么?”


    陆听晚都要疼死了,自然是要拿冰块舒缓疼痛,“你去拿便是。”


    风信放了湿帕,铜盆里血迹染红了。


    书房灯火下的人无心看书,府里因着中秋都挂上了灯笼,又有月色加持,比往日都要亮堂。


    桂花快落完了,淡淡花香时不时还能传入书房。


    程羡之想着陆听晚今夜说的话,脑子划过腕骨上的伤,鲜红的痕迹,以他多年审讯罪犯的经验,那伤口是刚落下的,沉思后程羡之合上书去了雁声堂。


    雁声堂院外无人值守,唯独正屋还亮着烛光,他脚步轻,陆听晚轻擦肩上的伤,疼得沉吟声不断,隔着距离,听着有一丝娇/吟的错觉。


    擦净后又给自己上药,伤膏抹上后加剧痛感,里边的人轻声骂了句,程羡之听不大清楚,迈着步子却未发出动静。


    隔着屏风,他隐约看见里边的背影,束起发髻,光影打在细长的脖颈上,线条清晰可见。


    第34章 疗伤


    一股清冷的声音从屏风外传进,“太后责罚你了?”


    陆听晚手上的药瓶骤然落地,滚到程羡之一双银线镶嵌的黑靴旁,回头时望见屏风外立着的身影,一副诧异,“你,你怎么来了?”


    程羡之不答反问,“因京兆府出庭作证才打打的你?”


    “你既知道,何故还问?”陆听晚回神赶忙将外衫拉回,盖过肩头,里边没穿别的衣裳,只能背过身不让人窥见自己的春光。


    “你下回来的时候,能不能让人通传一声,”陆听晚话里带又责备,“我们可是有约定在先的。”


    程羡之毫不在意说:“你院里无人值守,我便进来了。”


    风信这会才回来,从院门进来就看见立在正屋门外的程羡之,风信想着人还在里边,只能硬着头皮过去,从身后唤了一声:“大人……”


    眼见风信要进去,程羡之没有要让道的意思,冷冰冰不容人质疑,“出去。”


    风信露出担忧,很是为难,却听陆听晚说:“风信,冰块拿进来,你先下去歇息吧。”


    风信战战兢兢贴着墙面进去,放下冰块,“二夫人,厨房的冰块就这些了,天凉,您别……”


    “我有分寸,你先下去。”


    风信走时还心疼不已,见她受伤,还要与程羡之周旋。


    屋内独留二人,原本冰冷的声音似柔了下来,“若往后太后宣见,你可先差人传话于我。”


    陆听晚拿了帕子,裹着几块冰块,敷在伤口处,疼痛稍微得到舒缓,她脑子也更清醒了,“传话给大人,又能做什么呢?”


    “其实你也可以如实与太后说,能让你听得去的消息,便不会对我有何影响。”


    陆听晚嗤笑出声,“大人可是太高估我了,我并没有那个本事能从您这里,听到任何能够给太后交差的信息,太后若是这么好糊弄的话,今夜便不会赏我一顿鞭子吃。”


    “我不但不能抱怨,还应该对大人感恩戴德才对。”


    “大人明知道我是太后的眼线,仍愿意留我一命,已经是我陆听晚的福气了。”她说得轻巧又平淡,仿若当真不曾有怨。


    “我不求旁的,只求大人记着承诺就行。”


    “随你吧。”程羡之见她不领情,出了雁声堂。


    程羡之走后,风信回来给陆听晚接着上药。


    “大人来可是为难夫人了?”


    陆听晚苦笑,“他要是想为难我,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犯不着特意过来恶心我。”


    不过也是,他为何突然来此,走这一遭却没说什么要事。


    “您这伤怕是要留疤的,好端端的怎么就挨鞭子了,大夫人和大人都在宫里,主君和夫人还有大小姐也都在,竟没人为您说一句话。”风信并不知情,只是觉得心寒,“依风信看,他们还没洛公子对您真心呢。”


    陆听晚忍不住笑,可是越笑那伤口越疼。


    “好了风信,不说那些了。”


    “不过也算有件好事。”


    “挨打了还算好事?您未免心也太大了。”


    “好风信,太后允了让我以陆听晚的身份外出经营知春里,也就是说,即便日后程羡之后悔要拿知春里胁迫我做不想做的事,没有太后命令,谁也管不着咱们了。”想到此处她憧憬接下来的打算。


    她在太后和程羡之的对弈里玩转,不惜自请受罚谋得信任,也是对太后表忠心。


    在这如履薄冰的深潭里,尚有一处净土只属于她自己的,那便是知春里。


    风信说得对,至少洛云初而言,是真心待之,没有任何利用、算计与权衡。


    今夜是中秋,昨日去了未央街商会大楼与他一同吃了月饼,陆听晚告知中秋当日要在府里过,便不能出来陪他。


    洛云初心知肚明,只道无需顾及他。在陆听晚这里,他总是会无条件支持与理解,也会在她陷入谷底时给足希望和鼓励。


    或许这样的洛云初,眼下于她而言便是这京都虚以委蛇的阴暗处里,尚存的一缕阳。


    想到这,她也不觉得苦了,反而面上露出难以消散的笑,那笑含在嘴角,衬得人朝气。


    风信揶揄她,“二夫人一听洛公子便难掩笑意,可是您受这伤得在府里养几日才能出门,又得好几日不见了。”


    “无妨,”陆听晚吩咐道,“你将这药收好。”


    “夫人上了药早点歇息,”风信叮嘱她,“这冰块虽有舒缓的效果,可是入秋夜凉,您别冻着了。”


    陆听晚嫌她啰嗦,敷衍着连连点头应道,夜里她只能趴着软枕睡,疼得火辣辣难受并不好入眠,困的不行也不知何时睡着了。


    翌日公孙雪撑着沉重的头醒来,第一句便问程羡之昨夜可来歇息了。


    露珠如实说:“夫人先回的府,主君回来已是子时,您酒劲上来等不住先睡下了,主君去书房待了会,之后……”


    “之后如何?”公孙雪见她话里有话,不安问。


    “之后,”露珠温吞说,“之后主君去了雁声堂……”


    “主君去了雁声堂?”公孙雪心底咯噔一下,猛然站起身,那颗她一直紧绷的弦崩裂。


    “不过一会儿就出来了。”露珠察觉她的异样紧接道,“之后回了书房哪也没去,今早上朝时还吩咐了厨房给夫人炖了醒酒汤。”


    露珠的话让原本心慌的公孙雪稳住几分。


    “他,还是惦记着我的……”


    “夫人说的哪里话,大人心底自然是有您的。”


    虽是如此,公孙雪总觉不安,从前程羡之对自己看着甚是宠爱,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还未重要到能够左右他的情绪,相比他的公务,任何人都是次要。


    而今陆听晚与前院走动越发频繁,能见到程羡之的机会也多,宴席上他还主动将自己吃食让与她,又在宫门候她回府。


    昨夜去雁声堂……


    做什么去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下定决心:“用过早膳去一趟雁声堂。”


    陆听晚昨夜疼得睡不好,熹微之际,醒来又上了次药,才重新睡下。


    直到公孙雪进了雁声堂,陆听晚才承着日光缓睁眼,风信在外拦下人,声音朝着屋内半梦半醒的人。


    “大夫人怎么来了,这……”


    “怎么,主君将府里中馈交由我管,这后院哪一处我去不得?还要为你个婢子解释本夫人要做何事吗?”公孙雪摆起主母腔调和架子。


    风信身份摆在那自然不敢拦,却留着人给足面子,“哪里的话,是二夫人昨夜回来受了凉气,半夜便发热,怕是不能起来给大夫人请安。”


    “受凉?”公孙雪立在庭院,声音故意大了些,“妹妹身子娇贵,昨日在宫里还与众家小姐们相谈甚欢,倒不像是会生病的。”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病的,”风信恭敬说,“是奴婢失职未能照顾好二夫人,才让二夫人受了罪。”


    “确实是照顾不周,”公孙雪顺势说,“我瞧二夫人这院里冷清,下人见不到几个,风信若是忙不过来,我大可让管家多安排几个人过来,免得哪日主君想起过来歇息,有所怠慢。”


    里屋陆听晚带着鼻音,撑在屏风后:“给大夫人请安,恕听晚不能亲迎,恐身上病气过给大夫人。”


    “妹妹醒了,”公孙雪走近几步,屏风后的人影半倚,身姿不正,似乎是难以撑起的身子,“既然妹妹病着,姐姐让府里请郎中回来给妹妹把把脉。”


    “多谢大夫人。”陆听晚重重咳了几声,“风信,替我送送,待听晚病愈,定亲自到映月阁给大夫人请安。”


    “你好生歇着就是。”公孙雪转身出去,路过书房正要进去。


    露珠打侧边过来,“大夫人,府里来了太医。”


    “太医?”公孙雪不明所以,“府里未曾下帖请太医院的人啊。”


    “是主君请来的,”露珠说,“苍术说是主君特意请来府上,宫里资历深厚的何太医,给大夫人把脉的。昨夜您酒喝多了,大人怕您伤身,特请了太医为您调养。”


    公孙雪喜形于色,听着是程羡之特意为她请的,便连忙道:“把太医请到映月阁去吧。”


    露珠颔首搀扶着人一块往回走,公孙雪回眸望了眼雁声堂的屋檐。


    风信端着早膳进去,“二夫人怎么咳得这般重?风信就不该留那么多冰块给您的。”


    “假的,”她声音亮起,可是鼻音尚在,“适才故意咳的。”


    她不想叫公孙雪知道自己身上的伤,解释好费劲,编个理由不难,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乐得清净。


    “可这伤确实要请郎中啊,不然拖久了往后留疤更难除了。”风信关心道。


    “那等用膳后你去城西诊所请个郎中回来吧。”陆听晚搅着碗里热粥,手臂的伤越发红了,这几日难熬。


    “为何跑去城西那么远寻,近府的街道都有郎中啊。”


    “少些事端。”她喝了一口热粥,浅浅道。


    风信意会后道了声“是”就进里间收拾。


    程羡之下朝回府时,碰着请脉完的太医,太医躬身行礼:“下官参见程仆射。”


    程羡之回礼,温润道:“有劳何太医,内子的身子可还好?”


