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乱情
寒舟几日不来程府,陪着程羡之去了城北,那落日弓不日便能完工,二人从巷子里走着,屋檐瓦舍遮蔽了烈日,只剩阴影与风声穿巷而过。
“二夫人要送这把弓给谢昭,不知出于何等情义。”寒舟跟在身侧,眼角留意着程羡之的反应。
程羡之唇角淡笑,目光望着巷口,一抹白光渐近:“朝中议事,姜家有意让姜青生前往西北,接替刘起元之位镇守边境。山海关已有姜家多年镇守,若西北兵力也由姜家掌控,太后垂帘听政,握权不让多年。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无皇子诞下,不出两年,这大岚就要易主了。”
寒舟说:“这与寒舟所问之事有何关联?”
“陆听晚在锦华宫当差,怎会不知姜太后的筹算,寒舟觉着皇帝会允许姜家掌握山海关和西北边防吗?”程羡之说,“陆听晚定然也是知道此处,故而才急切在京都寻找匠人打造落日弓,送给谢昭。”
这事程羡之说得绕,寒舟一时半会没转过来,程羡之轻笑:“还没想明白么?”
“陆听晚要以这落日弓为礼,送谢昭前往西北。”
“原是如此,”寒舟恍然大悟,“大人想要谢昭代替姜青生去西北镇守边境,不过这事大人事先与二夫人商谈过?”
“未曾。”程羡之笑意仍在。
陆听晚执意要回锦华宫,他并未阻止,也不指望她能在锦华宫助力自己,只要她留在锦华宫别有意图,那么一举一动程羡之都可读出其中之意,而谢昭本就是他留着的底牌。
只是劫持法场一事若谢昭陷入囹圄,从此命丧,那么他就得重新择选他人再谋大计。
陆听晚并非不了解程羡之,至少从筹算这方面而言,她了解他。不然她也不敢在青要山上与其谈判留白塔寨兄弟一命,招安为己所用。
姜太后要安排姜青生镇守西北,程羡之不可能同意,是以陆听晚冥冥之中便已猜晓谢昭的去路,通过谢昭壮志未酬,能在沙场做一番功绩,这便是他入京都的意义。
她知道谢昭迟早要走,便早早苦心孤诣研究古籍,拟画图纸,淘买材料,寻找匠人,锻造成器,这是陆听晚要给谢昭的武器。
“谢昭固然可用,也能担此重任,”寒舟说,“姜青生去不了。”
巷口的光线终是落在他肩头,程羡之双目阴鸷,注视光源处:“死人如何能去得了?”
风卷落叶,打在屋墙,窄巷幽深,空无一人。街头马车嘶鸣声消于半空,与日光相融。
未央楼一间上房,姜青生的吻霸道,眉眼里是公孙雪看不见的侵略与得意,那压抑已久的欲望在这一刻暴露无遗,起初是含羞与青涩,随着姜青生的举动。
公孙雪逐渐变得狂热,她忘记了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只记得褪下最后一件亵衣,腰腹被温热带着茧子的大掌摩挲着,那种快意无比通畅。
她甘愿沉浸在这场报复与沉沦的阴谋里,她在姜青生这里享受着程羡之那没得到的安抚与温柔,她要以这样的方式让程羡之难堪。
娇啼声隐约藏在屋外的喧闹,杂乱的衣裳里混着酒瓶。
青石瓦上,寒舟悠悠举着酒壶,烈酒入喉,喘声不止。
喝完最后一口,寒舟手臂一掷,酒壶稳稳挂在窗前那棵树枝上。
“本就是必成的事,大人亲手送的礼,还望大夫人与姜公子能喜欢。”寒舟眼角的视线落在窗台内的春光里。
公孙雪给程羡之喝下的酒,程羡之都尽数还给她了。
书房里复命的人望着面不改色的端正君子。
“如大人料想,一切进展顺利。”
程羡之笔顿间略有成就之意,苍劲笔锋勾勒,“让姜家与公孙家有扯不开的联系,要头疼的该是先生了。”
见他半丝情绪不动,寒舟难免劝道:“公孙雪到底还是程府大夫人,倘若这事传开,于大人名声也不利。”
“那不正好脱手了吗?”程羡之说,“正愁没有理由摆脱公孙饮。”
程羡之搁笔,净手后负手立与窗前,仰头望着碧落,一群大雁横飞而过,昔日画面入脑,“当年公孙饮收我为门徒,京都才子皆艳羡,可只有我知公孙饮选我为门生目的是什么。不过也不怪,这朝堂争权之势本就起落不定,今日我于山顶,不愿再被其约束,也是情理当中,先生若怪我忘恩负义,羡之无言以对。”
“可我程羡之也不愿甘为人所用。”
“大人只要想做,寒舟必誓死追随,不问缘由。”
程羡之手搭着窗,百无聊赖推着,摩擦中吱呀吱呀不断。
“且让他们二人多见几次,姜家未出世的子嗣,便由公孙雪替他们繁衍吧。”深眸蕴满阴寒。
在这吃人的算计里,谁也别想清清白白不沾血迹。
容妃肚中的龙嗣都传是个女胎,一旦落地,李庭风要太医院隐瞒的事将会公之于众,若想在这龙潭虎穴中养成一位皇子不易。
李庭风不得不防,是以他要在龙嗣诞下前,重新打乱朝中亘古不变的局势,程羡之再运筹帷幄,也只是为皇权所用的棋子。
他必须这么做,那是他跟李庭风做的交易!
含章殿内,姜青生前往西北驻扎之事一时半会儿议不下来,姜青生近来沉在温柔乡,日日往未央楼去,已然不想再回山海关,更别说西北风沙地了。
宫墙上,程羡之等着前来的陆听晚,陆听晚随侍太后听政,宫人传信后,陆听晚请示后抽空折回前朝。
程羡之刚上宫墙没多会儿,姜青生跟上前,程羡之并未多瞧一眼,只是轻描淡写戏谈一句:“姜大公子气色不错,陛下要委以重任,看来姜大公子平步青云,封官加爵指日可待。”
姜青生意不在此,眼角眉梢透的都是春风,那是将公孙雪据为己有的自得,当看见那未央楼雅间的木榻落下的嫣红,他心里无比舒爽,此刻他正春风得意,畅快极了。
更是不敢想象,若那高高在上的程尚书得知自己夫人背叛,与他苟且缠绵,又会是何种心情。
思索此处,那作祟的自信下与虚荣心在驱使他阴暗的内心。
宫墙上是肆无忌惮的狂笑,“此事还未定下,程尚书想姜某去西北么?”
程羡之侧身,乜斜道:“姜大公子自幼长在山海关,京都这样的高墙怎能困得住你,西北需要身经百战的新将,姜大公子确实是不二人选。”
“既是不二人选,姜大公子往后去了西北,京都的繁荣与乐子,恐是带不回去的,不过这世间之事本就难两全,大公子说是也不是?”
姜青生嘴角抽搐,不知他何意,只是心中一股不安在牵动,却不是他与公孙雪之间的苟且。
陆听晚立在不远处,风打着衣袖,袖带鼓动如飘在城墙的旌旗,程羡之余光掠过姜青生,远处那抹清影就这么落在他眸底,原本冰寒的神色也有了柔和。
姜青生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意有所指笑了笑,“世事难两全,程尚书说得对。”
见姜青生下阶走近,陆听晚微欠身:“见过姜大公子。”
姜青生打量陆听晚那张不逊公孙雪的脸,眼眸间没有算计与城府,却又难以让人看透,此女能得姑母重用,定有过人之处。
“陆掌宫,姑母那还劳多费心。”
“这是应该的。”
显然程羡之对这一幕带有不悦,姜青生那样的烂人,多看一眼她,都是越界了。
陆听晚一步步上阶,他就如此目不转睛盯着,裙摆随步子飘动,每走一步仿若踩出一朵青莲。
程羡之双手报臂,官袍鼓动。
“姜青生与你说什么?”程羡之冷不丁问了句。
“只是行礼,你这也要管?”陆听晚踏上最后一阶,目光齐平时,刚好落在他喉结上。
“你寻我来,可是落日弓做好了?”陆听晚寻思进度差不多就是这些日子了。
因笑意浓烈,漂亮的双眸被朝晖浸染得格外明亮,程羡之目光比以往越发炽热,随着公孙雪与姜青生的联系逐渐密切,他那隐忍多时的爱意不想再掩藏。
可是公孙雪的事情未解决,他便给不了她任何承诺,是以,陆听晚也无法明确他的情感。
“嗯,你下次休沐之日,我与你同去取弓。”程羡之候半个时辰,就只为这一句话,还有陆听晚的笑。
“当真好了?”陆听晚喜色难掩,激动之际竟忘了身份场合,双臂搂过他脖颈,面颊蹭着官袍衣襟,“太好了,谢谢你……”
程羡之受着脖颈压下的力度,双臂垂着没敢搂上去,陆听晚发丝的芳香沁鼻,与清晨的微风缠绕,撩拨起程羡之的心绪。
这一刻,仿若浸入在温柔迷雾里,沉下去!
“知道你想谢我,”程羡之被晃得声音不稳,“倒也不必这般压着,要窒息了。”
陆听晚恍然举止过于亲密,迅速收回手臂,面颊带着一丝尴尬,解释说:“对不住,我,我太开心了,越界了……”
可他唇角的笑意始终压不下去。
陆听晚休沐前一日安排好锦华宫事务,提前与程羡之定了时辰,程羡之下朝后在宫门候着。
陆听晚直接从锦华宫出来,换了身雪白穿花云缎裙,薄雾烟紫纱外裳,发髻梳得整齐精致,额前两侧碎发随风而起,优雅间不失高贵,任她如何装扮点缀,始终藏不住她骨子里与生俱来那股灵气。
程羡之看得呆,心也跟着柔起来,见她眉目含笑,朝议的烦意瞬间云散。
马车往城北方向离去,成型的落日弓近乎与陆听晚一般高,她端赏着那巨型武器,不禁感叹:“这就是典籍中记载的落日弓,弓弦拉满时能射穿十数人,若能拥有如此杀伤力的弓,在战场上几乎是无人能敌。”
“老先生当真是鬼斧神工,有巧夺天工之能。”
老匠手里拿过汗巾,擦着额头上大颗汗珠,说:“这落日弓杀伤力惊人,若有人能拉开此弓,姑娘所言也不算夸张。”
“只是,老朽造器多年,倒是没见过有如此惊人臂力之人。”
陆听晚倒是不担心这个,心里喜悦半点不藏,“先生放心,这弓有人能拉开。”
“哦?”匠人老者视线落在程羡之身上,“程尚书乃文官出身,竟然能拉开此弓?”
陆听晚诧异,她说的人并非是程羡之,故而解释:“并非如此,我说的那人不是程尚书,是……”
“怎么?”一旁的程羡之眯起眸子,斜睨着她,“你觉着我不行?”
陆听晚未说出的话被揭开,程羡之帮了大忙,前前后后费心费力,她不想驳他面子,解释说:“也不是,程大人虽文官出身,带兵打仗也不在话下,只是……”
程羡之已然拿过落日弓,弓弦随着他臂张开的距离发出“嘶啦”声,陆听晚张嘴欲言又止。
程羡之动作停滞,侧眸质问:“只是什么?”
陆听晚喉咙吞咽几下:“只是,还没见过你拉弓,况且这落日弓需要极大臂力才能拉开,需要常年练习或是惊人天赋才具备一定力量……”
“是吗?”
陆听晚的声音未落,落日弓近乎拉满,箭羽射穿靶子,靶子应声倒地,震起地上尘土,须臾之后靶子从尘土中隐约浮现。
“嗯?”陆听晚双目瞪大,在她对程羡之的认知里压根不可能拉开此弓,那张脸清贵中带着秀气,怎么都不像拥有这般强大的臂力。
他用的箭矢只是普通箭矢,他是能拉开落日弓,只是这臂力实际并未能让弓箭发出十分的杀伤力,仅仅只是七成。
而这七成便已足够骇人。
程羡之收回弓,与还沉浸在愕然中的陆听晚擦肩,走到老匠身前,“今日我会派人过来取,有劳您。”
那弓陆听晚不能带近宫里,程羡之要取回府里替她收管。
出了城北,陆听晚需在宫门落锁前回宫,今日她不打算回府过夜。
“就在这里停吧,明早需随侍太后上朝,住府上的话会赶不及。”
程羡之挑帘,快要经过未央街,“宫门还没那么快落锁,一同去未央楼坐坐,吃点东西再回宫也不迟。”
“这……”陆听晚还有犹豫。
“怎么?这就不认账了?”程羡之蹙眉,声音压迫。
“那该是我请你。”陆听晚放下芥蒂,回以一笑。
程羡之对着车夫说:“去未央楼。”
第102章 红豆
掌柜带二人上了三楼西侧一间雅房,只是上阶时程羡之捕捉一道熟悉的身影,就连陆听晚也看见了,她指着四楼东角廊下,拍了拍程羡之肩头:“那是,公孙雪?”
程羡之风轻云淡,轻扫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没看见。”
陆听晚以为是看错了,不过就算是公孙雪也没什么,来未央楼吃饭喝酒也很正常,她没多想。
公孙雪刚进去,门口露出姜青生的脸,他朝不远处的随从招手,吩咐几句后又回了厢房。
二人离开未央楼时天色已晚,宫门子时落锁,程羡之送陆听晚到宫门,见着人进去后才离开。
没走多远,寒舟策马而来,隔着帘子与马车里头的人道:“大人,姜青生出了未央楼往赌坊去了。”
“倒是个会找乐子的,”程羡之摩挲着拇指处拉弓留下的痕,“消息散出去,姜太后这几日朝上联合党羽极力促成姜青生镇守西北,公孙饮和皇帝那头按着不动,六部中亦无人附议,此事还得拖上一拖。”
“二夫人久在太后身侧侍奉,没与大人说点旁的吗?”寒舟马蹄跟着车轱辘转,马车避开闹市往程府驶去。
程羡之微叹,“锦华宫哪是那么好待的,她想在里边寻出姜家推动陆家走入深渊的证据,即便是拿到证据又如何?眼下姜家还不能动,若非到了能够连根拔起的时候,一切打压都只是不痛不痒。”
“那您还让她入宫。”
“只要她愿意留在京都,我不在乎她去哪。”
在未央楼席间,陆听晚几次想问西北一事,程羡之避开了,她能感觉到他不想谈及政事,或许是不想与她谈,毕竟她身在锦华宫,以程羡之的谨慎缜密而言,防着她也是应该的。
只是程羡之不希望她再搅入浑水,往后在姜太后那留下痕迹,她想脱身亦不是易事。
她该做的就是在锦华宫安稳当差,可陆听晚心底筹算并非如此,又不满足于此。
姜青生能不能去西北,此事是朝中目前最为棘手之事,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这个位置,姜家要越过众人独揽大权,就不会被其他党派认可。
姜家在接连失去刘陆两大羽翼后,朝中举步不如从前,以容妃父亲为首的寒门极力反对,意见相左下迟迟未定结果。
程羡之回到程府,特意去了趟映月阁,公孙雪身上是从未央楼带回的粘腻,一回来便先沐了浴,刚穿好寝衣从净室出来,程羡之端坐椅上,慢条斯理品茶。
“整个程府的茶都不及雪儿这的好。”他浅啜一口,“听闻雪儿这些日子常去未央楼听戏喝茶,可有什么好茶推荐一二,下次我过来映月阁与你同饮,可好?”
公孙雪听着每一声未央楼,心里怵得不行,回话时略有颤音,“大人若想喝,雪儿一定细心给主君挑选。”
公孙雪紧了紧衣襟,坐在程羡之身侧,程羡之目光移到她身上,一股异香涌入鼻息,不像是那日公孙雪下药的香,但是程羡之仍心怀警惕。
只是目光扫视之处,无意瞥见她脖颈耳根下方的淤痕,他指了指自己脖颈,漫不经心问:“雪儿这是怎么伤的?”
