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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上山


    陆听晚走后不久,程羡之见了寒舟,那把弓还摆在院里,寒舟见着气色好转的人,语气也松了些,“这把弓气势磅礴,我记得大人可不擅长拉这重型弓啊。”


    程羡之半撑身倚靠,斜他一眼,“陆听晚给谢昭的送行礼。”


    “豁,大气。”寒舟玩笑,“不过这搏斗赛,谢昭能不能脱颖而出,还未可知。”


    “他必须能。”如今姜海义镇守山海关,西北兵权不可再落入姜家之手,不然与皇帝一直筹谋的盘算都会落空。


    “这几日可还有其他发现?”


    寒舟收回懒散,正肃道:“如大人所料,那些靴子脚印,寒舟临摹后找人比对过,并非京都所有,而是来自西北。”


    “还有断掉和留下的树枝伤口来断,这些暗器和兵器多用于西北。”


    “大人与西北可没有此等深仇大恨。”


    程羡之:“倘若是刘启元之事呢?”


    寒舟:“刘启元欺上瞒下,何等下场,此等罪魁祸首,西北那些老将恨不得生扒了他,又怎会为他与大人您结仇?”


    “那些人自然没有理由,可若是有心之人从中作梗,又或是栽赃嫁祸,转移目标也未必。”程羡之眸子装着深沉。


    “大人心思缜密。”


    “还有一事,探子来报,最近中书令府邸,府兵暗中调动,不知有何打算。”


    程羡之抬眸,眸光狠厉,“先生这是坐不住了?”


    “大人几次在含章殿与中书令意见相左,公孙饮是两朝元老,心思深沉,您又是他一手栽培的,眼看自己养的雏鸟展翅,自然要有所防备。”


    “外人所见我与他的师生情深厚难舍,可里边有几分真假,我自己知。而今公孙雪在府上,两家利益难断,”程羡之说,“再等等。”


    “大人要与公孙饮断开多年的联系,公孙饮不会善罢甘休的,姜党也在虎视眈眈,腹背受敌可不好受。”


    “不是有个谢昭吗?”程羡之风轻云淡道。


    寒舟:“谢昭,可不像是愿意玩弄权势里的性子。”


    程羡之:“这不重要,我只要他一颗赤子之心,便足够了。”


    “陆听晚不回锦华宫了?”寒舟冷不丁道了一句。


    “此次遇刺,我有猜测。”程羡之微叹,“她待在府中,反而更安全。”


    “那我再盯着中书令府,看看有何动作。”


    程羡之提醒道:“不必盯太紧,物极必反,容易打草惊蛇。”


    “大人这伤,还得养着。”寒舟话里有话,说完便退了。


    公孙雪每日也会到书房问候,只是程羡之话不多,偶尔几回撞见陆听晚在时,似乎总能看见他投过去的眼神,极为温柔,只是一旁看书和研究机阔的陆听晚毫无感知。


    一股酸楚无法言说,倘若她未曾踏出那一步,也许此刻还有资格来争风吃醋,闹闹小性子,她抚着腹中胎儿,爱恨交织。


    之后公孙雪回母家住了两日,公孙饮眼下只以为她肚里的孩子是程羡之的,公孙雪把程羡之那些话都吞下,又不敢提,若是生下孩子,他当真要和离送她回来的话,那父亲迟早要知晓。


    “羡之受了伤,雪儿怎得不在府里照看?跑回来了。”公孙饮脱了官帽,刚从朝上回来。


    “夫君体恤雪儿身子不便,让陆听晚照顾着呢,雪儿待着也是烦闷,便想回来看看父亲。”


    “不是程羡之要你回来打听点什么的?”


    “父亲何出此言?”公孙雪略有怔愣。


    瞧不见她神色的隐情,公孙饮方才放松警惕,“你如今已怀了程家子嗣,夫君的心要抓稳了。”


    “陆听晚不足为据,程羡之是男人,陆听晚是他的妾室,更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他想怎么用这人那是他的本事,只是有一点,决不允许她越过雪儿你主母的位置。”


    公孙雪眸子闪过一丝虚。


    “怎么?”


    “父亲,夫君他的心,已经不在雪儿这了。”她终是开了口。


    公孙饮肃穆,“陆听晚?”


    她微颔首默认。


    “父亲在朝为官多年,何以屹立不倒,雪儿可知因何?”


    “自是父亲得圣上青睐,百官敬重。”


    公孙饮冷笑,“圣上青睐之人不在少数,哪些不是被姜党赶尽杀绝,一个人若想护住自己的利益,就得找到破坏利益的本源,从根拔起。”


    “父亲的意思是?”


    “若有人挡道,杀便杀了。”


    “父亲!”


    “杀人有很多法子,无需自己动手,雪儿可懂?”


    她是不喜欢陆听晚,可也没有到要取她性命的程度,忽而小腹有了动静,踢了踢她的肚皮,她可以不为自己考虑,只是为了孩子,她得争取一把。


    若陆听晚死了,程羡之就会留下自己吗?公孙雪内心挣扎,日暮前夕回了程府。


    程羡之的伤好得快,正常起居与行动已经无碍,只是伤及筋脉,需要慢慢养方能舞刀弄剑,陆听晚见他伤好,想着也该回宫了。


    这些日子留在书房的东西,都要搬回雁声堂,原本程羡之用的书案,摆放的都是她的机阔。


    程羡之起初念叨她,又被她三言两语打发了,只*道是自己一夜十往照顾病人,也该得到一张自己能够随意使用的书案,程羡之懒得与她力争,随她了。


    他挑起一件木具,转在手里打量,绕在她头顶,“这是什么?”


    “你别碰!”陆听晚要去拿,程羡之不肯,又抬高了些。


    “还我!”


    “拿得到便还。”他挑起一抹逗趣,藏了坏心思。


    陆听晚气急了,奈何他身量高出些许,尽管自己垫脚,他有心抬手,自己压根碰不到。


    还似乎看见他眼里的戏弄,索性她踩上矮凳去,撑着他肩头,在她受力下,原本的伤还是存在感知。


    程羡之本能下压,陆听晚骤然脚滑,又失了支撑,跟着惯性往后仰,程羡之眼疾手快,手臂绕过她后腰,接住了,陆听晚背部贴着书案,程羡之拿着机阔的手撑在案侧,鼻尖几乎触到一块,渡过彼此的气息,屋内霎时寂静。


    门外一个身影立在屋檐,正巧瞧见这一幕,压抑地愤恨滔滔不绝,公孙雪眼尾泛红,咬碎了恨意,没再往里进,只是转身离开了书房,袖中紧握的拳头是下定了决心。


    “你,你起开。”回过神的陆听晚推开他。


    程羡之直起身,似有不舍地移开目光,还有抵在她后腰的手掌抽回,留下她的温度。


    “不识好人心。”他正了衣襟,这动作有些耐人寻味,就好像二人方才在此处做了什么不能见人之事。


    “若非你抢我东西,我又怎会摔倒。”


    “我不过是问你此为何物,你紧张什么?”程羡之握着右腕,方才受力扭到了。


    “关你何事?”


    “明日我回锦华宫了。”陆听晚抱起自己的东西,落荒而逃。


    程羡之唇角挑起,似还在回味适才的气息,而后朝那早已没影的屋外笑了笑。他笑得很好看,只是陆听晚看不见。


    “先前觉着,陆听晚心不在羡之身上,她又一心在锦华宫当差,可这些日子二人朝夕相处,大人本就对她有意,父亲说的对!”公孙雪握紧桌角,长甲嵌入掌心,露珠看着害怕。


    “大夫人,莫要置气,主君对您还是留有情分的。”


    “哼,”公孙雪冷笑,“情分?”


    “他巴不得早日送我走,好抬陆听晚做名正言顺的大夫人吧。”


    窗外初冬寒气入内,屋内烧起了炭火。


    “起风了,钦天监说,明日会有初雪降下,这场雪来势汹汹,有些东西该是埋在雪里,尘封万年。”


    露珠听不明白。


    程羡之伤势好后,在书房养伤一个多月,也是憋得烦闷,禁军营中要准备搏斗赛的训练,寒舟来禀告了些事宜,程羡之不放心,刚用完早膳便出了城。


    陆听晚正要收拾入宫需带的东西,露珠搀着公孙雪入了雁声堂,庭前的葡萄枝枯透了,冷风戏谑,风信刚从内室补了炭回来,陆听晚裹着一身月白斗篷,窝在卧榻里翻书。


    “二夫人这伤刚好全,大人又伤了,您也没歇息好,这会大人伤好一些,您又要急着回宫,这入了宫里,锦华宫的事务压得您难以脱身,往后风信见您的机会也少。”


    “舍不得啦?”陆听晚听着她的碎碎念,嘴角漫出笑意。


    “自然是舍不得的。”这几月她待在府中,风信肉眼可见的开心。


    陆听晚注意她的神色,心里藏起一丝不可透的决意。


    露珠轻敲了门,朝里边喊声,风信听闻动静前去开门,北风狂骤,涌进室内,陆听晚拉紧斗篷,缩了缩站起身子。


    “二夫人,是大夫人来了。”风信朝里边喊。


    陆听晚稍一顿,又迎上去,面容和善,“大夫人里边请,这天冷,怎得您来了?”


    她往公孙雪小腹瞥了一眼,玉指摸在隆起的部位,“你要入宫了?”


    陆听晚见她面露踟蹰,有所隐匿,试探道:“本应养伤后就回的,若不是程羡之他也伤了,我早就回去了。”


    “你虽嘴上与他不合,可我看得出来,你们之间,有旁人没有的契合。”


    陆听晚眸子微眯,公孙雪这般与她交心,让她顿感不对劲儿。


    “大夫人说笑了,我与他,没了陆家这层牵绊,迟早要各行各路。”


    公孙雪:“可当初,是他为了你去求的陛下,才保全你性命。”


    陆听晚:“大夫人今日来是想说什么?想必不只是叙前尘往事吧,怪冷的天。”


    “太医院太医昨日来复诊,大人他伤虽好,可是暗器伤了筋脉,他如今虽像个常人,却无法动武。我最了解羡之,他好强隐忍,不甘流露脆弱在人前,故而若无其事,又去了军营。”


    “那便遵从医嘱,好好养着就是了。”陆听晚不明白为何要与她说这事。


    公孙雪一副贤妻样貌,“太医说,若是寻得龙涎草熬药,服用月余,便可痊愈。搏斗赛在即,大人是此次赛事主事,他定然要上场演练,若是被人瞧出他有隐疾,会下了他尚书大人的面,又会动摇禁军中的威严。”


    “那便寻来熬药就好,这等事情,苍术能办的,大夫人只是想与我说这个?”


    “城内城外的药铺我都差人问过了,龙涎草已经售罄,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走这一遭。”公孙雪呷了口茶继续说,“城外东郊的虎背山,盛产龙涎草,若不是我身子不便,也不会来麻烦妹妹你了。”


    陆听晚这会才听明白,先与她说一通程羡之的救命之恩,要她动恻隐之心,好出城寻药回来。


    “府里派人去不就好了吗?”


    “苍术要照顾大人起居离不开,府里的人我不放心,采药一事若是知道的人多了,难免让人起疑,我也不想大人知晓此事,心中自疑。”


    若真如此,那公孙雪此情感人,她陆听晚也要敬佩几分。


    只是陆听晚不蠢,暗自冷笑一声,感情都考虑好了,就得她这么一个人去采药。


    不过公孙雪所言也并非无理,她确实欠了程羡之,若是能以此偿还,往后离开也不至于牵扯太多,深思后,陆听晚便应下了。


    “大夫人所言甚是,该是我欠的,我理应偿还。”


    陆听晚送走公孙雪,也并非只听从她一面之词,先后去城内打听了各药房,确实都没有龙涎草了。


    为此,她还去了太医院,太医院告知,城外虎背山盛产龙涎草,这个季节不常见,但也不是完全寻不到。


    陆听晚翌日一早出了城。


    程羡之天不亮起来,候在陆听晚的必经之路,可是左等右等,过了入宫时辰也不见人影,此前与她约定好了要送她入宫的。


    程羡之失了耐心,大步流星往雁声堂去,风信立在阶前瞧见行色匆匆的程羡之,目露不解。


    “大人这是?”


    “陆听晚人呢?”


    “二夫人出去了。”


    “自己走了?”


    风信愣楞点了点头,他也没细问,只以为陆听晚不告而辞自己先回了宫。


    再见程羡之时,寒舟在校场里看见他整日面容冰冷,不大痛快,还以为是伤势的原因,可射出的弓箭穿了靶,似含了天大的怒意。


    “大人,这靶子没惹您吧?”寒舟心疼靶子。


    “走的那样干脆,每一回都如此。”程羡之咬牙切齿,自顾念叨,又射出一箭。


    “谢昭今日没来军营?”


    “今日他当值呢。”寒舟回道。


    “原是如此。”他好似想明白了陆听晚为何一早不等自己便先入了宫,感情是急着见别人?手中的弓弦崩断,划伤手背,扯回快要失智的程羡之,他烦躁的很。


    一日都在与那些器械较劲,军营校场的士兵不知为何,今日的训练比往常加了数倍,寒舟看在眼里,心如明镜。


    夜里回城,京都开始落雪,今年京都的初雪来势汹汹,程羡之回到府中,朝雁声堂方向望了一眼,灯火微亮,可他心底却暗得透底!


    一个多月在这书房的朝夕相处,虽说大多时候都是看着她在捣鼓自己的事,可能静静地,远远地看见她,已是心足了。


    那张明媚的笑颜随着北风冲入脑海,他又想要得更多,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牵引自己的心绪,那股贪婪捅穿了他,看在眼里不够,想要拥入怀里,与她倾诉,想把人融入自己身体,要日日伴在身侧,青石瓦被白雪覆上薄层,子夜后风雪骤来。


    虎背山上的一处山洞,陆听晚手里采了一袋龙涎草,可是天黑了,风雪又大,她无法下山,只能藏入山洞躲雪。


    她不了解京都的冬日,更不知如何应对雪天。


    可身上的御寒衣物早已无法抵挡强下的北风,身上的温热渐褪,冷意从四肢开始漫延,扫入洞内的雪花堆在她的裙摆。


    若过了今夜,雪能停,她或许能撑到天亮下山。


    是日,整个京都被厚雪盖上,清早初雪停了一阵,陆听晚蜷缩在山洞,风小了,洞外厚雪盖住了半个洞口,她哆嗦着身躯,睫羽附着一层冰碴,双手冻得通红,双唇也裂开了。


    一直待在山上没有活路,殊不知这雪什么时候再落,她撑起身子扒出雪埋了一半的洞口,一日一夜不曾进食,身子本就虚了。


    冻了一夜的身躯行动僵硬,踩在厚雪里,每一步都格外沉重,靴子陷入雪堆,她走得很慢,没等多久,风又再起。


    她顶着茫茫大雪下山,身影摇摇欲坠没入雪帘。


    程羡之在含章殿看见随侍太后上朝听政的不是陆听晚,散朝后打探过才知,陆听晚昨日并未入宫。


    校场还有要事,寒舟刚到宫门口接人,想要禀报的事还未开口,便被程羡之堵回去了。


    “陆听晚没有入宫,昨日一早便不见人影,寒舟,查一下人是不是出了城。”


    “啊?”寒舟一脸茫然。


    “去。”


    “是!”见他神色凝重,寒舟也不敢耽搁。


    程羡之赶回程府径直往雁声堂去了,陆听晚只与风信说了出城,短则一日,多则两日便回,可不知昨夜风雪骤变,她也是急的。


    “陆听晚到底去了哪?”程羡之闪过去岁她离开京都的事,历历在目,心底闪过一丝可怕的念头。


    威慑镇压得风信不敢抬头,跪在雪地里哆嗦回话:“奴婢,奴婢不知,只知二夫人说出城两日,两日便回。”


    “出城做什么?”


    其余她真的不知情,脑子极速转着,想起那日公孙雪来过,便把这事与程羡之提了一嘴。


    公孙雪正立在屋檐下,手里捧着汤婆子赏雪,雪落在斗篷上,悠闲自得,“露珠,你说这样的雪天能冻死人吗?”


    “每年在雪夜冻死的不在少数。”露珠回话。


    “是啊,冻死了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该是我的,便一直是我的,旁人休想……”公孙雪双眸阴狠。


    程羡之雷厉风行入了映月阁,自上回陆听晚听得二人的谈话,他便再无来过映月阁。


    雪中少年身影纵入,公孙雪恍惚,似又瞧见了那些年出入中书令府的少年郎。


    她收起戾色,恢复一如往日的端庄温婉,临雪中唤了一声:“羡之!”


    程羡之冰冷的质问打破她幻想的一切,“陆听晚出城做什么?”


    “什么?”


    程羡之闭眼,显然没有耐心,低吼道:“回话!”


    察觉他状况不对,公孙雪清了清嗓音,“二夫人做事向来不与人交代,雪儿又怎知……”


    佩剑出鞘,直抵公孙雪脖颈,雪碎落在白刃上,吓坏了映月阁的女使们,纷纷跪下领罪。


    “我不想再说第三次!”


    公孙雪双腿发软,不曾见过杀红眼的他,声音颤道:“寻,寻药去了。”


    程羡之睨过去,寒芒射出,公孙雪忙解释:“太医说您身上的筋脉未愈,需龙涎草熬药入体方能快些好转,雪儿也是记挂您的身子,故而与陆听晚说了此事,她便出城上山去采药了……”


    程羡之懒得废话,转身出了映月阁,最后那一眼,比这风雪还要冰冷。


    “苍术,叫上府中的人,去虎背山找人!”衣袖带出的动作扫过一阵风,程羡之气息沉重。


    苍术不知发生了何时,上回他这般失态,还是从潭州赶回京都去法场救人。


    城外覆的雪比城内还厚,道路署清了官道,雪堆在两侧,虎背山白茫茫一片,枝杈悬挂冰针,人踩上去,树上堆积的厚雪便重重砸下。


    入山的路有很多,他无法猜准陆听晚是从哪一条路上的山,昨夜风雪那般大,她若是上山,定然是困在山里了。


    带上山的人分头寻找,公孙雪说她是来给自己采药的,那便只能沿着龙涎草生长的地势寻,希望更大。


    第112章 风雪


    风雪骤大,上山的路逐渐难行,除了白还是白,雪片落在玄色斗篷,墨发染了雪,只是在那山体覆盖的白里,隔着雪景,瞧见一抹他色,几近被厚雪盖了大半。


    程羡之似抓住一缕神念,抬起沉重的步子扎入厚雪里,朝那抹深色跑近,厚雪绊倒了踉跄急切的人,他扑在雪里,眼前的身影入眸,是她!