    “夫人不过是贪杯多饮,是酒伤身,下官已为夫人开了调养方子,跟着药方定时煎药即可,大人放心。”


    “嗯,有劳何太医奔波一趟。”


    “那下官便先告辞。”


    “何太医留步,”程羡之回首喊住,“若是鞭伤,可有伤药能缓解疼痛,又不留疤的。”


    何太医思忖后说:“有是有,不过用药得因人而异,要看过伤情才能对症下药。”


    程羡之吩咐道:“苍术,带何太医去雁声堂。”


    苍术领着人去了雁声堂,陆听晚刚用好膳没多时,立在窗台时闻着窗外花香。


    院门陌生的身影涌入星眸,她转头问着屋里收拾的人:“风信,今日院里好生热闹,你去看看是何人。”


    风信得令出去迎客。


    第35章 邀约


    太医久居皇宫,什么样的刑罚没见过,一见陆听晚手臂上的伤便猜出来了,也未曾多问,只了解症状后叮嘱几句,风信耐心记下,而后太医开了药方。


    陆听晚鸣谢道:“多谢何太医。”


    “不必言谢,是程仆射让老夫来的,待老夫回去对症给夫人研制祛疤膏后,再着人送来府邸,过几日伤口之处会开始结痂,切记不可沾水,不能饮食刺激寒凉、辛辣之物。”


    陆听晚原以为是公孙雪差来的,没成想竟是程羡之。


    思索片刻后回神道:“好,定然谨遵医嘱,风信,好生送送。”


    苍术从雁声堂送走了何太医再回到书房向程羡之复命,程羡之捧着本策论专心看着,苍术声音放低,“主君,太医已经送走了。”


    “嗯,如何?”


    苍术一时不知他在问谁,脑子转了须臾,便回:“大夫人用了药精神多了。”


    程羡之没听到想要的答案,案上的书没再翻,抬起眸道:“雁声堂的人,如何了?”


    苍术捏一把汗,断断续续说:“这,额……”


    程羡之斜倪一眼,锐利的眸光压过来,苍术话立马利索,“应是无大碍,只是外伤,用药便可。”


    见程羡之神色不改,苍术又换了说辞:“何太医已按二夫人伤情回去配置祛疤膏,配好后再送府里。”


    “刚进雁声堂时,二夫人还在窗下赏景来着,想来已无大碍的,主君不必担心。”


    苍术自然不知陆听晚这是哪弄的伤,也没敢多问。


    担心?他何时说过担心这话?


    “嗯。”程羡之若有似无应了声,方才专注回手上公务。


    因伤缘故,陆听晚几日不能出府,每日派风信去知春里将账本拿回来在她跟前算,凡有错处她都会从旁指点。


    “知春里这个月的账目比上月又涨了几番,支出类目多了农庄的几笔,营收不错,焕颜霜供给比上月多了一番,每日来定制的客人已经排到两个月之后了。”风信说着店铺情况。


    陆听晚肩背的伤好了许多,勉强能往软枕上靠,风信便在躺椅上摞了几个软枕,方便她倚靠。


    “明日若还有定制焕颜霜的,让店里的女使先不要接。”陆听晚悠然道。


    “为何?”风信不解。


    “待我伤好,便是重获新生,我要知春里更上一层楼,虽及不上未央街那些铺子吧,但也要屹立枫林巷和长青街翘楚。”她说话时动作跟着起来,幅度过大,扯着伤口后就老实了。


    “夫人可说得明白些?”风信笔杆挠头,云里雾里的。


    “农庄那批玉露膏我打算半月后上市,届时要让所有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陆听晚手里转着太医送来的祛疤膏,瓷罐碰触清响,“我不想再以男儿身份经营了。”


    她似下定某种决心。


    “什么?”风信惊愕难当。


    “太后和程羡之那都知晓了我知春里的身份,没必要再瞒着,而今也不必再害怕旁人来找知春里的茬。”她似乎意有所指。


    “那夫人是打算将程家二夫人身份公之于众?”


    “不,还是江雁离,不过届时可以邀请京都的权贵前来观礼,再让苗大婶多请些邻里姐妹一同前来。”


    “既要邀请贵人,还要请平头百姓,这两厢如何都不像能融合在一块的。”风信一边记着一边呢喃道。


    “玉露膏不是专为官眷富人研制的,而是要普通百姓也能买得起,我才特意让牙婆们制成。”


    “自然,达官显贵自诩高人一等,或许不愿与平民百姓一同坐席,那便分席。一楼是散客,遵照客人消费能力,店里女使进行引购产品。二楼列为尊贵席,只要银子到位,不论何等身份,都可有专人为其定制专属的套盒,外加知春里焕颜霜一罐。”


    陆听晚粗略讲了自己的计划,她还得着手将玉露膏的功效和宣词拟好,让店内小厮和女使背得烂熟于心。


    她每次想法层出不穷,起初风信招架不住,慢慢的也能吃得消,能够跟紧步伐,这一枚得力干将陆听晚用得甚是称手。


    “那要将详细分列,风信这两日便着手,夫人尽管吩咐。”


    陆听晚起身拿过风信手中的笔,风信让出位置,“这也是我要与你细说的……”


    雁声堂烛火夜过子时才灭,早秋悄然而至,夜里冷风乘袭,里间的窗落了,挡住院里徘徊的劲风,葡萄棚上枯藤窸窸窣窣,伴着声陆听晚渐渐入睡。


    半月后,知春里紧锣密鼓地张罗新品玉露膏上市,早七日开始,陆听晚便设计好仿单图纸,派人印刷后再大街小巷分发。


    这还得多亏苗大婶,凡是酒楼进出的客人都会派发一张仿单,而凭借此仿单者,在酒楼住店吃饭都能打折。


    同样知春里开业当日,会将客人引荐到苗大婶所在的酒楼,两者互惠互利。


    如此一来,知春里新品上市的消息在京都传得如火如荼。


    开业前七日,陆听晚就提前去映月阁寻程羡之商谈。


    苍术告知人在书房,程羡之刚沐浴不久,洗过发,墨发如瀑披散着,尽显随意与慵懒,与素日常人所见的肃正有所不同,只是那股清冷意外的让人不敢亵渎。


    修长分明的指节抚过竹简,那是寒舟近日为他寻来的古朝典籍,苍术在外间喊了一声:“主君,二夫人求见。”


    “何事?”声音一如既往冷淡。


    “说是有要事与主君商谈,您定会感兴趣的。”


    程羡之闻言不知她又有何花样,“让她进来。”


    自那日二人在雁声堂见过一回,府中修养半月有余,都未曾见过彼此。


    陆听晚忙碌新品上市,倒是出城过两回,又去了知春里三回,未央街两回是看洛云初的。


    她邀请洛云初做新品上市当日的座上宾,以商会会长和知春里二东家身份出席,洛云初笑她算盘打得精细,陆听晚也不藏着。


    不论如何,洛云初出席只有利而无一害。


    陆听晚身影从屏风显现,手里捧着一张请帖,见着程羡*之端坐书案,装束过于随意了些。


    很快她藏起那份打量的心思,“深夜来叨扰大人,不知大人已经……”


    “有何要事直接说吧,你我已经不是第一回开诚布公了,在我面前不必装乖,你江雁离直言不讳的模样,我也不是没见过。”程羡之收起竹简,视线落在她身上。


    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盯着她那双手臂,陆听晚察觉目光,忙递出去:“明日知春里新品上市,想请大人出席,替我坐阵,不知程仆射可能赏脸?”


    程羡之没接,目光尚存在她臂间,“想来伤是好了?”


    “多亏大人让太医来看,伤才好得快。”陆听晚客气道。


    “我为何要替你坐阵?”随即得到的是他冷漠的回绝。


    “你赚的银子可会分与我一半?”


    “哈?”陆听晚没想过,他堂堂仆射大人还会与她计较那点银子吗,“自然没有独占大人便宜的道理,不过这银子我不想给。”


    陆听晚实诚,半分都不想遮掩。


    程羡之神色淡然,下起逐客令,“苍术,送客。”


    苍术还没踏进房门,陆听晚忙道:“大人别急着赶我啊。”


    苍术又退出去。


    “大人身居高位,哪里看得起我这点碎银,况且邀请您出席知春里,大人并非一无所获啊。”


    程羡之狭长的眸子微眯,饶有兴致说:“哦?那我还得感激你江掌柜赏脸邀请本官,是吗?”