公孙雪心底紧张万分,摸了摸程羡之指的位置,强装镇定说:“额,不是伤的,昨日在后花园摘了几枝山茶,不小心惹了虫子,今日越发痛痒,抓狠了些,才留下这痕,劳主君挂心了。”
程羡之若无其事点点头,“夏日蚊虫多,我让人送些止痒的药物过来。”
有那么须臾,公孙雪心底蒙上一层愧疚,她为报复程羡之故与姜青生鬼混一处,而这条路已无可退。
顷刻间她又恢复清醒,他的一切关心与温柔都是赋予表面,这些关怀只因为她是公孙家的女儿,并非他心之所爱。
“近日朝事忙重,许久未来看你,这才抽空前来,”程羡之起身欲离,“夜深了,你歇息吧。”
公孙雪身着寝衣,程羡之没让他送,到了书房也没进去,而是往雁声堂去了,立在月洞门外,久久注视院墙,他知道想见的人不在这。
雁声堂只有风信一人,那架葡萄棚结满了果,陆听晚爱吃葡萄,就连酿的葡萄酒也爱惜不得了,风信每日精心打理,费尽心血,整个院子收拾得雅致干净。只要她一回来,就能有个舒心的安身地,这就是风信如今最想做的事。
翌日,朝议后陆听晚陪同姜太后回了锦华宫,姜太后换下凤袍,面容上的疲倦显而易见。
陆听晚捧上一碗清神汤:“娘娘日理万机,心挂朝事,姜大公子一事难以定下结论,不若娘娘先将此事放一放。”
姜太后凤冠被女使摘下,墨发间掺杂了几缕白丝,她摆了摆手示意宫女全数退下。
“你曾也是被家族送来笼络权势的棋子,”姜太后起身从妆台移到窗前,“哀家又何尝不是。”
“世家女子,生来就是为家族谋权的利器,那年哀家年过十六,家父身为山海关镇守将领,替朝廷镇压外敌,武将最忌功高盖主,父亲为消灭先皇与世家忌惮,不惜将哀家与兄长送进京都为质,从而牵制父亲,以免山海关大军反逆。”
“可当哀家入了含章殿,才惊厥先皇并非只想要哀家与兄长为质子。”
陆听晚接话,“先皇是想要立太后为妃嫔,让姜家命脉与皇权不可分,如此既能拉拢武将世家,也能安定山海关军心。”
姜太后露出欣赏的目光,陆听晚不愚笨,一点就能明了其中要害。
“是以,哀家肩上赋予的是整个姜家荣辱。”
“先帝待哀家不薄,旁人以为先帝是看着姜家的面要哀家垂怜听政,却并非如此。”
这是陆听晚从未想过的。
“先帝对哀家有情,在位时便常与哀家谈政,后宫本不得干政,可先帝不惧哀家是姜家人,还让太子,也就是如今圣上,记在哀家名下抚养。新帝登基,朝中各方势力不稳,宗室背后蠢蠢欲动,哀家垂帘听政,是稳定朝局。”
“姜家执掌兵权,太后听政,是给世家和宗室示威,替陛下稳定朝臣之心,如此四方势力才不敢造次。”陆听晚顺着话说。
姜太后所言是真,只是她既然是为姜家荣辱而生,把持权利久了,这些本应赋予的权利最终不是落在皇帝手中,而是姜家。
陆听晚很清楚这点,姜家因此一举得以重用,远超其他世家在大岚的地位。
其一是镇守山海关的姜海义手握重兵,其二便是姜太后这些年在朝中听政笼络的权势党羽,而这党派中就包含了陆明谦和刘起元。
或许姜太后起初是身不由己落入这权势成了被推着走的棋子,可后来她一步步获得圣心,除了美貌与家世,更离不开她出色的政见之道。
只是时间长了,这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姜家效忠朝廷自以为可以居功自傲,目无法纪,才敢有徇私枉法之举,姜家便如同一颗大树,而给这颗大树源源不断供给养分的就是姜太后。
姜家需要不断汲取能量才能让这棵树屹立不倒,是以她不能退,便只能任由这些根茎接连索取,以至于最后沦为权势的主导者与号令者。
她一身单薄,肩头负重的是姜家世代荣耀。
即便与先帝最初意图背道而驰,也再无路可退。
“哀家说你与我很像,可又不像,”窗前的海棠斜进来,太后折了枝,“你没有按照陆明谦给你铺好的路走,选择了一条与所有人都不同方向,是你自己的路。”
陆听晚接过海棠枝,插入一尊白玉瓷瓶里,心间惆怅暗起,她自己走的路可又对?她没有像姜太后那样为陆家笼权,一心想要脱离掌控,最终落得家破人亡,满门抄斩的境地。
“下去吧,哀家乏了。”姜太后走向软榻,陆听晚放下帐帘后吩咐了宫女守寝。
陆听晚回到自己居住住所,重新换了身新的宫装,宫女在外头传话,陆听晚插*上最后一支发钗,不紧不慢出来。
“娘娘歇下了,后宫事物我晚些处理,是有何事?”她视线扫着庭前的宫女。
只见宫女手捧一只木匣,与巴掌般大,宫女神色恭敬:“陆掌事,这是程尚书送来的,特意叮嘱要亲手交由掌事手中。”
“程羡之?”陆听晚本能反应念了他的名字。
宫女上前呈递出去。
“他,可还有说什么?”
“无旁的话了。”
陆听晚接过小木匣,掂了两下,里头空空的没有重量,宫女见她盯着木匣怔了半晌。
这程羡之又在搞什么名堂,她谨慎扣下锁扣,底座是实心的,里边还有一个小木盒拖底,中间是一颗……
一颗……
“红豆?”陆听晚直接捏着这颗小豆子眉心紧锁,“这是何意?”
小宫女同样盯着那颗豆子,“程尚书给陆掌事送了颗豆子?这不能用也不能吃的该作何处理啊?”
陆听晚觉得以程羡之的思维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捏着的红豆举过头顶,她单眼眯着试图看出蕴含之物,借着日光照射,她确认这就是一颗普通的红豆。
红豆放回木匣,陆听晚随意摆放一处,改日再问问他也不迟。
陆听晚接连一个月,每日都会收到一颗程羡之送来的红豆,妆台的盒子堆积几排,摞得高了,她正望着这些盒子发愁,也不知他这到底是何意,如今后宫都知程羡之日日送红豆入锦华宫。
陆听晚休沐两次回府都不见他,程羡之去了郊外校场督兵,还带上禁军当差的谢昭,她谁都寻不到,只能在雁声堂盯着那几株葡萄数数,再过不久就熟了。
她寻思到时候酿了酒得多送程羡之两坛,以报他几次相助之恩。
宫女瞅着妆台前连连叹息的陆听晚,劝慰道:“太后说程尚书这个月都在校场督兵,进不来宫里,陆掌事也别愁伤,再过几日人就回来了。”
“愁伤?”陆听晚愕然,她确实愁伤,只不过不是因着见不着程羡之人。
“是啊,”宫女不以为然,“陆掌事整日魂不守舍的盯着这些木盒子,难道不是因为思念程尚书吗?”
“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陆掌事一个月未见,思念成疾也是必然。”
这话陆听晚越听越觉不对劲,转而一想,在她们眼中,他二人关系有如此牵绊也不为过,话到嘴边她又咽下,没再解释。
“这相思苦,程尚书定然与陆掌事一般难熬,不然怎会每日送来一颗红豆,以表相思之情呢。”另外一位宫女也道。
相思?
他送红豆是这个意思吗?
陆听晚拿起一颗放入掌心端详,“相思,程羡之,他么?”
随后摇摇头,否定这一荒唐想法,轻笑说:“他怎么会呢!”
兵部郊外校场上,程羡之刚从指挥场下来,寒舟接过配剑,程羡之额间还冒着汗,接过帕巾一边擦拭不忘问:“东西可送去了?”
寒舟唇角微起,隐隐藏着笑:“送了。”
“可有何话回来?”
“未曾。”
擦汗的手停滞,心底的念头暴露无遗,“当真如此沉得住气?”
“二夫人许是还在猜测大人的意思呢。”
第103章 蜀锦
程羡之默了须臾,轻笑一声,也许吧,她这人心眼大,加之自己与公孙雪间外人看来确实没有缝隙能入,她如此通透清醒的人,又怎会甘愿往这里探。
“督兵结束后,我要见她。”程羡之说得那样轻巧,从校场下来的疲惫挥之而去,轮廓多了些许张扬。
谢昭还混在队伍里,与军队一同操练,那血脉偾张的张狂,热烈又狂野,肱臂拱起的肌肉如硬石,程羡之想到了那把落日弓。
公孙雪日前便觉身子乏力,未央楼没去了。
陆听晚休沐之日,程羡之特意去宫门接她,她不情不愿上了马车,一个月不见,生疏感顿来。
陆听晚第一次如此坐怀不安,喉间几次吞咽,双手无处安放,脑子里是宫女说的那些话。
红豆慰相思!
她经不住还是问了,虽有迟疑,但是她不能稀里糊涂的接受不该接受的心意,若他不是这个意思便好,若有,她绝不会因自己是妾室身份而介入他与公孙雪之间的感情。
况且,他允诺了可以和离的,莫不是会错意了。
“那些红豆,是何意?”马车摇晃,也晃着两颗不安定的心。
气息掺在车轮辘辘的声音里,程羡之不动声色挑笑,目光悠远,含着看不尽的情愫,薄唇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
最后一句他没说。
此物最相思!
陆听晚心跟着默念。
见她眉色凝重,换了口吻:“波斯进贡一批红豆品种,混在大岚的品种里,送去的红豆是波斯和大岚几域不同品种的红豆。先前你在青要山不是教过寨民耕种,想让你从中挑挑,哪些是波斯进贡的品种?”
陆听晚心情起伏,本认定的事情在他三言两语间再次打碎,反倒是松了口气,提起的肩头悄然放平。
每一颗红豆她都研究过,形状相差不大,大小各异,颜色深浅不一,她只以为是季节不同,可是要她挑这个做甚?
“为何要挑,”陆听晚说,“既然要分出品种,为何还要混淆在一起?岂不费时?”
“因为里边有些品种类似红豆,却并非红豆,不能办?”他声音清凛,不寒而栗。
“没时间。”陆听晚得到答案,原先的担忧才敢放下,就连语气都恢复素日的不客气。
程羡之还是喜欢这样的她,方才是见她有猜想,怕把人推远了,临时起意随意编了个由头扯开,里边哪有什么波斯进贡的品种,都是同一笼豆子。
回到雁声堂之后,陆听晚仔细回想过往,一帧帧一幕幕,俨如历史画轴在记忆中摊开,他的话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局。
从一开始身份暴露得知她是知春里掌柜后与自己约定和离条件,之后升任尚书,几次推脱和离,说是利用也谈得过去。
又在青要山重逢,两人再次定下约定,这一次他们都不像第一次那么毫无顾忌和其他情感的交易条件。
回京都,请封官,托付禁军兵权,陆家陷入绝境,他最后争取带她离开,她不愿,程羡之尊重她意愿,前往潭州。
又不顾公务返回京都保全性命,直至她无任何利用价值,也愿给她好的去处。
之后种种举动,陆听晚陷入沉思与绝境,竟然有些分不清是利用还是情义。
那送入锦华宫的每一颗红豆,她都放在烈日下,通过光线看透里边实质,她并非不通情意之人,只是不愿意承认与程羡之的这层关系。
他们之间有越不过去的障碍,那就是公孙雪,程羡之倘若要在两人之间反复臻选,可她陆听晚不行。
若她下定决心要接受一个人,便不能允许与旁人分享,躯体还是灵魂都不可。
若不能,她宁可不要!
翌日陆听晚坐程羡之马车回宫,走到书房正巧遇见身着朝服的他,陆听晚原本要行礼,映月阁的露珠率先给二人见礼,转而又与程羡之传话。
“夫人说,若主君夜里忙完公务,还请来一趟映月阁,昨儿个江陵来了一批时鲜,夫人还特意从未央楼带了新茶。”
程羡之暗忖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给他下套呢?
“知道了,你同她说,我忙完公务就去看她。”程羡之侧目,视线观察身侧的人,却没有动。
他径直往府外走,陆听晚看了一眼露珠也跟上去。
一路她都在思索,回想几次休沐回来程家,夜里见着书房灯火燃到后半夜,要不就是翌日清晨程羡之从书房出来,显然是没在映月阁留宿的。
先前她从未留意过这些内宅之事,也不曾往旁的地方想,而今多揣测几分,着实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二人要与传闻说得那般交颈,为何分房而睡,怎觉得二人之间疏离更多。
程羡之若是疼惜公孙雪,断不会夜夜让她独守空房,从前她便心系知春里生意,之后又入宫侍奉,府里的这些事,她确实不清楚,一直都以为二人应是寻常夫妻该有的和睦与亲睨,现下仔细回想,却好像并非如此。
她沉思着,注意力全然飘走了,到了府门都未察觉,大门的门槛高,她一时未留意,只是走多了,要抬高脚的记忆仍在,只是跨出的弧度太小,正好绊住了,身子直直向前栽去,一路走来,程羡之都察觉身后的人心不在焉。
他留心些许,果不其然,官帽因她跌过来的力度歪到一侧,看门小厮眼见一幕跟着慌起来,好在程羡之接住了。
陆听晚惊魂未定,就这倒下的一刻,她原以为要摔个灰头土脸,却被结实的一股力量撑起,好闻的檀木香冒进来,她忍不住多吸了两口,竟然忘记了此时正与那人交缠在一处。
二人动作本身没什么,陆听晚伏在他膛前,一手紧紧搂着后腰,支撑着平衡,程羡之则是双手紧紧困住她整个身子,从府内方向望过来,这个姿势显然有些浮浪,小厮转过身,不敢盯着看。
陆听晚余魂仍在荡,她本思索事情,毫无防备,这一摔被接住后许久都难缓过神,贴在胸膛处的呼吸声沉重,定了良久,程羡之俯下视线,声音轻柔:“想什么呢?”
陆听晚惊厥这抱紧的身躯是程羡之,而她就这么完完全全被他臂弯禁锢起来,身上是温热的气息,腰背上有一股力量似乎要将她往身体里按,程羡之没有松手的意思。
滚烫的面颊熟透了,把新上的妆抹得一无所剩,仅剩下红热。
清水潋滟般的双眸仰着他,因惊吓后浮了一层水雾,程羡之赤裸裸盯着那双眸子,是穿过朦雾后迎来的曙光。
陆听晚虚惊,正直身子欲扯开距离,程羡之察觉,平静收回手,分开的一瞬间,晨风滚进二人之间,将彼此身上余温消散,一无所留。
“没,没想什么,”陆听晚慌乱将碎发缕过耳侧挽起,“多谢。”
惊慌的身影上了马车,程羡之望着背影,无人瞧见的笑含风里,檐顶浮上浅浅一层熹微。
他抬出的步子松快,身上是残留她的味道。
陆听晚此次回宫之后,再没收到程羡之送入宫的红豆,起初陆听晚随侍太后上朝听政,回到锦华宫打理宫务,抽空间她望着宫殿外的方向,似乎含着些许期待,无人知道是在等什么。
或许是她多虑了,如他所说,当真是送这些豆子来给她寻事的。
陆听晚将那些盒子里的红豆全数放入一个荷包里,又命人把那些木匣归置好,收起后一切又恢复平静。
落日弓的事她还未与谢昭说,他近日又被调去兵营,想来程羡之的计划也在推进,陆听晚仰着穹宇,视线慢慢移到太后寝室,许久才落下窗,执笔埋头在宫务里。
巴蜀今年新进贡了一批蜀锦,李庭风赏赐了锦华宫和容妃处,容妃身上怀的李庭风第一个龙嗣,自然得皇帝恩宠。
后宫妃嫔不多,姜太后本就有意从世家里择选女子送入宫廷,繁衍皇嗣。而这人选是能为姜家所用之人,择选名单过陆听晚手,她侍奉太后,朝政听得不少,也能摸清如今京都城里各家势力党派间的联系。
她奉命将这些蜀锦送往名单中的官员府邸,以太后赏赐之名。
实则也是姜太后的一次试探。
陆听晚奉命出宫,蜀锦送到每一户官员中。
礼部侍郎府,柳小姐正与友人品茶,陆听晚前来送赏赐之物,院里女使恭敬将其领入正屋等候。看茶后让陆听晚稍作片刻,柳小姐听闻是锦华宫的人,便不敢怠慢。
柳小姐她有印象,先前赏花宴中,与她阿姐走得近,也多次去过知春里,而这锦华宫的陆掌事近日更是名声大噪。
未见其人,已先闻其声,“不知陆掌事前来,府中多有怠慢,还望掌事见谅。”
陆听晚抬眼,柳家小姐步子快,几步就走到跟前,她搁下茶盏,欠身表示:“无妨,见过柳小姐。”
陆听晚抬手示意宫人,“巴蜀进贡了一批蜀锦,太后仁德,体恤柳大人敬贤下士,励精图治,故以蜀锦聊表心意,十日后宫内举办宴席,请帖不日会递到府上。”
柳小姐略感惶恐,跪地接过蜀锦,“多谢太后娘娘赏赐,太后心意,小女谨记于心。”
陆听晚后边还有几户要送,寒暄之话不多说,“听闻柳小姐家中还有好友,听晚便不久留了。”
柳小姐沉吟片刻,见着陆听晚身影远去,有种物是人非的惆怅,忽地她叫住了人,“陆掌事留步。”
陆听晚顿住,驻足回首,“柳小姐何事?”