    “陆听晚?”冻得抖瑟的声音发颤,似卡住了冰块在喉间。


    她半张脸被雪覆盖,冻得通红,面颊裹了一层冰碴,手里还攥着几棵龙涎草。


    程羡之瞧见这一幕,心碎成雪。


    “陆听晚!”


    任他喊着,昏迷中的人毫无反应,风雪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更大了。


    此时下山并非明智之举,加之他体内温度随着天气渐冷,强行顶着风雪行走,只会在雪地里冻死。不远处便是昨夜陆听晚躲避的山洞,他打横抱起人,往洞口避寒。


    冰冷的指拍在冻僵的脸上,他探着鼻息,是微弱的。随着程羡之声声呼喊,陆听晚昏迷中似在无垠的雪地里瞧见熟悉的背影,却认不清是谁,她起身却追不上,空旷中喊不出声。


    程羡之脱下自己大氅,裹在陆听晚身上,紧紧抱着她,互相取暖,她一双手是僵硬的,看着怀里的人,心急如焚。


    “陆听晚,别睡,醒一醒!”


    程羡之将一双手放入自己胸口,渡过暖意,良久她体内温度有所回升,口中呢喃着:“程,程羡之……我,我不欠你了……”


    “什么?”程羡之见她醒智,欣喜与担忧交加,“陆听晚,我不许你死!”


    “寻,寻了龙涎草,我,我就不欠你了……”


    “你从未欠过我什么。”他应着她每一句话,陆听晚一句都听不进去,只是在冰天雪地模糊地找到一丝暖意,不知来处,只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贪婪摄取这股暖意。


    程羡之双臂紧抱,把那丝垂在失去边缘的恐惧,稳稳抓回来,生怕稍一松手,便随着洞口外的风雪一并流去,最终化作无声的水。


    “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你只管好好待着,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如此就好!”


    “听见了吗?陆听晚!”


    “渴……”陆听晚呢喃着。


    程羡之从腰间取下水壶,只是壶里的水早已结冰,他使劲甩了几下无果,把水壶扔远了。


    洞内堆积的雪在加厚,他灵光一闪,轻放下人,陆听晚感受到那股暖意离去,猛然抓紧,程羡之受力侧回身,只听她口中念着:“别走,冷,不要走……”


    疼惜溢出满面,他又拥紧了些,哄道:“我不走。”


    待安抚后,程羡之才挪到洞口抓了一把雪含入口中。


    雪碴在口中冻得发瑟,忍不住哆嗦,他咬着牙,感受冰冷在舌尖慢慢融化成水,指尖摩挲过被冻裂的软唇,程羡之心底一沉,俯身贴上,度过口中含化的雪水,一滴一滴滑入陆听晚喉中。


    见她慢慢有了反应,程羡之又含了一口雪,陆听晚体温逐渐回暖,他在风雪中抱着人渡过漫长的一夜,夜里听得她偶尔念的胡话,他在无人回应的空荡中,看不清的深暗里,一遍遍端详着她的眉眼,只有这种时候,才能肆无忌惮地看清她。


    入睡后的陆听晚没了平日的乖张,此刻窝在怀里,就像一只冬天雪地里寻求保护的兔子,乖顺得很。


    先前放出的烟火信号,随他上山的随从要是看见,赶过来也得到天亮了,后半夜风雪有所退,可气温仍在降,他尽可能把人藏在身上,一遍遍摩擦她的手心。


    天际冒出熹微,远处打着火光渐近,苍术领着人寻到了避风洞口,瞧见蜷缩在一起的二人,厚氅披上,程羡之背起人往山下赶路,回城的马车疾驰,纵起的积雪再次扬起一阵雪天,沿着马蹄消失的道口纷落。


    何太医入了程府,替陆听晚把脉看诊,手脚冻出外伤,体内寒气难散,又要修养多日。程羡之紧绷的弦得到松懈,身上寒气未散,衣裳也来不及换,趁陆听晚还未醒,散着一股杀意去了映月阁。


    他袍子上雪还没抖干净,大步跨入内室,门猛地一下推开,狂风灌入,吹起公孙雪一缕发丝,她正捧着碗热粥,虚虚地望着那满身戾气的人。


    “主,主君?”公孙雪心虚问,“您这是?”


    身上的疲惫和从虎背山回来的凌乱一望无际,他嗓音沉重,尽量克制着不失态。


    “钦天监的邸报送到府里,你一早就看过了,明知前夜有雪将至,为何还以恩胁迫,让陆听晚上山取什么龙涎草?”


    公孙雪这才知晓他是前来问罪的,起身镇定解释说:“何太医说主君的伤势要养,非龙涎草不可治,我自知有对不住您,可雪儿的心意从未改变,若雪儿能去虎背山为主君取来龙涎草,又何必让陆听晚去寻。”


    “府中那么多人可以差遣,为何独独她一个?”


    “公孙雪,你是何居心,我程羡之并非不知,只是想给先生留几分昔日情面,倘若你一而再再而三触及我的底线,我不保证还能善待你。”


    程羡之终于掀开伪装,全然不顾情分,公孙雪积恨已久,也再难端着那副善解人意的温婉,“程羡之!你怎可对我如此绝情?陆听晚欠了你的情,她替你取回龙涎草有何不可?”


    见他一脸凶狠,仿若恨不得要手刃自己,她便更觉可笑,“怎么,心疼了?”


    “大人自诩光明磊落,若是问心无愧,怎么不敢承认呢?你若喜欢陆听晚,一早承认了,雪儿又能如何呢?为何非要以这种方式哄骗我,一边告知你是爱我的,你不厌恶陆听晚陆家女身份,一边又断不干净与她纠缠,陆听晚都要走了,你为何一定要把她带回来,为什么!”


    程羡之深吸气,“我的事,你没资格过问!”


    “倘若再有此事发生,无需等你生下孩子,我程府已留不住你,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但若你不聪明,那就怪不得我了。”


    映月阁只剩下冰冷的风,割开公孙雪满腔怒意,她恨极了,手里的粥碗狠狠置在地上,破碎的声音刺耳,连同粘稠的粥四溅。


    “大夫人,您别动了胎气。”


    笑声戏谑在映月阁,她好似看透了什么,眼中狠厉难消,露珠立在一侧不敢轻言,仿若在那双无辜的眼神里,盛放着滔天恨意,要将人碾碎了。


    苍术见程羡之面色难看,不忍劝道:“主君,二夫人无性命之患,您身上受了冻,伤势本就未痊,先回去泡个热浴去去寒气,免得身子累垮了。”


    “她可醒了?”程羡之眼尾腥红未散,身姿立在肃风中,无人可说的孤独,一双宽肩背负沉重的担子,不能卸也无法歇,唯有望着里边躺着的人,似觉有些许慰藉。


    只是不知,何时起,她这般重要了!


    “有风信在,主君放心吧。”


    风信看着她手上冻伤的裂痕,心疼不已,“原本不是说出城两日就回嘛,怎得搞成这副模样。”


    “您每回不让风信跟着去,都是自己去做危险的事。”


    矮榻的人裹着厚褥,屋内炭火烧的旺,暖烘烘的,药还煨着,咕噜咕噜冒着热气。藏入被褥的指尖动了动,眉心也蹙起,似是听见了哭声,她努力睁眼,双目视线模糊,鼻息闻到一股药味,缓睁了眼。


    她启唇,沙哑的声音游过,“风信,哭什么呢?”


    “嗯?”风信轰然抬眸,喜极而泣,“二夫人醒了!”


    “雪停了吗?”她依稀记得睡着前,身前满山厚雪,她转在雪原里打转,寻不到出口,最后扎入雪地,身上被冰冷吞噬,再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停了。”


    “怎么还这么冷,”她欲要撑身,“风信,我怎么回来的?”


    “是大人带您回来的,京都入冬,初雪后还会更冷,您未在京都过冬,不清楚京都的气候,不过无碍,风信给您备了厚衣,不会再冻着了。”


    风信带着哄孩子的语气,陆听晚心底暖洋洋的,又有疑惑,“程羡之带我回来的?从哪里回来的?”


    “夫人莫不是冻糊涂了,您去了哪,虎背山啊,虎背山本就气候多变,更别说严冬,即便上山时是天晴,转眼便能风云骤变,若知您出城是上虎背山,风信说什么都得拦着。”


    “大夫人要您去那种险恶之地,何种心思,大人知晓后动用了府兵搜山,一天一夜才把您带回来的。”


    听着风信的话,陆听晚遐思游远,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您也别多虑,太医说您此刻要静养,主要还是身子入了寒气,得慢慢养着,咱先喝药。”风信捧了药碗,一口一口喂下。


    身子暖了许多,她精神不足,身上乏力,却难以入睡。


    风信拿了药碗出去,想起苍术叮嘱一事,赶忙又去了书房传话,程羡之一日一夜未眠,这会撑在卧榻,困意席卷,然营中文书堆积,强撑着意识处理公务。


    听闻苍术传话,陆听晚醒了,他又放下公务,去了雁声堂。


    “醒了。”他声音带着疲惫,目中无神,就是这么一双眼直直盯着她,没有丝毫收敛。


    “嗯,”陆听晚有些难安,不知作何反应,只是轻微道了一声,“听说是你救我回来的,多谢。”


    “醒了就好。”轻飘飘的一句,却载着他的千言万语。


    程羡之捧起案几前摆放的冻伤膏,温声道:“来。”


    陆听晚鬼使神差便把手递过去了,眼前这人,像是被雨浇透后的破碎,一股她道不明的感觉,收了平日的锋芒。


    冻伤膏抹上后带些凉,“这个样子也没法入宫侍奉,就养着吧,太医说很快就好了。”


    “程羡之,欠你的我会还清的。”


    他垂眸盯着她指尖的伤,双眸隐忍情愫,从雪地里寻到她时,便是这一双手,紧紧攥着龙涎草。


    “欠我什么?”


    “公孙雪三言两语,你便觉这些比自己性命都重要?”


    他的动作很轻,声音也极力克制。


    “程羡之,其实你不必这样的。”陆听晚打断说,“她说的没错,我去取龙涎草,还你救命之情,你又替我费心寻得匠人制成落日弓,这些事我都记着,还你恩情本就理所当然。”


    “是以,你倒在雪地里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把龙涎草取回来,再与我两清是吗?”


    “我也不是盲目去的,城内城外药铺都寻了,太医署也没有,这才迫不得已上山。”陆听晚还在解释缘由,可程羡之要的不是理由。


    “知道了。”她不清楚自己的意思,自己也不想多说,“不要多想。”


    “那龙涎草,你记得用。”陆听晚自知又欠了他一次,看着他的模样憔悴,免不了想关心,却又不敢太过亲昵。


    程羡之抬眼看她,目光温和,牵出笑意,朝她点头,“嗯。”


    “我这里有风信在,听说搏斗赛要在禁军校场操办,你诸事缠身,就不要总来雁声堂了,总归就是吃药的事,我自己也能喝,不必麻烦。”


    “等你好了,到时候让寒舟安排。”


    “嗯?安排什么?”陆听晚睁着眼珠子。


    “搏斗赛,你不想看?”


    “想!”她漾出笑意,把寒冬驱散,屋内热气暖人,似乎心里更暖了。


    “嗯。”


    程羡之替她盖好被褥,等她闭眼后再退出去。


    强撑的精神,在与她的言谈中,仿若也感受到了她的一丝服软,他回了书房,晚膳未用便睡下了。


    半月来,京都又下了几场雪,山海关的辎重运输不利,奏折呈到了含章殿,程羡之要忙于搏斗赛,还要在六部里跑,分身乏术。


    谢昭得知陆听晚未回宫,打听了才知她在初雪那夜病了,碍于身份又不能入府探望。谢昭在营里见过程羡之,关切了句,程羡之只道无碍。


    “我能见见她吗?”谢昭深眸赤诚,程羡之似乎在那双眼睛了,看见与自己一样的情愫。


    顿了良久,才道:“军中有事确实要与你相商,明日我会让寒舟请你入府议事。”


    “多谢程尚书。”谢昭拱手告辞。


    她手上冻伤好了大半,还有痕迹未消,雪连续下了几日,把窗外的树枝压得严实,她望向窗外,开了半扇,风闯进来,迎过面颊,“京都的冬,是不是很长?”


    风信端着药碗,看她又在吹冷风,“夫人病体还未愈呢,不宜久站风口,喝药了。”


    “整日憋在屋里,发丝都是药味,我在京都喝的药,比我在江陵十六年喝的都要多。”


    “大人嘱咐过的。”风信小声嘀咕。


    “京都的冬天有什么好玩的?”陆听晚细眉弯起。


    风信:“冰嬉、冰钓、游园、射猎、很多啊,不过都得您身子好了才能玩儿。”


    “射猎?这个可以,不过我箭术不好,”修然她想起一人,打起主意,“谢昭箭术好,到时候叫上他。”


    话音刚落,庭前军靴踏着步子,程羡之率先纵入白景,身后跟着谢昭,陆听晚刚转回的身子又转了回来,侧头往窗外定睛,还以为看错了。


    “歘”的一下,窗户猛然推开,陆听晚临着风撑在窗台,朝他招手,清脆喊了一声:“谢昭!”


    二人抬头望去,她的笑冲撞了寒风,“你怎么来啦?”


    程羡之见她目光未往自己这边瞧,有些不快又隐着,“谢昭来府中谈事,听说你病了,顺带瞧瞧。”


    “是,外边风大,你别出来了。”谢昭怕她冷着。


    “风信,请人进来,看茶。”陆听晚身影消失在窗前,迎二人入了外间,炉子煮着热茶。


    程羡之不语,自顾寻了位置落座,抬手示意谢昭坐下。


    “是专程来看我的吗?”她闷了许久,整日不是风信就是程羡之,如今见着别人,欣喜了许多。


    程羡之也有两三日没来,但是她对谢昭的热情与自己相比,截然不同,他心里吃着味。


    “你站在窗台吹风做什么?”


    “透气。”陆听晚敷衍地应了声,而后便与谢昭说话,“方才我和风信谈话,正说你来着。”


    “说我什么?”谢昭憨憨地挠头。


    “京都冬日狩猎,你箭术好,我想着待我痊愈后,寻你一道出城打猎啊,这些日子我闷在雁声堂都快发霉了。”她像小孩倾诉自己的不快。


    “谢昭要备赛,没空与你玩。”不等谢昭说,程羡之率先打断。


    “谢昭都没说呢。”她小声嘀咕,颇有怨念。


    谢昭不想扫她的兴,“备赛是要事,不过夫人若想去,抽一日休沐陪行也可。”


    程羡之把搏斗赛重任放在谢昭身上,等同于他将西北兵权重任握在手里,此事非同小可,陆听晚不是不明白其中关键,射猎什么时候都可以打,若从中生出变故,又要给他惹麻烦。


    她盯着炉子的火星,想了一会儿,笑道:“无妨,搏斗赛要紧,等你拿得头筹再说。”


    茶开了,三人品着茶香,程羡之剑眉一直蹙着,但见她话比往日多了,虽都是与谢昭寒暄,还谈及曾经青要山的过往,他插不上话,便一心听着,想从她话语里寻到那些不为他所知的过往。


    “要说射猎,在西北广袤下纵马驰骋,那才叫酣畅,以前都是小打小闹。”谢昭捧着茶,见底了。


    程羡之未提及想要他去西北的打算,但搏斗赛的第一名,世家子弟乃至良将都在蠢蠢欲动,谢昭不是没有感知。


    朝中势力牵扯,多少人想从中脱颖而出,背后的目的,他了然于心。


    “时候不早,谢昭该回军营了。”谢昭起身告辞。


    “我送你吧。”陆听晚跟着起。


    谢昭瞥了一眼程羡之,他没出声,负手先行。


    风信给她加了件狐裘,程羡之察觉她有话想与谢昭单独谈,出了雁声堂便很识趣先离开了。


    “谢昭,今日谢谢你来看我。”陆听晚手背在身后,谢昭体恤她,步子迈的小。


    他身形壮硕,把身前的风挡下,“自从上回宫中受伤,几月不见了,本想来看看你。若非当初你为我等求情,兄弟们也没有今日荣光。”


    “此次搏斗赛,我有信心的。”


    “你有自己的路走。”陆听晚乘风仰头望天*,大雁划空而过,“这回不要再选错了就好。”


    天空飘起细雪,他侧眸看向她,神色温柔,“若有机会,我想去西北射猎。”


    “谢昭,我也信你!”陆听晚与他相视,重重点头。


    “下雪了,不要送了。”谢昭停步,拱手道别。


    待他走出几步远,陆听晚喊住人,“谢昭,搏斗赛,我去看你。”


    “好。”谢昭抬手朝身后挥一挥,并未回头。


    若他此次能争取去西北建功立业的机会,她当初的选择就没有错,程羡之与她说过,救不了所有人,但是她能把谢昭拉回来,他说的不全对。


    转角处回来的公孙雪看见二人,问身旁露珠,“那是?”


    “主君先前提拔的禁军三营校尉,也就是在青要山招安的匪头谢昭。”


    “谢昭?可是劫法场那位?”