    “倒也不必这般客气。”陆听晚笑笑,立挺的五官明艳中带着灵动,那股笑能不动声色地撞人心神,饶是程羡之也会不自然躲过视线。


    “大人不妨想想,其一,您先前查办屋税一案,涉及到花市商贾压价农户,是您力挽狂澜肃清市场,还得多亏您还商贾和百姓一处公平交易的圣地。”


    “摊贩在背后都赞许大人美誉,您若能支持知春里,那更能让百姓知晓,朝廷命官是能为民请命的好官,程仆射也并非是人人相传的活阎王。”


    “活阎王?”程羡之打断她。


    陆听晚讪讪一笑,岔开话题,“其二,这事传到朝中,于大人有利不是吗?太后允诺我可以继续经商,大人替我坐阵,太后若是知晓,也知道我从您这得了信任,往后更好替大人周旋不是。”


    见她巧言令色,又句句在理,程羡之配合道:“那其三呢?”


    陆听晚怔楞片刻,努力扯出他所谓的其三,“其三嘛,大人可去知春里亲自挑选新品,送给大夫人啊,大夫人若开心了,难道不也很重要吗?”


    程羡之打量她,勉强接受了她这个理由。


    其三,自然是能给知春里带来源源不断的宣传,程仆射亲自坐阵知春里,往后谁还敢找知春里的不是,那就是同程仆射叫嚣,同行中即便背后势大,还能大得过他?


    陆听晚暗自得意,唇角噙着丝期待的笑意。


    程羡之接过请帖,收下了,“但愿太后不会猜疑你我串通一气,下次再赏你一顿鞭子,我可不会再给你请御医。”


    陆听晚嫣然一笑,“那不会,多谢大人赏脸了。”


    微风一阵入堂,吹起程羡之散下的发,陆听晚无意瞟到衣襟上露出的脖颈,线条似若美人,这人生得漂亮,又不阴柔,气质堪与月色媲美。


    请帖随意置在一处,他又拿起竹简细看,陆听晚出去后许久,放了竹简的程羡之才摊开细细看了里边的邀请词,若无其事地扬起嘴角,明眸盛满猜不透的深沉。


    翌日晨光熹微,陆听晚已出程宅,车轴往知春里方向滚动。


    这还是她第一次着女子装束踏入知春里,店内伙计看得出神,起先还上前去迎,只道是哪家小姐这个时辰就出街了。


    还是陆听晚先开口,风信又跟在后头,听着熟悉的声音,还有面孔才确信那是他们掌柜江雁离。


    第36章 相好


    巳时一刻,知春里大门敞开,陆听晚邀的人相继出现知春里,依据原先的客席安排,程羡之坐二楼最尊贵的雅席,宁静无人叨扰。


    陆听芜与各家小姐同席而坐,长青街与枫林巷的同行掌柜分别各坐一席,再有就是未央街商会要员,这些人是因洛云初会长身份得以前来。


    程羡之坐在客席处,与众人相比,陆听晚特意为其用屏风隔开一间,也是因他喜欢清静。


    寒舟在其侧,是程羡之专程叫来的。


    “小小一个知春里,竟然请得动我们程仆射,”寒舟观察四周,“就连京都众多官家小姐也得前来相贺,这是以程家二夫人的名义相邀还是陆家二小姐名义呢?”


    程羡之举目望去,知春里人头攒动,不得跟着警惕起来,“太后金口玉言,允她经商,可来的除了陆明谦长女,其他官家小姐身份略次,她是懂得如何以退为进,又物尽其用,实现利益最大化的主。”


    “大人这话怎么听都是夸人的。”


    “不该夸吗?”程羡之双眸一凛,“她想做戏给太后看,自然得要我来替她圆,两厢欢喜的事,何必拂了。”


    寒舟挑着一股看穿的意味,俯视着楼下台柱上的陆听晚,正与洛云初迎接前来的客人。


    他话里有话说:“这怎么有种二人新婚宴的意思。”


    程羡之凝起寒光,注视着楼下二人举动,还别说,确实有那么个意思。


    楼下散客入列,陆听晚走到高台中央,踩着乐声,如初升的朝阳绽放,嫣笑如花。


    她身着一身红色直缀广袖羽衣裙,绿色披帛悬挂双臂,朱钗是知春里独有样式,银凤镂花长簪,再搭双边鎏金点翠步摇,额心花钿点缀,眼尾用黄绿交替的胭脂勾勒眼线,仿若天上偷溜下凡踏秋的灵鹿,张扬不怯场,步步生花。


    一颦一笑,都似踩在了少年郎的心尖上,就连同长青街卖饼的老李头看了也忍住在旁感叹一句:“谁知这知春里的江掌柜竟然是这么个娇俏小娘子,可谓是仙女下凡啊……”


    苗大婶听着接茬揶揄道:“老李头,这话可不能让你家老婆子听了去。”


    旁的男子喟然长叹,似天大可惜:“若非英年早婚,我都想娶这江掌柜了。”


    “得了吧你,可看见江掌柜身后的洛公子了?人家可是商会会长,再过几年凭借资历入仕,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前途大好,哪里轮的上我等眼馋。”


    适才那男子见笑摆手道:“去去去,我这不是过过嘴瘾嘛,若能娶到如此貌美又能干的娘子,也算祖坟冒青烟了吧。”


    楼下人声不断,楼上也不例外,官家小姐与陆听芜小声嘀咕道:“陆小姐,听闻你与知春里掌柜颇有渊源,可知这江掌柜是何许人也?”


    陆听芜手帕半遮,掩嘴轻笑道:“渊源算不上,不过是粉红知己罢了。”


    小姐们听后乐呵笑着,“也是,这江掌柜对胭脂水粉有独特见地。”


    其中礼部柳侍郎之女打量着楼下的陆听晚,隔着距离,加之扮相风格差异颇大,她犹豫说:“这江掌柜与一人倒是有几分相似,而那人对胭脂勾勒也同样造诣深刻。”


    “哦?柳小姐既然还识得这种人,”陆听芜打听道,“我倒是想认识认识。”


    柳小姐冥思苦想后压低声音说:“程家二夫人啊,不就是你那庶妹。”


    陆听芜心猛地一颤,柳小姐继续说:“那日中秋宫宴,她坐在我旁边,我与她相谈甚欢,中秋宴后想往程家下帖请她出来喝茶,可府里说她染上风寒,病体未愈,这才一直没见上面。”


    陆听芜悬着的心放下,故作镇定道,“原是如此,江掌柜眉眼与舍妹是有几分相似,第一回见连我也不可置信。知春里新品上市的吉日我本想邀舍妹一道前来,奈何她病体未愈。”


    “无妨,来日方长嘛。”柳小姐宽慰起她。


    屏风后寒舟听得起劲,“没成想二夫人在官家小姐眼中,还是个香饽饽呢。”


    “待会儿,这香饽饽怕是要万人争抢了。”程羡之意味深长说。


    楼里谈笑声不止,陆听晚广袖豪掷,别有一番意气风发的作势,“诸位久等。”


    霎时间乐声与谈笑声戛然而止,陆听晚走到台中,朝楼上客席四面鞠躬后再拱手与一楼散客众人行礼。


    “今日承蒙诸位赏脸,关顾知春里新品上市,小店特此备了秋酿,以百花第一朵花瓣酝酿,再尘封七七四十九日开坛,味道浓郁香醇,欲醉还休。”店里伙计按照原先安排,为诸位宾客自取的酒水和吃食。


    “江娘子不但貌若天仙,心灵手巧,蕙质兰心,这酿酒手艺更是一流,大伙说是不是啊?”散客席上有男子顺势起哄。


    陆听晚大大方方回应:“这位兄台所言,甚得我心,风信,记住此人,待会特以知春里玉露膏赠予以表谢意。”


    “是,掌柜。”风信走到那人身前,记下名字。


    洛云初立在身后,面上含笑,任由陆听晚掌控大局。


    她布控自若,“想来今日到知春里的诸位对焕颜霜都有所耳闻,焕颜霜之所以能够明动京都,是因其取材新鲜,原材料功效各异,从采摘到制作成焕颜霜送到诸位贵客手中,不超过三日。”


    “为保齐功效,给诸位提供的都是最新鲜保质的成品。”


    “自然,知春里能在枫林巷日渐声望,少不了诸位支持与信任,倘若一个经营市场没有公允的环境进行交易,焕颜霜也无法在三天内抵达诸位手中,给诸位带来满意的成效。”


    “再此,我江雁离要替所有京都小贩、商人、商贾,凡是从事经营买卖的百姓们,同我们的程仆射程大人道一声谢。”陆听晚诚意十足,朝楼上坐席的程羡之深鞠一躬。


    台上台下听闻程仆射名讳唏嘘不已,议论声纷至:“程仆射?因为程仆射端了奸人孙桂与户部侍郎暗通款曲的勾当,朝中大为赞许,江掌柜所言极是,是该要谢啊。”


    “是啊是啊,不然我们这些花农早就没出路了。”接话的是农庄来的花农。


    “江掌柜的意思是,程大人今日也光临了知春里?”随着声音,众人纷纷朝陆听晚所拜方向望去。


    二楼席坐的小姐和掌柜们也不例外。


    只见栏杆处纵入一抹松姿,那人负手而立,面容清冷,矜贵端方,与弑杀的传言毫不相关。


    “今日江掌柜所言,乃是本官与六部分内之责,诸位无需挂怀。身为一朝要臣,若不能尽职尽责护百姓一方安宁,怎堪享朝廷俸禄,受百姓敬仰。”


    “本官今日亲临,不过是想亲眼所见,这还公平之后的市场,百姓是何等津津乐道,这亦是当今陛下与太后所希望见到的盛世。诸位随意,不必拘束。”


    “吾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程仆射实乃为民请命的好官啊。”人群中奋然而起,楼里宾客高声赞誉。


    陆听晚心满意足,今日摆这盛会的目的已达三成。


    程羡之见势推波助澜,“江掌柜,今日是知春里上新的日子,本官前来亦不过是替家中夫人寻一好物,大可无需顾及本官,让诸位瞧瞧知春里要给大伙带了何等好物,也不枉我等汇聚在此。”


    说罢程羡之退回坐席,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隔壁的官家小姐心情久难平复,还在议论:“适才那是程仆射?”