柳小姐眼珠转动,陆听晚摆手示意:“你们先到外边等我。”
四下遣散人后,柳小姐向前,神色从恭敬有所转变,陆听晚瞧见了她眼里的善意。
柳小姐端详她片刻,深吸一口气,带着叙旧语气说:“你如今前途明朗,风光无限,若是听芜知道一定会很欣慰的。”
听见阿姐的名字,陆听晚心脏猛然一抖,眉目间闪过神伤,欲要说话却堵在心口。
柳小姐继续道:“法场那日我去了,后来的事也都听说了,你是陆家唯一留下的血脉,亲眼见着血脉至亲在眼前死去,这种痛苦旁人或许无法理解。”
“阿芜生前与我说过,最后悔的事便是让你替她嫁入程府,这事她欠你一辈子,是以她很珍惜与姜言礼这段感情,因为那是牺牲你的自由与幸福偷换来的。”
“你离开京都那段时日,她常常与我诉说心中之愧。”
这事,陆听晚早就释怀了,她既答应替嫁便不会将此事记挂在心,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之后的道路理应自己承受走下去。
“我阿姐,也曾这么与我说过。”陆听晚抬头,碧落里有几朵白云漂浮,云里好似一张洋溢笑容的轮廓,正与她对视,“可我早已不怪她了。”
“你没有欠陆家什么,是陆家欠的你。”柳小姐说,“这是阿芜说的话。”
“见如今你过得好,阿芜九泉之下定能安息,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一直没有机会问,今日你到了这儿,我想着也是机缘。”
陆听晚收起情绪,专注道:“什么事?”
“听芜说你想离开京都,程尚书既已保全你性命,在陆家风头过后,你大可向程尚书和程夫人请辞离去,想必他们不会加以为难,你又为何要入宫,你不想离开京都了?”陆听芜这些都能跟柳小姐说,那么这二人关系可见亲密非常。
陆听晚凛然一笑:“人的想法是会变的,多谢柳小姐今日与我说这些,我阿姐有你这样的好友,我也替她高兴。”
言罢后,陆听晚拱了拱手退出去。
走到院外,刚从后院回廊步入前院,便见程羡之与柳家大公子谈笑,看着是已经谈完要事,柳家大公子前来相送。
陆听晚本就耽搁了时间,若此时他没看过来,她视而不见离去也无妨。
就这么想着时,回廊右前方的人隔空唤了句:“陆听晚!”
陆听晚垂首回身,状若才见他人,语气诧异:“程羡之?你怎么也在这。”
她平日就不爱称他官职,人前时为了礼数,她得称,人后她都唤他名字,故而方才也是脱口而出。
程羡之侧身与柳家大公子低声道了两句,柳家大公子俯身一礼后便走开了。
四下无人,他这才穿廊而过,风从堂外卷入,扫在那人衣摆上,飘起时有股隔除尘世的仙骨,陆听晚陷入此景,目光逐渐呆滞。
直到闻到熟悉的檀木香,她清醒过后,又问了句:“你怎么也在此处。”
程羡之不答反问:“你又因何在这?”
陆听晚想起正事,“奉太后之命送蜀锦过来。”
程羡之挑眉猜测说:“不止这一家?”
陆听晚环顾四周,声音略压了压:“嗯,蜀锦就是一个诱饵,探听虚实罢了。”
程羡之一点就明,猜到太后用意,是想以蜀锦试探这些官员的态度,若是愿与姜家交好,便可从中挑选适龄女子入宫,侍奉君主,倘若能够一举怀上龙嗣,风光荣耀皆来。
陆听晚倪着打量他,机敏地嗅到一丝异常:“你来柳家,与太后所谋之事有关?”
“你心细缜密,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可懂?”
程羡之指节轻敲,陆听晚扶手捂住额头,他那动作拉近了二人距离,陆听晚敢怒不敢言,眼神带着怨念。
第104章 败露
陆听晚思索着要事,正想离去,身后传来娇柔的声音:“柳小姐中途离去,府里的人说是宫里来了人,原来是二夫人?”
二人齐齐望去,陆听晚很自然退开几步,与程羡之保留距离,公孙雪走近后大方站到程羡之身侧,双手抱起他手臂,笑容甜美。
“大夫人。”陆听晚欠身,这才明白柳小姐的客人是公孙雪。
那么适才柳小姐问及她离开京都一事,莫非是公孙雪与她说了什么,柳小姐才与自己说那些话,劝自己离开京都么?
程羡之目光随意落在一处盆景之上,收回柔色。
“大人陪我来柳家见闺中好友,不曾想会遇上二夫人,你也有好段时间不曾回府了,可是近日宫里事物繁忙?”公孙雪寒暄道。
原来程羡之是陪同公孙雪来的,陆听晚眼尾浮出一抹失落,连自己都未察觉这丝情愫,须臾间浅笑说:“是有些忙。”
她心系公务,想着得尽快去下一家才行,草草回了几句后就辞了行,公孙雪本还要拉着她多寒暄几句,她试图在陆听晚眼中看出点什么,抱着程羡之的手臂紧紧不松,程羡之拧眉想抽离却寻不到合适理由。
袖口暗处掌心微握,余光里的身影是陆听晚的。
陆听晚出去没几步,公孙雪被柳小姐的婢女叫走,程羡之得了缝隙,赶上欲驶离的马车,陆听晚喊停后挑了帘子,露出半张脸,“何事?”
“你几时回宫?”程羡之立在马车窗前,眼睛盯着那半张脸,似乎在一时,把全部的心底话都转移到这个神情里,他什么都没说,却好像都道尽了。
陆听晚心脏扑通扑通跳,不敢往下想,里头的指尖攥紧了车帘,良久才答:“还有两家。”
程羡之也还有公务,他并非仅是陪公孙雪来的,而是借公孙雪的名义,避人耳目,前来柳家游说,至于谈及何事,也只有柳侍郎与他才知晓。
程羡之说:“若你事情办完了,在未央楼等我,我这边处理完赶过去。”
陆听晚不解:“何事不能现下说?”
程羡之一副确定要现下说的神色,陆听晚垂目,躲开视线,应下:“成,宫门落锁前我得赶回去。”
她给了时间,应下约,正好这几日她思绪纷乱,对自己揣测,怀疑,让她也有些心神不宁。她想证实那些猜测,摊开了问就是最简单直白的方法,适才他那个眼神,更是应证了她的揣测。
程羡之对自己有意。
可公孙雪与他又如此亲密无间,她要斩断,斩断二人萌生的情愫,或许是这些时间两人相处多了,她才莫名生出这股感觉,与当初对洛云初又有不同,那时是她想要主动靠近,是大方承认,心甘情愿接受。
可此次不同,这情愫来得不合时宜,她不想与他有男女之间藕断丝连的关系,不一样,什么都不一样。
先前是要离开京都,才要他允诺和离,眼下她虽在京都,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可若程羡之当真有那种想法,和离之事必须尽早提上日程。
送完剩余两家赏赐之物,陆听晚先遣回了随行的宫女。
按照约定,她去了未央楼,天已有暗色,昏暮过后未央楼的食客络绎不绝,陆听晚选了一间僻静的雅间,点了壶清酒外加几道点心,清酒喝了半壶,月光爬上梢头,快到亥时了。
程羡之还不见踪影,他不是会失约之人,定然是要事缠住了,陆听晚没有急,耐心等待,因着她也想借此机会与他说明。
再等上一个时辰,便赶不上宫门落锁的时间了。她暗算着,若是半个时辰后还不来,她便只能先回。
厢房的门整夜掩着,偶有身影横过,她都以为是自己要等的人。
奈何一直不再有动静,夜深了,快子时。
不能再等,陆听晚起身付了银子,叹息一声,残影出了未央楼,却见一道急切的身影往这头赶。
苍术上气不接下气,气息未平,双手撑着膝头平复,陆听晚怔怔望着他,不明所以。
苍术吞咽喉咙,口干舌燥间蹦出几个字:“可,可算赶上了……”
陆听晚言简意赅,“程羡之呢?”
苍术盯着台阶上的人,此时的陆听晚庄严肃穆,比尚书府的主母还要端庄大气,威压不逊他家大人,这便是锦华宫里调教的人么?
苍术摇了摇头,收起心绪,捡着要紧事说:“大人他来不了了,便叫小的过来传话给夫人传话,免得夫人等久……”
陆听晚只觉好笑,不由轻嗤两声:“久等?我可是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他一句不来了便算了。”
她也不是要为难苍术,只是心里确实窝了气,苍术解释说:“二夫人莫气,府里也是出了急事,大人从六部忙完,前脚还未出六部,就收到府中急信。说是大夫人突发旧疾,映月阁里乱成一团,府上无人主事,大人他心里记着与二夫人的约,又没法脱身,这才特意嘱咐苍术前来递话。”
公孙雪突发旧疾?
今日柳府见她还好好的,也没有听说公孙雪有什么恶疾,不过事关重大,不会以这个理由来搪塞。
即便是公孙雪知道程羡之约见自己,倘若起了心思,上演一场苦肉计也不是没有可能,她嫁入程家有一年,虽不曾与她有过争风吃醋的场面,但是久待宫内,这些伎俩在后宫里听得不少。
既如此,是或不是,她都不想计较,若他处理不好这段关系,自己也没必要与他纠缠。
“知道了,代我向大夫人问好。”
见她神色有所缓和,苍术才松口气,忙道:“大人是心系二夫人的,二夫人在宫里处境并非想像中好过,先前几次深夜见大人苦思,还让寒舟大人在宫内托人照顾二夫人,只是大人不爱提。”
陆听晚倒是觉得稀奇,走了几步又回首,忍不住问:“什么叫托人照顾我宫内的处境?”
她察觉这话并非那么简单,苍术支支吾吾,暗暗咋舌自己话多了。
苍术环顾四下,未央楼宾客散了,街头人流渐稀,他稍倾身,压声凑前少许,只有二人能听得见的声音,“洪掌宫并非病发,大人说您若是想在锦华宫站稳脚跟,就必须取得太后信任,”
“洪掌宫是太后亲信……”
若她不除,姜太后便不会重用任何人,况且是陆听晚这样特殊身份的人,她伺机为太后打理宫务,取得初步信任,可太后仍是不曾将要信和锦华宫除日常开支外的账簿归她打理,便是最好的应证。
程羡之知道这点,是以才会大费周章在宫里买通人手,悄无声息除掉洪掌宫,此举危险,稍有不慎被人察觉,便是万劫不复,他……
“你跟我说这些,程羡之不怪罪你么?”陆听晚覷着上空,月色穿过朦胧,在面颊上留下几缕银光,美得不可方物。
“这……”苍术困窘,因赶路额上的汗珠还未消下,他对陆听晚并不熟悉,只觉得她与府里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陆听晚回宫一路上都在捋思绪,程羡之暗中派人毒害洪掌宫,此事当真是他一人所为吗?倘若只是想自己在锦华宫站住脚,查清姜家是陆家一案背后推手的证据,倒也无需冒如此风险。
她想不通,若今晚见过程羡之,确认她的猜测,她才敢往下推理这事情的联系。
只是她不知道,程羡之与李庭风之间还存在不为人知的交易。
程羡之神通再大又岂能在后宫毒杀女官而不露蛛丝马迹,此间若无皇帝允许断然不易促成。
公孙雪确实身体有恙,请了太医院的御医诊断,只是脉象并非疾病。
自柳家回来后公孙雪便觉小腹疼痛难忍,着人入宫请了太医,人还未到便已经晕厥,露珠急坏了,六神无主,只得让苍术去六部寻程羡之回来。
人命关天,事急从权,他只能失约。
太医诊断完,公孙雪还未醒,程羡之一直守着床榻,细碎的汗珠流过公孙雪饱满的额头,映月阁院外跪满了婢女,旁人只以为是照顾主母不当,程羡之才发怒苛责。
唯有跟前跪着的露珠知晓何因,双肩颤抖不止,抽泣声凄凉,程羡之只字不言,室内寒光蔓延,驱散了夏日的炎热。
等了半柱香,薄衾下的手臂微动,榻上也跟着悉索。公孙雪醒了,整个身子乏重,眼前的人泛着重影,逐渐清晰。
程羡之一双清眸平静如水,声音如澈:“醒了?”
露珠闻声怯生抬头,公孙雪看见不远处跪着的人,不明道:“主君,雪儿这是?”
露珠自知大难临头,只是眼前的人自始自终都不曾表现愤怒,怨恨,反倒是极其平常。
“你晕倒了,可觉好些?”程羡之不露情绪。
公孙雪努力回想晕倒前的画面,那股坠痛还残留在小腹里。
“我……”她显然不知情。
“你有身孕了。”程羡之终于动了身,审视着她。
要瞧清她的神情,从迷茫到诧异,逐渐惶恐,进而急于解释缘由,心虚,仅仅几息之间,程羡之便看见自己料想的神色。
公孙雪望向露珠,见此情形,事情怕是已经败露,她每每与姜青生过后都会服用避子药,怎会,怎么会?
“主君,我……”霎时间眼泪横流。
“太医说你胎象不稳,情绪不能过大。”屋内静得只剩下主仆二人的抽泣。
公孙雪看着眼前人,拿不准他,但是不怒反而更让人无底。
“夫君……”娇声软而委屈,任凭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得怜惜万分。
程羡之却无动于衷,静静问道:“谁的?”
一句谁的,就是表明在提醒她,二人从未有过夫妻之实,这胎儿自然不会是他的。
他本就清楚,他再清楚不过了。
“我,”公孙雪羞愧难当,这如何说得出口,可她内心百般委屈,“夫君,雪儿知道错了。”
公孙雪哭声不止,踉跄掀了薄被,拉着程羡之手腕,求饶说:“雪儿是一时糊涂,这才做了对不住夫君的事,若夫君愿意原谅雪儿,这胎雪儿不要就是,往后断然对夫君言听计从,绝无二心……”
“虽只有两个月,太医说了已有胎心,你不愿意说,我自不会逼迫你,至于这孩子,”程羡之叹息,顿了顿,“你安心养胎就是,待十月落地之后,你我一纸和离书,此后锦书休寄,形同陌路,不必再有牵连。”
公孙雪泪如雨下,“夫君……”
“你放心,对外我会承认这孩子是我程家血脉,至于你的清誉,今夜只屋里这三人知晓,不会有第四人。”
程羡之不在乎这个孩子去留,也不在乎与公孙雪苟且之人是谁,更不在意她和离后是否改嫁他人,保全她的清誉,允诺生下胎儿,是给她最后的体面。
“今日起,映月阁好生照顾大夫人,若腹中胎儿有失,提头来见。”声音回荡在映月阁,此话不仅是给下人说的,更是公孙雪,下人听了哪敢怠慢,程羡之就是要保下这腹中胎儿。
人已经离去,留下心如死灰,颓然衰败的公孙雪。
露珠起身去扶,公孙雪眼中的恐惧转成自嘲,疯笑替代了嘴角的抽泣,他果然不在乎,如此这般羞辱,他全然不顾,就连那人是谁,他也并不多问。
公孙雪笑声不止,“和离……和离……”
“好一个和离……”
第105章 刺客
公孙雪有身孕的事情并未传开,原本喜事整个映月阁却死气沉沉,程羡之入宫几次,传话要见陆听晚,可陆听晚都以差事繁忙搪塞了,她不想见。
程羡之心底筹算,待公孙雪生下孩子,二人和离后便再无瓜葛,到时候抬正陆听晚妾室身份,至于她要和离一事,他此刻不想了。
中秋临近,雁声堂的葡萄熟了,她没回去,风信早早剪下果子,给程府各院送了鲜果,剩余的酿成葡萄酒,这也是陆听晚的打算,她自作主张做了。
陆听晚一直忙着太后吩咐的差事,给各家送过蜀锦,再摆一道宴席,试试口风,趁着宴席之际,从中挑选几家适龄女*子入宫。
从宴请名单筛选,再呈递给太后定夺,定下席面,与尚宫局各宫商议宴席细节,协理督办进程。
此等宫宴涉及皇室宗亲,官员世家,没有一处是可以松懈的,她忙得恨不得能分身,姜太后倒是舒心,越看陆听晚越有当年自己那股劲儿,执着的劲儿。
陆听晚整日与宫人交际,案前的酒席菜单,细到乐曲歌舞的甄选,太后与各宫嫔妃出席所用的衣料样式,首饰脂粉,都要经手。
她几近要将前些日子的不快抛之脑后,难得上榻歇息,宫女提醒道:“陆掌事,程尚书接连几日送了信来,掌事可要回?”