    “大夫人,正是。”


    公孙雪唇角弯起,不怀好意,“此人,与陆听晚关系匪浅啊。”


    第113章 皇子


    “禁军校尉,来府中想必是公事,只是这二人?”公孙雪心里盘算着,“他一个外男,入了程家,怎么是从后院出来。”


    “主君今日可在府上?”


    “是主君领着谢将军去的雁声堂。”露珠回道。


    公孙雪略有疑惑,也没再往下想。


    陆听晚回雁声堂半路经过书房便绕了进去,程羡之坐于案几处理公务,旁边烧了一炉炭火,炉子里煮了茶,矮窗望去正好看见半个身躯,端正的身影映在雪景里,陆听晚敲了两下窗口,朝里边的温润公子一笑。


    “程羡之,谢谢你!”


    她声音不大,程羡之听不清,但从口型和动作,便能看透她表达之意。


    他抬起下颚,朝正门方向点头,示意她从那进来。


    随着推门声,他翻动手里的文书,浅浅道:“外边冷,进来说话。”


    她搓着手往炉子边取暖,自顾座到他对面,“京都的冬当真是冷,这雪都下不停的。”


    “西北的天更冷。”程羡之冷不丁道一句,“怕冷还吵着去射猎?”


    陆听晚蹙眉,察觉他话里有话,正好对上他瞟过来的目光。


    “炉子有茶,自便吧。”


    她倒了一盏,又给他茶盏也续上。


    “你这人吧,性子是冷的,但人还不错。”她笑意盈盈,格外开心。


    程羡之停留在文书上,摇头淡淡说:“合了你的心意,我就是好人,不合你心意,我还是坏人。”


    她不与程羡之计较,便由他念着也不反驳。


    北风敲打窗棂,她捧起一盏热茶,就静静坐在赏雪,雕花漏空窗外垂下一枝梅,似还有新芽。


    程羡之专注公务,唇角却隐着笑,二人都不说话,就静静坐到昏暮,她有了困意方才回了雁声堂。


    夜里厨下端了碗红豆甜汤送到雁声堂,陆听晚刚服用药不久,肚里还鼓着,不乐意喝。


    “二夫人,您先前替太后挡刀受伤愈合不久,又逢这次冻伤,且您药喝多了,肠胃消化不好,这红豆汤正好补气血又有助肠胃消化,多少喝一些吧。”风信哄着她,虽说大事面前她拎得清,也稳重,可还是孩子心性,会闹脾气,会耍性子。


    陆听晚从被窝里拱起,不情不愿伸手去接,咕噜咕噜喝下大半碗,打了一声“嗝”,“风信,真喝不下了。”


    她倒头就栽回褥枕里,捂着平坦的小腹,望着屋内昏黄的灯,窗外寒风呼啸,她盯着摇曳的残影,“以前我生病,娘亲也是这么哄我的。”


    之后每日,厨房都会差人送来一碗红豆甜汤,陆听晚喝腻了,任风信怎么哄都无动于衷。


    风信无奈,给厨房回了话,“夫人说太甜了,不爱喝。”


    厨房的下人又去书房禀报了苍术,苍术传话到程羡之耳中,“二夫人说甜腻,不愿意喝了。”


    “嗯,”程羡之批着文书,慢悠悠地呷茶,“换成咸的。”


    翌日,厨房又送了红豆汤,陆听晚闻到红豆味便捂着口鼻躲开,“风信,尚书府入冬是存了吃不完的豆子吗?怎得日日都是红豆汤。”


    “这回不是甜的,是咸的。”风信说。


    “拿!走!”管它酸甜苦辣,她是一点都闻不得这个味了。


    “可,可是,这是大人吩咐,必须要盯着您喝完,不然风信不好交差的。”


    “程羡之?”陆听晚一头雾水,他那禁军和朝上的公务忙得不可开交,都半月不曾见人了,还有心思管她喝什么?


    府里日日一碗红豆送去雁声堂,传入映月阁,公孙雪描眉时顿了顿,“红豆汤?补气血?”


    “府里灵芝人参多的是,不比红豆补血?”公孙雪一张艳容映入铜镜,“红豆?红豆相思啊。”


    她轻嗤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讽程羡之不敢言说的情意,需要寄托在一碗红豆汤里。


    露珠挑了一支金镶玉钗给她簪发,“二夫人都在雁生堂闹了,死活不愿喝。”


    公孙雪心里揣测,陆听晚心思若在程羡之身上,也不会吵着要去宫里,那日在后院见着她与谢昭之间的关系,似比程羡之还要亲密。


    陆听晚狐裘都没穿,裹着被褥端起那碗红豆咸汤便去了书房寻人讲理。


    寒舟正在房内与程羡之谈事,“嘭”的一声,门开了,载着她的满心火气,屋外的风一同灌入。


    两人同步抬头,面带困惑地打量那被褥裹住的粽子人,面面相觑。


    寒舟见状不对,抄了佩剑识趣道:“寒舟这就去办。”


    “何事?”程羡之叠起案上的文书,清楚地瞥见她手里的那碗红豆汤,唇角不自觉提起。


    她把那碗汤重重落下,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口,咬牙切齿说:“程尚书身兼数职,劳心劳力,听晚来给您送碗补气血的红豆汤,润润口。”


    “看来是膳房下人不得力,做的汤不合你的胃口,那就让苍术明日再换一批人吧。”他悠悠道。


    明明是威胁的语气,激得陆听晚更是生气,“你,府,府里若是缺,缺银子,我可以交月银,我也不是挑嘴,可谁整日整日喝红豆汤啊。”


    程羡之挑眉,藏了坏意,“听说你在宫里熬了我送去的红豆,不是喜欢喝吗?”


    “什么?”裹紧的被褥落地,露出单薄的衣衫。


    原来他是记着这仇?


    程羡之不紧不慢起身,捡起她裙摆落下的褥子,又给她裹回去,还特意紧了几下,“不喜欢喝,煮了做什么?”


    陆听晚哑口,此人简直不可理喻,且让人难以猜透。


    见她发愣,也不逗她,转了话峰,“风雪加重,这几日皇帝病重无法上朝,姜太后听政,大臣议事都快到了锦华宫,如今正是用人之时,前些日子锦华宫拖人来问你身子,想必太后是有意要你回去侍奉。”


    陆听晚眸光一凝,回了神后裹紧被褥,缩在里边就露出一颗头,看着还怪可爱。


    “我身子早已无碍,可以回宫了。”


    “你定日子,我送你。”程羡之坐回椅上,端了那碗红豆汤喝下一口,慢条斯理品着,“是不怎么好喝。”


    陆听晚幽怨瞪着他,“知道就好,明日,明日我就回。”


    翌日雪停,陆听晚早早收拾好,点上妆后把养病这些日子的病容都驱散了,又见那抹烈阳娇媚。


    程羡之着一身紫色官袍,两人坐在马车里,她挑帘望向街道两边未化的积雪,回眸与端坐的人说话,“京都的冬日,得多久啊?”


    “若是赶上冷的一年,开春二月还会下雪。”


    她放了帘子,心事重重“哦”了一声。


    “怎么了?”


    程羡之担心她许久未接触宫内,一时不适,安抚道,“若是宫里有什么不适的,传话于我,我来办。”


    “嗯?”她诧然抬眸,并非担忧宫里的事,只是想家了,“嗯。”


    皇帝病重,他这个尚书不会清闲,陆听晚应下,并未打算要麻烦他什么。


    程羡之余光盛着她的影,一路上马车内很静,静得只剩下车轴压过积雪的声音,到宫门了。


    陆听晚拿了包袱率先下车,程羡之挑起帘子,百官陆续抵达宫门朝列。


    她扭头寻着程羡之,见他未下车又等了一阵,程羡之隔着帘子只道:“进去吧。”


    “今日口脂很好看。”


    陆听晚一双清眸装着星辰,朝他粲然一笑,“多谢。”


    幽深的目光一直送至单薄的身影远去,直至消失在宫门方才下车。


    “今年冬日难熬,西北和山海关辎重运送困难重重,突厥起势奋勇,山海关将士在严寒里拿命搏,冻裂的手要握枪杆,等同于伤残将士上沙场,各州县支援的药物运送不及时,伤兵下了战场得不到及时医治和安置。姜国公已经带着将士们持续作战一个月,军需到底能不能送达,六部里有人能回哀家吗?”姜太后坐于帘后,透出沉而用力的声音。


    百官叹息,六部侍郎无人敢言,公孙饮率先出列,“朝廷拨的军需辎重月前便已送至,我大岚受风雪影响,突厥也不好过。至于药物,半月前中书省已拟文书让六部协理地方官员,将所需药材率先运往驻扎地,若地方执行顺畅,此刻姜国公该是收到这批药材了。”


    “兵部回执已经收到,山海关药材顺利运至,今岁寒冬,大岚乃至邻国都遭逢雪患,我朝入冬前按钦天监预测,已传达寒苦州县提前储存过冬所需衣物和粮食,比之往年寒冬,今岁受风雪危及的百姓减少大半,百姓安,国才安。”程羡之道。


    “程尚书任职后,为民为国,劳心劳力,受伤了也一直处理冬日搏斗赛事宜,此乃大岚之福。”姜太后说,“然百姓安,需边关宁,方能国本固。山海关抵御,还需程尚书多盯着六部,突厥狡诈,保不齐攻其不备,打个措手不及,姜国公守关多年,劳苦功高,今年怕是要在山海关过年了。”


    “太后所言极是。”


    “各爱卿可还有本要奏?”姜太后扶额,声音略有疲态。


    “陛下身体抱恙,太后要注意凤体才是。”


    珠帘微晃,“既无要奏,那便退朝吧。”


    凤撵入了锦华宫宫道,“陆听晚回来了?”


    “禀太后,回了,今晨刚入的宫。”


    “哦?”


    “她为哀家挡了那刀,刚养好伤,听闻又病了,若非这宫里事忙,我也不会急着要她回来。”


    “陆掌宫……毕竟不是太后身边养起来的,又是程尚书府里的人,且二人关系似乎比先前要缓和许多,听闻陆掌宫在程府养伤时,程尚书常常守着病榻,为此冷落了大夫人公孙雪。”


    “哼,陆听晚和程羡之有情于哀家也未必是坏事。”


    陆听晚若是能与程羡之生出情意,公孙家与程羡之的关系就要重新定义,且如今朝局势,程羡之与公孙饮的关系微妙,旁人察不出来,姜太后都尽在谋算里。


    “陆掌宫先前不愿与太后结盟,倒戈相向,又在围刺时,舍命相护,奴婢看不懂。”


    “看不懂就对了,”姜太后像一条眼镜蛇,犀利的凤眸衔着利光,“不要用窥视常人的眼光来看此人。”


    “要怎么用,哀家有数。”


    “若是她想以命换太后娘娘的信任,倒也不必如此铤而走险。”


    “哀家也不明白。”凤冠上金钗晃动,姜太后也一直琢磨此事。


    陆听晚重新换上宫装,在锦华宫候太后下朝。


    “见过太后娘娘。”


    “你伤好了,”姜太后收起素日的庄严,略显亲切,“程尚书把你接回去后,哀家这身边又静又闹的,头疼症又犯了。”


    “本该早就回来侍奉太后的,只是出了些变故。”


    “哀家听说了,你是去给程尚书采药,困在雪山冻了一夜。”陆听晚给她换了新的手炉。


    “皇帝卧榻不起,百官诸事难断,程爱卿运转六部,你为哀家尽心尽力,都是功臣。”


    “天佑大岚,陛下吉人自有天相,龙体会好的。百姓有云,瑞雪兆丰年,今年风雪大,来年更丰收。”她取了太后头上繁重的凤冠,细指按在太阳穴,“娘娘这样可好些?”


    “嗯,还是你手艺得哀家心意,容妃也快临盆了,你此时回宫,正好替哀家分忧。明日陪哀家一同上朝。”


    “听晚遵命。”


    李庭风病情迟迟未有好转,太医院棘手,封锁病体的消息是从锦华宫传出去的。


    大岚未有皇嗣,李庭风若撒手人寰,姜太后必要在皇室宗亲里择选能够继位的子嗣,虽已确定容妃腹中胎儿是女胎,可她多年深谋,皇嗣未落地前,还是留着一手。


    她早已在宗亲择选好继任人选,西成王性子懒散,素日附庸风雅,无进取之心,却胜在无权势欲望,这种人于姜太后更好掌控。


    搏斗赛在即,陆听晚唯有在含章殿隔着珠帘,方能看到殿前指点江山的紫袍尚书。偶尔他隔着宫墙,瞧见那抹清影随太后下朝的轿撵往锦华宫方向去。


    驻留刻钟便又消失风雪里,谢昭除了巡防时间,其余都在校场训练。


    半月后,容妃在大雪夜里生下皇子,陆听晚奉命前来,方得知诞下的乃是龙子,姜太后的盘算落空,她站在风雪里,听着新生儿的哭声,只觉要有一场腥风血雨。


    李庭风当即召了公孙饮、程羡之,及其几位老臣,拟下册封太子的圣旨。


    待人离开含章殿,内侍又留了刚出宫门的程羡之,李庭风单独召见,雪夜托孤。


    “朕已垂危,太,太子襁褓,容妃背后无势,姜党羽翼丰满,朕不想,不想太后抚养祉儿,只会成了姜家的傀儡,唯有你做帝师,方能安朕心。”


    “你欠朕的一命,朕要你一生守护皇权,羡之,可,可怪朕私心?”


    “陛下,这本就是臣的职责,何来责怪之言。”


    李庭风望了一眼窗,“今年的雪,比往年都大,来年我大岚,定然安宁昌盛。”


    程羡之望向殿外,风啸入耳。


    “皇子?”姜太后手里捏着螺子黛顷刻断裂,渗出血迹。


    陆听晚早在回的时候便理顺了一切,容妃肚里的若非皇子,李庭风和程羡之又怎会一直任由姜海义镇守山海关,且这些日子,朝权表面落回姜太后手中,实则让其分身乏术,以退为进,目的就是掩人耳目。


    “皇子好啊!”


    第114章 任命


    姜青生死在山海关一事,这口气是姜家咽下的,李庭风病后退居,表面把政权都交由姜太后执掌,可六部实权握在程羡之手里,拟测文书的权又由中书令下达,李庭风何等算计,公孙家与程家也并非永远牢靠。


    他要压制太后的锋芒,又要留下的姜家能够掣肘程羡之和公孙饮的一方独大。


    程羡之多年为官,即便皇帝青睐重用,贵为帝师,深谙权势之理。


    李庭风命数不过月余,程羡之拖着身躯,立于城墙,风雪杀过紫色官袍,肃穆中眼神含着一股坚定,回想七年前,他在含章殿受任官职,眼前是繁荣的京都,官场之下是千丝万缕的蛛网。


    七年,京都还是京都,而自己却早非当初的学子。


    他侧回身,望向锦华宫方向,京都雪停了半月,艳阳高照,雪化开了。


    搏斗赛将至,陆听晚代锦华宫出席,她手里拿着禁军三营谢昭递来的邀帖,妆台下还放了一张程羡之的请帖。


    她把两张帖子都放入匣里,取出太后给的一张玉牌,拾掇好后出了宫门。


    擂鼓声响,军营外高挂的锦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校场将士鼓舞声拉得沸腾。精壮军汉褪去甲胄,裸露的脊背在雪化后的艳阳下泛着铜光,筋肉虬结如老树盘根。


    空气中弥漫着松脂与汗腥混杂的灼热,半囊烈酒泼在炭盆里,点将台上,程羡之射出鎏金令箭,箭矢钉在铜鼓上,一声号令,随着参赛者与将士们的吆喝,搏斗塞展开角逐。


    第一回合比的是冷兵器,谢昭并不擅长,与之抽中的对手,是公孙家旁支的一名小将,虽初出茅庐,一手冷兵器却炉火纯青,打得谢昭措手不及。


    寒舟立于程羡之身侧,眯起眼眸,“大人,这公孙捷的冷兵器,堪比豢养的死侍了。”


    “寒舟可是想到了什么?”程羡之慢条斯理端起茶盏观战,余光却装着一抹鹅黄。


    陆听晚眼见谢昭的比分落后大半,着实为他捏了把汗,撑在栏杆往赛场眺望,日光落在身后,场外呐喊声此起彼伏。


    “此等速度和反应,与那晚城外穿林而入的身手可一较高下了。”


    程羡之沉声,空气凝到极点,而后又重重叹了一声,似在下定决心。


    “先生也要争这西北的军权啊。”他唇角挑起笑意,“到底是坐不住了。”


    “大人意欲如何?”


    场外声音打断了二人谈话,“谢昭,谢昭加油啊。”


    旁的观战人朝陆听晚的位置投射目光,见她一女子摇旗呐喊,甚是有趣,然而议论声传入程羡之耳中。


    “这是锦华宫的陆掌宫,也是程尚书的夫人,怎么在给谢昭打气啊?”


    “此人可不得了,宫宴遇刺时,听闻给太后挡了致命刀,险些丧命,如今可是太后跟前的红人。”


    “陆家先前满门抄斩,还是程尚书在御前保下的一条命,可不是简单人物。”


    “这与谢昭有什么关系?”


    “谢昭早年是青要山匪头,这与陆掌宫还有点关系,我听三营里的弟兄们提过,要没有陆掌宫,他们早就葬身青要山了。”


    “我也听闻,陆掌宫与程尚书可没有夫妻情分的。”


    “你们都不知道?先前陆家斩首,谢昭可是以一敌百劫持法场,就为了陆掌宫的。”


    “要我说啊,里边的事就理不清,乱着呢。”


    “……”


    藏在案几下的拳头擦出声,一双清眸撩起红,他努力压制心中火气,寒舟见势劝解道:“都是粗人,话不过脑,大人勿要放在心上。”


    “陆听晚!”程羡之抬头视线落在场外的人影,“过来!”