    “程仆射居然也来了知春里,可见江掌柜背后之人不可小觑。”


    陆听芜生怕谣言四起,连忙说:“诸位姐姐们还是莫要妄自揣度,适才程仆射说了,今日是来替家中夫人挑选好物的。而江掌柜是女子,仆射与大夫人的情意,京都谁人不知。若想家中父兄在朝安稳度日,不该议论的话,今日出了知春里还是少提为妙。”


    陆听芜提醒,官家小姐们敛声不再言语。


    “这说话的便是陆家大小姐陆听芜。”寒舟倒上盏茶,“中秋宴上,太后给指婚,定了姜家。”


    “这姜太后还真是处处都想捏紧,让陆家与姜家联姻,留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程羡之浅啜一口,“手伸太长未必见得是好事,若失控便玩脱了。”


    “好比这位江掌柜吗?”寒舟挑着眉。


    程羡之笑意即来,“江雁离?还不足为惧,她想玩,今日便配合她玩一场。”


    台下陆听晚进入正题,女使端着托盘,上边码得齐齐整整的水蓝冰青小瓷罐,细长的指尖捻起罐子,托在掌心里向众人展示。


    “焕颜霜替知春里打开销路,在此江雁离还得多谢诸位抬爱,焕颜霜价格金贵,是以成效也好。不过知春里一心做好产品的初衷未改,特此为了回馈诸位恩客,今日相邀诸位,知春里特以玉露膏为礼,过往凡是在知春里购买焕颜霜五罐者,会特赠玉露膏十罐。”


    “玉露膏?”宾客们第一次听闻此名,讶异里带着期待。


    “知春里的东西向来不错的。”人群中有人说道,“就是不知这玉露膏如何。”


    也有人道:“江掌柜,你们焕颜霜价格升到几十两一罐了,我们平民百姓可实在是买不起啊,这玉露膏若是也这么贵,大可不必让我等今日来做看客了吧。”


    陆听晚镇定自若,不疾不徐道,“诸位放心,玉露膏含有天然功效,京都天气夏日闷热,冬日干燥,而这玉露膏便是最适合京都气候下使用的面脂,夏可祛油冬可固湿,无论男女老少皆可使用,罐子精细可随身携带。”


    随着陆听晚的声音,两列女使从楼梯分别往一楼与二楼徐行,将事先备好的玉露膏送往每张客席。


    陆听晚拧开瓶盖,用刮片蘸取少量涂于女使面颊,而立于客席上的女使则跟着打开试用的玉露膏,取刮片蘸适量放于瓷叠中供席客所试用。


    “其中采用象胆作为主料,再经过特制工艺萃取,制成玉露膏,不仅可以滋养肌肤,美容美颜,保湿美白。还可用于淡化疤痕,倘若因扭伤、冻伤、烫伤、擦伤、或是伤口溃烂都可凭借玉露膏,得到舒缓。”


    “既有此种奇效?”陆听晚夸夸其谈,众人一听未免过于夸张了。


    寒舟看戏一般说,“过度夸大功效,恐怕于知春里不利啊,看来江掌柜这次势头起大了。”


    程羡之悠闲道:“象胆本就有奇效,谁知她哪里请的能人异士当真调成了这样好的东西,也不一定。”


    “看来大人对二夫人很有信心。”


    程羡之勾唇轻笑,陆听晚在台上游刃有余应对着众人的质疑,而她身后的洛云初,就好似她的靠山,支撑着她,目光里只有陆听晚一人。


    许是察觉到不知何处投来的锋利,他警觉着往楼上看去,恰巧与程羡之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洛云初微微颔首,程羡之岿然不动,那是仆射大人应有的气势,俨然压过了洛云初。


    “那便是二夫人的相好,洛公子啊。”寒舟见程羡之今日好说话,言谈越发胆大。


    相好?


    第37章 风头


    这身份,程羡之听得忍不住笑,笑里似带着几分讥讽。


    “洛云初知道二夫人是程家的人吗?”寒舟顿觉这事有趣,好玩。


    “你想知道?”程羡之目光移到陆听晚身上,“去查一查不就行了。”


    用过玉露膏的女使从台中饶了一圈,与众人展示面上的光亮。


    宾客忍不住赞叹道:“果然细嫩如玉,这么好的东西,知春里的价格咱们买得起吗?”


    陆听晚道:“如这位客人所言,焕颜霜价格金贵,而这玉露膏自是能让京都普通百姓都能用得上的好物。价格亲民,一两银子一罐玉露膏,今日玉露膏上市第一日,本店特赠折扣一半,又或买一赠一,可拼团购买,购买五罐能获赠一罐”


    “买五罐能赠送一罐?”有人已经蠢蠢欲动拉着周边熟人拼购。


    “咱们凑够五罐还能送一罐,最后再平分,岂不是更实惠。”


    “是啊是啊。”


    只见台下的人纷纷开始寻人拼凑。


    陆听晚退回几步,与洛云初并排,二人相视一笑。


    “今日你可是出了大风头了。”洛云初道。


    陆听晚欣喜,甚感骄傲,“就是要出尽风头,你之前劝我低调行事,那是因为孙桂任职会长,而今会长是你,又有程羡之坐阵,我自然不怕风头过盛,只嫌这风不够猛烈。”


    洛云初牵笑,陆听晚随着他的视线,再次落到二楼的客席上,程羡之正如猎手盯着二人。


    陆听晚竟然有些发寒,不自觉与洛云初拉开距离,洛云初有所察觉她的举动,也收了笑意。


    “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洛云初再次贴过去,俯身贴耳轻声说,“程仆射这尊大佛,你可想好怎么送了?”


    陆听晚自有法子,不过她的法子就只有那么一个,和离。


    和离便意味着两清,也是最彻底的方法。


    “山人自有妙计。”陆听晚装起腔调,故作高深。


    今日她的妆容贴合五官和气质,就这么盯着洛云初时,洛云初难抑悸动,抬手替她挽了鬓间碎发。


    此举台上的陆听芜瞧得清楚,心底如巨物跌宕,帕巾下的手攒得通红,隔间还坐着程羡之,不由替陆听晚捏了把汗,她只盼着那人没看见此举。


    可偏偏巧就巧了,他看见了。


    寒舟也看见了,程羡之直觉意味不明的视线投过来,侧倪着他,似乎在问“有何问题?”


    寒舟有话不知当不当说,却见他神色并非与表面那边云淡风轻,最后选择噤声不语,只是手里那盆绿萝却惨遭了毒手。


    好几片绿叶被生生揪下,铺在桌面上,也不知哪来的风,竟往程羡之处吹去,正正落在他手心。


    深眸里是警告,寒舟撇开他的警示,自顾望着楼下,百无聊赖吹着口哨。


    良久程羡之敲定桌子,缓缓说:“今日该捧场的捧完了。”


    寒舟意会,扯动隔间的铃铛,候在外边的女使进来,恭敬道:“仆射大人有何吩咐,掌柜的嘱咐了,大人若有需要随时差遣。”


    寒舟拿了两定白银落桌上,细道:“劳请姑娘拿百罐玉露膏给我家大人,往后每七日送一趟到程府去,银子若是不够找你们家掌柜,她自知晓如何办。”


    “是,大人。”女使得了差遣,记下数量,收起定银。


    程羡之众目睽睽之下涉阶而下,小女使声音响亮环绕着知春里:“程仆射下定百罐玉露膏。”


    “程仆射下定百罐?”众人闻言不可置信。


    “程仆射果真大手笔。”


    “玉露膏本就不贵,百罐不过百两银子,你们是不知,先前程仆射可是一掷千金,给家中大夫人送了整个胭脂铺子呢。”


    “就是就是,区区百两算得了什么。”


    在议论声中,下阶的人对上台中的陆听晚和洛云初,隔着帐帘,陆听晚朝他拱手道谢,身后的洛云初不动声色,程羡之余光里都是那执扇的翩翩公子。


    直到人下了楼后,洛云初才与陆听晚说,“素闻这程仆射与中书令之女夫妻琴瑟和鸣,今日一见,果如其闻。”


    有了程羡之开头,楼上那些官家小姐和掌柜们接踵而至,陆听芜率先道:“给本小姐也来五十罐。”


    “我也要。”


    “我也来五十罐。”


    “给我来二十罐。”


    ……


    陆听晚见势不好收场,多买是好,可她没有那么多库存啊。


    风信将登记的册子数量粗略一算,已快接近千罐了,她急着走到陆听晚跟前,“掌柜的,知春里第一批玉露膏现货只有八百罐。眼下这些二楼的贵人定下的数量已超咱们库存,加上散客的加起来也有一千多,这货物怕是供应不上啊。”


    陆听晚从容自若,拍了拍风信肩头,“无妨,你且做好登记,维持店内客人情绪。”


    “嗯。”风信重重点头。


    洛云初关心道:“这么多的货物,你当如何应付?”