陆听晚抚平眉心,那股气还没散,“不见,没空。”
冷静又直接,说不见就是不见,宫人见状没再说话,陆听晚叫住她:“妆匣下的那些红豆,拿去煮了吧,我想喝红豆甜汤。”
“啊,啊?”宫女大吃一惊,有些不明。
陆听晚却语气平淡,漫不经心道:“红豆本就是食物,刚好够煮一次了,去。”
管他什么用意,往后若是再送来,一并煮了吃。
她爱吃甜的,特意嘱咐多放些糖。
半月过后就是中秋,与去岁一样,宫宴摆在御花园的水榭边,月色照在湖面,波光粼粼,还未到深秋,御花园内林木郁郁葱葱,花卉争奇斗艳,尤其两道间的海棠,枝条垂面,偶有几只锦鲤跃上水面,激起的水珠落在海棠花蕊,又慢溜溜滴回湖面。
湖中央一处亭子坐了几位琴师,舞姬由小舟缓缓推进众宾客视线,随着琴声舞动而起,水袖点在水面再起抽起,俨然蝴蝶戏水。
丝竹从四面衔接而来,小舟上的舞姬沐浴在月光下,飘起的衣袂宛若倾泄而下的银河。
夜幕低垂,星月璀璨,宾客逐渐入席,禁军林立御花园内外,宫女们步履穿梭,手执琉璃灯,点亮宴席场地。
陆听晚井然有序地掌控整个宴席流程。
率先备好的酒水可以先上席面,陆听晚吩咐着,其中一个宫女前来提醒说:“陆掌事,程夫人席面上的酒需换下。”
陆听晚不解,问了一嘴:“这些酒都是精心挑选的,果酒烈酒种类不一,即便酒量不济也能饮。”
宫女面色一凝,看着她像是不知情的模样,“陆掌事忙于宫宴,久未回府,应是不知。适才容妃娘娘特意嘱咐,程夫人已有身孕三月,自是不能饮酒,故而差人过来换成茶水。”
陆听晚手中帕子微微捏紧,公孙雪有身孕了?
见她游神,宫女又说:“月前程大夫人险些小产,程尚书急忙从六部赶回去,叫了太医看诊,能留下这胎已是幸事,这可是中书令府与尚书府的血脉,容妃娘娘特意嘱咐奴婢们细致些。”
“知道了,”陆听晚很快收回情绪,“按照容妃的茶水,给程大夫人的酒水换下去。”
公孙雪有孕这事,她一无所知,不然她负责这宫宴之事,自然要了解出席宴席中的人员情况,唯独容妃是有孕在身的,前来出席的女眷大多数未出阁女子,妇人里也无身孕,居然漏掉了这么重要的一环。
听方才宫女所言,公孙雪已有三月身孕,月前诊出,她推着时间,想到些事,原是那夜程羡之失约,便是公孙雪险些小产,故而才失信未能赴约的……
多想无益,陆听晚摇摇头,淹没在人群里。程羡之推掉同僚的叙旧,只在宴席上捕捉着一个身影,接连一个月,她拒了几次他的求见,难不成是怪他那日失约?
御花园种植了一扇菊园,枝长得高,几乎到了陆听晚的腰线,程羡之从水榭瞧见了她,说什么也要问清楚,更是不顾大庭广众之下有失分寸,他抓自己的人,倒不觉得有何不妥。
公孙雪身子不便,早早入席,从位置上看见两人隐约远去的背影,程羡之拉着她手腕。
陆听晚吃痛,见着他人更是烦躁,直至无人之处,甩开手满是不悦,“程羡之你做什么?我眼下走不开。”
“一个月之久,一时一刻都走不开么?”程羡之身躯宽阔,挡住她的去路,空气中是盛开的菊花淡香。
陆听晚到底是堵了一口气,“程尚书不也一样,就许你能要事缠身,说失约就失约,我就不行?”
“这是何道理?”
果然,她果然是气着。
他声音软下来,清凛中夹杂丝沙哑:“那日的事,是我不对,只因……”
“无需解释,我都知道了,”陆听晚冷静下来,“恭喜。”
“恭喜什么?”程羡之凝着眉。
“恭喜程尚书升为人父,若非适才容妃来提醒,我也不知此等喜事。”
“你是因为我失约,休沐才不愿意回的么?”程羡之无视她的祝福,因为这根本不是他的孩子。
陆听晚觉得可笑,他一边与公孙雪恩爱不疑,一边又来纠缠自己,她原先怎会没察觉程羡之原来是这样的。
“程羡之,你与我之间,是不是有些越界了?”她很清醒。
“越界?”程羡之不想她与自己撇清关系,也撇不清,“你我一日没有和离,我做的一切,都不算越界。”
“锦华宫不是你的家,休沐你不回府,待在这做什么?”程羡之想要坦白,“躲我么?”
“程府也不是我的家。”
“如何不是?”程羡之走近一步,要毫无保留散发眼底的爱意,“我是你夫君,那就是你的家。”
夫君?陆听晚听着这称呼,极为陌生,她从未把他与这个身份靠拢过,从未!
“你不是我夫君,你只是公孙雪的夫君,你们有自己的孩子,而我从始至终,不过是影响你们夫妻二人间的一道障碍,你该是推倒这道屏障,而非越砌越高,越笼越牢。”
“你……”
“程羡之,我不想做堂前燕,”陆听晚目光平静,却透着一股向往,“我知道能在锦华宫得到太后青睐,少不了你背后推波助澜,你是什么打算我不想知道。”
“无论是程府,还是锦华宫,我都不过是圈养的燕雀,在富贵檐下安身立命,可是我不想……”
程羡之隐约不安,关于公孙雪的事,此地不是说话的地儿,他也从未想过要圈养她,只是希望能够留下她。
她把自己比做屏障,从未想过介入二人的感情,从前是身不由己,现在能够借助锦华宫远离,也算她的脱身之法。
“待宫宴结束,我休沐回一趟程府。”
程羡之眼角露出喜悦,只是这喜色给的太短,陆听晚狠心给他浇灭了。
“你答应过我的,准我和离,待我拿了和离书,此后便各不相欠。”
陆听晚绕过他要走,擦过时,程羡之退了一步,暗中的拳头紧紧攥着,“陆听晚。”
陆听晚背影微顿,目视前方,“你总爱唤我陆听晚,可这不是我的名字。”
说罢提步远去。
“江雁离……”良久,菊花屏后的人轻念着。
席上参与宴席的人尽数到齐,适才的交谈让原本冷静的程羡之无比烦躁,公孙雪盯着回来的身影。
程羡之落座后没有瞧一眼她,自顾倒了一盏酒,一饮而尽,清酒入喉火辣辣的疼,连同心口的痛处一并咽下了,可是酒的辛辣消散得快,心口的痛却经久不消。
不远处的姜青生正与友人谈笑,目光时不时落到公孙雪那,公孙雪避之不及,自打诊断出身孕后,二人再无约见。
姜青生就是浪荡子,对公孙雪谈不上几分真情,温柔乡里睡一遭,爽了便过了,公孙雪也不希冀能在他那得到多大的怜爱,至少二人相处温存时,他是疼惜她的,自己也是畅快的。
而姜青生,也不过是公孙雪报复程羡之的手段而已,他们各取所需,披上衣裳下了榻便形同陌路。
李庭风与容妃一同出席,容妃腹部隆起,不到三个月就临盆了,而姜太后身侧站的是陆听晚,一直垂首不言的程羡之,看见陆听晚后,眸子才恢复些生机。
直至宴席正式开始,那双视线都不曾离开,公孙雪此刻即便想怒却也没有理由了,他该收敛些。
可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是他人的,她便只能噤声,默默承受一切,承受他更肆无忌惮的目光。
“太后福泽,以此宫宴,与众卿共度佳节,愿太平盛世,边境安宁,永无战乱。”李庭风举杯,众人起身附和。
“太后千秋,君主载德,大岚之福。”
剑舞随着萧声转急,十二人如天女散花一般跃到半空又轻盈落地,长袖随着舞姿舞动,每踩动一步都与鼓点相应。
李庭风与容妃眉目传情,姜太后望着席坐的贵女,“容妃独得圣宠,与陛下情深,望眼御花园中,秋色满园,却也不可独赏一枝。容妃身有龙嗣,不便侍奉,后宫子嗣稀薄,皇帝也该再择新人入宫,添添新气。”
李庭风道:“儿臣以为,百花虽好,可儿臣身体抱恙,养不好也不忍再折了这些花枝啊。”
太后轻笑,扇面轻摇,“皇帝仁心,帝王家不比寻常百姓,先帝在时,后宫充盈,方显我朝威仪。况且陛下登基九年,后宫一直冷清,爱卿们为主分忧,感恩不及,又何来折枝不护之说。”
李庭风声音微沉,今夜姜太后做局,便不会让他那么容易脱身,“太后教诲得是,那依您之见,可有人选?"
“并非哀家执意要陛下纳妃,陛下勤政固然是好,但皇嗣更是国本,太医说容妃肚里的是女胎?”姜太后不急着说,“先帝临终前最挂念的,便是皇家血脉延续。哀家近日梦见先帝,他神色忧虑,还和以前一样牵挂国事……"
“父皇在天有灵,必会理解儿臣以国事为重之心……"
“国事家事,本是一体。”太后忽然话锋一转,“听闻柳侍郎之女才貌双全,身子硬朗,温柔端庄,哀家瞧着欣喜,柳侍郎大公子又在六部任职,教子有方。"
李庭风并非无欲,只是姜太后选的人,他不敢要。不过太后有心试探,那他为何不也趁机看看,到底是谁意与姜家靠拢。
“为大岚繁衍子嗣,何等尊荣,”姜太后说,“皇帝一心为国,不顾龙体日理万机,大岚臣民感恩吾主千秋彪炳才是,柳爱卿你说呢?”
“太后所言极是,”柳侍郎惶恐,忙说,“不过陛下龙体为重,大岚子嗣也是重中之重。”
舞姬各显技艺,宴席上有人看的出神,有人早已无心赏宴,程羡之可没有闲情逸致,自宴席开始,陆听晚大部分时间都伴在太后身侧,程羡之目光落在她身上,耳中听着姜太后的谋算。
“既如此,你可愿……”
最后一道琴音落尽,那十二舞女犹如剑锋四散,腰封卸下后拔出软剑,往高坐上的皇帝和姜太后飞跃,端着目光一直注视的程羡之感受到这光芒,手中酒杯内力一震,打掉太后跟前近在咫尺的剑身,锋芒穿破杯身,弹开利剑。
霎时间琴弦蹦裂,杯盏尽碎,随着一声惊恐,打破原本宴席的嬉闹。
程羡之率先喊到,“有刺客,护驾!”
就在刺客拔剑时,禁军护卫已经拔刀,顿时宴席上纷乱四起,谢昭带领的禁军从御花园外赶到。
程羡之在慌乱中注视陆听晚的动向,谢昭的身影在人群中脱颖而出,一部分禁军在护送人出去,剩下的与刺客交缠,只是刺客不知何时多了起来,连先前那批宫外唱戏的戏班子也持刀上阵加入混战。
第106章 重伤
琉璃灯碰撞之下碎了一滩,陆听晚垫后与几位宫女太监掩护太后,禁军守卫在前开路,可这些刺客出手狠决,身手不凡。
光从招式看便知是精心豢养的死侍,禁军难以招架,护送姜太后的禁军队形打散,几人退到水榭廊下。
谢昭那也无法脱身,李庭风与容妃被众多禁军护在围墙中,暂时是安全的。
只是官眷中四乱逃窜,让这场缴杀加上难度,程羡之视线已找不到陆听晚的身影,慌乱里他离开人群去寻,受了惊吓的公孙雪紧紧抱着他手臂,眼泪噙在眼眶里打转,软软恳求了一声:“夫君,雪儿害怕……”
程羡之回眸看了一眼,公孙雪手护着小腹,程羡之唤了寒舟,让寒舟看着人,自己从地上抄起一把禁军的横刀,远处有人惊声。
“姜太后在这。”那是刺客的声音,闻声刺客装束的人朝那声音赶去,逃窜躲避的宫人倒了一地。
刺客踩在人头上飞跃跨过栏杆,姜太后等人去路被拦截,身后是穷追不舍的黑衣人,与禁军交缠,刀剑混战声掩盖呼救声音,原本开的菊花染上一层血液,更加鲜红。
陆听晚不知从何处抓了一把刀,横在跟前,假若刺客杀上来,她便以此刀护一时。那臂弩自入宫后便没有再带,况且宫宴唯有禁军方可佩戴武器。
她没使过刀剑,内心也是惧怕的,好端端的宫宴竟然会有刺客混在其中,锦衣卫和禁军的盘查绝不可能混入如此庞大的刺客和兵器。
在生死存亡之际,她没时间往下推测,大量禁军护在皇帝身侧,姜太后等人是刺客围杀中脱离了禁军的护墙。
陆听晚此刻的要事便是要护送姜太后躲避围杀。
交锋持续半柱香还未平息,禁军的援兵不断赶来,刺客已穷途末路。
倏然,锋芒含了一束月光,打在陆听晚眸子上,最终垂落到姜太后身前,眼看那把刀刃即将刺入太后心脏。
陆听晚猛然一推,整个身躯挡在即将落在姜太后身上的武器。
那是一把短刃,从暗处飞过来的,没人看清是从哪个刺客身上射出,若非白刃接了月光晃了陆听晚眼睛,陆听晚也绝对无法察觉。
“陆掌事!”最终刀实实落在陆听晚左胸。
钻心的刺痛冲击她的神经,一口血堵在喉中,她捂着胸口那把刀,朝身后的宫人艰难发出声:“带,带太后走!”
姜太后即便见过再多生杀场面,当陆听晚替她接了这刀后,深眸裹着不可置信。
“陆掌事!”
“快走!”
赶来的程羡之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却来晚了,嘶吼冲破喧嚣与厮杀。
“陆听晚!”
他欲要上前,身前一把利剑横穿而过,挡住前进的动作,就在那一瞬,双目似蒙上一层血液,他身手利落,横刀抹过刺客脖颈,接连解决三四人后,后边的禁军紧随而来。
姜太后被宫人搀扶逃离追杀,奄奄一息的陆听晚靠在梁柱上,胸口起伏时不断呕出鲜血,胸口渗出血液染红了宫装。
程羡之及近时,那几步近乎是跪爬过来的,双手止不住颤,连声音都是哽咽的。
“陆,陆听晚?”
颤抖的双臂将人抱过来,他见着陆听晚欲说不说的痛苦,眼眶含着泪,向来无所不能的程羡之第一回在生死面前如此无助。
素日沉稳的人此刻却手足无措,指尖摸过她嘴角的血,陆听晚倒在血泊中,宫装浸湿了大半,血腥萦绕着鼻尖,却仍能闻见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檀香。
精致的五官因疼痛而拧成一团,程羡之心尖如万剑穿心,她很痛苦。
“陆听晚,”程羡之抱着她,怜惜与失去的恐惧溃出,“你撑住……”
“我来了,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陆听晚扯出一抹笑,再次呕出一口血,气息很弱,声音也不稳,可眼神却无比坚毅:“我……我是,我是江雁离,我不想,不想做堂,堂前燕,我想,我想做,想做南归的大雁……”
她不想待着京都,她想回江陵,想去大雁能飞过的地方,想去没有高墙砌起的容身之处。
“好,”黑暗里,程羡之眼眶蕴着湿润,泪水滴进那把尖刀,“我答应你,不做堂前燕,我都答应你……”
“江雁离,你不要死,你撑住……”
陆听晚听见他的承诺,双肩慢慢垂下,黑夜中,穹宇被黑幕遮挡,一轮圆月悬挂碧落,她仿若瞧见一群大雁,从圆月飞过,视线越来越模糊,月色也在消退,直至变成黑暗,再无一丝光线。
程羡之抱着残败身躯嘶喊在混乱里。
“太医,快叫太医!”