    适才议论的几人听到一声震慑,怯生生地挪开,陆听晚整个身影暴露视野下。


    她专注力都在赛场上,压根听不见程羡之的声音,谢昭第一轮比试结束,暖阳晒在精壮的线条处,他擦着汗朝场外的陆听晚挥手,准备下一场搏斗,陆听晚也扬手与他打招呼。


    程羡之忍着耐心,再次喊了一声,“陆听晚!”


    赛场呐喊声平息的缝隙里她才回眸,洋溢起笑容朝那一脸阴沉的程羡之走去,没心没肺地问,“怎么了?”


    寒舟拱手,“我去看看下一场比试的准备如何。”


    陆听晚等不到他说话,又渴了,自顾倒了一盏茶,“你唤我?”


    “听说你是拿着太后的玉牌来的。”程羡之盯着她一张被日头晒得发红的小脸,双唇透着水润。


    “是啊,咋了?”陆听晚润过口,察觉他情绪不大对,懵懵地问。


    程羡之气笑了,他递进去的帖子不用,拿了太后的令牌,不在场外替太后当眼睛,倒是一心扑在谢昭的比试上。


    “坐吧!”


    陆听晚凑近他低声道了句,“谢昭冷兵器输了,后面两场比试都必须赢,方有几率拿下头筹。”


    “谢昭这一轮对上公孙捷,并非坏事,”程羡之移开目光,落在场内,“谢昭无论身世还是能力,与这场上的其他参与者而言,都不算太出挑。”


    陆听晚听到此处有些不乐意,谢昭除了没有家族势力傍身,其他倒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差,程羡之言外之意是旁人看得见的,谢昭身上的东西,而非谢昭本身藏起的锋芒。


    “旁人不知,自然对他没有防备,对上公孙捷正好,接下来的射箭和近身搏斗,谢昭稳赢。”


    “我听太后说,皇帝要让你做帝师?”陆听晚闻言有所放松,又才与他谈起要事。


    她凑近了些,附耳道:“容妃产后身子一直难以恢复,我总觉里边有蹊跷。”


    热气滚在他耳侧,程羡之蹙眉,捏着茶盏的指尖用力。


    程羡之说:“姜太后隐忍多时,本在宗亲里已经定好太子人选,容妃一胎落地,皇帝便封了太子,算盘落空了,总要出手的。”


    陆听晚说完后移开,气息退后,程羡之指尖方才松动,淡淡应她,“知道什么,也不要擅自行动,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她本也不想涉事其中,一开始入宫目的,是要寻找姜太后舍弃陆家,导致满门抄斩的罪证,坐实陆家的那一堆证据里,她不信没有姜家的手笔,料其再算无遗策,也不可能不留痕迹。


    只是这么久了一直都未曾查出蛛丝马迹,她不能坐以待毙,一日寻不到证据,她便不能离开京都。


    见她没反应,程羡之又睨回一眼,呵斥道:“陆听晚,听见没有?”


    “啊?哦,嗯。”她敷衍应了应。


    第二轮比试赤膊,不持武器,近身搏斗,谢昭体格优越,加之锻炼有素,几番较量之下,轻松拿下第二回合比试。


    第三轮为箭术,公孙捷擅长冷兵器,虽射箭精湛,可用起来也没有谢昭那般游刃有余,公孙捷全中了靶心,以为胜券在握,谢昭三箭齐发,射出的箭羽穿过每一支箭,当最后一支箭羽穿靶时,在场所有人为之震惊。


    谢昭毫无疑问拿下头筹。


    李庭风这几日病体有所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之象,太医不敢多言。


    朝上李庭风皇冠肃穆,珠帘下是惨白的面色,强撑着龙体,俯视百官时,曾经的帝王威仪仍在,只是声音里透着虚气。


    “京都搏斗赛结束,自先帝驾崩,我朝多年未举办此等比试,此番头筹是,”李庭风想了想,“是出自禁军?”


    程羡之列出朝列,“回禀陛下,正是禁军三营校尉,谢昭。”


    “谢昭,谢昭可在?”


    “宣谢校尉觐见!”内侍钱公公朝殿外喊。


    谢昭一身正肃,踏着晨阳,武将的气质由内散发,“微臣谢昭,参见陛下。”


    “好,好一个谢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愧是我大岚铁骨铮铮的男儿郎,”李庭风念着这个名字,“西北要塞如今正是缺人之时,你可愿前往。”


    谢昭重重拱手:“守护大岚江山,臣愿往。”


    姜太后声音悠悠传出,“谢昭入都不到一年,也无功绩,先前为陆家闹出一事历历在目,陛下此举,是否太过草率?”


    “大岚新人辈出,招贤纳士,可用之人不多,西北要塞……”李庭风咳了几声,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功绩?建功立业多的是机遇,不给机会又哪来的功绩,谢昭能在搏斗赛脱颖而出,自有他的能耐,朕愿把这重任交由他。”


    “或者太后和诸位大臣,可有其他更好的人选?说来与朕听听?”李庭风今日与之从前有所不同,帝王的威严不容得任何人践踏、轻视。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敢言,无人应答,空旷的殿堂,李庭风轻嗤一声,“姜青生倒是能胜任,只不过可惜了。”


    姜太后握紧扶手,护甲掉落,陆听晚看在眼底,剑拔弩张的局势,李庭风势必要促成此事,可若惹怒了太后和朝臣,首当其冲的便是谢昭。


    “其他人呢?程爱卿,此番比试里,可还有其他亮眼之人?”


    程羡之沉稳道,“兵部给事中,公孙捷,乃不可多得的人才,一手冷兵器使得出神入化,若臣没记错,先前也曾在西北待过几年,中书令应该也知晓此事。”


    公孙饮胡须扯动,“回陛下,确有此事。”


    李庭风:“那要他一块出使西北,中书令觉着如何?”


    “这,公孙捷对西北要塞有所了解,也该历练,陛下看重,自是万死不辞,老臣无异议。”


    “那便着升谢昭为骠骑大将军,任西北主将,公孙捷为副将,二人共守西北要塞。”


    “若无他事,退朝!”


    李庭风没有只让谢昭一人前往,而是让公孙捷一同前去,目的可想而知,两方掣肘。


    程羡之眸光一沉,像是看透了。


    君王要制衡无可厚非,帝师的身份,足以让他摄政。


    只是这公孙捷,能不能到得了西北,另说。


    谢昭任命前往,陆听晚先前备的落日弓该要拿出来替他送行了,她送太后回了锦华宫,趁着太后休息间隙折返前朝,程羡之还在议事,她等了一阵没等到,见着谢昭。


    谢昭未前往西北时,仍律属禁军。


    “谢昭,”陆听晚唤住他,“恭喜你。”


    他遣了手下去巡防,只能短暂与她说上几句。


    “该是我谢谢你。”横刀别在腰间,擦出铠甲声音。


    陆听晚:“可有说何日启程?”


    谢昭:“风雪大不宜行军,应是要过了这个年。”


    陆听晚:“那也成,不过……”


    “不过什么?”


    陆听晚闪过一丝忧虑,就怕夜长梦多。


    二人迎着宫墙下的风,有知己的情愫萦绕,公孙雪寻着天气好,入宫探望容妃。


    正巧瞧见宫墙下谈话的二人,“露珠,那可是陆听晚和谢昭?”


    第115章 射杀


    “是的,夫人。”露珠也寻声过去,从二人角度瞧,举动亲昵,陆听晚笑得灿烈,不知说了什么,谢昭也跟着笑,盯着她的目光不像常人那般。


    “听闻搏斗赛时,二夫人也去看了谢将军的比赛呢,还当众为摇旗呐喊,惹了人笑话,全然不把一旁的主君放在眼里。”


    “宫里头都知道,陆掌宫与谢校慰走得近,只是先前太后有令,不让议论陆掌宫私事,可谁都知道,陆掌宫常在宫道等巡防的谢校尉,二人关系密切,还有眉目传情诸如此类的话传出。”


    “我穷极一切想要得到的,她陆听晚轻而易举便得了,还不加以珍惜。”丝帕攥成一团,公孙雪自嘲一笑,“这天底不顺人意之事,就像是一个笑话,把人都圈在里边戏弄,想要得不到,不想要的却束缚你。”


    露珠不忍她再神伤,“大夫人,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公孙雪视线抽回,神色隐着算计。


    如陆听晚察觉无二,容妃产后身子日渐颓败,尚食局与太医院送去的养身药物和膳食都不起作用,陆听晚奉命去探望过几回,屋内的药味浓重,她似察觉到后背一股惊人的筹算,却又不敢往下想。


    程羡之提醒过她,即便知道些什么,都不可轻举妄动。


    滨州因连续下雪多日,官道坍塌,程羡之携工部人手,协理地方道路蜀一并解决此事,已离京都十日。


    陆听晚休沐回府,公孙雪身孕月份越发大了,容妃赏赐了一些新衣料,露珠请了陆听晚前来映月阁,出于礼数,她本该前去问候。


    公孙雪举止热情,陆听晚对她无敌意却也谈不上姐妹情深,只对她举动有所不适。


    “近日妹妹在锦华宫,差事可忙?”屋内烧着红木炭,露珠看了茶。


    陆听晚品着茶香,“还成,大夫人身子瞧着又重了许多,府里的事还打理得井井有条,倒是我没能帮上什么忙。”


    “不过程羡之去了滨州,一时半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这肚子若是有了动静,他得在府里才是,不然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公孙雪闻言,她这语气把自己置身事外,当真未曾将自己当做程家人。


    “主君他日理万机,雪儿帮不上忙,已经心中有愧。不过清理积雪,维修官道该由道路蜀亲力亲为,主君顶多监督地方,应也快回了吧。”公孙雪试探道,陆听晚侍奉太后,朝中之事自然比她一个深宅女子听得多。


    “那倒没听说。”陆听晚没多想,只是淡淡应道。


    公孙雪朝露珠透去一个眼神,露珠拎了茶壶继续给她斟茶。


    却不慎茶水浇透了她的襦裙,她先感受到一股烫意,而后听见露珠扑腾跪地的声音。


    “二夫人,对,对不住,是奴婢不小心。”


    公孙雪露出斥责之态,“露珠,你怎得如此毛躁,下去领罚。”


    “算了,露珠也是无心的,只是湿了衣裳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陆听晚解围道。


    “是我屋里的人伺候不周,这外边天寒地冻的,妹妹在这先把湿衣换下吧,露珠,还不去快拿衣裳来给二夫人换上。”


    陆听晚打断道,“不必麻烦,这里回雁声堂不远,叨扰多时,我也该走了。”


    “妹妹执意,倒是叫我于心不忍,不若这样,让露珠送你。”公孙雪亲切说,“露珠,去拿一件狐裘给二夫人御寒,以免着凉了。”


    露珠得了命令,送了陆听晚出去,湿衣贴着肉,风一吹,寒意透骨,不禁打颤。回的路上露珠几次表示歉意,陆听晚没放心上。


    回到雁声堂,府中安排了热浴,正好驱寒,净室内雾气缭绕,双目遮蔽,热气驱散寒意。风信本该服侍陆听晚泡浴,半途又被露珠以*要事请走,只道是映月阁落了陆听晚的东西,得需去取。


    水雾里似有一阵奇香,陆听晚泡在热水里,闷得她喘息难平,初时只以为是雾气所致,可胸口闷热难退,心底更像有蚂蚁缓缓爬入,进而啃食,轻轻的,还不算重。


    公孙雪抚着小腹坐在映月阁窗前,赏着外景,好看的一张脸透着阴狠,“父亲说过,若想留下自己利益,斩尽杀绝,才能不留后患。”


    她锤头与腹中胎儿说:“孩子,你父亲不认你,母亲替你争,可好?”


    程府外,谢昭例行公事,送来了禁军公务,刚准备离开书房,映月阁的丫头便来传话。


    “谢将军留步,今日二夫人回府,听闻谢将军过来府中,请您到雁声堂一叙。”


    谢昭凝眸,思虑须臾,陆听晚寻自己,从未经过他人传话,往日都是在宫里见的。


    见他未动,下人再次催促,“谢将军,二夫人等着您呢。”


    谢昭才提步,入了雁声堂,丫头退了半步未再跟,“将军里边请。”


    院内无人,又静得反常,屋门轻推,一股奇香入鼻,紧接着水汽漫开。屏风后,一道影子虚晃,展着双臂正在穿衣,轻纱撩过,屋外冷风直入,她听见动静,以为是风信回来了,“把门关上。”


    谢昭微顿,警惕地喊了一声,“江雁离?”


    里边穿衣的动作忽而一滞,“谢昭?”


    “等,等一下,别进来!”陆听晚此刻声音也不对劲。


    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安,此时胸口更是闷得难受,连同一张小脸充斥红晕。


    谢昭顷刻背过身,不明缘由,但还是问了,“你唤我来,可是有事?”


    陆听晚头昏沉沉的,开始不清醒,撑着案几,努力甩了甩头,压着嗓音艰难道:“我唤你来的?”


    谢昭也已察觉不对,陆听晚裹好外衫,鬓边湿发,柔弱无骨的身躯探出屏风,双眸散着迷离的欲,口干极了。


    “院外可有其他人?”陆听晚撑着理智忙问。


    谢昭看出她整个人状态不对,“应是无人。”


    她心中有了猜测,从今日映月阁反常唤她过去闲聊,接二连三,若无人从中安排,陆听晚实难相信。


    公孙雪要早有准备,谢昭逃不掉,可若是坐以待毙,更易落入陷阱,任她宰割。


    “今日怕是有人要你我背上一个私通□□后宅的罪名。”


    “你此刻便出去,快!”陆听晚声哑说,“不,你从后院走,爬墙出去!”


    谢昭见她一张脸不断冒出细汗,瞧得出来她忍得很辛苦。


    可知名声于这后宅女子的重要,他未优柔寡断,将手中臂弩留下,“程尚书不在京都,我会护你!”


    谢昭刚半步踏阶,公孙雪便带了人赶至,声势浩荡,“我们程府清流人家,大人出城忙于公务不过半月,二夫人当真是胆大包天,偷腥都偷到家里来了,把尚书府的颜面置于何处?”


    二人听得一清二楚,陆听晚深吸口气,绑紧了臂弩,拿起一旁的剪刀,朝自己手臂划了一道口子,痛意充斥她的神经,把迷药的药效短暂驱散。


    “谢昭来是替程羡之传话的,大夫人见着谢昭在此,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口口声声咬定我与谢昭私通?”陆听晚身影露出,扶着门框时说话声音极力在克制。


    “二夫人这是怎么了?”公孙雪打量她的模样,茶水里掺的药物本不至于情乱,只是泡浴的水里混着的浴香一同入体,方能激发体内情药,与先前给程羡之服用的有异曲同工之效。


    “外男入后院,本就不合礼数,二夫人这幅衣衫不整的模样,若说没有,叫旁人如何信服,今日此事若传了出去,便是有辱大人的清誉。”


    “大人素日待你不薄,处处维护,舍命相救,你如何忍心要与旁人通奸,损他颜面啊陆听晚!”公孙雪言辞激烈。


    陆听晚轻嗤,顿觉她可笑至极,“是以,他对我这般好,你公孙雪恨我?今日才要摆这一遭,设计陷害于我?”


    “你问问程羡之,他可会信?”


    “二夫人如何辩解都不要紧,等主君回来自会决断,可今日我等撞见二人之事是真,主君前往滨州前交待我要管好这个家,我怎能让主君失望,任由你毁他清誉,既然我执掌中馈,那府里的事都能管得,即便你是陆掌宫,先也得程二夫人。”


    “公孙雪,少冠冕堂皇,你有何资格与我谈清誉,你我本无深仇大恨,何必赶尽杀绝,以此腌臜手段。今日若再胡搅蛮缠,不论是非,逼我至此,我陆听晚也不会留情。”


    公孙雪神色骤变,疯态尽显,“来人,将陆听晚绑了。”


    “尔敢?”谢昭立在前。


    “谢将军是朝中重臣,我公孙雪内宅妇人无权对你动刑,可若是你在府中撒野,本夫人自卫失手,朝廷也不会过问我的罪责。”


    “谢将军可是陛下钦点去往西北的主将,若为陆听晚搭进前途,孰轻孰重,分得清吗?”


    随着公孙雪抬袖,府卫抄起棍棒上前,谢昭冷哼一声,为救陆听晚他命都可以不要的去劫持法场,还不至于被她三言两语唬住。


    “大夫人在府里动用私行,若是传到朝中,不知中书令那该作何解释?”陆听晚不认得这些府兵,府兵唯有程羡之能驱使,程羡之不会给她这个权利,她能驱动的,除非是公孙府里的人。


    “公孙雪,中书令可知你调动了这些人?如此大费周章,只为给我扣一个与外男私通的罪名,是不是太大手笔了?”


    “我陆听晚何德何能?”


    “你敢说与谢昭没有私情吗?”公孙雪盯着她,体内的药物一点一点渗入经脉,“程羡之能纵容你到几时是他有容人之能,但我身为一家主母,不可置若罔闻。”


    陆听晚轻嗤,“公孙雪,说这话的时候不觉得可笑吗?你肚里的孩子怎么来的……”


    霎时,冷风狂起,公孙雪嘴角抽动,那日她当真听见了,满目仇恨充斥眼眶,“还愣着做什么,拿下。”


    谢昭接过上前的棍棒,公孙雪此刻就像一只发疯的野兽不受控制。


    府兵要擒拿陆听晚,却过不了谢昭的身,陆听晚不明白,为何公孙雪骤然起了这等心思,要赶尽杀绝,还是此等蠢笨之法。


    “我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置我于死地?”陆听晚眸光穿过混战,质问道。


    公孙雪口中狠心念着,“杀,杀了她!”


    身上的秘药钻入心脉,逐渐吞噬她的理智,手臂的疼意难忍,她撑着梁柱,关注战情。


    眼见府卫陆续倒地,谢昭丢掉手中长棍,“公孙雪,再闹下去,就无法收场了,此时收场还能又转圜之地。”


    他扶过陆听晚,此刻唯有先离开程府,再做打算,“让路!”