    “烦请洛公子替我去楼上安抚安抚?”陆听晚打起他的主意来。


    “那是自然,我尚可维持一段,”洛云初看着台下蜂拥的人群,“可这些你当如何。”


    陆听晚细眉一挑,抄起旁边的锣鼓,咚咚敲响两声,店内悄然安静。


    “大伙要买玉露膏的先不急,承蒙诸位关照,适才店内女使已经登记诸位的玉露膏数额。但玉露膏制成所需人力时间有限,且玉露膏制成后十五日内用完其效果更是显著,倘若过了这个时间,虽不影响使用,可效果略损,故而一气购买数量过多,用不完便是暴殄天物了。”


    二楼其中一位掌柜道:“那依江掌柜而言,咱们想多订还不成了?”


    洛云初替其安抚:“刘掌柜稍安勿躁,咱们江掌柜何时会让诸位失望呢,尚且听听其言也未尝不可。”


    那人知道洛云初乃是现任商会会长,说话语气恭敬:“洛公子所言极是,我等并非不信任江掌柜,只是所需数额也是与诸位掌柜一同定好的。”


    洛云初其实有一点不明,陆听晚为何要邀约其他店铺掌柜来这新品上市宴。倘若是为了热闹和充场面也说得过去,只是当真如此简单吗?


    台上陆听晚扬言起:“谢掌柜莫急,今日诸位所定下的数额,凡是超出十罐的,知春里都会在十日内如数送往诸位店铺和府邸,自然若想亲临小店来取也成,十日内未取的,小店都会派人亲送府中。”


    “如此,谢掌柜觉着可行?”


    谢掌柜思忖须臾,并未那么爽利应下,“难不成知春里是没有那么多库存,既无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嘛。”


    洛云初诘问道:“谢掌柜,今日是来捧场的,还是来进货的?还是您想将这玉露膏垄断后在贵店高价卖出?”


    面对一连串质疑,谢掌柜语塞,面色充红,几欲说不出话。


    陆听晚从中缓和,赔笑道:“谢掌柜稍安勿躁,洛公子适才是与您开个玩笑,知春里库存足以满足诸位所需,之所以限额供应,是想要确保玉露膏到了诸位手中能呈现最好的疗效,大伙也不想买了知春里的东西,钱花出去了就为了跟风买个高兴是吧。”


    “自然,会有人抬爱知春里,甘愿为知春里买账,对这玉露膏功效或许没那么在意,可我知春里是要走长久之计的,并不想因一时之快一味的赚钱。我江雁离更想要的是收了诸位的银子,诸位也能得到对等的价值,同样给知春里带来声望,不然我江雁离做的就是短时间买卖,不值当。”


    陆听芜附和道:“江掌柜所言甚得本小姐心意,本小姐定的五十罐,今日便先取十罐带回,剩下的就有劳掌柜十日后定期送到陆仆射陆府了。”


    “原来是陆大小姐。”台下买客好奇探头去张望。


    陆听晚听见陆听芜替自己解围,心中也不由一暖。


    其他官家小姐见势说:“那劳烦江掌柜也替我等将剩余的玉露膏一并定期安排吧,陆大小姐与程仆射信得过的人,我等自然也信得。”


    其余观望的掌柜接二连三附庸。


    “江掌柜所言也是情理之中,咱们同为商人,自然希望自家产品能够得到最大效用,同样作为买客,看重的也是付出的价钱能够换来对等的价值,如此这钱才不算白花。江掌柜乃良心商家,我身为长青街多年商人,极其认可江掌柜适才那番肺腑之言。”


    “那便多谢诸位体谅了。”陆听晚颔首以表谢意。


    转而吩咐风信:“你将散客的着人交货,大额定量的客人,按人头打包,十罐一盒,让洛公子带着奉上他们席坐。”


    “风信记住了,掌柜放心。”


    陆听晚又附耳嘱托道:“再送他们一罐焕颜霜,就道是我感谢诸位捧场的心意。”


    风信崇敬的目光,炽热的望着陆听晚,陆听晚不明笑了笑,温声道:“看什么?去呀。”


    风信听话下去准备,陆听晚掌控局面的游刃有余,风信深感五体投地。


    从开店门到此刻,她讲了不少话,现下只觉嗓子干哑,女使捧了盏茶奉上,陆听晚一口气喝完,方觉嗓子通畅许多。


    店内女使和伙计井然有序收钱,交货。


    陆听晚望了望二楼客席,洛云初在与人攀谈,她拾阶而上,裙摆提起,步态盈盈。


    风信跟着上去,身后是四名女使,捧着好几个木盒。


    盒子上刻的知春里的商标,貌似还有小像,小像仿的是孩童稚嫩,可装束是成人,仔细一看与陆听晚有几分相似。


    那便是她自己找了画师,按照要求绘制成图,再特意定制的盒子。与先前知春里定制盒又有所不同,盒子精致但所用材料并非上等,毕竟玉露膏价格与焕颜霜相差甚大。


    “江掌柜来了。”客席上的人起身相迎。


    第38章 大计


    陆听晚福身行礼,声音悠扬,透着身经百战的沉稳与老练,陆听芜看得满眼骄傲,那眼神就差告诉旁人,此人是她的舍妹。


    “雁离特意将诸位的玉露膏送来了。”陆听晚摆摆手,身后的女使送上木盒,木盒展开里边是摆好的十罐水蓝冰青瓷瓶,似有股清香隐约扑鼻而来。


    “因着剩余的货物得后期再送,雁离还特备一罐焕颜霜,还请诸位莫要嫌弃礼轻啊。”


    适才那位谢掌柜脸色略显尴尬,陆听晚不在意,只道:“谢掌柜,您剩余的四十罐,雁离亲自给您送到长青街,您家新出的胭脂颜色与我肤色相称,我近日喜用,到时可得给雁离多留几盒啊。”


    陆听晚给足台阶和面子,谢掌柜这才释然:“江掌柜言重了,互惠互利,互惠互利,哈哈哈。”


    陆听晚靠近洛云初,俯在他耳侧说了句话,洛云初侧眸瞧她,并不知道她有何深意,却点点头叫她放心。


    待与掌柜们寒暄几句后,陆听晚又到官家小姐们客席旁,又是欠身行礼:“诸位小姐今日出手阔绰,这银子雁离先收了,货定然不会少。”


    其中礼部侍郎之女率先说:“我见江掌柜肌肤洁白无瑕,吹弹可破,可见素日对护肤颇有窍门,不然不会研制出如此贴合女子心意的焕颜霜和玉露膏,京都有您这样的巧娘子,我等心里甚是高兴,往后府上姨娘姐妹们的胭脂水粉,面脂朱钗,我都首选知春里。”


    “柳小姐当真是看得起雁离了,雁离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十日后定亲临府上,玉露膏给您送过去,若柳小姐不嫌弃,雁离再教您几个护颜的小窍门。”陆听晚恢复娇娘子的灵动,投其所好。


    柳小姐一听甚是高兴,听闻护颜窍门,应得很快。


    陆听芜坐在一旁,见着妹妹与他人言欢,心中不免吃味,固端起姿态就是不看她。


    陆听晚余光察觉后,不露声色地到了陆听芜身侧。


    “陆大小姐今日也来了,”陆听晚声音飘然,语气收敛,“先前送给您用的焕颜霜,若是用完了雁离再给您送过去。”


    “哎呀,”陆听芜取出帕子擦着指尖,拿乔起来了,“江掌柜贵人事忙,筹备玉露膏上市忙前忙后,忘了我也是能理解的,今日知春里贵客众多,即便招待不周我也不好说旁的,既然江掌柜送了罐焕颜霜,又给我等备了小礼,拿人手短,我还能说什么呢?”


    凡是今日入知春里的,陆听晚都备了手礼,或是一只知春里定制手帕,或是一支朱钗,一盒胭脂,一支石黛,礼虽轻,却是精致,每个礼袋里还塞了不同香味的香囊,皆是知春里在售物品,出自农户之手。


    “陆大小姐可别逗我了。”陆听晚笑笑,贴耳撒娇着,只有二人能听得见的话,“姐姐给些面子,妹妹今日可是累坏了,多有怠慢来日再给您


    赔礼。”


    “这还差不多。”陆听芜收起架子,与同行姐妹说,“我看时辰差不多了,今日得了好物,改日若知春里有新品出来,定不要忘了我与诸位姐妹才是。”


    “自然不忘。”陆听晚拂手,身后女使让出道。


    官家小姐们陆续出了知春里。


    洛云初也送走了各掌柜和和商会职员。


    她站在楼上,望着楼下的光景,洛云初送完最后一人,转身定在原地,抬眼望去,陆听晚正看过来,隔空与之会心一笑,眸子散着感激与信任。


    洛云初定了片刻后,挪动步子往楼上去。


    陆听晚寻着一处坐下,风信备了新的茶水和糕点。


    楼上只留下二人。


    洛云初问道:“你适才叫我与诸位掌柜留的*那句话是何用意啊?”