御花园宫宴上的刺客几乎绞杀殆尽,只留了几个活口由禁军看管。
宫内惶惶不安,灯火长明了一夜,在喧嚣中,数个太医进进出出锦华宫陆听晚的住所,姜太后也受了惊吓,宫人熬了安神汤让她早些歇下,可姜太后脑子里都在回荡陆听晚舍身相救的一幕。
她大可不必做到如此,那批刺客明显是冲着皇室来的。
“让太医院的人不惜一切都要救活陆掌事,不然叫太医院提头来见哀家。”姜太后捏紧眉心,什么人胆敢大肆入宫刺杀,此事定然没有那么简单。
“陛下那如何了?”
婢女也惊魂未定,“陛下和容妃被禁军护送回去了,容妃受了惊吓,陛下怕腹中胎儿有恙,吩咐了太医前去诊脉,陛下此刻正与韩统领商议刺客一事。
“宫内出了这等大事,禁军护卫有失,但眼下要务不是追过,是要查出幕后主谋,”烛火映在姜太后眸中,让人难以看透,“今夜若不是陆掌事为哀家挡下这一刀,将是后患无穷。”
宫女道:“陆掌事衷心可见,此刻程尚书守在偏殿中,按照宫规,外男是不能在后宫留宿的,娘娘这……”
姜太后沉默须臾,摆手说:“太医院那怎么说?”
“短刃废了半个时辰才拔出来,仅隔一寸就到心脏,陆掌事已无性命之悠,只是失血过多一时半会儿还没那么快醒来,夜里得安排人守夜,太医也要留下,若陆掌事醒后,可及时为其诊脉观测。”
姜太后没作声。
太医写了方子,那把胸口的尖刀取出已经费了半个时辰劲儿,若再偏离一寸,就是扎进心脉,陆听晚断然没有命活,一直守在榻前的程羡之直到听见太医说性命无碍,心中巨石方才落下。
不少重臣还在含章殿议事,官眷由禁军和锦衣卫各自护送回去,仅剩下的几名刺客关押后未过半个时辰,均已服毒自杀,韩近章要审,已无处可审。
含章殿内,中书令声音比以往还要深沉:“刺客主要目标是皇帝和太后,也有几家官眷受了伤,好在都是轻伤,宫宴进出的人员禁军都盘查过,居然还有刺客混进来。”
“禁军事物一直都由程尚书管辖,此刻出了这等事,怎么不见他人?”其中一人道。
韩近章肃立,“陆掌事为护太后,受了重伤,程尚书暂时脱不开身,护卫皇宫不当,是卑职无能,还请陛下降罪。”
“罢了。”李庭风抬抬手,阻止了这场矛头指向。只有李庭风知道陆听晚在其心中的份量,此事本就另有隐情,禁军自然不可能查出什么。
“诸位爱卿今夜辛苦,朕乏了,”李庭风萧瑟中咳嗽几声,不像是刻意为之,“陆掌事护卫太后有功,程尚书担忧也是人之常情,此案并非那么简单,就交由韩统领负责查办,有关宴席值守,各宫涉及人员都需一一盘查。”
韩近章躬身:“微臣领命。”
“诸位爱卿回吧。”
内监搀扶李庭风出了含章殿,覷见圆月被黑云遮掩,眼中的谋算一览无余。暗夜里的潮涌无人知晓,执棋者第一步落子落得完美。
程羡之出了锦华宫,陆听晚还没醒,有宫人和太医照看,他帮不上忙,加之太后有令,旁人不敢怠慢,碍于宫规,他自是不会久留。
刚到前朝,身后铠甲擦身,黑雾里渐渐隐现健硕的身影。
“她可还好?”谢昭皱眉问得小心翼翼。
此刻的他面对程羡之并非是上下属,连该有的礼都没了。
程羡之不在意,心思沉重:“已无碍。”
谢昭欲言又止,最后淡淡说了句:“不该将她牵扯进来。”
程羡之捏紧拳头,痛苦不堪,“我知道,我没想要把她牵扯进来。”
“可她差点死了。”谢昭的话击溃他最后的防线。
痛苦转变成懊悔,程羡之周身清冷之气如同今夜的月色,早已消散不见,剩下的是悲泣与挣扎,他转身不再面对谢昭。
“她不会死。”说出的话语却是冷淡平常。
谢昭望着远去的背影,深深叹息,转身往宫里回,今夜的皇宫血洗了一场,将那些黑暗融在血迹里,次日过后,随着晨阳升起,一切都将消散。
熹微时分,陆听晚隐隐恢复些神智,太医诊断后给开了补气血的药,剩下的就是将养调理,只是身上的伤口深,短时间不宜挪动,她只能待在锦华宫养伤。
程羡之同大臣们商议了昨夜行刺一案,刺客虽已毙命,无从探查,但是宴席登记册子都还在,总能有迹可寻,包括重伤的陆听晚,也都是此次需审问之人。
只因她护卫有功这一点,即可撇清关系,不过宫宴差事经手之人陆听晚是首要,审问如何都绕不开。
锦华宫偏殿内,宫人正喂着药,陆听晚仍很虚弱。程羡之被领进去,看见榻上的人,一夜的担忧松了些许。
陆听晚余光瞥见身影,避开了宫人递过来的药汤,宫人起身朝程羡之行礼:“奴婢见过程尚书。”
太后允了程羡之前来探望,程羡之去锦华宫请了旨,要接陆听晚回府修养,姜太后自是没意见,只是太医嘱咐至少十日后才能移动,是以这十日,程羡之都得来锦华宫探望。
程羡之抬手接过宫女手中的药碗,宫人退了出去,视线一直在陆听晚面上,唇无血色,面色苍白,半掀的眼帘在倾诉她的虚弱。
程羡之没有说话,眼神的柔情还藏了几色愧疚与懊恼。
递过去的汤药滑入陆听晚口中,那双眸子紧紧盯着他,嘴角落了几滴汤药。
程羡之指腹抹掉,继续喂完剩余的药。
陆听晚口中苦涩,回味这药味,淡淡说了一句:“苦。”
熟悉的声音,滚入耳中,深眸糊上一层浅雾,他扯着笑:“下次来给你带糖。”
陆听晚话音很轻,“我都听说了,若不是你及时送我出来,许是撑不到现在。”
她感激的话犹如一把弯刀,割裂他,撕碎他。
程羡之咽下口中津液,沉声说:“你怎么这般傻?为何要替太后挡刀?”
“当时什么都没想,”陆听晚泛着笑说,“只知道姜太后不能死,她若是死了,我……”
程羡之打断她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不说了,你先好好养伤,我每日有空就来看你。”
陆听晚摇摇头,轻声说:“不必,锦华宫的人都很好,姜太后也来看过我,你是外男,来后宫总归不方便,况且,府里还有人更需要照顾。”
她昏迷时总不断做着的梦,记不清楚,很混乱,只觉着一开始梦很美好,她不想醒来,迷糊中听见有人唤她,声音忽远忽近,听不真切,之后原本幸福的画面成空,一道声音穿来,告诉她一切都是虚幻的,编织的。
陆听晚出了许多虚汗,挣扎许久后醒过来,才惊厥身上那道伤口在作痛。
她做了很长的梦,却看不清梦的本质,醒来后一切都那么真实。
陆听晚垂眸,视线落在他腰间,虚虚盯着。
程羡之犹豫须臾,又道:“刺杀之事,皇帝已下令彻查,关于宫宴所涉人员都要盘问。”
“所以,你今日来,不仅仅是看我的。”陆听晚转着脑袋,目光望着紫色绸缎帷帐,一丝落寞交织在深色里。
程羡之低头,她的手腕露出被褥,纤细,腕骨清晰,还泛着粉白,让人看了想抓一把,抵到心口。
“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陆听晚说。
“不急一时,太医说你刚苏醒,需先静养,”他顿了顿,犹豫后又说,“对不起……”
“什么?”陆听晚眸子转动,侧眸看他,有些好笑,“又不是你递的刀子,也非你推我上去挡刀,为何要与我说这个……”
“没能护好你,是我的不好。”程羡之终是没忍住,抓过那纤细的腕骨,“待你伤好,跟我回家,可好?”
许是受了宴席的惊,又身负重伤,心也跟着软了些,一时间不知哪来的委屈,听见回家这话,鼻子眼睛酸酸的,心口也酸酸的,眼前的温柔是此刻的她需要的。
陆听晚唇瓣微张,盯着骨腕的手掌想说好,可话到了嘴边,却并非这个答案。
“我……我不想回去。”
他眸光微暗,苦涩的情绪在暗地汹涌叫嚣,此刻与她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松了手说:“好,你先养伤,此事再议。”
陆听晚已有疲态,程羡之一直等她入睡方才离去。
接连几日,他下朝后便去锦华宫看她,陆听晚精神恢复得快,姜太后与皇帝都下了令,程羡之也没少提点,太医院自然精心调养,药都用的最好的。
只是养伤这些时日,她无事可做,睡的时间长,觉也沉,几次醒来后看见的都是程羡之的脸,还偶有一两次梦里被人轻薄了,那人趁她重伤无力抵抗,点缀着她唇,却什么也没做。
她想睁眼看清楚何人,却始终都睁不开。
醒来榻前的人专注看着她屋里的书,又给她喂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才走。
至于刺杀一事,韩近章盘查了各宫涉事之人,皆无盘出可用消息,陆听晚给程羡之的口供,值守那夜,对戏班和曲目人员的盘查主要在与锦衣卫,禁军负责值守。
宫外来的戏班子是姜青生从未央楼请来的,姜太后也喜爱听戏,姜青生孝敬姑母,故而大费周章把这出戏搬到皇宫里头,可演出安排陆听晚都仔细盯过,未曾发现不妥,戏班班主,她在未央楼也确实瞧见过。
倘若整个戏班都是刺客,又能免了锦衣卫的搜查,那定然是有人有心放行,里应外合也不是没可能。
陆听晚能下榻走动,但不能多动,最多只能走到院子里,锦华宫给她备了辆推椅,她闷烦了,也无人能够谈心。
因为这事,太后给她升了官职,担任锦华宫掌宫。
宫内的人对她更加敬重。
也只有程羡之过来看她时,她方能与他说上几句。
对于刺杀一案,她有诸多疑惑,程羡之本不想与她多说。
“我听宫人说,那戏班子是拿了令牌免了盘查进来的,”陆听晚手搭在轮椅扶手上,轻敲着,“你可知是谁的令牌?”
程羡之蹲身替她整理腿上的薄衾,显然不是很在意:“谁的令牌?”
陆听晚巡视一周,俯身稍凑近他耳侧说:“姜青生!”
只是听说,既无凭证,只能算凭空猜测,他未表现出兴致,只关心她:“这些事你不必上心,禁军自能查清。”
起身时陆听晚抓了他衣袖,因过于急切,扯动了伤口,明艳的小脸露出痛苦之色,程羡之见此面色凝重,担忧着又蹲下去,与她视线齐平,温声细语说:“扯到伤口了?”
陆听晚忍着那股痛劲儿消散后方说:“姜青生丢了令牌,姜太后担忧这事阴差阳错落在他头上,这几日锦华宫虽是太平,可都最紧着这事。”
程羡之叹息,只要她待在锦华宫一日,便不可能不搅进潮雾里,看来他的决策是对的。
“我已跟太后请了旨意,带你回府养伤,等你伤好后,若还想回锦华宫,我再送你回来。”
陆听晚瞪大双眸,此事她已经拒绝过了,他怎得如此决断。
她定然是不愿的:“我何时答应要回去……”
程羡之视若无睹,将人从坐椅抱起来,他今日来本就是要与她说这事,李庭风那要有所动作,他必须要把人接走,免得又发生上次这般无法意料之事。
第107章 囚徒
“你放我下来,”陆听晚落在臂弯里,挣扎不开,“程羡之!”
“再喊,只会更多人瞧见。”程羡之大喇喇出了锦华宫,丝毫不顾旁人目光,宫道上的人瞧见了只敢退避三舍。
“你,你混蛋,我不要回去,你听见没有!”陆听晚嫌丢脸,只得把整个面颊藏入他怀里,嘴上却没忍让半分。
正巧遇着巡防的禁军,谢昭在最前头,隔着距离就望见这一幕,视线一直在那怀中人身上,他只看见钻进去的陆听晚,却不曾听见她嘴里对程羡之的谩骂与抗拒。
“程尚书。”禁军一行人毕恭毕敬,抱拳中铠甲擦出声响,气势如虹。
陆听晚下意识转回脸寻着声音,便对上谢昭视线,她仿若抓住救命稻草,身躯微起。
“谢昭。”语气和神色里都有求助的意味。
谢昭面露难色,看向程羡之,“这是?”
“我带她回府上修养,”程羡之双臂稍紧,警告她不要做多余的事,“锦华宫人要服侍太后,再照顾一个掌宫,总*归没有那么尽心。”
“你胡说!分明就是以权谋私。”陆听晚脖颈还枕在他手臂,就着这个姿势,看见的是他侧脸,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强势,霸道,丝毫不讲情面,而今还当着这么多禁军的面,让她难堪!
“那就是吧!”
程羡之充耳不闻,散着寒意,谢昭不得不让开道,程羡之径直绕过禁军,漫不经心的话语似是说给怀里的人听。
“禁军还能耐我何?你妄想谢昭能帮你什么?”这话怎么都有些威胁之意,“别忘了,他是听命于谁?”
“那你也别忘了,”陆听晚扯出衣领下的玉牌,“我有能调令三营禁军的符牌,谢昭未必会听你的。”
程羡之轻笑,宠溺一览无余,“是,谁给你的?”
陆听晚语塞,斗不过他,已快到宫门,再反抗也无济于事,上了马车,陆听晚明显感觉到身侧一股强烈炽热的目光打量自己,她眼角余光撇过,证实了这一点,只能避开头。
“你不必怕,”程羡之指尖把玩着腰佩,神色松散,眉眼染上淡淡一层挑衅,勾着唇说:“我不会害你。”
陆听晚理着思绪,“回府养伤只是借口吧,你故意让我远离锦华宫,是怕刺杀一案波及到我,从而连累你么?”
“姜太后想借此次宫宴,探探世家口风,容妃不久便要临盆,”陆听晚捂着心口伤处,“姜太后查了太医院的诊案,皇帝寿命怕是没有几年,若姜家想着皇帝殡天后仍保眼下荣光,最好的法子就是从世家挑选女子,能够为皇帝诞下皇子,继承皇位。显然皇帝是知晓太后的意图,故而才搅乱此次宴席,我猜得可对?”
程羡之面色淡然,没有回应,也不否认。
“那你一开始也知道,这场宫宴不可能顺利进行,还是说,是你与皇帝一同谋划的?”
“那以你之见,太后为何一定要掌握皇嗣在手中呢?”程羡之不答反问。
“若皇帝驾崩后,大岚还未有太子能够继承正统,那么各党势力便会各自拥立皇室宗亲里的血脉。届时,朝中势力重新洗牌,于谁最具威胁。”陆听晚说,“自然是如今掌握大权之人,最不希望手中权势拱手让人。”
程羡之欣慰一笑,“你所说的没错,是以,你觉着这场刺杀,只是皇帝主导么?”
陆听晚侧眸,终于正视他的脸,“你的意思是?太后也有参与其中?”
程羡之沉默。
陆听晚直觉不对,“不可能,太后要借此次宴席探出世家风向,又怎会打乱精心布置的局面。”
“不是太后,”程羡之眼里堆积的阴暗淡了些,闪过刹那的光亮,含着笑说,“是中书令!”
“公孙家?”陆听晚不可置信,捂住心口的动作加重些,马车的颠簸还是能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舒展的眉心逐渐紧蹙,程羡之掀帘嘱咐车夫驭马放缓些。
陆听晚这才舒适几分。
“公孙家不是一直以皇权为首么?”她洞察程羡之表情,猜测说,“公孙家为君主垄权多年,难不成也想做第二个姜家?”
程羡之知道她从太后那耳濡目染,对于朝政局势亦有一些见解。
“如你所说,若皇室宗亲因争夺帝位而使江山动荡,经年久月尚能平息,新帝若是年幼,必需帝师教导方能掌政安国,以你之见,当中朝局,该是谁最适合帝师?”