    “今日,就不曾打算让你们出去。”公孙雪再次抬袖,数十人涌入雁声堂,手持刀枪。


    陆听晚被他护在怀里,视线不明,“若为你腹中胎儿,大可不必至此,公孙雪。”


    “住口,你知道什么,陆听晚秽乱后宅,本夫人尽主母之责,擒拿审问,奈何其执迷不悟,伙同外男,对本夫人痛下杀手。”


    “给我杀!”


    府兵继续进攻,陆听晚退至身后,谢昭双拳难敌四手,长枪划破他手臂和腰腹,趁他受伤,防御放缓,再次进攻架起他的四肢,谢昭无法动弹。


    “陆听晚在那,杀,杀了她!”


    几人朝陆听晚所在之处举刀,陆听晚举起臂弩,精准射在困住谢昭的府卫身上,枪阵散开,谢昭得了缝隙,长腿压下,枪杆断裂,右膝定在断裂的枪头,打在府兵腿上。


    “谁敢动她!”谢昭抢过一把长枪,横扫间将众人吓退几步,陆听晚手臂举着臂弩,剪刀划过的伤口染湿了衣裳,阶梯落了血迹。


    公孙雪见杀陆听晚无果,红着眼不管不顾状下令,“射杀!”


    她是有备而来。


    弓箭手拉弓蓄力,谢昭紧急喊道,“进去!”


    陆听晚蹙眉,侧身要入内室躲避,箭羽正巧落在她眼前,擦过鬓边,断了碎发,钉在门框,拦下她的去处。谢昭随即挡下射来的飞箭,手臂中了箭,胸口也受了刀伤。


    眼看已是穷弩之末,公孙雪噙着挑弄,一支箭穿过陆听晚肩甲。


    第116章 休妻


    程羡之刚入城,滨州的公务处理完,连夜马不停蹄又赶回京都,此番未传任何消息回都,沿着未央街转过弯,寒舟瞧见府里朱管家领头行色匆忙。


    寒舟察觉不对,唤了人,朱管家瞧见二人顿止脚步,似看见了救命稻草,喘着重息跪地回话:“大人可算回来了,大夫人带着私兵围剿雁声堂,说二夫人与谢将军私通,已经见血了。”


    寒舟诧异一晃而过,看见程羡之身上的寒芒,赶路的疲惫可见。


    “找死!”程羡之掌心攥紧缰绳,敛起杀意,快马加鞭。


    陆听晚退了半步,捂住肩甲处的伤口,血液流出指缝,谢昭再次被围攻,雁声堂的厮杀声传到院外,“公孙雪,你在尚书府动用私兵,可知何等罪行?”


    公孙雪已无路选,恨意与疯魔在摆布她,早已失了理智,下此决心时便没得退,忽而她从随从手里拔出佩剑,恶狠狠地一步步靠近受伤难起的陆听晚,陆听晚紧紧捏着臂弩,必要时她不介意送公孙雪一箭。


    谢昭在围剿中挣脱困境,血液染湿了黑袍,他借着手中兵器撑起身躯,再次挡在陆听晚身前,公孙雪长剑举起,拉在青石板上,擦过火星。


    “这般以命相护,还敢说毫无私情?”公孙雪嗤笑,“既如此,今日本夫人便成全你们。”


    “公孙雪你敢,我可是锦华宫掌宫,又是程府二夫人,即便有罪,也得等程羡之回来再定夺,你这般赶尽杀绝,是为何?”


    “程羡之?”公孙雪念着这个名字,笑了,“凭什么你可以这么毫无顾忌地喊着他的名讳,凭什么他要为你不远千里,日夜兼程赶回,在御前冒丢官罢爵的风险只为保你一命,又是凭什么,一次次地为了你轻贱我的情意。”


    “你……”陆听晚片刻犹豫,若是此因,她更觉得可笑,这些起初不过是二人的交易,至于后来,她也道不清是交易,还是别的,此刻她因迷药头脑不清。


    涌上来的私兵太多,谢昭难以招架,再次被长枪制压,颧骨贴着冰冷的地板,眼见长剑递近,陆听晚撑力,藏在身后的臂弩扣动机关。


    随着公孙雪举起的长剑。


    “江雁离!”谢昭的嘶喊盖过雁声堂,刚赶至门外的脚步几近飞起来,寒舟的暗器打掉公孙雪手中即将落在她心口处的剑。


    长剑脱落,陆听晚举在半空的臂弩方才垂下,强撑了半日的身躯此刻早已虚脱。


    视线模糊中,看见一道身影,又落在那被制住的谢昭。


    公孙雪看见程羡之那一刻,整个人僵硬愕然,满腔恨意涌上心头,她知晓,再也没有机会了,陆听晚必死。


    她撑着墙后退,没等寒舟出手,程羡之拔剑打掉她手里的剑,正眼没瞧她。


    “来!”程羡之将杀伐的神色藏起,院外无人敢动,公孙雪不甘心的哀嚎和戾气,哭天喊地,府兵岿然不动。


    陆听晚身上的药效还没有退,此刻难受极了,不想触碰任何人,只是不断后退,望着程羡之时,唯有恐惧,清眸溢出疼惜,他狠狠心,蹲身横抱起人。


    公孙雪望着颀长背影,拳头攥得紧,程羡之威慑的声音响起,“送谢校尉回去养伤,其余人等擅闯尚书府,押至刑部听审。”


    “是。”寒舟领命应下,程羡之没再说话,含着疼惜与柔情,似要揉碎了怀里的人,“别怕,我回来了。”


    “程羡之。”公孙雪撕心裂肺吼道。


    “送公孙雪回映月阁,无我命令,不得踏出半步。”程羡之无情下令。


    他身上是热的,陆听晚四肢冰冷,受着他的温度,那强撑起的所有坚硬,随着体内药效的侵蚀和伤痛,最终进入昏沉,眼前的轮廓逐渐变成黑幕。


    大夫看了伤势,药效是强挺过去的,程羡之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药的锥心之感,掌心捏紧的药勺几近断裂。


    “身上的外伤好养,就是要吃些苦,大人不必太过忧心。”程羡之松口气,苍术将人送了出去。


    矮榻上的人还未清醒,药效消散后脸色变得苍白,肩甲的伤口渗红,紧锁的眉难舒。


    他抬指轻刮在额间碎发,又落在她脸侧,端详良久后捏掖紧了被角,风信也从映月阁接了回来留在雁声堂照看陆听晚。


    有些事情,该清算的,他都要清算。


    程羡之身影出了雁声堂,再见时,映月阁内公孙雪发疯似的砸着屋内器物,露珠含泪相劝而不得。


    “夫人,主君只是禁足,并未惩治,还是看着中书令的颜面,咱们再与主君求求情,他会心软的。”


    “而且您不过是惩治府里不正之风,又有何错?即便主君要怪,咱们也有理由推脱不是。”


    公孙雪发髻散乱,明艳的五官因怒意而变得狰狞,“就差一步,就一步,为何偏就这么作弄我!”


    程羡之背影森然落在屋外,未踏进一步,砸碎的瓷瓶正巧射在靴子边,他像审犯人一般,“你如何能够调动中书令的府兵?”


    公孙雪缓缓抬眸,恨意交织着爱,击碎了她,碎乱的发丝黏在颧骨处,哽咽着,“你来了。”


    她扑过去,程羡之侧身退开两步,没让她碰到,“我说过,不许动她,我能许你在程府安然无恙诞下腹中胎儿。”


    “陆听晚,又是陆听晚。”公孙雪扶着门框,满腹不甘。


    程羡之眼里再没有往日的和善,唯有厌弃,“你发的什么疯,把中书令府兵调动到尚书府,只为取陆听晚和谢昭一条命?”


    此番中书令府不会好过,即便程羡之不追究,朝中姜家也要拿着此事不放,从而制约公孙饮。


    即便程羡之早有断开公孙家这条蛛网,但并非这般激进,而今两家走到这个结果,姜家该是要作壁上观了。


    公孙雪不死心,还在狡辩,“陆听晚与谢昭私通,我身为尚书府主母,不过是尽我本职,谢昭要在内宅动手,我为何不能自卫。陆听晚辱没你名声,在搏斗赛场不顾你颜面,公然为谢昭摇旗呐喊,二人在你看不见的宫闱里,日日耳鬓厮磨,你都可以视而不见?程羡之,陆听晚到底有什么好?你要这般纵入包庇。”


    “愚蠢。”程羡之听不进半字,“你的这些说辞自个儿信吗?”


    “私通之罪?”他冷嗤,言归正传,“调动府兵的令牌,如何得来的?”


    “重要吗?”


    “你不愿说无妨,来人。”程羡之挥袖,院中府卫列出两队,各十二人,“护送公孙小姐回中书令府。”


    一声公孙小姐,把屋内的主仆二人听得发愣,公孙雪欲再上前扯住他,府卫架住长枪,她碰不到分毫,“程羡之,你这是何意?你答应过我的,会允我在府里养胎。”


    “我也说过,安分守己,可你做到了?”


    程羡之负手而立,不再看她,“是你出尔反尔在先,不怪我不留情面。”


    “父亲不会答应的。”


    “送走。”


    “父亲不会答应的。”公孙雪声嘶,露珠惶恐不安。


    待生下胎儿后面临的是和离,她自然不愿,公孙雪把所有的原因都归咎于程羡之爱陆听晚,目的是要她名正言顺地离开。


    倘若没了陆听晚这人,这一切都不会存在。在看见谢昭与陆听晚举止密切时,她便萌生了此种想法。


    虽有风险,可胜算却大,只要赢了,往后他的心在不在,她也仍是程家主母。


    程羡之留了体面,人是用马车送走的,从长街直到中书令府,两列府卫开队,中书令闻言府兵送去了刑部大牢,那就是程羡之一开始就没打算隐下此事。


    正堂内,雕栏玉砌,高堂上一副刻着“天道酬勤”的牌匾尤为显眼。


    公孙饮端坐,一副先生慈爱的神态色,“雪儿自幼没了母亲,是老夫失于管教,性子骄纵了些。”


    程羡之拨着茶盖不接茬,公孙饮犯难,“她对羡之你一往情深,故而才有恃无恐,后宅争风吃醋,做出此等出格之事,老夫有愧。”


    “你如今诸事缠身,若觉照顾不全,要送回府里,我也没意见,待雪儿产下胎儿,我再给你母子平安的送回去。”


    公孙饮避重就轻,只谈内宅事,不扯正事。


    滞了良久,他手里那盏茶也没喝一口,只是从袖口拿出一封书信,淡淡道:“先生,羡之今日不是以翁婿身份来的,而是学生身份,以后也一样。”


    以后也一样!公孙饮揣测这句话。


    “你这是何意?”


    “这是休书,待她产子后,先生要如何安排,学生不管,此后公孙雪再与我程羡之无任何关系。”


    公孙饮再能隐忍,也容不得人这般轻贱自己颜面,此刻也愤极了,“程羡之!你既当老夫还是你的先生,纵然雪儿有千万种错,她腹中还有你的孩子,你这般绝情,当真不顾师生情分,不顾两家交情,又何至于此?”


    “公孙雪腹中的孩子并非我的,先生府里私兵闯了学生的府邸,要杀了我的人,不知先生又要如何看待这所谓的情分?”


    此话一出,公孙饮怒斥,茶盏碎了一地,水珠溅在他眼睫,程羡之纹丝不动,“先生不必动怒,今日上门,就只为一件事。”他将休书往前挪了些。


    公孙饮似有不明,“什么叫孩子不是你的?”


    “休书,我留下。”程羡之起身,不容商量的气势。


    “哼,”公孙饮再难装下去,“如今你势不同了,老夫的话已无用。是我教女无方,夫家不容。”


    “可姜党还存,你又何必急着撇清两家关系?”


    “公孙雪腹中孩子的父亲,是姜青生!”程羡之道。


    “先生是要我留下姜家子嗣,做我程家嫡子?”


    “若非念着先生昔日恩情,今日送来的就不是完好无缺的公孙雪,也不会仅是一纸休书。”


    公孙饮若要纠缠,他大有耐心与之周旋。


    “那刑部里的府兵,过了一遍章程,学生自会送回。至于明日含章殿上的奏折,才是先生此刻该忧心的事。”


    程羡之拱手,面色如常作辞,公孙饮胡须气得直颤,摁在扶手的掌心发紫,双目干涩发红,那副慈眉善目的面容早已狰狞不堪,程羡之的话说得没有余地,倘若不接这休书,那就怪不得他了。


    从中书令府出来,程羡之未急着回府,入宫去了广陵殿,滨州官道公务按章程上报即可,李庭风身子抱恙,却撑着精神处理朝政,程羡之意要将谢昭前往西北的日程提前,以免夜长梦多。


    公孙雪能拿到中书令的调动令牌,若无公孙饮暗中推动,他不信。


    公孙饮要借女儿的嫉妒来取谢昭性命也好,又或是让他去不成西北,甘愿冒此风险,是认定公孙雪肚子里有他的孩子,料定程羡之不会问罪。


    他自诩算无遗策,却偏偏算漏一环。


    当初是圣旨赐婚,他要与公孙雪尽了这段孽缘,虽已是万全之策,也要李庭风点头。


    “公孙雪此举着实荒唐,内宅之事,牵连禁军要臣。谢昭要调任西北,不能有任何差错,羡之办事向来妥当,中书令管教有失,朕当允了这事。”


    “谢陛下。”程羡之得李庭风松口,彻底摆脱公孙雪,两年前他站在这里,李庭风为其赐婚,程羡之无奈受命。


    李庭风挑着笑,面色苍白,缓了语气,“羡之今日来,怕不止这一件事,朕猜的可对?”


    程羡之拱手。


    “你的私事,自己决意,朕不管了。”李庭风释然,也无心再管,只想太子李鸿祉能健康长大,成为大岚君主。


    “不要忘了曾答应朕的事,你要做什么,朕都可以允你。”李庭风重重咳嗽一声。


    待他处理完一切后顾之忧,方才回府。


    陆听晚已醒一阵,风信喂她喝了药,心疼说:“这才刚好不久又受了伤,大夫人诓骗,将我锁在映月阁,原来是想要对您痛下杀手,还是如此卑劣毁人清誉的下作手段,素日瞧着她挺和善的,怎得心这般狠毒。”


    陆听晚任由她念叨,双目无神,回想起寒风里将她裹紧,柔情地给足她安全的人,耳边那句“别怕,我回来了”还徘徊在脑中。


    此刻的她乱极了。


    “谢昭呢?”


    “谢将军送回营房养伤了,大人走时留了话,若您醒后告知一切有他在,无需担心。”


    “为何成了这样?”北风打着窗棂,她头还昏沉着,“对了,公孙雪那如何?”


    “这,”风信犹豫说,“大人护送回了公孙府,也都没回来,其余风信也不知。”


    陆听晚揣测他的行事,程羡之承诺过允她在府里养胎,至于往后孩子去留,由公孙雪定夺,不知他会作何打算。


    正沉思时,屋外有了动静,程羡之身姿疲惫,声音沙哑,“醒了。”


    “大人回来了。”风信起身让开位置,程羡之抬手,陆听晚往后挪正身子,抬眸看去,一张清冷的容貌平静如水。


    风信识眼力关上门,风声拦在外边,屋内炭火烧的暖,他身上还染着冷意。


    “还难受吗?”


    陆听晚微耸肩头,肩甲处的伤自是疼的,手臂的划痕刺目,可程羡之问的并非外伤,而是迷药后的难受。


    她未曾意会,“好多了。”


    “你此行滨州,不是还要半月才回吗?”她侍奉太后听政,工部呈报上的奏折说了半月才返京,是以今日见着他,陆听晚也诧异。


    “临时决意,都处理完了。”他声音温柔,像远行归来细致交代的夫君。


    本在滨州风雪夜里,他心里也念着人,回了京都虽也不常见,日日朝上临着一块珠帘,虽瞧不清面容,能捕捉虚影,也觉甜的。


    他该是庆幸回来了!


    “公孙雪的事,要如何?”陆听晚试探道。


    程羡之凛然,无需遮掩,扶她躺下,一边说:“一封休书,此后与我再无瓜葛。”


    陆听晚身子顿住,半撑着,楞了须臾。程羡之长臂从腰后绕过,动作行云流水,给她往里抱,外边就空了些许位置。


    “你,你……”陆听晚一时不知继续问,还是该斥责他举动过于亲昵,鼻息传入浅浅的皂角香,他是沐浴后才过来的。


    “休书?”


    程羡之仿若在她眼珠里瞧见一丝向往,顿时不喜。


    她念了那么久的东西都没拿到,反倒是给了公孙雪,陆听晚脑子凌乱。


    “公孙家答应吗?那孩子……”


    “孩子和人,都与我无关。”程羡之说,“若未发生此事,待她产子我一样要与她和离,只不过推动了计划,又何必在意。”


    说清楚后,他便自顾解下大氅,放置衣架挂,陆听晚看着他起身,以为是屋内炭火太足,还特意说:“风信怕我冷,炭火烧得旺了些。”


    程羡之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又继续褪下外袍,紧接着是腰封,陆听晚没看错,声音都抖了,“你,你你你,程羡之,这不是你书房,你在我屋里脱,脱衣裳做什么?”


    说完还裹紧了自己的被褥。


    “这是我的府邸,你是我夫人,我在此处留宿,有何问题?”程羡之缓缓转身,里衣衬得他在烛影下清冷的面容也渡上一层暖色。


    “你这是何意?”见他一步步向前,陆听晚慌了,“程羡之,乘人之危可不是君子所为。”


    “你说的对,”身影压在榻前,随着他坐下的力量,矮榻陷下些许,“我又不是君子,君子所为与我何干?”


    陆听晚扯着被褥往里躲,程羡之不理会,平躺下去,又侧头,拉了一角被褥扯过来自己盖上。


    “不冷吗?”他还挑衅地瞧了一眼。


    陆听晚面颊霎红,“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跟你说,你虽然又帮了我,我还是要和离的。”


    程羡之隐隐作笑,就是不作声。


    “你再不走,我赶人了。”


    “我与自己正夫人同塌而眠,何错之有?”