    陆听晚眼皮垂下,透着疲惫与困意,她伸腰撑首说:“这些掌柜买这么多玉露膏,你不是说他们想抬高价在自己店里卖吗?或是他们拿回去研制,推出与知春里相似功效的玉露膏,然后在将价格上取得优势,定然会抢走知春里不少常客,知春里短短几月能留住固定的常客已是不易。”


    “而他们若是起了这样的心思,确实能够重创到我。”


    “那你让我同他们说,倘若有意出售玉露膏,可七日内向我递送拜帖,又是为何?”洛云初给她递上茶盏。


    陆听晚喝完继续说:“让他们成为知春里的二级代理商,如此便不会有第二个玉露膏了。”


    明眸里装着深沉,谁知道她那脑袋里还有什么花样。


    洛云初也算在房屋租赁买卖上见多识广了,什么样的生意手段没看过。


    可陆听晚所说这些,他怎么就猜不透何意呢。


    陆听晚没再紧绷着,此刻在他面前卸下整日的端庄,俏皮起来,“看来也有我们洛公子不知道的事。”


    洛云初作笑,宠溺道:“我们雁离最是厉害了,你说,我且听着呢。”


    陆听晚缓缓道来:“让这些胭脂铺子做我知春里的代理商,他们便不会生出想要取代玉露膏的二心,至少短时间不会。在这之前,玉露膏会在京都乃至京都临接的几个州城扬名,之后即便再有同类面脂跻身市场,短时间也打不过我的玉露膏。”


    洛云初单手撑首,端详着她,神情的欣赏一览无余。


    “那你打算如何让他们代理?”


    “玉露膏一举成名,若京都的人都慕名而来,知春里小店撑不起那么多人,让京都各街的铺子柜台上,专腾出一处摆放知春里玉露膏的台面,我以市价的七成给他们拿货,他们再以知春里同等价格出售,不得擅自涨价,亦不得擅自降价,不然扰乱市价,便是自相残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条例上得白纸黑字写明。”


    “拿货价七成,就只剩下三成利可赚,玉露膏定价亲民,如此他们只能赚小钱。”洛云初觉着想法虽好,却不实际。


    “并非谁来做代理我都接受,我也是有条件的,得要他们铺子符合资质要求,才能成为玉露膏的代理。”陆听晚正起身,严肃道。


    “京都大商铺若看不上这笔买卖,自还有旁的掌柜想要做玉露膏的代理商,他们无需任何成本,产品是现成的,又无需重新开铺面,只要从我手里拿货,纯利三成,名声知春里来做,只要我知春里卖得好,那么他们拿这个玉露膏回自己铺子柜台摆卖,也不会差,这样的好事,他们为何不做?”


    “那你说的资质,可有要求?”洛云初噙着笑意。


    陆听晚说:“铺面开业时间须满一年以上,每年盈利不得低于五千两;且过往不得有店大欺客的不良行迹;店铺不能过于集中,得在京都各主街分散,每条街道选出名额不得超出两个,这是我想要商会第一轮筛选的要求。”


    “如若递帖的商铺多,那么商会只留二十个名额,筛选过后由商会拟定名单候选。”


    “你只要十家。”洛云初思索着,“剩下的你是要自己选?”


    “不,”陆听晚指尖转着披帛,“剩下的让百姓们自个儿选。”


    “让百姓自己选?”


    “没错,之所以选定的铺子是要分散在京都不同位置,定然是想要将玉露膏让京都所有百姓都能够买到,无需从远道城西枫林巷才能买。不然,他们舍远求近,玉露膏毕竟必需品,他们大可退而求其次,这不是我想要的。”


    陆听晚络绎不绝道:“我想要京都不同阶层的人,都能够用得上玉露膏。”


    “而一个店铺好与不好,百姓的眼光是最真实的,这就叫做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自己选的店铺,往后这些铺子代理玉露膏,受众和认可度都会比预期要高。”


    “我想第一批最终百姓投选的店铺试行三个月,倘若经营不善亦或是无法达到预期成就,便淘汰再重新择选新的商铺。”


    洛云初跟着她的思路愈渐清晰,“依你所言,确实能够筛选出能与玉露膏匹配的商铺作为代理。”


    “不过你所虑也并非全无道理,三成利润着实不能满足胃口大的商铺。”陆听晚杏眼泛起光芒,洛云初知道她又有主意了。


    “我们可以给出多种代理形式,其一便是适才我所说的,七成价拿货,其二选五成价格拿货。这样一来,商铺所营利润便高了,无论卖多少都是各凭本事,不过这个数额梯度有待商榷,我暂时还没估量好,等我拟好文书后,会附加这一条例。无论拿货多与少,知春里不做受理,涨赔自负。倘若销售不出,知春里可代为回收,自然价格得压一压。”


    洛云初忍着笑:“江掌柜还真是精打细算,想当初让我的三成利,便是你算好的。”


    “那如今这三成利可是抵掉了那二十两的房钱?”


    凭借知春里的营收,每月三成利都有涨幅,早就不知抵了多少番,洛云初没有算过,因为每月初,风信便会将算好的银子送去长青街洛府,洛云初从不在意陆听晚给了他多少,她并非不守信用之辈。


    况且洛云初如今也并非真心想要她的银子,也曾几次与她提过,三成利就此取消。陆听晚不愿意,当初签订租赁文书时,便写了一年为期,这还未到一年。


    “不止抵了,还能买下知春里半个铺面了。”洛云初开扇摇了摇。


    至于商铺拿货梯度,她是得好好想想,还不能凭空意向,得多方考察衡量后,才能定出最贴合的数额,这就少不了要洛云初配合了。


    第39章 酒醉


    “我需要你拿到前来递帖商铺进三年的营收情况,无需详细账本细目,只需粗略数额就行,她得从中估量商铺每月的极限是多少,再从大致范围里取一个中等数额。”她越说越复杂,洛云初听得明白,却忍不住暗自感叹她的巧思。


    “真不知你这些是如何想出来的,”她自信的作势给原本那张漂亮的脸蛋增色不少,让洛云初看不够,裹着她的视线愈发浓烈,“你就这么有信心啊?”


    “只要你替我在商会把关好这层,剩下的我有信心。”


    “那自然是没问题,商会可以筹选代理的名义来招募商铺,而这代理的产品就是知春里的玉露膏,但是商会不能以私人名义替你促成这事。”洛云初露出丝为难。


    陆听晚明白,没有要他承担以职谋私的风险,大方说:“这你放心好了,定然不会叫你为我以权谋私的。”


    “我会以知春里的名义写一封文书呈递到商会,只需你在商会里提出此案,由商会各要职人员估量之后投票选定,确定可行后再向各大商铺传递甄选的消息,商会承办此事,是与市场互惠互利之举。”


    陆听晚往更远了说,“倘若这事成了,商会不但可以在房屋税一案中拨云见日,你洛公子洛会长新官上任的第一个功绩不就有着落了吗?”


    洛云初欣慰一笑,唇角难以下压,“这么说来,雁离此举还是为我着想了。”


    “锦上添花的事,”陆听晚笑得张扬无比,“你我还分彼此吗?”


    洛云初闻言,心底更是愉悦,将正事撇开,说:“今日玉露膏第一日开售,效果显著,你忙了好些日子,是能停下来歇歇了。今夜去府里,我让人做些你爱吃的,给你庆贺,如何?”


    陆听晚举目楼下,店内女使和伙计各司其职,井然有序,风信主管大局,也能信手拈来,或许是该让她独自历练历练。


    陆听晚思忖后回道:“好啊。”


    待夕暮时,知春里一日的繁闹逐渐散去,陆听晚允了伙计们提前下工。知春里打烊后,陆听晚上了洛云初马车,风信先行回去程府,又将今日的账本一同带回,陆听晚将账目交由她大可放心。


    “你把风信这丫头当掌柜教的。”洛云初似看破她的打算,“你是打算日后离了京都,把知春里交给她打理?”


    陆听晚笑而不语。


    洛云初不知陆听晚是如何与程羡之谈妥的条件,不过今日一看,程羡之对他有警惕之疑,而陆听晚不似受制于他。


    马车进了长青街,蛰伏在知春里外许久的暗哨才撤离。


    亥时寒舟还在程府书房议事,暗哨来报,陆听晚出了知春里去了长青街,程羡之低头批阅六部递的文书。


    “孔凡削职后,户部侍郎空置,陆明谦和太后想从朝中挑选一人,寒舟觉着会是谁呢?”


    “与太后党羽亲近,又享有资历的,恐怕就剩两家了。”寒舟道。


    “两家?”程羡之知而不言,似要寒舟说清其中细节。


    “姜言礼乃太后亲侄,又亲点与陆家联姻,翰林院学士入举六部也说得过去,只是侍郎一职连跳几级,难免受人诟病,言官那里不好过啊。”寒舟说,“倘若让姜言礼任职户部郎中,一年半载有所功绩,再名正言顺升迁侍郎,便无人可说。”


    “那另一位呢?”