“帝师,与摄政王无异,”陆听晚恍然大悟,霎时说出心中那人,“公孙饮!”
程羡之前倾的身子正回,抱着双臂点了点头。
“中书令不也是你的先生么?”陆听晚疑惑,“你们之间还是岳婿关系,两家利益相连,难舍难分,怎么你……”
程羡之读懂她心中疑虑,“你以为权势里,这些无关紧要的联系,就牢靠么?”
是啊,陆家与姜家的结局,她再清楚不过了。
“姜家未有姜太后干政前,大岚第一权臣便是公孙饮,姜家而今手中的那些权势,不过是姜太后仗着先帝恩宠,又逢先帝要分权,这才一点一滴从公孙家里剥夺过去的,公孙饮近几年有所退,虽敛锋芒,让他人为陛下利剑,对抗姜家锋芒,从而坐收渔翁之利。”
收敛锋芒,制造锋芒!这锋芒是谁?
“是你!”陆听晚肯定的话语,而不是质问。
程羡之淡然,“中秋宫宴,不仅仅是太后与皇帝的博弈,暗中还有不少势力想要搅混水,如今重中之重,是容妃能够诞下龙嗣。”
“所以,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接你回府?”
陆听晚垂眸,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只是那双眼睛里审视着眼前的人,以他适才的话,刺杀是掩人耳目,分散他人注意,目的在于容妃能够顺利诞下龙胎,那么容妃肚子里的龙嗣一定就是皇子。
陆听晚想明白了,猛然抬起头,口中的话咽了回去!
她那么聪明,脑子又好使,程羡之无需讲得那么明白,点到为止,陆听晚往下推测,便能发觉里边的玄机。
公孙雪知道程羡之接回陆听晚养伤,原先便不能左右他的决定,现下她更没有话语权。
陆听晚在雁声堂养伤,常能见到程羡之,他话虽不多,却总能与她谈上几句,有了风信的照顾,陆听晚伤势好得快,每日清晨先在院子里漫步,风信寸步不离跟着。
公孙雪期间也来看过,陆听晚盯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寒暄几句。正逢回来的程羡之也到了雁声堂,陆听晚只觉他二人之间藏着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至少以她对二人感情了解,不应该是这样的相处方式。
三人坐在院中的葡萄棚下,她拖着下颚,杏眼左右转动,扫视着二人。公孙雪垂眸不知思索什么,程羡之目视远处,无话可说,寂静一片,还是陆听晚抻腰打破了这宁静。
她乏了,得回去歇着,程羡之见人入内,没再久留去了书房,正屋内陆听晚望着窗缝,久久难以落下定论,该不会是二人吵架了?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
思虑此处,她决定,往后不能再让程羡之到这雁声堂,想着便嘱咐了风信。
风信为难,这雁声堂能阻得了公孙雪,又如何能阻得了程羡之。
风信觉着,若是不妥,理应与他明说,如此躲避行事不妥。
陆听晚头疼,此事在宫宴那夜她便说清楚了,奈何程羡之不同意,她自是没有法子。
躲一日是一日吧,待她伤好回了锦华宫,一切都好说。
京都入秋后,早晚疾风萧瑟,凉意侵袭,刺杀一案揭开线索,以锦衣卫负责盘查中得知,当日是戏班子的班主拿着令牌才躲过细查,锦衣卫固然有失职之罪,而这令牌就是姜青生的。
姜青生因此被缉拿关押大牢姜青生承认举荐了戏班入宫,在未央楼时与这戏班来往密切,但都源于他对戏曲痴迷,常以讨教为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至于刺杀之事更是不知情。
禁军没有放人,程羡之接过韩近章手里的供述,随意扫了几眼,便丢到一侧。
“刺杀皇帝何其重罪,姜青生敢认吗?”程羡之冷冷说,“保不齐目的是容妃肚里的孩子,这谁又说得清呢?”
“那令牌确实是他的,又该如何解释?”
韩近章拱手道:“尚书大人可要亲去一趟?”
牢狱内,姜青生发冠散乱,却难掩身上那股痞气,见着牢狱门开,身影渡进来,程羡之一身官袍,周正端方,与之形成对比。姜青生嗤之以鼻,满是不屑,言语挑衅:“程尚书好雅兴,这么多天,看来也不是那么沉得住气啊。”
程羡之屏退左右,独独二人。
“姜大公子才叫雅兴,未央楼也好,牢狱也罢,似乎都不影响你的兴致。”程羡之扫了眼牢房。
姜青生一想起自己夺了公孙雪,那股爽劲儿可别提多痛快,傲然不训,“程尚书说笑了,自是比不过未央楼快活。”
“对了,听闻尊夫人也爱听戏呢?”眼神里全是挑衅。
“她有了身孕,自是不便再去听戏,”程羡之说,“姜家不久前失了个血脉,姜二公子疯癫无状不问政事,姜大公子自是国公爷唯一的期许,怎能与刺客混为一谈?”
“难不成是这未央楼的戏,有什么谜障不成?可别因此,姜家再断了血脉。”程羡之意有所指。
难怪近日公孙雪都不常出入未央楼,原是有了身孕,姜青生暗猜公孙雪肚子里的血脉到底是谁的,倘若是自己的,程羡之岂能容忍。
“程尚书这话可不对,姜某可不曾与刺客有任何关系。”
“噢?那么戏班主手里的令牌,姜大公子又作何解释呢?”程羡之手里转着那块虎头玉佩。那是他刚出生,父亲从一位得道高僧处求来的护身玉佩,他带在身边二十几载,从未丢过。
“自是小人捡了或是偷了,栽赃本公子。”姜青生自然说不出来,他压根不知丢在何处,既是戏班子捡了去,极有可能是丢在了未央楼。
“无妨,姜大公子不愿说,这大狱里自是有能让你交代的手段。”程羡之渗出寒意,“就是不知姜大公子能不能熬得住,公孙雪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见过亲生父亲呢。”
姜青生愣了几息,而后盯着程羡之大笑,笑声充斥牢狱。
“程羡之啊程羡之,你要是无欲无求之人,又为何汲汲营营往上爬,又为何……”
又为何美人在怀而不动分毫,姜青生看不惯他这般孤高自傲。他没再往下说,只是笑得渗人,带着挑衅与戏谑,若换成旁人,做不出他那般岿然不动。
“姜大公子果真像山海关传言那般,生性风流。”
“你都知道了。”姜青生并非害怕,而是得意,是狷狂,“还是说你压根不在意,公孙雪能与我苟且,说到底还是程尚书不懂得怜香惜玉。”
“暴殄天物!”他嘴脸□□恶心,程羡之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姜大公子还是想想如何交代清楚这令牌是怎么回事,好从这牢狱全须全尾的出去吧。”
姜青生目视离去的背影,心底像是赢了,他痛快无比,狂笑萦绕在石墙里,久久不退。
第108章 谜底
程羡之走后没多久,姜太后亲至大牢,见姜青生过得实在逍遥,一股怒意涌上,恨这不成器的侄儿。
姜太后前去牢狱的消息入了程羡之耳中,程羡之只道无妨。
她睨着惬意的姜青生,发冠是乱了,身上却无伤痕,看来禁军没有严刑逼供,仍是惧着姜家地位。
“那玉佩怎么回事?”
姜青生跪地,双手抓紧牢门,“姑母,青生不曾与刺客合谋啊,况且侄儿为何要行此蠢事,宫内行刺可是掉脑袋的,我为何要行刺陛下和姑母呢?禁军那群饭桶,仗着程羡之鼻息,对侄儿趾高气扬,还审问老子,待我出去必定……”
“够了,”姜太后闭目凝神,很是忍耐,“如此明显的事,皇帝怎会不知,你有何理由行刺,可你的玉佩在戏班身上,那些人就是拿了你的令牌进来的,眼下禁军就抓着这事不放,你如何能说出个一二?”
“不然哀家即便有心,也难出手保你。”
姜青生低头思量片刻,咬牙说:“那玉佩,玉佩是侄儿不慎丢弃在未央楼的,不知为何怎得就被戏班子的人拿了去,又为何出现在宫宴,成了戏班子入宫的凭证,侄儿当真不知啊姑母……”
思及此,他宛若猜到些什么,继续说:“莫非是程羡之故意的?想要栽赃陷害于我?”
姜太后不悦,“程羡之因何要栽赃于你?”
“这……”姜青生视线躲避。
“你若不说也无妨,”姜太后转过身背对着他,“哀家让你去西北,陛下一直推脱此事,若你在京都能有些作为,不要整日流连风月场所,收敛收敛哀家也能安排,还至于今日染上一身乌糟事,此刻你要如何脱身?”
“姑母……”姜青生终于有了急色,“必定是程羡之得知侄儿与公孙雪一事,伺机报复侄儿,才有今日之事啊。”
岿然不动的背影不由一震,面色满怀惊诧,“你与公孙雪之事?”
姜青生感受到一股寒芒,猛然低头重重磕道:“是侄儿一时糊涂,与公孙雪有了肌肤之亲,她还,还……”
“应是,还怀了侄儿的骨肉……”
余光撇着姜太后的裙摆,姜太后深吸口气,缓缓转过身,睨着那不成器的人,森然问:“公孙雪是何人?你喜女色,在山海关你想怎么无法无天哀家不管,可这是京都!”
姜太后轻嗤一声,想必气得不轻,“哼,公孙雪,那可是程羡之的人,你怎敢?你怎敢啊?”
“程羡之不爱公孙雪的,姑母,公孙雪与侄儿那是两厢自愿的,并非侄儿强迫……”
“混账东西!”姜太后隔着牢门揪住他衣领,若非牢门相阻,她那巴掌早就呼过去了。
“公孙雪与程羡之感情如何哀家不论,可他二人是皇帝亲赐的婚事,你敢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实在有辱姜家门风。”
“难怪你不急着回山海关,也不愿去西北,感情是因为这个?”姜太后指尖用力而泛红,眼尾布满红丝。
“姑母,侄儿知道错了,”姜青生求饶说,“还请姑母救救侄儿……”
“你与公孙雪在未央楼相见?”姜太后暗想,“你当真是疯了,就不怕公孙雪是程羡之特意派出的眼线,只为引你入局,为的就是将你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你还沾沾自喜夺了他的人,我姜家怎会有你这种蠢笨之人。”
“姑母……”即便此刻姜青生也绝无悔恨之意,他只道是自己运气不佳。
姜太后甩开衣袖,抽回手,冷冷说:“罢了,只要你抵死不认,一个玉佩无法断定你的罪行,只是西北的差事恐怕是无望了,你回山海关去,暂时避避风头,待立了军功,哀家再请旨将你派去西北。西北之权,必须握在姜家手中才能抗衡如今朝中局面,不然我姜家几十年基业,恐怕再不复光景。”
事已至此,姜青生再不愿意,也没有他法。
“那公孙雪腹中胎儿,侄儿想……”
“此事涉及三家颜面,并非小事,程羡之若不提,便是有意压下,这个血脉本就不该是我姜家的,程羡之若容不下也不会留着公孙雪在府中养胎,早就一碗避子药下肚了,还至于等到现在?”
“姑母,姑母说的是……”
这事若是败露,最该急的人应该是公孙家,程羡之乃是受害方,事发后又对公孙雪礼待有加,不曾为难,只会更博同情。
而姜家名声受损,姜青生最多不该是多个败坏名声的污名,久而久之大家记忆也会消散。
不好过的只有公孙雪,女子处境自古就是如此,公孙雪不是想不到这种后果,可她还是选择这么做了。
山海关数月前便不安宁,姜国公的战报里将突厥打得节节败退,仗着军功,姜太后对李庭风软硬兼施,姜青生抵死不认与刺客联系,此事僵持不下,若一直关押姜青生反倒说不过去。
程羡之又派人去未央楼查探,做做样子,证据不足便把姜青生给放了。
戏班子是程羡之一早就放入未央楼的诱饵,目的就是姜青生,谁料姜青生在楼阶第一眼见了公孙雪,便生了别样心思。
后来二人主动入了他设的局,李庭风要安排刺客搅乱宫宴,意图打乱太后要世家女入宫的计划,再混淆视听,转移太后与世家党羽对容妃肚子龙嗣的注意。
宫内行刺过后,人心惶惶,有意与姜家结交的,也只能放一放,而姜太后一直举荐姜青生前往西北,李庭风又有意另寻他人镇守西北。
而那丢在未央楼雅间的玉佩,正巧到了寒舟手中,程羡之因此顺手推舟,把姜青生拉入局里,打破姜太后指派他去西北的谋划。
姜青生戴罪立功,领了旨意去山海关支援,只是京都受了一遭打击,姜青生在战场上急于求成,屡次不听指挥,违抗军令,独断专行,抗令带着军队深入敌军内部。
意图一举歼灭敌方阵营,不料突厥早有防备,将三千精锐围杀在陷阱里,姜青生侥幸在士兵的厮杀中逃出围猎,苟回山海关主营地。
可大岚因此错失良机,又损失惨重,姜青生此举,连同姜海义在山海关兢兢业业打下的战绩和姜家脸面,一同丢进了突厥军营。
朝中一时间风波不断,声讨姜青生的折子堆积如山,李庭风迫于压力,只能下旨,以违抗军令,致使兵败,无数将士殒命为由,问斩姜青生,于山海关就地行刑。
姜海义见着儿子人头落地那一瞬,心中愤恨难平,战场上杀出的棱角,随着姜青生掉落的人头,逐渐变得狰狞扭曲。
他自栩为大岚江山守社稷多年,功大于过,皇帝竟然如此不留情面。满腔怒意最终只能化作黑暗里的血水,在热烈中燃烧,沸腾,再形成血色的潮雾,蒙住双眼。
姜太后即便权势再大,面对百官的施压,也无济于事。
一夜间,那浓墨般的乌发里生出不少白发,她苦心孤诣经营的姜家繁荣,如今已是岌岌可危!
可笑!可恨!
程羡之忙于公务,对映月阁更是不闻不问,公孙雪心中苦闷,有怒却理亏,还妄图程羡能看在父亲的颜面,给她几分怜惜。
露珠在程羡之回府的必经之路等人,见朝上回来的程羡之,请了人到映月阁。原是要去雁声堂的程羡之思虑后,正好借机告知姜青生一事。
公孙雪躺在矮榻,宫宴那场刺杀受了惊吓,她便惴惴不安,又听闻姜青生关押入狱,后遣回山海关,多思于她身子不好,府中事务陆听晚不愿接受,便全权交由朱管家。
陆听晚宴席上得知她怀了程羡之骨肉,自己伤势稍有愈合,于情于理也该来问候几句。
露珠给程羡之倒了一盏茶便退出去。
“主君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公孙雪眼睛里的爱慕不如曾经那般纯粹,融了几分复杂,却仍然忍不住想要看这张脸,好似看着那些恨意都会消退。
“姜青生死了。”程羡之面容看不见丝毫怜悯,说的那么平淡。
公孙雪微怔,苦笑两声,“主君跟我说这个,想要雪儿说什么呢?”
“只是觉得,你有权知道此事。”
“你觉着,我是对姜青生有情,才与他苟且的么?”一缕发垂在公孙雪面颊,她笑得狰狞。
程羡之没兴趣知道。
她自顾发泄着这些时日的憋闷,“可知我与那厮欢愉时,想的都是主君你这张脸?”
程羡之闻言蹙眉,只有厌恶。
“为何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却得不到你一丝怜爱,哪怕是怜悯、施舍,都不曾有。”公孙雪盯着他神色变化,失笑道。
“你对我有过真心吗?”
“还是说,自始至终都没有,新婚夜躺在一张喜榻,你可以心如止水,不顾夫妻情分,哄我骗我,我还那般信你是为了我好,才不愿行这周公之礼,当真可笑。”
“那你对陆听晚呢?”
程羡之闪过一丝情绪。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潭州青要山剿匪,又或是之后?你在潭州撇下公务和我,不顾一切赶回京都保全她,这时候就开始了,对吗?”
面对公孙雪一连串质问,程羡之平静不答,只是缓缓道,“你安心养胎。”
公孙雪一股难受冲入脑心,此刻的她恨极了,恨自己为何要冲动与姜青生厮混走上不归路,又恨为何自己的真心得不到交付。
她几近心裂,“程羡之,我靠近你,你千方百计远离我,又屡次给我希望。即便我公孙雪再卑微,也容不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你要这般糟践我,糟践我对你的情意。我恨死你了,我出去找别人又如何,你在意吗?程羡之,还是说从一开始,你答应与我成婚,并非属意我,而是看中父亲中书令的身份。”
程羡之无动于衷,沉稳道,“那你呢?”