    “什么?”


    正夫人?


    “你说清楚些。”


    “陆听晚,和离书,我不会给你,若再吵,我不介意叫你看看什么叫趁人之危。”


    第117章 强吻


    “你……”陆听晚一口气堵在胸口,伤口还在疼,程羡之正回脸,闭目不再说话。


    未过多时,她听见轻微的呼吸声,往日冰冷的人此刻多了几分温和,从滨州回来一直处理完后事方得以喘息,陆听晚思虑后,对其无赖之举心有怨气也自己消了。


    被扯走了被褥,半个身子露在外,尽管屋内炭火足,身上却是凉的。


    这人霸了她的床,她也无处可去,陆听晚咬咬牙,撑着身子躺下,与他距离隔得远,中间露出条宽缝,她贴着墙睡,脑子里乱糟糟的,困意又来了。


    深更后,矮榻的两具身躯,不知不觉靠拢,程羡之睡相好,还是那个姿势,陆听晚应是冷,梦里寻着暖处钻,那条宽缝消失,贴着他,却无多余的动作,暖和了便睡得安稳。


    晨光透入,把一夜的寒气压下,雕花镂空窗插的花枝落在纱帘上,程羡之侧了身,手臂搭到腰处,陆听晚微动,没醒。


    发丝香味入鼻,程羡之醒了,星眸露出柔色,慵懒中带了丝浅笑,藏在被褥的小脸露出半张,睫羽微颤,小巧的鼻子挺翘,脸颊泛着红晕,呼吸颤在他面颊,程羡之不由的贴近,想朝那水润樱唇点去。


    喉间不自觉滚动,鼓足勇气快要贴近时,怀里的人动了,程羡之楞在半空,若无其事地闭眼。


    陆听晚察觉身上的气息,睁眼时,整张轮廓近在咫尺。


    身上还压着一道力量,是程羡之压在细腰上的手臂。


    陆听晚不由心脏骤跳,昨夜明明睡在里边的,怎得这般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的淡香。


    陆听晚试图拿开腰上搭着的手臂,还要忍着肩头的痛意,深吸一口气,生怕吵醒了人。


    刚一动,身前的人便也跟着动,蜷缩得更近了,甚至借着她侧开的身躯,向前挪动,整个手臂禁锢,把她锁在怀里,温软勾着他陷入贪婪,想要得到更多。


    忽而埋入脖颈的气息碾醒了浑噩的陆听晚。


    她使劲推了推,低声骂道:“程羡之,你起开!”


    他充耳不闻,呼吸声无法控制地加重,陆听晚别开头不敢回眸看,努力平息气息。


    良久程羡之侧身松了手,躺回自己位置,窗外暖阳射入,麻雀声吵,他睁眼起身,没看身后的人一眼,陆听晚却早已睡不下,睁着眼怨念的盯着颀长的身影。


    “你能不能不要待在我房里了。”晨起的沙哑还混着委屈。


    程羡之停步回眸,露出笑意,“吵醒你了?”


    “昨夜收留你,是看在你救我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了。”陆听晚指尖藏在被褥底下,被褥揪成一团,“以后,不许在我这里过夜。”


    程羡之自顾穿衣,晨光落在肩背,陆听晚挪开视线,面颊淡出绯红,他这身形委实没得说,太优越了,她余光一挑,忍不住又要看,见他转过来自己又才避开。


    “药喝着,我把苍术留下,有事让他来唤我。”


    程羡之留下嘱咐,也没应她口中所提一事,陆听晚整日再没见过他,以为这事他记下了。


    入夜下榻后,雁声堂外起了脚步声,程羡之未敲门已经进去了。


    风信知道昨夜程羡之在雁声堂过夜,心如明镜地退出去,陆听晚满脸质疑,“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休息!”程羡之淡淡看了一眼她,“感觉如何?”


    “什么?”


    “伤。”


    “你不在我能好得更快!”


    “无妨,好不了就养着。”程羡之也不顺着她,又去换下衣裳,陆听晚压在床沿死死的,不给他留一丁点位置。


    “程羡之,府里这么大,你在哪不能睡,想耍无赖?”


    他盯着被占据的位置,视线又落在矮榻里边,懒懒道:“我睡里边也成。”


    陆听晚扭头伸手挡在前边,扯了疼,嘶的一声。


    “受伤了就别乱动,我只睡觉,什么都不做。”程羡之赤裸裸裹着她身躯,直视她的担忧。


    “你若不信,在褥枕里放一把匕首,也成。”


    僵了半刻也没松口,程羡之故作凶相吓她,“倘若你不好相商,那就怪不得我了。”


    闻言陆听晚身躯腾起,程羡之抱起人往里边挪,自己坐了上去。


    盯着她问:“你还有事要说?”


    陆听晚气鼓鼓的,吹起的气撩散了额发,睁圆了眼蹬他,“程羡之,你无赖!”


    “若无别的可说,我睡了。”他扯过被褥,这回是侧着脸的,赤裸裸的将一张轮廓暴露在她眼下。


    陆听晚无奈,嘴张了几回,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整夜,除了偶尔她睡得不安分,其余都没什么,翌日醒后,身旁也没了人影,他去上朝了。


    又如昨日一般,白日也不见人影,到了夜里,陆听晚担心他再来,早早地让风信下去歇息,自己把门锁了,这回她安心下榻,手里还捧了话本看,入神时,似听见脚步声,她侧耳听,声音渐近。


    程羡之推门推不动,狭长眸子眯起,勾起唇。


    锁上了?


    陆听晚蹬了鞋下榻,躲在屏风后观察,那抹影子还立在屋檐下,冬夜风大,鼓起的衣摆犹如低飞的鹏鸟。


    “陆听晚?”程羡之喊道,“锁门做什么?”


    陆听晚压着嗓子,“夜深了,我睡下了。”


    “你锁了门,我睡哪?”他问的理所当然。


    陆听晚气笑了,睡哪?


    “你以往在哪睡便睡哪啊。”


    “书房的炭没了,冷。”程羡之一本正经说,“府里的炭都在你院里,你倒是狠心。”


    陆听晚知道他在强词夺理,见他死缠,索性不再理会,回了矮榻,钻入被褥里,蒙上脑袋,眼不见耳不闻,便无需烦了。


    良久,屋外没了动静,陆听晚掀了被褥,屋檐下的黑影消失,她松下口气,“总算走了!”


    没过多时,后窗有轻微的动静,陆听晚昏沉中只以为是夜风在敲窗棂,也没有多想,安心继续睡。


    屋内气流随着衣摆浮动,炭火发红。


    程羡之立在衣架前褪下染满风寒的大氅,解下坠了流苏的紫金腰封,身影压在帷幔下,他挑了帘子,熟悉地躺进去。


    感受床榻下陷的动静,陆听晚猛然惊醒,右臂撑着褥枕,往里边躲。


    她几欲要疯了,喊道:“程!羡!之!”


    “嗯?吵到你了?”他回的淡定,对她的反应视若无睹。


    “你到底想做什么?”


    “睡觉。”


    她恼了,起身,“好,你若在这睡,那我走总行吧,我去找风信睡。”


    程羡之倏然倾身压下,陆听晚猝不及防往后仰,他手臂抵在薄背,整个人落入他臂弯,炽热的鼻息扑在她脸颊,陆听晚清了嗓音,“你,你做什么?”


    “乖乖躺好,我什么都不做,若你还想着要走,我必如你所愿。”


    陆听晚只觉此刻是被他打量的猎物,也是被他扯在线团里的风筝,眼前的人越发难以猜测。


    她被直视地发冷,侧过脸去,此举把那寝衣下白皙的脖颈毫无保留的露在他眼前,烛光下,他视线锁住纤细,恨不得朝那咬下一口,留下自己的痕迹。


    身下充涨躁动,他猛地撑起身,扯了被褥给她蒙上,“睡觉!”


    陆听晚不敢再抵抗,生怕惹怒他激了兽性,眼里噙着几分委屈和隐忍,心底暗骂他无赖。


    好在他此人还算安分,也言出必行,当真只是睡觉。


    是日陆听晚发愁要如何才能赶走程羡之,转念一想,如他所说,整个程府都是他的,他想如何,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思虑后她便决议,若他晚上再来,明日便回宫修养。


    外边冷,陆听晚只能在屋子里活动,从窗台走到榻前,视线落在窗下那张新备的卧榻,今日让府里新置办的,她冥思苦想终于寻了这个法子,若今夜他再来,得寻个理由让程羡之睡卧榻。


    自己睡也成,等到快子夜了,外边也没有动静。


    陆听晚以为他不来了,正好能安稳睡一觉。


    子夜过后,风声呼啸,程羡之顶着寒风入雁声堂。


    屋内只留了一盏琉璃灯,炭火照着微光,他提起的步子似乎比往日都重,面容透着疲惫,此刻只想钻入那方温热里,能就近受着她的气息。


    他依照往常褪下衣裳,陆听晚的声音落在身后,“你,你睡那张榻!”


    程羡之侧眸,她坐在矮榻指向窗台。


    随着她抬指的动作,程羡之视线落在那张卧榻,似乎不满意,又朝她的位置向前两步。


    陆听晚拦下,不容置疑说:“你站住,要在雁声堂睡可以,得睡那!”


    “若你不愿无妨,我明日就搬回宫。”


    程羡之双目布满血丝,声音暗哑,她想要逃离的举动刺着疲惫的他,脑海回响起昨夜闪过的脖颈,此刻就像是一道符咒,狠狠地引着他。


    “你若不愿睡卧榻,我来睡!”


    陆听晚退了一步,自己要走。程羡之没动,擦肩时,陆听晚及近后,身后一股风动,猛然手腕被紧抓,身子跟着重量后抵在墙,身前是压过来的程羡之,还有他卷来未散的寒气。


    他压着嗓音尤为克制:“陆听晚,为何要推开我?”


    突如其来的力道吓了她,陆听晚手腕挣扎,却挣脱不开,“程羡之,你放开我说话。”


    胸膛又压下,凑近她,“陆听晚,你我是夫妻,做什么都是分内之事。”


    “那就请程尚书也赐我一纸和离书。”陆听晚仰头挑衅说。


    “和离?”程羡之轻笑,“因为谢昭?”


    陆听晚:“不可理喻。”


    他可以隐忍陆听晚费尽心思为谢昭研制锻造弓箭,也可以允她全然为谢昭争取去西北的机遇,在搏斗赛为他摇旗呐喊。


    可他不说不代表这些都无所谓,只要她乐意,那些咬碎的酸涩和苦楚,在见她与谢昭间的默契,狠心独自吞下。


    而这些不为人知的情意都会在阴暗里发芽恶臭,最后成了他想强要霸占她的火种,他或许可以不必装得那么君子。


    程羡之唇角弯起,猛然覆唇含上,舌尖挑开她唇齿,侵略探入,眸子半眯装着她的反应,压抑已久的情绪在触碰到时濒临绝堤,想要更深一些。


    他疯狂索取,掌心握着双腕,一手扣在她腰间往自己身前压。


    陆听晚被堵的难受,喘息难平,她挣不开,眼睛蒙上湿润,狠狠咬了一口,程羡之受到疼不得已松口,唇瓣溢出血腥味。


    看见她眼神的厌恶与害怕,他更是疯了,狠心张嘴又再吻进去,比之还要霸道。陆听晚趁着间隙抽出手,猛然推开他,清脆的巴掌声绕在屋内,风声似止住了,短暂地阻下他那股疯狂的冲动。


    “清醒了吗?”争执后的气息起伏不定,陆听晚双唇红肿。


    程羡之自嘲一笑,“我不能亲,那谁可以?”


    “洛云初吗?”他眼尾撩起红,心口酸涩凝重,闪过从前她醉后那句“洛云初亲我了”。


    “陆听晚,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他能亲得,我为何亲不得?”


    陆听晚凝紧眉心,“你乱说什么?”


    “你我也不是第一回了,”程羡之指尖掐住她下颌,“我不在乎再来几回。”


    他口中言语陆听晚没一句听懂,不想与他再说一句,“你当真是疯了,滚出去!”


    “你夜里喝醉那晚入了书房,如何撩拨的我,你不记得可以,”程羡之说,“可如今我想算回来,便由不得你。”


    陆听晚还在强撑,“莫须有的事。”


    “你不承认无妨,锦华宫,你受伤昏迷,我第一次见这么安静的你,可你的唇很凉。”陆听晚满脸不可置信,越看程羡之越觉疯魔。


    他不顾陆听晚的诧异,“虎背山上,你冻得神志不清,是我含化了雪,一口一口喂的你。”他此刻像一个疯子,虎视眈眈的望着她。


    “你当时抱着我索取的模样,可不是今日这般剑拔弩张。”


    “陆听晚,我想要你!我要你!”程羡之声音沉哑,渴求着。


    第118章 提亲


    “你不是这样的,”陆听晚后怕,颤声说,“程羡之,你冷静些。”


    她此刻脑子很乱,不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从前对他有所改观,是因几次三番护了自己,也未曾想过他会如此失态,这般强求。


    到底是哪里错了?


    程羡之此刻并不想冷静,他把自己的贪欲裸露在她眼前,便是没想过要收敛,他要告诉她,所有的欲都是因她而起,爱也好,疯也罢。


    随即程羡之打横抱起人,隔着些距离将人扔向矮榻,利落欺身压上,陆听晚腰身用力要起,推着他。


    手腕被他扼紧,压在脸侧无法动弹。


    “陆听晚,若我此刻要了你,是不是就可以留下来了!”他的热息垂在耳畔,滚着她杂乱的思绪。


    “程羡之,你混蛋!”陆听晚已然无法掌握他的情绪,他眸子的腥红在告诉自己,逼急了程羡之当真做得出来。


    虎视眈眈垂涎自己的人,眼眸欲望要涌穿了,陆听晚被一道力量压着。


    是程羡之的反应。


    他把唇恋在她脸侧,陆听晚闻到不似平常那股檀木香,混了些刺鼻的,像是火药。


    面颊被重息滚着,他轻轻点缀,赏玩一般下滑,在陆听晚避开的动作里,刺激着他更是疯魔,忽地不顾一切含上去,狠狠吻上她的软唇,陆听晚要骂的话被阻在口中。


    这是记忆里第一回感受他的味道,本能的要反抗,刚侧回的脸又被他擒回,尽管怀中的陆听晚在挣扎,程羡之的力气不由得她挣脱,陆听晚被堵哭了。


    也不仅仅是堵的。


    她不愿意!


    可奈何力不及人,眼眸泪珠滑落,入了程羡之口中,陷入情欲与疯魔中的他尝到咸涩,耳中传来哽咽的抽泣。


    忘情的人楞了须臾,抬眸在烛影下看见泪眼婆娑的可怜人,一颗燥热的心被这滴泪戳得面目全非。


    她哭得委屈,程羡之没见过这样的陆听晚,眸子透着对自己的不甘与厌弃,扎碎了他原本想要狠下的心。


    他要狠狠地占据,可看见这个眼神,却再也无法做狠。


    程羡之撑起手臂,抬指抹掉悬在她面中的泪,把满腔情愫压在沙哑的声音里,“就这么讨厌我?”


    陆听晚咽下口气,顺平喘息侧开脸,眨眼时又一滴泪落下,仿若滴在他心口,浇透了他。


    他心如刀绞,离她远了些,身姿撑起,陆听晚感受身前的气息远离,如释重负。


    身影立在帷幔前,光影几乎被他挡下,等了一会儿,她始终没看自己一眼。


    程羡之披上大氅,夜里飘起雪碎,双唇吻得发红还有余温,寂寥月色下,木门吱呀推开,那些所有冲动与欲望尽数被冷风卷走,只留下些许腥味在口中悬着。


    墨发染了白雪,青石板踩踏时吱呀吱呀,落寞的身影隐入风雪中,雁声堂是兵荒马乱后的平静。


    陆听晚蜷在被褥里,久久不能回神,身上的肩伤隐隐传来痛感,屋内再没了程羡之的身影和气息,她失声啜泣。


    不知为何,心口堵得比适才他强压着自己时还要难受。


    风声扫过屋檐,窗棂作响,她在风雪夜里不知何时入睡。翌日醒后,昨日那场闹剧好似一场噩梦,身上还带了挣扎过后的酸软无力。


    雁声堂乃至整个程府寂寂无声,接连几日,除了风信再无见过旁人,程羡之自此一直住在军营。


    陆听晚伤势有所愈合,又憋得闷了,想打听谢昭伤势如何,她寻着理由去营里探望,入了军营被士兵领到谢昭营房,寒暄了几句,方才知晓前几日军营里火药炸伤了几个士兵,程羡之也在。


    正是二人不欢而散的那日,陆听晚回想起,好似那晚确实闻到一股火药味,当时被程羡之的荒唐举动弄的心魂具惫,压根没心思多想。


    又得知谢昭不日启程西北的消息,她还要去程羡之那拿回落日弓,为着那晚的事不想见人,心里别扭的紧。


    寒舟禀报了她来军营的消息,查看文书的程羡之眉心有所舒展,很快又将喜悦压下,“寻谢昭的吧。”


    “嗯。”


    他就知道,陆听晚怎会来此寻自己,她此刻定是恨及自己了。


    帐子内安静地能听见风的声音,程羡之未抬眸看人,只是翻阅手里的军事图,士兵将陆听晚领进帐子。


    程羡之未抬眸理会。


    “听说前几日军营里火药炸伤了人?”陆听晚贴着那张案几,声音很轻。


    寒舟插着手臂一副看戏的神情。


    程羡之不想揭穿他用意,寻了缘由遣退他。


    寒舟擦肩走过时,给陆听晚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似乎告诉她,程羡之心情不佳,好自为之。


    “何事?”良久,程羡之敛眸视线放在她身上,那晚的眼神撞入心间,紧是一眼又垂下眸。


    “谢昭要去西北了!”陆听晚开口便是他不爱听的。


    话还未说话,便听见程羡之轻嗤一声,指尖上那页文书被搓皱了,隐忍道:“来看谢昭,知道军营火药炸伤了人,知晓关切谢昭的所有,想问他的伤有没有好,他几时要去西北,那场火药炸伤有没有他,是吗?”