    “大人心里明明有数,却还要问寒舟是何故?”寒舟笑道。


    “你不说我怎知你我想的是同一人?”


    “刘氏一族刘百戚,原兵部郎中,陆明谦夫人的兄长,资历和能力都无可挑剔。”


    “兵部与户部这几年往来账目繁多,凡是关于军饷要事都经过刘百戚,让他身兼户部侍郎一职,乃是眼下最优选择。”


    “寒舟也这么想,”程羡之沉着眸,“既你都觉刘百戚最为合适,那太后那更有理由提携。”


    “不过,姜太后野心不止于此。”


    “大人的意思是?”


    “提拔姜言礼为户部郎中,再擢升刘百戚兼任户部侍郎,待姜海义班师回朝,升官嘉爵之时,姜言礼凭父亲的功勋,顺利升迁户部侍郎。”


    “那太后这棋可走得太稳了。”寒舟恍然。


    “岂止是稳,布局还大,尚书省一职,她也要。”程羡之从容道。


    “那大人还这般坦然自若,可是想到对策了?”


    上次房屋税一案原本他可借此一跃而起,却被太后摆了一道,这次还得更加谨慎小心,若户部成了太后手可通天之处,尚书省一职再丢的话,此后六部就是她姜氏一族的囊中之物,天子若再想驱策,简直异想天开。


    程羡之星眸炸亮,沉稳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以身入局,出其不意。”


    深眸填满寒意,寒舟淡然一笑,他这大人既有计策,便不会让人失望,他没深究,必要之时,程羡之会告诉他怎么做。


    “若我为尚书,这户部侍郎一职便是你寒舟的。”程羡之坚定道。


    寒舟心底一荡,笑道:“大人可太抬举寒舟了。


    “寒家一朝锒铛入狱,寒侍郎蒙冤受刑,寒家举族没落,你就甘愿只待在我身侧做个谋士?”程羡之窥见他的不甘。


    “不然那日我在城外拦截囚车时,你不会愿意跟我走。”


    “既已为家父沉冤得雪,还寒家一世清名,寒舟入不入仕,已再无他求,但愿能一心辅佐大人,肃清朝堂,而非外戚摆弄权势的象塔。”


    程羡之要他入仕,不止是想成他一番凌云志,血洗沉冤,还要他坐稳户部侍郎一职。皇帝要拿回外戚手中的权,就得一点一点腐蚀原本姜家布在朝中各角落的磐石,六部就是突破口,亦是最关键之处。


    “既然太后安插了眼线在府里,不如大人便好好利用这个棋子。”寒舟意有所指。


    程羡之意会,泛起不明的笑,这棋子他暂且不想动。


    “洛云初,新任商会会长,往后会与户部有所交涉,此人可用。”程羡之说,“你不是想知道洛云初是否清楚陆听晚的真实身份吗?”


    寒舟扬起眉,凛然一笑:“寒舟明白。”


    “知春里动静闹得大,太后那不会不管不顾。”程羡之说,“陆听晚想利用我与太后较量的空隙为自己做嫁衣,想法是好,野心也大。”


    寒舟并未看出其中深意,等着他说。


    “她既是陆家女,又是程家妇,太后看重她,此女很会审时夺度,既想从我这得到好处,又不忘取信太后。她在太后那里受了罚,说好听了是为的我,可她又口口否认是为了我。”程羡之只觉好笑,“欲擒故纵,她很懂得以退为进,是个聪明人,既不能一心一意为太后所用,也不会为我所用。”


    “但她有软肋,有软肋就能操控。”那清冷的面容下藏着只狡猾又阴险的狐狸。


    “所以今日在知春里,大人当众定下百罐玉露膏也是故意给二夫人出的难题。”寒舟回过神来。


    以知春里的底细,不可能短时间内,且未看见成效之前,便做大库存,故而他下定那百罐是有意为之,有他程仆射在先,那些官家小姐和商铺掌柜都会如秃鹫寻到腐肉蜂拥而上。


    知春里存库告急,他倒想看看陆听晚何解。


    “可见并未难住她。”


    “看来二夫人能在大人和太后之间玩转,还是有些能耐的。”寒舟不吝啬夸赞,今日在知春里也算开了眼界。


    “那就猜一猜,她还会有何招数。”程羡之带着期待,意犹未尽。


    “难得有人能在大人眼皮底下耍心眼,大人好似来了兴致。”


    程羡之是看戏的,他还有些耐心与之周旋,倘若没了耐心,要封一个小小铺子也不是难事。


    ***


    洛府的美酒佳肴留人,夜色更加撩人,陆听晚喝了酒,今日又逢喜事,心情大好,便多饮了几盏。


    小脸染上红,吐气时齿间萦绕酒香,洛云初吩咐下人备了醒酒汤为其解酒。


    陆听晚还捧着酒杯,与月对饮,嘴里不停念叨:“有朝一日,我江雁离也可站在京都的商市里,运筹帷幄!”


    许是酒喝多了,言语张狂又不羁放纵洒脱,“阿娘,雁离此刻甚是满意这样的自己,您九泉之下大可安心了。”


    洛云初驱散旁人,只身留下,秋夜风凉,她又喝了酒,身上那身直缀过于单薄,不足以御寒。


    洛云初脱下袍子给她披上,隔着她身侧坐下。


    陆听晚酒气扑面,傻笑地望着洛云初,洛云初很清醒,隐忍多时的情愫在月色与酒劲的催使下蠢蠢欲动,陆听晚还不知自己被人当成猎物,散发着摄人心魂的魅力。


    “洛云初……”陆听晚指尖划过杯身,身躯不稳偏倚过去,洛云初再坐近些,让她靠着自己。


    她一颦一笑,每一句话在洛云初看来都像是引诱,那暗藏深渊中的情意在这一刻不顾一切地冲破禁锢。他试图伸手揽过陆听晚薄肩,抵靠心口,陆听晚被温热卷起,舒适蔓延周身,抬眸时,眼前俊逸秀美的轮廓逐渐逼近,温热的鼻息扑着陆听晚。


    就当唇瓣贴近时,陆听晚霎时清醒,侧头躲开了,脑子带着浑噩,她不清醒,可不知为何却下意识的要避开洛云初的吻。


    只是二人贴得近,陆听晚又被他揽着,似躲过了,却又感受到面颊上贴着柔软,是洛云初的吻落到了她脸上。


    原本的醉意清醒几分,她能感受到面前这人骤然跳动的心,面颊贴的唇温热又软,这是她第一次与人这般亲近,十七岁的她不经男女之事,可少女怀春,既害怕又装着好奇。


    她被这种感觉驱使,又岿然不动,不知该做何反应。


    洛云初见她未再抵触,进一步想要靠近,被人这么搂着,她顿觉四肢百骸酥软无力,掌心的酒盏不慎落地。


    “哐当”一声,清响将原本陷入温香里的她惊醒,醉意仿若与这声交响随之散尽夜里。


    猛然间,她推开了洛云初,撑手往后退开距离,洛云初俯身动作落空,情愫中断,双眸里散不去的情欲。


    “雁离?”他温声唤着,“可是吓着你了?”


    陆听晚双肩瑟缩,缓缓才松下,垂眸盯着洛云初的衣摆。


    “我……那个,夜,夜深了,我得回去了……”


    洛云初往前挪动,陆听晚察觉他再次靠近,防御道:“今夜谢谢你的酒,我还得回去……”


    “留下来吧,雁离,”洛云初恳切道:“你能为我留下来吗?”


    陆听晚面对他的炽热,喉间滑动,沉思了许久,洛云初见她不语,当她是默许了。


    再次揽过她,俯身落下时,陆听晚此刻全然清醒,猛地推开他挣,提了裙摆起身,“府里不回去会出事的,云初,在我未拿到和离书之前,我还不能留下来。”


    洛云初苦笑,是啊,她还是那位权势滔天程仆射的侧室,倘若执意留下她,自身让她为难,又何以自处。


    眼尾的血红逐渐淡去,语气也平稳了些,“对不起,是我,是我心急了。”


    陆听晚化出淡淡的笑意,故作镇定安抚,“我知道,是醉意撩人,云初,安寝。”


    说罢她仓皇离去。


    第40章 心声


    头上的朱钗随着步子发出声响,俨若翠鸟弹水,又似夜莺吟鸣,一步一步,随着那抹倩影,消失夜色里。


    陆听晚回到程府时已近子时一刻,程羡之送走寒舟,又去了映月阁,公孙雪收了那十罐玉露膏,为回程羡之心意,还特为其抚琴弹曲。程羡之擅音律,可自打任职仆射一职后却不再爱抚琴赏曲。


    一连两个月他也不曾宿在映月阁,只当是安抚公孙雪,才留下作陪几曲。


    府里人看见的是程羡之宠爱有加,二人琴瑟和鸣,妻妾和气,又不争风吃醋,主君上进,前途似锦,如何看程府都是如日方升。


    回书房路上,逢见夜归的陆听晚,陆听晚短暂的醒了酒,可洛云初举动也让她乱了心神,那股醉意随时会涌上来,她一路上脑子都是二人倚在一块的画面,就连面颊上似还留有余温。


    她分不清那是何种感情,既要躲避却又好奇。


    就连入府时,府卫与她问安,陆听晚浑噩不觉。此刻程羡之就在她面前,视线里就好似看不见一般,神魂丢了。


    直到程羡之停下脚步,挡住去路,陆听晚额头结实撞了上去,不禁往后退了几步,四肢瘫软,越发无力,这力道几乎让她失去平衡,程羡之眼疾手快,抓住手腕,往前拉了一把,陆听晚再次撞入他怀里,摇着头。


    “陆听晚!”威慑的声音将她从思绪里牵回,身上的酒气冲着他。


    “大,大人……”


    程羡之瞧出她的醉态,冷冷道:“喝酒了?”