他那么漫不经心的一句质问,把公孙雪的所有怒意都堵在心口,公孙雪愣了须臾,茫然望着他。
忽而门外声响,打断屋内对峙的二人。
“二夫人,怎么不进去?”露珠从偏院瞥见门外的陆听晚。
陆听晚恍然,慌忙出了映月阁。
公孙雪闻声,猛地抓紧程羡之的手腕,“主,主君,陆听晚听到了?”
她从未有过的恐慌,把适才咄咄逼人的作态抛之脑后,又恳求道,“你答应我,不会有第四人知晓的,你答应雪儿的,陆听晚若是,若是知道了……”
程羡之心绪繁重,还在思虑她听了多少,“陆听晚不会的,我保证。”
公孙雪望着程羡之坚定的眼神,胡乱地点头。
陆听晚的出现,打破了公孙雪这场声嘶力竭。
程羡之离开映月阁,上空日光正烈。他回想起十四岁拜入中书令府时,公孙雪因与父亲吵了一架,于后花园闷闷不乐,程羡之无意听到,公孙饮有意让公孙雪与自己结交。
他本不在意,可是公孙雪的一番话,却一直记在心里。
“父亲要我与那寒门书生来往。”
“他样貌生得好,才华也不错,只是,只是家世委实低了些……”
“小姐是京都贵女,万人艳羡,理应是要许一个门当户对的高门,不过主君久居朝堂,如今正需培养门生,此人才华斐然,前途无量,主君最疼惜小姐了,您对此人若是无意,往后他若不进取,咱们再让主君寻一门亲事就是,总归如今也不是定亲,先结交相识又有何妨呢?”
“爹爹也是这么哄我的,如今爹在朝廷如日中天,正是缺乏人手之际,为了爹爹,也只能如此。”
……
后来程羡之常出入中书令府,二人见面次数也多,程羡之表现得未过亲近,只是基于礼数,恭谦礼让。
少年郎一身清冷、温润如玉、光风霁月,公孙雪接触后早把先前的不快抛之脑后,对程羡之的爱慕越陷越深,加之程羡之进取,短短几年便任职朝中右仆射,承皇帝青睐,她爱的越发不能自已。
因着父亲的原因,她一直认为,程羡之也是爱自己的,从未否认过旁人对二人的称赞,满心欢喜的嫁入程府,做他的夫人。
程羡之无所谓她的情感,她所谓的爱,向来不是纯粹的。后来,他也尝到了情的酸涩,那人一举一动会牵引自己的心,让自己无法自控,程羡之步子跨入雁声堂。
陆听晚小跑回来,关了门,一股脑窝在被窝里,回想映月阁两人对话,她抱着被褥一角,久不能回神。
风信瞧见慌忙回来的陆听晚,还没来得及问,只能在外唤了几声又被陆听晚打发下去了。
程羡之瞧见紧锁的门户,没多想,推了进去,陆听晚露出半张脸责问,“风信,不是让你别进来嘛?”
无人应她,只是脚步声渐近,且不是风信的脚步声,陆听晚猛然坐起,牵扯到了心口的伤。
帐帘外程羡之身影闯入,不等她说话,自顾坐在榻前,审视陆听晚。
陆听晚被盯得发怵,“你,你怎的来了。”
“你都听见了?”
程羡之轻描淡写的话,陆听晚越发心虚。
“不知你说什么,我要歇息了。”
“还疼吗?”程羡之觉着她屋子闷,起身去推了窗。
“不疼。”陆听晚忍着扯开的伤。
“那陪我到院里走走?”程羡之立在窗台,光束盛在他背上。
陆听晚神情恍惚,点点头,起身穿鞋,跟着出去了。
二人立在葡萄棚下。
看着陆听晚的脸色,关心道,“你伤势刚愈合不久,不宜多动,从映月阁跑回来,当真不疼?”
陆听晚如雷贯耳,垂头抿唇不语。
“你想问什么便问。”
第109章 遇刺
陆听晚一时半会猜不透他何意,是来灭口的?还是来问罪的?又或是寻个人倾诉?
寻思后问道:“公孙雪的孩子,当真是姜青生的?”
程羡之睨了她一眼,“嗯。”
姜青生死了,陆听晚是知道的,且能感觉到他情绪不对,还是没忍住问,“那你何时知晓的?”
或许如今于他也不好受,陆听晚换了个问题,“姜青生死了,公孙雪可知?”
他清楚看见,陆听晚的眼神在同情他,程羡之莫名烦躁。
“你就只想问这些?”
“是你让我问的,问了你又不乐意。”
“那日与你失约,才知公孙雪怀了姜青生的孩子。”程羡之俯视她,很温柔说,“宫宴那日原想告知于你。”
“这种事,倒也不必跟我说吧。”陆听晚低语,“你堂堂一朝尚书,遇着这种事,难免不好开口。这些时日都未曾告知,难道不就是在容忍公孙雪吗,你自己若不在意,还愿接受公孙雪,他人更无权过问。”
风袭过来,吹乱了她额发,程羡之抬手想替她理顺,触碰的前一刻,陆听晚躲开了,“你,你不必这样的。”
“我什么都没听见,也不会跟任何人讲,这是你们之间的事。”陆听晚往后退一步,“待我养好伤,便回锦华宫了。”
程羡之拧眉,逼近她,陆听晚不明所以,抵在墙头,信誓旦旦,“我保证,我发誓,绝不外传。”
她会错了意,程羡之苦笑,退后两步,目光落在她胸口,“好好养伤。”
待他出了雁声堂,陆听晚看着长身玉立的背影,沉叹一息,她明明全都听见了,连同公孙雪那些质问,程羡之与公孙雪无夫妻情意,一切不过是假象,公孙雪怀恨在心,这才与姜青生厮混,只为报复程羡之。
陆听晚神色复杂,她不知要如何面对程羡之,那晚想要坦明和问清楚的话都憋了回去。
心口的伤时不时作痛,陆听晚往藤椅坐下,风把思绪吹散了。
自那以后,程羡之但凡得空都会到雁声堂看她,陆听晚的伤势愈渐好转,她会与程羡之谈论朝堂近事,姜国公目睹儿子斩首,又将突厥逼退山海关关外。
姜党近日有所收敛,容妃也快及近临盆。
一旦龙胎落地,太后知晓是皇子,保不齐还会做何反击。上回宫宴刺杀一案,禁军巡防加紧,谢昭也忙的分身乏术。
陆听晚得空除了看些机阔有关的古籍,便是在纸上做图,风信看不懂她所勾勒的线,那是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标记,上边记载的是锦华宫这些年来账务的进出,洪掌宫留下的账目毫无纰漏,要想在上边查出蛛丝马迹,太难。
这些年来与陆明谦联系密切的官员,陆听晚都暗中调查过,都无突破口。当初选择留在京都,太后能这么爽快留下自己,想必也是做了万全准备。
陆听晚合上书,肩头重重垂下,夕阳落入窗台,打在书案,庭院花香自来,她望向窗外,一行大雁飞过。
翌日天光,陆听晚寻了程羡之,自己伤势已经愈合,该要回宫了。
程羡之最近常往城外校场跑,刚褪下军甲,陆听晚立在门框等候。程羡之从屏风出来,换了一身常服,抬手示意她进来坐,“有事?”
陆听晚没动,正直身子,“我伤势好了,打算后日回宫,与你道一声。”
程羡之打开文书,目光盯在她身上,“后日?”
“嗯。”
他自知留不住,沉了半刻,开口道:“我送你。”
陆听晚点头出了书房,午后程羡之出城去了校场,回城已是子夜,山林雅雀叫嚣,马蹄飞快,一支暗箭穿林而过,警觉的寒舟飞身向前,利剑挡下暗箭,暗箭弹开时触碰第二个机关,里边的碎箭炸开,直穿程羡之肩甲。
“大人!”寒舟声音破空,马匹扬蹄嘶鸣,山林雅雀振飞。
尚书府内,满身血渍的程羡之被抬入书房,下人捧着一盆盆血水出入,动静惊了映月阁养胎的公孙雪,陆听晚刚入睡不久,书房离得近,把她从睡梦里吵醒。
陆听晚唤着风信:“外边怎么这般吵?”
风信外出打探半刻回来,“二夫人,是大人,从军中回来受了重伤。”
“程羡之受伤了?”陆听晚掀了被褥起身,她伤势已无大碍,“可有性命之忧?”
“御医都来了,大夫人挺着肚子也在呢。”
“我去看看。”陆听晚冷静,一边穿好衣裳一边寻思风信的话,不是在军中受的伤,若是回城时受的伤,想必只有暗杀了,与他的政敌无非是姜党,可风口浪尖姜太后没理由犯险。
眼前是灯火通明的书房,无人注意到陆听晚的到来,她贴在*屏风外,程羡之已脱离危险,性命无碍。
寒舟看见屏风外一抹身影,喊了一句,“二夫人?”
坐在榻前的公孙雪回眸,眼中含着不为人知的敌意,那日她在映月阁外许是听见二人谈话,却装作若无其事。但程羡之保证陆听晚不会说,他就不会食言,而陆听晚也安分,公孙雪这才放心些许。
“二夫人也来了,原是念及你伤势初愈,故而未让下人传话,惹你静养。”
“无妨,”陆听晚向前一步,问寒舟,“程羡之如何了?”
“无大碍,御医说需静养。”寒舟似有话与陆听晚说,“大夫人身怀六甲,此处有寒舟照看,您且先回吧。”
公孙雪看了榻上的人,面色苍白,也只有这时候的他,身上才没有锋芒。
“我伤势好了,可以跟寒舟换着照顾。”
公孙雪没多留,待她出去后,陆听晚心思缜密,询问寒舟,“你有话与我说?”
“可是回城途中遇着刺客了?”
寒舟拿出程羡之身上取下的箭器,“我与大人从校场回城,半道遭人埋伏暗算,那暗器着实精巧,我明明已经挡开了,不曾想。”
陆听晚盯在细小的利箭,取下的数量有五六支,“这小箭是你挡下后,受力开启第二层机关,才释放里边的箭,故而你们都没有防备暗器的二次进攻。”
“此器威力惊人,京都可有能造锻造此物者?”
“二夫人心思缜密,我与大人断案多年,从未见过此等暗器。”
“若京都没有,那便是别处来的。”陆听晚遐思,养伤时日她机械古籍看得多,仔细打量上边的构造,很是熟悉,“这暗器确实不像京都所有,程羡之最近得罪的人,又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姜青生?还是姜国公?”
见她又摇头,“寒舟,此处有我照看,你折回今夜埋伏之地,寻寻有无其他蛛丝马迹。”
寒舟点头,又觉怪异,为何要听从她的命令。
月深人静,陆听晚瞌睡的身影从桌案移到榻前,程羡之还没醒,她再难支撑,趴在榻沿便睡了。
熹微时,榻上有了反应,程羡之微动,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侧头时,看清榻前枕着双臂熟睡的陆听晚,睫羽微颤,许是枕久了,面颊上印着痕迹,额发垂下遮住了眉骨。程羡之唇角微提,抬手欲要替她理顺,身上的伤口撕扯,他眉头紧蹙。
停滞半息,忍着痛触碰到她的温热,把疼都驱散了。
唇角的弧度提起,陆听晚微动,轻微哼了声又继续睡,程羡之肆无忌惮地盯着这张脸,两颊的肉被她压得甚是可爱,红唇微开。
程羡之脑热,抬指移到她唇瓣,陆听晚在这时醒来,睁着惺忪睡眼,揉了揉眼睛,沙哑问:“你醒了?”
停滞片刻,她好似想起什么,声音大了些,“你醒了!”
“我去叫太医。”陆听晚起身,程羡之一把抓过她手腕,转身的动作牵到伤口,发出“嘶”的一声。
陆听晚被他的力量带回,猛地扎入榻上,撑着手臂,一张清冷的轮廓略带疲惫冲入眼帘,他的呼吸炙热。
反应过后的她连忙站起,离床榻几步远,温吞道,“怎,怎么了?”
“无需唤太医,寒舟呢?”程羡之轻咳一声,撇开视线。
“你们在回城半道被人暗杀,事有蹊跷,太医说你无性命之忧,我便让他去暗杀地点寻寻踪迹,或许能查到什么。”
她反应倒是迅速,赶在刺客得手后第一时间返回案发地,若是晚了,刺客反应过来,有留下什么也都毁尸灭迹了。
“这种事情,以前是不是也常有啊?”陆听晚看着程羡之脸上的平静,他这样身份的人,想必遇刺也是常事。
“那你呢?怎么在这?”程羡之睨着她,
“府里总得有人撑着,公孙雪有孕不便守夜,寒舟又不在,便只剩我了。”
程羡之轻笑,“我这尚书府上百号人。”
陆听晚拧眉,伸着懒腰,腰身被她抻起的动作越发明显,程羡之无意瞥见她的身段,面颊泛起微红。
“那让你那百号来守榻吧,我回了。”
程羡之气得语塞,屋内只剩药味。
她昨夜没睡好,回到雁声堂后沾枕便睡,程羡之期间见了寒舟,只查到一些脚印,靴子纹路痕迹重,现场留有兵器交锋的痕迹,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可寻。
程羡之又嘱咐了些事宜,寒舟方才退下。他呆在房间烦闷,寻了苍术打听雁声堂的人,“陆听晚在做什么?”
“二夫人在院里赏花呢。”
“赏花?她倒是有闲情逸致。”程羡之轻嗤。
“二夫人说,大人既然死不了,就没她什么事了,明日还得回宫。”
苍术的话让刚喘过气的程羡之再次憋进一口气,被褥下的手心攥紧了,闭目忍着火气,“去雁声堂传话,就说我病犯了,快死了。”
“啊啊??”苍术楞在原地。
“去!”
雁声堂的花开得正好,她躺在摇椅,手里拿了块点心,风信刚从屋里端了壶桂花酿给她配点心,便见苍术火急火燎地进来。
“二夫人,大人,大人不好了。”
摇椅轻晃,陆听晚悠闲,“什么不好了,不是都醒来了吗?”
“大人突然晕厥,太医看过了,若是明日天亮醒不过来,恐怕,恐怕……”
陆听晚口中的糕点噎在喉咙,想要说话说不出来,猛拍着竹几,风信赶忙递了酒,这才顺下,压着喉咙艰难说:“今早不是好好的么,怎么?”
“大夫人已经看过了,可是大夫人身子不便,不能一直守榻,二夫人如今是府里的脊梁骨,您还是去看看吧。”
“要死了?他可不能死!”陆听晚寻思后起身正要往外走,刚踏出两步又退回来,“苍术,你先过去,我马上来。”
风信眼见她入了内室,听到里边翻柜的声音,没多时又出来。
书房内除了苍术别无他人,怎么都不像苍术说的那般,可她又看不出哪里不对,程羡之闭眼躺着榻上,药味浓重。陆听晚端详几番,面色明明比白日有所好转,怎得就病发了?
寂静的书房,能听到风声,良久屋内绕着她的自言自语:“怎得就严重了,程羡之若死,那他许我的和离书没了,往后要想摆脱程府,岂不是要去求公孙雪?”
“程羡之,”陆听晚看着榻中人,喊了几声,“程羡之?”
榻前无人应声,呼吸平缓。
她拿出怀里那张和离书,捧着坐在榻前,开始焦急,“你可不能死了。”
“不过,若是此刻让你盖个手印,这和离书也算的对吧?”她寻思着,朝书案走去又翻了翻,找着落印,“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不行,还是等他醒来再签吧。”她良心过意不去,又坐回榻前,百无聊赖的撑在榻沿,和离书摆在程羡之盖的被褥上。
“若是一开始你给了我和离书,也许我早已在江陵老家开了自己的花圃,腰缠万贯也不一定。”
“若你不死,醒后到底何时给我签和离书啊?”
“……”
闭目的人眉心渐蹙,缓缓开口,清冷的嗓音带了些许哑,“你想和离?等我死了吧。”
陆听晚骤然撑起身,“你,你醒了?”
程羡之睨着她,她只觉背后一股凉意,那张和离书被程羡之拿过,“怕我死了?还是盼着我早点死?”
“你……”
“是苍术说你突然病重,要撑不过今晚……”
“若撑不过今晚如何?”