    这语气与那晚无异,只是眼中少了那股侵略。


    “除了这些,怎么不会问问我有没有伤?”他话音些许平淡又夹着心痛。


    “陆听晚,你到底有没有心?”


    她被逼问得心虚,嘀咕道,“怎,怎么没有……”


    “什么?”他没听见。


    “谢昭走那日,我想去送行,”陆听晚无视他的情意,很认真与他商量,“落日弓得劳烦你拿给我。”


    “除了谢昭的事,你就不会为我,哪怕是一点,都没有吗?”


    “我觉着我们之间好像有误会,我于谢昭,于你,都非你口中所说那般。”陆听晚说,“我要拿回落日弓。”


    “还有别的事吗?”他余光装着淡蓝色的裙摆。


    “没有了。”


    “嗯。”


    程羡之没再说话,陆听晚回了城,翌日落日弓便送去了雁声堂。


    军帐里程羡之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事,陆听晚心心念念,自是和离书,可她也知程羡之不会给,不然不会在休了公孙雪之后立即扶正她的位置。


    她拿不到和离书,便只能另寻手段,剑走偏锋。


    陆听晚伤势痊愈不久,和离的消息遍布京都,程羡之远在军营,校场上传的如火如荼,谢昭射穿的靶心落地,正过神色确认,“江雁离跟程尚书要和离?”


    同僚手里拿着窝窝头,咬了一口,“是啊,京都里都这么传的,我瞧这几日总督兴致不高,寒舟先生几回进了军帐都愁眉苦脸地出来,且总督在军营住了大半个月,京中还有传言,总督跟陆掌宫一早成亲就约定了和离,只不过后边因着陆家一事耽搁了。”


    “她要和离?”谢昭未细想同僚的话,只听见这个信息,“那总督先前为何还要保她性命?”


    “怎么?你不信啊?”


    “你跟陆掌宫那么熟,去问啊!”


    是啊,谢昭心藏已久的炽热开始泄露,当初她逃至青要山,明知领军之人是程羡之却不相认,而是再次返回白塔寨,难不成当真是想逃离他?


    “陆掌宫和离不和离与我何干?”谢昭心神不宁收起弓箭。


    星光照着山林,鸦雀声荡在林子外,马蹄踏过官道,扬尘入城。


    雁声堂屋檐下,陆听晚眼神闪避,程羡之身影压过夜幕星辉,森然问:“京都传言和离一事,你做的?”


    陆听晚看着风尘仆仆的他,额发乱了,“怎么了?”


    “是不是?”


    “是又如何?”陆听晚理直气壮,“你就为了问这个?”


    “陆听晚,”程羡之要疯了,却拿她没办法,逼近她,“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这是你允我的,早就该清算了不是吗?”陆听晚仰头正视他,背贴着木墙,“你把公孙雪休了,再推我上程家主母这个位置,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


    “你那般强迫我时,又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


    程羡之哑口无言,掌心握紧了,“你想如何?”


    “我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和离书!”陆听晚说,“若你心中不平,休书也成。”


    “哼哼,”程羡之冷笑,“休书也成,只要能与我断开关系,不顾一切手段?为何偏就对我避之不及?陆听晚,我想听你的理由。”


    “真真切切的理由!”


    “理由?”陆听晚说:“你我之间因何而起,交易、利益、各取所需,合作愉快!”


    “各取所需?”程羡之勾起唇角,“落日弓帮你锻造成了,谢昭也得偿所愿赴任西北,你想要的都得偿所愿,这会儿想要两清了?”


    “既是各取所需,那你的需取完了,可该轮到我了?”程羡之一脸阴沉,陆听晚心头一紧。


    身后的门被他一脚踹开,陆听晚背后靠的支撑没了,人跟着倒下去,程羡之淡定伸手,臂弯往回带,扛着人入内,还来不及入里间,陆听晚挣开,又被他摁在书案,那夜的场景历历在目。


    “程羡之,”陆听晚目光坚定,任由他压在身上,眼见他解开自己腰封,“你以为今夜脱了我这身衣裳,占了这副身子,你我便是真夫妻了?”


    “你若有能耐就给我锁起来,可我陆听晚不会对你摇尾乞怜,求你施舍。”


    是啊,她不会,她不会求自己怜悯她,疼惜她。


    可程羡之要。


    他没了往日的骄傲和孤高,甘愿为她沉沦,哪怕跌落泥潭,任她践踏,只愿她能收起眼中对自己的疏离。


    “若我来求你呢?陆听晚,我求你看我一眼,除了和离书,你想要什么?”


    “当真都可以吗?”陆听晚轻笑。


    “我要回江陵,再也不要回来!程尚书允我么?”


    江陵,再也不要回来!要离开京都,可程羡之走不了。深眸揉杂了痛苦,困住他的地方,是陆听晚要逃离的地方。


    程羡之想成全她,却舍不得再也看不见她。”江陵,很好吗?”他无力问。


    “很好,比京都好!”


    “陆听晚,你恨我吗?”程羡之神色痛苦,俯视身下的她,“是恨的吧。那你可曾对我有过一点点欢喜?”


    解开腰封的动作又继续,外袍落地,陆听晚咬着牙,眼眶转起湿润。


    “横竖你都恨了……”长指再次落在陆听晚衣襟,动作揭露他的野心,陆听晚咬着牙。


    脖颈线条流畅,昏暗下白皙隐约可见,锁骨露出,陆听晚面对失控的程羡之,强装起的镇定还是败了。


    她害怕,猛然抓住程羡之手腕,制止道,“程羡之,你想要我爱你?还是要我留在你身边,让你能够掌控的我?”


    轻柔的动作顿停,比起这副身体,他更想要陆听晚直视自己的爱!


    当欲望吞噬丧失理智的清冷皎月,爱意在疯狂的占有里试探,他想要的,是陆听晚与自己一般的心意,而非这具身躯。


    “阿晚?”陆听晚的质问拉回仅剩一丝弦控制,濒临疯狂的程羡之,“你会爱我么?”


    陆听晚阖眼,她赌对了,收紧敞开的衣襟,推开了程羡之,缓缓直起身子。程羡之把对她的心意藏在一种恐惧里,因为这段关系一开始就有问题。


    “在青要山,谢昭曾问过我,会不会留在白塔寨。”她捡起案下掉落的外袍,“我的答案,从未变过。”


    陆听晚将那件外袍替他搭上,还要垫脚,“洛云初也好,谢昭也罢,都听过这个答案。”


    “于你,也是一样的。”


    夜晚的风声很急,可她却无比平静。


    *


    面对程羡之几次三番直面的乞求,陆听晚没把握每一回都能应付他,保不齐哪一日他家彻底疯了,她得寻个法子。


    和离的传言愈演愈烈,已经成了程羡之放妻书,为陆听晚亲自择选夫婿。


    踏破程家门槛的人无数,各方来历的男子上门提亲,京都世家不成器的庶出,商贾人文,市井之徒。


    下聘的礼摆满尚书府,乌泱泱的人群从前厅挤到府门,陆听晚手里捧着一碟风信刚炒好的香瓜子,倚靠在后院门墙下,蹙眉沉思,却好生淡定。


    风信早已习惯了,“夫人,咱们不就让苗大婶传一传您和大人要和离吗?怎得成了大人要给您寻夫婿啊?全乱了啊。”


    陆听晚无比镇定,“还能再乱,就说明还有转圜。”


    聘礼五花八门,一只公鸡飞出笼子,本就热闹的院子,因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扰得不得安宁。


    “风信,好久没吃鸡了,”陆听晚盯着那只飞檐走壁的鸡,“这只鸡肉质一定紧致,你去问问卖多少银子,今晚就它了,烤着吃。”


    “好咧夫人。”风信也跟着闹起来,若是以往,她规劝的话早就填满了陆听晚耳朵。


    “洛公子,聘礼店铺三间,城西宅院一间……”下聘之人声音响亮,众人闻言望去,提亲之人络绎不绝。


    “洛公子?”风信看向她,陆听晚有种不详预感。


    “不会是洛云初吧?”风信话音未落,下聘媒人又道,“洛公子是商会会长,早先与咱们陆夫人还有患难交情,今日诚心诚意前来,还望尚书大人收下这些聘礼,成两姓之好。”


    “洛公子来了,那咱们还有戏吗?”其中几人闻言退却。


    洛云初身影于人群纵入视线,“还真亲自来了?苗大婶这话传的……”陆听晚苦笑不止。


    若让程羡之知晓,又不知要与自己闹成什么样,她可不是每一回都能摁下发疯的他。


    在熙熙攘攘的人声里,一道粗重的嗓音压过众人,“西北骠骑大将军谢昭,前来迎娶陆掌宫。”


    陆听晚手中那碟香瓜子哐当落地。


    “谢昭,他来凑什么热闹?”陆听晚预感还未消,“风信,着府里的家丁去大门守着,再有前来提亲的一律不让进。”


    “程羡之这几日确认没回过府里?”


    风信:“不在。”


    陆听晚大步流星,向谢昭走去,与洛云初擦肩而过时被他唤住。


    “雁离。”


    陆听晚顿下步子,“洛云初?”


    洛云初拱手时,谢昭正好看向这头,迈着步子过来,“江雁离。”


    “谢昭?”陆听晚回眸,立在二人中间。


    谢昭挠头一时半会儿还不知该如何解释提亲一事,生涩道,“我,我听说了,你要和离。”


    “然后你也跟他们一样来添乱的?”陆听晚插着腰质问,洛云初被晾在一旁。


    谢昭心里清楚,陆听晚不会随随便便在这些人中任选一个人就成婚,可他要去往西北,往后何时能再见也未可知,原本不曾想要与她表明心意,得知二人要和离,程羡之要给她择一个好人家,谢昭也想争取一回,哪怕希望渺茫。


    “不是添乱,我只是觉得,我比他们要好。”谢昭深邃的眸子无比真诚,“我会对你好,不干预你做任何事,会护你,会……”


    “好了谢昭。”陆听晚打断他,她当然知晓谢昭很好,他会数次以命护自己,这是他最大的诚意,陆听晚并非视而不见。


    “谢将军?”洛云初上前,“你这话不对,何为比我们都好?”


    “雁离,从前是我有不对,可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假过,”洛云初抓住她手腕,“你选我,我明白你心底最想要什么,我们有最契合的默契,我能帮你成为全天下最厉害的商人。”


    “之前你便说要和离,现在程尚书应了,我来接你走,曾经承诺过你的,我都会做到的。”


    谢昭虽不知二人曾经过往,可见陆听晚被他拽过去,心里醋意难平,抓过另外一只手腕,要护回怀里。


    陆听晚便落入他惊人的体格里,“你是谁?她不愿意,动手做什么?”


    谢昭看起来是粗汉,可对她比谁都细心。


    陆听晚被他护得紧,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其他前来提亲的人这才知道那便是陆听晚,好些都不认识的就要来提亲。


    程羡之与寒舟下马,府内的喧闹传出,程羡之闻嘈杂声蹙眉。


    府内下人看见回府的程羡之,大气不敢吱。


    “府里何事这般嘈杂?”程羡之还不知出了何事。


    “回,回禀主君……”看门小厮支支吾吾,苍术可算等到了人,示意小厮退下,自顾上前解释,“主君回来了。”


    “不知为何,京都这些日子传言您要与夫人和离,还要亲自给夫人送嫁,今日这些人都是上门来相看和提亲的。”


    寒舟一脸困惑,”和离?相看?提亲?”


    “是啊,前来的媒人都说,主君您要亲自给夫人送嫁。”


    寒舟好似听见了什么要紧事,忙说:“大人,寒舟户部还有要事,先行告辞了。”


    程羡之闭眼再抬,神色突变,他倒是想看看这陆听晚又要闹哪样,刚入前厅,便见远处拉扯的三人。


    第119章 命令


    “谢昭,你先放开我。”陆听晚离开些许,谢昭怕洛云初再不守分寸,掌心还未松,陆听晚站在他身侧,挡住半个身子。


    “她如何选,都是她的自由,你莫要逼迫她。”谢昭正肃。


    “这是我与雁离之间的事,何时轮到谢将军来置喙,”洛云初不想理会谢昭,“雁离,可否给我一些时间,我想与你谈谈。”


    陆听晚:“洛云初,你我之间早就结束了,在青要山时便说的明明白白,我以为你是明白的。”


    “是,那时你还是程府夫人,可你眼下不是,一切都能重来的不是吗?”洛云初说,“曾经知春里的日夜,我忘不了。”


    陆听晚不想在此处与他叙旧,握住谢昭手臂,“让我自己处理。”


    谢昭松了手,陆听晚立在高阶,“诸位,我陆听晚是要与程羡之和离,可也不会随便就寻个男子嫁了,今日送入府中的的礼,我会差人登记一一送回。”


    “陆夫人,你看看我,我家中良田千亩,家财万贯,定会许你衣食无忧的。”


    “还有我还有我,听闻陆夫人是江陵人,咱们是老乡啊,不如一块回江陵做个小买卖。”


    “……”


    顿时,前厅院子又吵闹起来。


    “主君,您看?”苍术不知如何是好。


    程羡之脸色阴沉,“看什么?赶出去。”


    “那谢将军和洛会长也?”


    程羡之没再说,径直朝阶上的陆听晚走去,众人注意力被程羡之气场引过。


    “诸位今日登门求亲,不知求的是哪门子亲?”森然的声音穿堂而过,似有一阵阴风。


    陆听晚率先瞧见那清冷的身姿,背脊僵直,隐下心虚。


    程羡之余光装着陆听晚裙摆颜色,及近后不动声色地搂过她腰肢靠近自己,目光轻飘飘移向谢昭和洛云初站定的一侧,像在宣告主权,陆听晚正好到他下颚,头顶能感受他说话时渡过来的热息。


    “谢昭和洛云初,可是让你难选了?”程羡之咬牙低沉说,“需要我帮你?”


    那困住她腰身的手臂让她不安,“并非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程羡之面上却是寻常,可陆听晚听到的语气并非如此。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陆听晚不想与他掰扯,“我没空与你斗嘴。”


    “陆听晚,”程羡之不顾众人眼光,捏住她手腕,往胸膛靠,逼近她,“你要闹着与我和离,在我跟前如何使性子都成,你如今弄这一出,是想让全京都都看我程羡之的笑话,逼我给你和离书?”


    “还要我这个名正言顺的夫君给你亲自择选下家,而后给你送嫁?”程羡之臂弯收紧,她被贴在怀里,求助的放出视线,最后落在谢昭身上。


    “我没有,你能不能别在这发疯。”陆听晚低声训斥。


    “看谁呢?”程羡之捏紧下颚,给她正回脸,对着自己,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陆听晚,却在施令,“无我允许,踏入府中者,一律按入室抢劫之罪处理,送去京兆府。”


    来提亲的众人闻言诧异,还有不甘心的问,“程尚书,既已要与夫人和离,便各自安好,即便程府不给送嫁,我的诚意也不会少,陆夫人,看看我如何?”


    谢昭与洛云初看向高处,程羡之的举止,二人不像要和离的,难不成其中另有隐情?


    苍术知道他说一不二,府卫得令拔刀赶人,陆听晚见状劝说:“程羡之,赶走就是了,别伤人,免得遭人拿了把柄。”


    “关心我?还是怕我伤了谁?”程羡之赤裸裸盯着她,“谢昭吗?还是洛云初?”


    “你别发疯了。”陆听晚被他这样弄得难受。


    府卫将人赶出,掩上大门,外边乌泱泱的声音一时难停。


    苍术见谢昭与洛云初还在,敬着三分,“二位还是走吧。”


    “苍术,把谢昭和洛云初请进来。”程羡之手一直未松开,紧紧抓着她不让躲,前厅紧剩四人,陆听晚受迫坐在程羡之身侧。


    洛云初率先说:“京都城传言程尚书与夫人要和离,还要送嫁,落某故而前来,我洛云初倾心雁离已久,大人不是不知,若当真要允她走,洛某能给她最好的去处。”


    “只要雁离愿意。”


    “你愿意?”程羡之侧眸质问陆听晚。


    陆听晚瞪了程羡之一眼,不与他说话,可面色却急着要与洛云初说清。


    “我跟程羡之和不和离,都不会选择你,洛云初,我陆听晚承认对你动过心,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既已放弃这段过往*,便不会再与你有任何关系,你的痴缠于我无用。”


    “这便是我一直以来的答案,你今日还想要问什么,一并问了。”陆听晚被闹的头疼。


    “你不愿再接受我,可是因为我骗了你?”洛云初说,“从前我有难言之隐的。”


    他无视程羡之,径直走向陆听晚,程羡之抬眼乜斜,想要看看陆听晚作何反应。


    “我知道。”陆听晚很平静,“可我早已不喜欢你了,你又何必因曾经憾事不愿放过我,不愿放过你自己?”