    “嗯。”陆听晚揉着眉心,睁眼想看清他,却是迷糊的。


    “我虽允你外出经商,也同意与你和离,但你一日还是程家的人,所行所言若是太过,我不介意将你外边的人清理了。”


    “嗯?”陆听晚听着威胁,沉重的眼帘再次努力睁开。


    又或许是因为心里本就虚,又借着酒劲儿,话也语无伦次起来:“什么?你要清理门户?我没做什么对不起程家的事,也不会,不会做对不起程羡之的事,你,你要清理谁?”


    见她酒醉,程羡之只道对牛弹琴,“再喝得烂醉大摇大摆进出府里,就让人给你丢出去。”


    “反正你也不要体面了。”


    “明明长了张好看的脸,”陆听晚甩了几下头,“为何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醉鬼。”程羡之嘴上不饶人。


    “醉鬼不碍大人的眼了……”


    陆听晚想走,路被挡下,想绕过去,程羡之偏不动,她便抬眸直直盯着他,命令道:“给爷,给爷闪开。”


    那岿然不动的人黑着脸,偏就不让。


    陆听晚只能踩着草绕开人,她还分得轻方向吗?


    眼看到了书房和雁声堂的分岔路,她停下琢磨片刻,往右边去。身后的程羡之不动声色跟上去。


    人进了书房冲院里喊道:“风信,风信,我回来了。”


    “你家掌柜回来了,接驾吧。”


    可里边无人应答,程羡之就倚在门柱上,抱着手臂耐心看她发酒疯。


    这场景若是寒舟看见了,指不定又要嘲弄一番。


    等不到人来迎,她便自己走,一阵目眩视线不清,只能凭借记忆寻自己寝屋,走着走着被一棵桂花树挡住去路,她指着那棵树责问:“风信,你又盘算珠了?怎么才出来。”


    她自以为的风信却不应她,陆听晚索性双臂抱着树,念道:“今日,今日知春里的账目你可算,算好了?”


    风一吹,树叶作响,她当是答了,自言自语说:“算好了,拿,拿给我看……”


    “那程羡之不怀好意,特意刁难我,适才在院里还威胁我来着,”她扯下几片叶子,放近眼前试图看清上面的字,“叫我不要丢他的脸,今日我在知春里,何等,何等威风凛凛,就算告诉众人我是程家二夫人,那也是他脸上贴金,他就偷着乐吧。”


    门柱上的人轻嗤,狡黠一笑,“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风信,说话,”她耍起无赖,“我今日开心,可又难受……”


    程羡之见她这般不像难受的,端详着她还会做什么笑态。


    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又哭起来,“洛云初今晚亲我了……”


    斜倚在门柱的人倏然正身,果然,她出去鬼混了。


    接着又呢喃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程羡之听不清,可面色却不好。


    “他亲我了,”陆听晚又傻笑说,“可我还未和离呢……”


    程羡之咬着牙,大步流星过去拎起她后领,“陆听晚,别得寸进尺,你再攘几句,明日整个程府都知道你在外面鬼混,私会外男。我倒是无妨,可你背上不守妇德的名声,毁的是你自己和陆家的清誉,到时候无需和离,你这颗太后安插的棋子,我就能名正言顺的踢开。”


    “聒噪!”她恼的大吼一声,陆听晚被拎着,衣领卡着喉咙,本就喝了酒不顺气的她更是窒息,人也烦躁。


    见她无视自己,程羡之火气更甚,却只能克制着风度,陆听晚把自己缠在披帛里,身上衣裳凌乱,发钗也歪了,“风信,叫程羡之定的剩余玉露膏,给他扣着,银子先,先收了。”


    “叫他整我,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陆听晚对上程羡之视线,程羡之同样打量她,“想看我笑话,让我在众人面前难堪,失信于人。”


    程羡之分不清她到底醉了还是清醒,说她清醒,却认不清人,说她不清醒,白日的事情还能理清楚。


    “我难堪,于他有何好处?分明已是同盟了,还要在背后给我使绊子,是要挑衅我,而后再来跟我逞威风,别看这人长得漂亮,可是心眼忒多。”陆听晚喋喋不休。


    “利用我的是你,如今你倒是委屈起来了。”程羡之拎着人的手用力,将她推往书房外走。


    陆听晚站不住,手想借力,寻不着地儿,最后落在他胸膛。


    手还不安分的乱抓,似乎碰到隐晦之处,手感还不错,结实靠得住,而后满意的就着这个姿势,要倚下去。


    程羡之忍无可忍,眉眼锋利,可醉鬼看不见也意会不到他的情绪,只当他是个木头罢了。


    那歪掉的朱钗掉入程羡之怀里,他接住后顺手给插回发髻里,将人推出书房院门,再唤了苍术,送其回雁声堂。


    风信听着动静,连忙给扶进屋里去,陆听晚刚沾上软塌就睡着了。


    风信趁她睡下,轻手轻脚地替她换下脏衣,卸下钗环,又擦拭面颊后方才吹了屋内烛火,只留了床头的琉璃盏。又因她喝过酒,怕她夜里口渴寻水喝,往床头外倒了盏茶。


    陆听晚一夜安寝,翌日醒后,脑袋昏沉,风信端了醒酒汤,陆听晚只记得从洛府出来后坐了马车回程府,迷迷糊糊中好像遇见了程羡之,之后的事再不记得了。


    “风信,昨夜我是何时回来的?”她揉着额心,努力回想,却什么也记不起来。


    “子时了。”风信递了醒酒汤,“夫人喝醉了,是大人身边的苍术送您回来的。”


    “苍术送我回来的?”陆听晚惊诧询问,她明明记得遇见程羡之后,自己往雁声堂回的。


    再后面就不记得了。


    “夫人断片了吧,”风信说,“昨夜睡着后还呢喃着梦话呢。”


    “我说什么了?”


    风信偷笑,“二夫人梦里说洛公子亲了您。”


    “什么?”陆听晚惊炸一声,院内的麻雀扑翅而飞。


    她试图让自己平静,“那苍术送我回来的时候,我可有念这话?”


    “没有,您是睡下后才说的。”


    闻言那悬着的心才落下。


    还好,还好……


    若是这话被府中其他人听了去,那她估计要大祸临头,昨日失了分寸,又被洛云初举动搅乱心神,她拍了几下脸蛋,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随即陆听晚舒服地抻腰,舒展后下榻蹬了木屐,晨光洒上屋檐,院落悬了几缕枝杈里投来的光线。几只麻雀惊魂已定,又重回巢穴,陆听晚折了枯枝,吹着口哨,欲与麻雀逗趣,一副惬意安然的模样。


    待重新梳洗后,陆听晚整个人焕然一新,她紧着时间将昨日与洛云初商谈招募铺子代理一事,拟成详细文书,包括每处细节,对拟选铺子的店面位置,铺面大小,经营时间,民间声望,主营商品分类,以及年营收利润等。


    最终用时两日,文书写了几十页,都快成册子了。


    知春里生意愈发好,宾客慕名而来,农庄的人手不够,她又从城外招募,玉露膏的供求量勉强能赶上开业前定下的那些数额,可货物还是供不应需。


    若要给各商铺代理,这产量就得成倍跟上,农庄的原料供给不成问题,只是人手和所需工具跟不上才拖累进程,人手的事解决了,就得解决工具难题。


    她让风信从城内采办一批新设备,库存大大增加。


    文书递到商会,洛云初组织商会要员商讨最终敲定,商会招募文令下达,一时间京都各大符合要求的铺子纷纷递上名帖,洛云初商会里的案桌,堆了一摞摞的名帖及商铺呈递的店铺相关文籍的印拓。


    要从百来家铺子选出二十家并非易事,他整整跻身七日,筛出五十家,最后再一一比对、评估,才选出自认最贴合的二十家铺子。


    天枢捧着二十家铺子的印拓,问:“公子这几日废寝忘食,斟酌仔细,可算是选定了,若是江掌柜知道您这般上心,定然心疼不已,又感念您的苦心。”


    “此事已经不是私事了,既然走的是商会名义,我费心也非只为知春里,此事于商会,于我而言都是契机。”


    “公子说得是,那天枢将这些名单送去,让下边的人着拟告示,贴于商会外公示,让百姓进行投选。”


    “嗯。”


    “这是江掌柜着人送来的点心,公子尝尝,”天枢将陆听晚送来的点心往前递了递,“公子久坐书案,也该出去舒展舒展,天枢瞧着秋日气候宜人……”


    “成,去知春里。”


    天枢愣住原地,他家公子何时如此听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