“若是你当真要死,也得兑现承诺先把和离书给了我才能死。”
“你想和离?等我死了吧。”
第110章 照顾
陆听晚指尖转着衣袖,恼他不可理喻,“要等你死了才能和离?”
程羡之压着声,“陆听晚,你是不是早盼着我死了?”
“也,也不是,”陆听晚抬手小心翼翼拿回和离书,“要等你死了才能和离,何至于此啊?”
“我是觉得,总归咱们早晚都要离的,你早些给我签了也一样,若是哪日,你当真死在谁刀下,那我怎么办?”
程羡之气笑了。
“我不死你好像还挺失望。”
“要等你死了那就不是和离,得改嫁!”
程羡之重重咳了几声,忍痛撑起身,陆听晚还知道去扶,他睨着人,胸口气的发疼,“你盼着我死,是想要改嫁谁?”
“是那个踩着你陆家女程家妇身份想要入仕途的洛云初,还是日日围着你转的谢昭啊?”他几乎是抑制着怒意,此刻心口酸涩把痛意都覆盖了。
陆听晚却好似没放心上,自顾感叹道:“改嫁也难吧,毕竟我是陆家余孽,又是你的妾室……”
程羡之:“……”
不知为何,她那一句妾室,刺痛了程羡之,她往日那般随性洒脱,原来这个身份,也让她难受,让她自我怀疑……
苍术的声音打断二人谈话,陆听晚收起那张和离书。
“主君,该喝药了。”苍术捧着药进来。
陆听晚让开位置,欲要离去:“那我回去了。”
走到屏风处,程羡之喊道:“站住!”
“苍术退下。”
二人面面相觑,苍术识趣将手里的药传给陆听晚,“有劳二夫人。”
“喂药。”程羡之收回视线,淡淡道。
“让苍术给你喂。”
程羡之无视她的不愿,“三月后,我会以禁军名义举办一场搏斗赛。”
陆听晚来了兴致,走近些问:“搏斗赛是什么?”
“西北镇守将领一直紧缺,先前姜太后举荐姜青生接任刘起元西北大将军位置。后来姜青生陷入刺杀案,这事暂且搁置,盯着西北大将军位置大有人在,我也有我的人选!”
陆听晚又向前几步。
“若此次能在搏斗赛脱颖而出,拔得头筹的,我会在陛下面前举荐他任西北大将,镇守边境。”
“谢昭也要参加。”程羡之故意多说一句,盯着她手里的药碗。
“嗯?”陆听晚抬眼,“你想要谢昭去镇守西北?”
程羡之眼里盛着她的反应。
“西北是大岚要卡,世家虎视眈眈,皇帝想要心腹镇守,姜太后不会轻易同意。唯独谢昭,背后无势,皇帝愿意用,姜党也不会阻拦,自是最好的人选了。”陆听晚分析其中利弊,眉眼逐渐弯起。
谢昭一直想要做的,便是在沙场建功立业,她该为他高兴。
“药要凉了。”程羡之提醒道。
陆听晚反应后端过去,程羡之没接,顿了须臾,“就算于我无情,好歹我也是你名义上的夫君,榻前喂药都叫你为难么?”
她这才往榻沿坐,盛了小勺送入口中,“此次搏斗赛中都有哪些人参赛啊?”
“禁军各营校尉,世家子弟,身经百战的武将,各路人马都有。”
“谢昭想要脱颖而出,就得拿出真本事。”
陆听晚微叹一息,程羡之问道:“怎么了?”
“嗯?”她有些心不在焉,药碗见了底,又反应过来,“你干嘛与我说这些?”
“让谢昭去西北,你不该很高兴?”程羡之看见她眼里的疑惑,“你不愿留在府中,是厌弃我?还是急着回宫,能见你想见之人?”
陆听晚更是不解,“你此话何意?你,你在用谢昭来与我谈,好让我留在府中继续照看你?”
她甚至觉得荒唐。
“你为何会觉得,用谢昭坐镇西北的条件能让我留在府中?程羡之,你这人很奇怪。”
程羡之陷入自我怀疑,“难道不是?”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而后他又一脸淡然,“既如此,你暂时也不必回宫了。”
“我已经递了回宫的帖,太后允了,我明日便回。”陆听晚放下药碗准备离去。
“我早已递了帖子入宫,尚书府主母身怀六甲,主君重伤卧榻,需陆掌宫操持府中内务,皇帝下了口谕,陆掌宫无需急着回宫侍奉太后,待我伤势好全,再送你回。”他说得轻描淡写。
“什么?”陆听晚诧然,起身质问,“谁让你自作主张替我决定的?”
“不都是侍奉人吗?侍奉太后,太后许不了你什么,侍奉我,我可以许诺你!”
“和离书?”她眼睛泛起光亮。
程羡目睹她的情绪转变,心中不快,“成全谢昭凌云志。”
陆听晚嗤笑,“无需你许诺,我信他。”
她跨出书房朝院里喊道:“苍术,照顾好你主子。”
程羡之望着清素的背影,嘴角挑出一抹笑意,也不急着阻拦她。
陆听晚浴在月色下,书房回雁声堂的路,月光就着秋菊,她踢着石子还在思索程羡之所说的话。
苍术来时说他是伤势加重,可今夜看他状况并不像,忽地她似想明白了什么,程羡之是故意的。
只见一个身影雷厉风行调转方向,又回了书房。
程羡之懒散倚在床头,似乎胸有成竹地在等待什么人回来。
转眼,门外遮了光,陆听晚身影入了屏风,脚步略带急切。
“程羡之,你今夜让我来,就是要与我说这些的?”
“不然呢?”
“你的伤加重是假的。”
程羡之不紧不慢,“你这会才想起要关心我的伤。”
程羡之不语,陆听晚想要走,他抓住了手腕,忍着疼痛往身前一带,陆听晚重心不稳扑到他跟前,一手被他拽着,一手撑在身侧,近在咫尺的呼吸,是温热的。
望穿秋水的情绪在程羡之眼底盘旋,想要在她这一张脸看出些什么,陆听晚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小脸炙热,一张清晰的轮廓,白皙中泛些微红,混着病容把往日的冷意驱散些许,这么看,倒是更让人想亲近一些。
眼见那一张小脸被自己逼得绯红,程羡之心中情愫难忍,松了手,陆听晚还沉在那张脸上。
“看够了吗?”程羡之侧开脸,轻咳一声,似乎在掩饰什么。
陆听晚挪开,揉了揉手腕,怨念道:“是你拽的我。”
“你当我乐意啊?”
他只是想留下人,却不知要如何开口,心里别扭的紧。
“书房无人守夜,便由你来吧。”
“守夜?”陆听晚盯着他,狐疑说,“苍术不是在吗?”
“我让他去寒舟那了。”身上的热度在慢慢退去。
陆听晚才想起这事,“对了,寒舟那可寻到什么踪迹了?”
“没。”
“哦。”
陆听晚左顾右盼,寻着东西。
“找什么呢?”
“看看我能睡哪里。”她一本正经道。
程羡之撑起双臂,唇角隐约藏着笑意,缓缓躺下去。
他闭了眼,轻声道:“那张卧榻你可以睡。”
卧榻正对程羡之的矮榻,平日他也会撑着手肘倚在卧榻看书,或是想事情,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檀木香。
她躺在卧榻,盯着梁柱,月色泄入,打了一缕光在她眼角,窗外的枝杈映着斑驳,落在她轮廓,屋外寂静,偶尔几声鸣叫,她思绪纷杂,轻叹一息。
矮榻前闭目的人察觉,“想什么呢?”
她侧眸望向窗外,想起江陵的日子,跑在花海里,海风迎面,吹着咸腥。傍晚时分,娘亲会站在茅舍的台阶前,喊着她回家吃饭。
“我的家。”
陆家已经查抄,程羡之到如今都未陪同她回过一次娘家,虽说这场婚姻是利益和算计,可她不过也是无辜牵扯的人,他总归是亏欠她的。
“你想回陆家?”
“不是陆家,是我和娘亲的家,江陵。”她的声音细若游丝,此刻没有防备他,只是当作倾诉的人。
“江陵?”程羡之睁眼,侧头望向卧榻朦胧的一抹身影,借着月色,只能看到模糊的侧脸。
她口中要回的家,一直都是那儿,他不知道江陵有什么好,以致于陆听晚愿意抛弃一切都要回去的地方。
“那儿,到底有什么好?”吹起的一缕发丝落入他眸底,陆听晚侧回身,对上程羡之的视线。
“你自然不会懂,像你这样跻身权势的人,唯有权才是活下去的利器。我知道,各自立场不同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没有谁该为谁改变,该为谁留下,又或是为谁走。”
“所以,你一开始用谢昭的前程,换我回京都的条件,不是我想要为谢昭改变,是我知道,即便我不应,你也有你的法子让我回来。”
程羡之盯着她不说话。
“是以,你这一回,以谢昭参加搏斗赛来要挟我不许回宫,是枉然。”
“要挟?”程羡之苦笑一声,“那你明日要走?”
陆听晚又侧开身,没再看他,也不回话,静静赏着窗外夜色。身后矮榻的人抬手,隔空抚在她脸侧的那束光,借着光影似捧着她一张脸疼惜。
不知几何,卧榻传来轻微的呼吸,程羡之目光这才移到窗外。
翌日清晨,程羡之刚醒,陆听晚已经捧着盆进来。
他行动不便,撑身要起,陆听晚忙放下木盆去扶他。
“太医说你身上的伤口虽然不深,但是伤及筋脉,还得静养,往后这种大动作的就不要做了。”
程羡之不可置信望着她,这是转性了?
接着她拧干湿帕,递到他脸上,程羡之本欲要抬手接,陆听晚绕过他,直接擦上脸,程羡之动作一滞。
他看穿似的冷漠,“说吧,想要什么?”
她笑道:“我想看看落日弓,可以吗?”
程羡之轻嗤,无事献殷勤,他就知道。
“晚点让苍术送过来。”
“不必麻烦,我可以去器械库自己看。”
程羡之瞥了一眼,那不是麻烦的事。
“送过来也成。”她随即改口。
屋外阳光正好,程羡之视线落在窗外,晨光入内,陆听晚似有察觉,体贴道:“太医说了不可多动,不过太医也说了,适当走动有利恢复,特别是病榻中人,更要透气,免得憋坏了。”
陆听晚搀扶程羡之转在书房院外,晚秋快过了,庭前的桂花将落,他正常行走无碍,只是动作大了容易扯到伤口。
“许久未见日光了。”暖阳落在程羡之轮廓,陆听晚朝他侧眸,素日的他冰冷难以触及,今日倒是柔和许多。
陆听晚自顾坐在石凳,双臂撑着两侧,晃起腿,“多出来走动是好的。”
又静了许久,往日二人见面总是因事谈到一块,这般惬意无事的处在一起,一时间居然不知说些什么好。
程羡之始终背着她,她无聊了,要照顾这么一个闷葫芦,只能自顾呢喃:“苍术何时回来啊。”
见着她待不住,程羡之道:“你若是觉着无聊,可把你先前做的那些机阔拿来书房。”
那些机阔,早在陆家抄斩后就没再碰过了,唯独那把落日弓。
“我去拿来!”陆听晚闻言起身,又停步,“要不先把你扶进去?”
程羡之抬手未说话,陆听晚定了须臾,出了书房。
待她再回来,苍术已经把那副落日弓带了过来。
气势磅礴的弓身展开,立在庭院,陆听晚一进来,再次看到弓箭也免不得唏嘘,眼睛都直了。
她忙放下手里的机阔去观察,“那日仓促,没能多打量一番。”
苍术又捧着药碗过来,程羡之让人放下药便遣退了。
他伸手要去够药碗,陆听晚余光瞥见动作,主动靠过来端起药碗,“我能试试这弓吗?”
“这本就是你的,不过以你之力,拉不开。”
一口药入喉,眉心蹙了蹙,是苦的。
不能拉,只能看着,她心里痒痒的,神色的落寞一闪而过,程羡之捕捉后说:“待我伤好了,拉给你看。”
“也成。”她牵出笑意,继续喂药。
书房外有脚步声过来,二人以为是苍术折回来禀报要事,身影入内,露珠扶着公孙雪,她小腹又大了些,走路的步子也有所缓慢。
“主君与二夫人相谈甚欢,雪儿在院外都听见了,可是有何趣事,能与雪儿讲讲吗?”公孙雪娇柔的声音闯入。
陆听晚递出去的药勺停在程羡之眼前,程羡之只是微微一瞥便抽回视线,旁若无人地握住她手腕,将汤匙的药送入口中,这动作,像极了恩爱夫妻。
陆听晚毫无察觉起身行礼,“大夫人过来了。”
只是这些都落在公孙雪眼中,她心底不平难抑,却要强颜欢笑。
“主君的伤好些了吗?”公孙雪朝他走近。
“嗯。”程羡之点点头,又对着杵在另一边的陆听晚,“我的药还没喝完。”
陆听晚后知后觉,公孙雪主动伸手,“二夫人日夜守榻,要不雪儿来伺候主君用药吧。”
她有些为难,捧在手心的药碗就像个烫手山芋,刚想递过去,又被程羡之那冰冷的寒芒打断,“不必了,你身子不便,她侍奉太后都能得心应手,照顾我不在话下。”
“你身子和胎儿为重,只要安心养胎,生下孩子,别的事都不要去想。”
公孙雪郁闷垂眸,他这话分明是点她的,程羡之说过,生了孩子便会与她和离,送她回中书令府,这要旁人如何看待她。
诞下子嗣得不到夫家重用,还要一同赶回娘家,那是赤裸裸的羞辱,难免不让世人猜测她这腹中孩子的来处。
“主君,雪儿好久不见您,也是,也是思君心切……”她又露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还愣着做什么,药凉了。”
陆听晚跨出去的步子尤为沉重,绕过公孙雪,这气氛她恨不得此刻有个地洞,倘若她不知公孙雪肚里孩子的父亲是旁人,倒也不会如此别扭。
一勺一勺汤药喂完,公孙雪还没有走的意思,打量院内才注意到不远处立的落日弓。
“这弓箭好生霸道,此等武器,在大岚都不常见的,这是主君的弓吗?”
陆听晚想解释,程羡之率先应道,“嗯。”
院内又静了片刻,公孙雪开始有些不自在,找着话茬。
“今年京都入冬早,主君养伤要紧,雪儿差人给您送些冬衣,先前量的尺寸恐怕有差,不如雪儿今日再量一回,免得做的新衣不合身。二夫人今年冬日若在府上长住,雪儿再命管家多采购些冬料和木炭。”
“大夫人有孕在身,还要操劳府中内务,属实辛苦。”陆听晚只觉公孙雪内心过于强大,肚子怀着他人血脉,还能让程羡之留下她,且敢在他跟前走动,还一副楚楚可怜的作态。
若不是想要他回心转意,便是两家还有扯不完的利益,是程羡之眼下还无法割舍的。
只是在他眼中,再也看不见曾经对公孙雪的一丝和颜悦色,更或者说,程羡之是一点都不想再装了。
“不必麻烦,尺寸陆听晚也能量。”
“我?”
程羡之抬眸睨她,陆听晚忙改口说:“自是没问题,各宫娘娘和太后的新衣都是我来与尚衣局对接的,主君这里,大夫人便无需操心了,养胎要紧。”
公孙雪面色难看,还要强装端庄,“那就有劳二夫人了。”
“我乏了,送你家夫人回映月阁,身子不便就好生养着,缺什么让管家去办。”
“我负伤在家,朝中事务大多要劳先生挂心,你若待得烦闷,回去看看先生也好。”
“扶我进去歇息。”
程羡之下起逐客令,公孙雪见讨不到趣,只能无奈走了。
“你适才为何要说那落日弓是你的?”陆听晚搀着他手臂。
程羡之自然抬起手臂绕过她头顶,搭在肩头借力,近乎是勾肩搭背的模样,悄无声息凑近她耳畔低声,“以你身份,拥有这么一把杀伤力极强的武器,要旁人如何想?”
陆听晚心有余悸,他的防备对公孙雪都是一样的,瞬间一口气悬在口中,无法言喻。
“你……多谢。”她仰头看他,被他逼近的距离吓退。
“谢什么?”
“总之就是谢了。”陆听晚拧眉撇开脸。
程羡之躺回矮榻,陆听晚替他盖好被褥,矮榻的人温柔说:“无需想太多,在府里好好待着,等我养好伤,送你回宫。”
“嗯。”陆听晚点头,待程羡之歇下后,她又在院里观摩了好半晌那把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