    程羡之眸底渐渐沉下,这话似乎在点着他。


    “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为着满足你一己私心,倘若眼下我与你重归旧好,便真的能像曾经那般交心么?还是为了能够填补你对我的愧疚也好,还是对你自己私欲也罢?洛云初,你若看不清自己无妨,可我陆听晚看得清自己。”


    “雁离你……”


    谢昭岿然不动,他明白陆听晚,他对陆听晚与其他人不同,他倾慕这个人,却更尊重她的意愿。


    “江雁离,我……”谢昭也向前一步。


    “你不要说话,”陆听晚似下令一般,“下一个再寻你的账。”


    谢昭仿若被训斥的狼崽,垂首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是你觉得,我陆听晚凭什么还会再要你?”她的质问让洛云初无地自容,这话虽是伤人,可她若不这般狠心,洛云初不会死心。


    “从青要山回来,我便知道你我再无可能,从前是因为你的身份,可现在你不是尚书府夫人,我便有资格再来争取一回。”


    “不是我,那是谁?谢昭吗?”洛云初颓然问。


    程羡之双眸再度抬起,这也是他一直想要寻的答案。


    三人目光一度汇聚在她身上,陆听晚像是猎物,被猎人虎视眈眈垂涎,可这个猎物手里握着选择权。


    陆听晚这会仰头看向谢昭,“你跟我来。”


    程羡之藏在宽袖里的掌心捏紧了扶手,木椅近乎捏住断裂的声音,猩红的双眼盯着从月洞门下转去的双影。


    干涩喉间无声吞咽,洛云初视线落在他身上,“程尚书是当真要与雁离和离?”


    “你二人一起时,她与你说过什么?”程羡之以前无心理会二人之事,眼下却无比想要知道。


    “她与你如何说的我?”


    “你们在我未允诺和离前,就已经私定了终身,是吗?”


    “如若当时我给了陆听晚和离书,你会带她离开京都?”


    “……”


    程羡之一连串的问题,都是洛云初与陆听晚的过往。


    “大人心里已有了答案,又何故要问洛某呢?”洛云初察觉,程羡之并不愿放她走,“此次和离,是她要的,大人还不想放手,洛某猜得可对?”


    “正如她所说,我错过了最好的江雁离,便不再会有资格与她同行。”


    “那么程大人呢?”


    错过?


    程羡之陷入沉思,他错过了吗?他与她又何曾开始,何谈错过?他恍惚,他此刻连洛云初都不如。


    红墙下,陆听晚训着人,“谢昭,你的要事,是前往西北建功立业,实现你一直想要实现的理想,为何跟着一块胡闹。”


    “我说过了,你若要走,我能带你走,西北广阔,能纵马驰骋,拉弓射箭,没有人能圈住你,我也不会。”谢昭真诚说。


    他会把陆听晚的话记在心里,给她想要的一切,即便自己能力受限,但只要陆听晚愿与自己一同踩过荆棘,刀山火海,都会冲向最前。


    “我知道你不会。”陆听晚神色柔和,可眼中不是爱意,是感激和欣慰,或许没有人比谢昭懂自己,又或者他们不是不懂,而是不愿像谢昭一样能做到放手。


    程羡之要强留的窒息,是推远陆听晚的引导索。即便他是爱自己的,陆听晚也不能接受。


    “你带着弟兄们好好建功立业,我在京都一切安好,你我从青要山同行此一程,便已知足了。”陆听晚说,“往后各有路要走,如若你走的路有预我的一半,我很感激,但是我要走的路,从来不预旁人的一半,只留自己的道,你可明白?”


    “如若你要的是你想要的最好的,我谢昭还是那句话,做你自己。”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可以是你的后盾。”


    “谢谢你,谢昭,我自己能处理,”陆听晚很感激说,“你先回去,好好准备启程一事,我到时给你践行。”


    谢昭重重点头。


    程羡之视线未曾离开二人立的院墙。


    直至陆听晚送谢昭出来,洛云初已经离开了。


    谢昭朝正厅的程羡之拱手,陆听晚视程羡之不见,转身要回雁声堂。


    程羡之大步流星跟上,陆听晚前脚入了雁声堂,程羡之推开门,“你与谢昭说了什么?”


    “这也要跟你汇报吗?”陆听晚褪下狐裘。


    转身之际,程羡之身影立在跟前,只给她留下一丝空间喘息,“放出去的和离消息,不是你做的?”


    “那又如何?程尚书可知自己出尔反尔多回,你不应我,我只能兵行险招。”


    “你又不急着离京,何必那么着急要拿和离书。”程羡之说,“难道真的想另嫁他人?”


    “程羡之,不要把我当做囚鸟。”陆听晚直视他,程羡之喜欢她这般针锋相对的性子,却又期盼能让她温顺几分。


    眼睛生出的情意被欲望裹挟,他俯身含上温唇,陆听晚来不及反应,要抬手又被他摁下,他浅尝辄止陆听晚的气息,“我喜欢啊!”


    “陆听晚!”程羡之沙哑,“视而不见我的情意可以,别让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攀了你。”


    他能允许陆听晚不接受自己,但也不能爱旁人,自己得不到,旁人也不许。


    “把落日弓给我!”陆听晚无所谓说。


    “你亲我,我便拿给你。”


    “程羡之,别发疯了。”


    “疯便疯了,又如何?想拿回落日弓,就亲我。”


    他不像说假的,神情冷到极点,陆听晚不应,撇过脸不让他看,程羡之盯着她半张侧脸,朝屋外吼道:“苍术,去仓库把落日弓毁了。”


    “你……”陆听晚想不到他来真的,要去阻拦,又被他拽回摁在怀里。


    “我叫你亲我!”程羡之想看她为了谢昭能做到何等地步。


    可横跨二人之间的,自始至终都不是谢昭,也不是任何人。


    “你让苍术回,回来……”陆听晚咬牙,声音哽咽。


    程羡之自嘲的笑意一闪而过,睁着眼,“过来。”


    陆听晚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得着,颤颤巍巍之际,触碰到他双唇,便离开了。


    “如此这般没有诚意,敷衍了事?”


    “你到底要如何?”


    “亲到我满意为止。”


    陆听晚轻嗤,眼里含着讽刺,双手忽而搂过程羡之脖颈,那笔挺的身躯愣着原地,陆听晚闭眼吻上去,热唇辗转,是程羡之想要的,可他不知为何,心要裂开了。


    陆听晚越主动,他心越痛,吻了好一会儿,她松开质问:“这样,程尚书可满意了?”


    她不像臣服,更像是挑衅。


    “不够?”陆听晚推开距离,指尖划过衣襟,当着程羡之面解开,白皙可见的锁骨映入眼帘,外衫轻盈落地,冷风灌入,吹在单薄的身躯。


    胸前丰腴隆起一览无余,“这般呢?”


    程羡之定在那一动不动,咽下的气息是颤的。


    为了谢昭,可以做到这般?


    他捡起陆听晚的衣裳,替她披上,肩头暴在冬日里,是冰凉的,口中还有她吻过的余温。


    他声音沙哑,苦涩翻涌,“落日弓,会给你。”


    程羡之转身离去,心如死灰,若这一吻不是为了弓,只为他这一人,他该是高兴的。


    寒风刺骨,吹走了陆听晚仅剩的坚强,程羡之身影远去雁声堂,她撑着案努力平息,那股余热犹在,她颤着手穿回衣裳,有赌的成分。


    她心有余悸,庆幸程羡之并未完全疯。


    而独身一人的书房,书案早已一片狼藉,素日端正沉稳的人,此刻像发疯的困兽,“陆听晚,为了谢昭,可以作践你自己,即便你恨我厌弃我,也愿为了他,与我亲近?”


    一颗心被抓碎了,他把那些不堪发泄在屋内能见的置物里,一丝不剩。晨阳落入时,又恢复素日的温润矜贵,沉稳不二。


    第120章 新帝


    半月后,谢昭启程西北,京都城外,陆听晚前来送行,雪停了,城门风大,搅起狐裘。


    “此行西北,预祝你顺遂功成,谢昭,谢谢你!”陆听晚示意,两名禁军抬着箱子上前。


    “谢我?”谢昭茫然。


    “嗯,我有东西要给你。”谢昭不会明白为何要谢他,于他而言,应是自己谢陆听晚才对。


    “这是我为你备的礼物。”箱子揭开,一把气势骇然的重型弓入目。


    “落日弓?”谢昭两眼放光,弓步踏前,单膝跪地,一手抓住弓身,动作行云流水,提起时丝毫不像旁人那般费劲,声音里含着诧异与倾佩,“你做的?”


    “图纸是我画的,你看过的。弓是程羡之帮我找人做的。”陆听晚笑意浅浅,“你可喜欢?”


    “喜欢。”谢昭做了拉弓的动作,他心向往之的神器,陆听晚做出来了,还以此为赠,谢昭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江雁离,多谢。”


    “谢什么,该是我谢你的。也只有你记得我还叫江雁离了。”陆听晚苦笑。


    “京都鱼龙混杂,我知你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但还是愿你顺遂,做你自己。”谢昭望着城墙上肃立的身影,程羡之一直盯着二人。


    “我会的”,陆听晚莞尔一笑,肃风刮过面颊,藏下她羡慕的一丝神情,“走吧,去西北跑马拉弓,建功立业。”


    “做真正的谢昭!”


    “保重!”谢昭跨弓,拱手作辞,陆听晚点头,谢昭转身跃上马背。


    她在风里朝他挥手,大军启程,马蹄踏出,城墙上风大,官袍肃穆,程羡之久久注视城下那人。


    大军远去,唯一身影立在城下,过了良久,陆听晚转身朝城墙上的人回眸,视线在空中交汇,入宫的马车来了,她收回目光,将程羡之眼里含的情愫抛到冷风中,挑了帘子上车。


    “谢昭走了,夫人的心也该收了吧。”风吹起墨发,胡乱扬着,寒舟在萧瑟里带着伤感。


    程羡之酸涩难明,面上与他谈笑,“怎么?你也舍不得谢昭?”


    寒舟摇头,“其实大人比谁都清楚,谢昭身上有夫人想要的东西,是她的自由。”


    她在看谢昭,也是在看自己。


    程羡之叹了声,“她想告诉我,她的选择一直都没有错。”


    “那是我错了?”他望向远处消失的车马,车轴滚走了他的思绪。


    倘若那日他没有设局让陆听晚知晓姜太后对陆家儿弃车保帅的手笔,陆听晚就不会选择留在京都寻找姜太后与陆家共谋的线索。


    当时的陆听晚从法场回来,面临家破人亡,心如死灰,待她回神后必然要离开京都,程羡之允诺过让她走,可早已不想她走。


    这是他能想到唯一留下她的手段,故而做了一场局。


    荒凉承袭,城门外空无一人,唯有他沉重凄凉的叹息在空旷里荡着,“是我错了吗?”


    ***


    京都入了年关,公孙雪在中书令府产下一子,容妃产后身子一直未能恢复。


    李庭风也在年关前最大的一场雪里驾鹤西去,他挨过了二十岁,却没能挨过三十岁的这个冬日。


    举国上下禁娱三月,山海关与西北挂上哀悼旗帜,京都今岁也比往年冷清很多。


    太子李鸿祉登基,号洪昌年。


    程羡之忙于六部与禁军要务,还得督促幼帝的日常起居。姜太后要抚育新帝,程羡之以李庭风拟下的遗诏,将幼帝留在广陵殿,由帝师亲自教导。


    生母容妃擢升为太妃,奈何日渐羸弱,后宫之事由锦华宫管理,自然就落入陆听晚手中。


    自谢昭启程西北那日,她入了宫,便再无回过程府。


    与程羡之在朝上见过几回,谢昭从西北寄回的信,信中夹了一朵塞外的沙棘花,还有一支雁羽。


    他说沙棘花是干涸中力争生存的象征,就像世人在这吃人的笼子里寻求生存一样。雁羽是友人寄托,他想告诉江雁离,西北一切安好。


    陆听晚收了信,簪上陆掌宫的发饰,佩戴掌宫玉佩,前往正殿侍奉姜太后游园。


    容妃半年前未挨过中秋。


    洪昌二年,又是一年冬雪,李鸿祉两岁了。


    广陵殿常传出洪昌帝与宫人玩闹的笑声,他能跑能走,内监与宫女总被小皇帝拉着一起玩儿。程羡之身为帝师,严厉授以诗书,言传身教,不苟言笑,李鸿祉敬畏他。


    也只有完成功课方能有自己的玩乐,幼帝勤勉,两岁便熟念四书五经,笔杆还握不稳。


    幼帝没了父皇母妃,姜太后也上心,差尚食局每日变法做不同糕点,陆听晚奉命带去广陵殿,顺便将新帝的近况一一呈禀。


    陆听晚会逗孩童开心,又亲和可近,李鸿祉喜欢她,爱与她亲近。程羡之正肃,整日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对他便敬重多了几分。


    李鸿祉软糯的声音喊着“陆姑姑”,陆听晚蹲身,宫装拖到地上,“陛下,多日不见陆姑姑,可有想我?”


    “想,太傅说陆姑姑要给皇祖母分忧,故而才不能来见朕,”李鸿祉伏在她耳侧悄声说,“太傅也想陆姑姑呢。”


    程羡之于在台阶上,唇角不自觉扬起弧度。


    “这话是谁教的陛下,太傅教的?”


    李鸿祉摇头,小脑袋一晃一晃的,“不是,是朕自己发现的,太傅教朕习字时,瞧见他画了您的小像。”


    “好看!”他还特意强调了一句,“他看你的小像时是笑的,被朕发现了,太傅便又板起一张脸。”


    “朕有些害怕。”他小手捂着嘴巴,整个人钻入陆听晚怀里。


    陆听晚瞥了一眼远处肃立的他,这些年他有意与自己保持生分,还是两年前那夜的事,他没再强求她回府上住,也没再隔三差五往锦华宫送东西。


    寒舟拱手提醒道:“大人,山海关和西北传来捷报。”


    “送去含章殿吧,等陛下吃完点心,一块去。”


    寒舟抱着手臂,“尚书夫人不做,要待在锦华宫多久?”


    “别这么唤她,”程羡之下了一阶说,“她不是谁的夫人,她只是陆听晚,是她自己,不然听见了又得不高兴了。”


    寒舟摊手。


    陆听晚将李鸿祉从怀里推开些,耐心道:“太傅不是生陛下的气,皇祖母那给陛下送了些点心过来,陛下吃好后再跟太傅学习,可好?”


    李鸿祉奶声奶气“嗯”了一声,又恭恭敬敬朝程羡之行礼,“太傅,朕能与陆姑姑和太傅一块吃点心么?”


    程羡之走到跟前弯腰牵过幼帝,“自是可以,陛下还小,况且学习也理应劳逸结合。”


    “这个时辰还要学什么?陛下才两岁,正是午觉时辰。”陆听晚跟着一块进广陵殿。


    “陆姑姑,”李鸿祉扭头扯了扯陆听晚衣袖,“你为何不跟太傅一块回府上住啊?”


    陆听晚微愣,质疑的眼神看向程羡之,又见他一脸镇定,这反应不像是他教的。


    “陛下为何这么问?可是谁与您说了什么?”


    “非也,宫里人说夫妻本该同寝同眠,皇祖母也道陆姑姑与太傅是夫妻,可为何你们不住一块?”他仰着小脑袋看看陆听晚又看看程羡之。


    “陆姑姑要侍奉皇太后啊。”


    “可是皇祖母给了休沐,你也不回府,寒侍郎说,太傅不开心都是因为这个,朕不想太傅不开心,也不想陆姑姑有家不能回。”


    陆听晚这会儿明白了,不是程羡之教的,是寒舟教的。


    “传朕口谕,”李鸿祉一本正经小模样,“今日陆姑姑随太傅回府,休沐半月。”


    “陛下,此事并非儿戏,陆姑姑还得侍奉皇太后,不可……”


    “朕心意已决,无需再议。”说罢他收起板正小脸,盯着她手里的食盒,“朕饿了,要吃点心。”


    陆听晚望向程羡之,他已经开了食盒,拿了一块递过去。


    李鸿祉用完点心犯困,宫人带着午睡去了。


    二人从广陵殿出来,程羡之知晓她难处,主动道:“你若觉为难便不必理会,陛下那我自会去说。”


    “他孩子心性。”


    她不是不知,这些年来,顶着尚书夫人的名号久居锦华宫,程羡之背负了多少议论,他自是不在意,陆听晚也不在意。


    他未再那般纠缠,陆听晚对他防备有减,可心中总觉隔了什么,好似在雾里看不透。


    程羡之留了须臾没等到她回话便走了。陆听晚从身后瞧着那个背影,立在高台上,“三日后休沐,我回一趟。”


    程羡之听见了,不曾留步,只是那张寡淡的脸少有的又见笑意。


    京都又下了雪,陆听晚站在檐下,裹着斗篷赏雪,姜太后与宫人在窗台下看着她。


    “两年来,陆掌宫都不曾回程府,怎得明日休沐就要回去了。”宫人给姜太后递了汤婆子。


    “她最怕冷,去叫她进来,别站在那看雪了。”姜太后道。


    她是怕冷,可也喜欢赏雪,覆满厚雪的皇城就像一座冰山,所见之处都是白色,把所有隐匿的深渊好似都露在外,她能在雪景里看得更清楚。


    陆听晚抬手接了雪碎,没一会化在掌心。


    “陆掌宫,皇太后唤您过去呢。”


    陆听晚收回视线,抖掉身上的雪碎,散了些许寒气才往姜太后那靠。


    “娘娘。”


    “祉儿那最近可好?”


    “陛下勤勉,倒是爱学,只是年纪太小,每日觉要睡足,不然学不进去。”陆听晚想起他打瞌睡的模样甚是好笑。


    “先帝走时立有遗诏,要程羡之来教授新皇,他一手抓皇帝学业,一手还得管朝政,哀家这两年倒是清闲许多。”姜太后意有所指,程羡之独揽大权,姜家在朝中地位已大不如从前。


    “娘娘,风动了。”陆听晚望向窗外那支斜入窗的梅枝滚着风。


    “不是风动,”姜太后抬手让宫人去剪下,“是你的心乱了。”


    “娘娘说得有些深奥,听晚不懂,听晚只是忽而想家了。”


    “这是怪哀家用着你不放?明日就许你回去了。”姜太后说,“今年除夕,就别在宫里过了。”


    “听晚说的不是程家。”


    “那是陆家?”


    “也不是,是我和我娘的家。”她凛然一笑,窗外梅枝剪断了。


    她挽留说:“娘娘插一株在寝宫里吧,这寒梅长势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