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忍耐 落荒而逃


    任恔妤被坑洼不平的路况颠醒的时候, 人还有些懵,眼下淡淡的黑眼圈,明显睡眠不足。


    窗外深秋的雨斜飞着打过来, 她有点出神。


    “马上到下个村子了,你打起点精神。”于涵在一旁嘱咐, “等献爱心的行程结束, 就给你放个假,回家好好过个年, 等年初就要好好上工了。”


    任恔妤没什么精气神地应了一句。


    距离离开南淮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程烬没有给她发过一条短信,也没有一通电话, 好像那天在厨房里的激烈战况是个幻觉。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赌气。


    如果是, 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赌气。


    或许是他太冷淡了。


    什么叫把愧疚收回。


    她不懂。


    不需要她对他愧疚,岂不是连她也不需要。


    任恔妤很难记不起被于涵叫走的那天。


    天刚黑,她临时接到通知就赶紧收拾了行李箱。


    等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客厅里了。


    客厅没开灯。


    外面隐晦的路灯透进来散散碎碎的光,看不清人。


    他两只袖子卷起, 手臂搭在膝盖上。


    脑袋微垂,轮廓在一片昏暗里显得不那么分明。


    任恔妤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就想问他干嘛在这装神弄鬼,然而比她的质问来得更快的是程烬黑沉沉的眼神, 明明没开灯,看不太清的,但她心脏没来由地突突跳着。


    对峙不过几个呼吸。


    任恔妤气势就弱下去。


    他只是安静看着。


    什么也不问。


    倒是任恔妤没忍住,自己先说了:“我临时收到通知, 有活动……大概去个大半个月,我会联系家政阿姨过来照顾你的,你——”


    “还打算回来吗?”


    程烬很平静地问。


    她在昏暗中其实有点看不太清他的脸, 但总觉得自己被审视着,握着行李箱的手窘迫地收紧。


    “我……”


    在她支支吾吾的声音中,程烬嗓音低凉。


    像是在叮嘱她又像是在告诫。


    “考虑清楚再回来。”他黑直的眼睫半盖着瞳眸,声音刮擦着耳鼓,“任恔妤,我不是什么圣人。”


    这话像枷锁一样。


    任恔妤想起他在流理台前的疯狂,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沉默着落荒而逃。


    他一直在忍让、迁就、等待。


    如果再回来出现在他面前,就默认了他可以和她无限度的亲近。


    那她呢,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任恔妤头晕脑胀。


    她不清楚。


    大概、也许真的要舍弃点什么,不然就放过自己,也当放过他。


    “再往里车就开不进去了!”


    前头向导的车停在村口一段距离的地方,他打着伞过来敲任恔妤所在的越野车车窗,“前面被雨淹了,村口树倒了,拦着路,咱们只能步行了!”


    洪村是极度落后的地方,山路十八弯不说,路面全是土石,只要下雨就一塌糊涂。车里有工作人员直喊倒霉,任恔妤借着车窗往远处看了看。


    雨幕雾蒙蒙的,她只思考了一两秒就拿了雨披穿在身上,又撑了把伞下车。


    脚下黄土地被雨一冲,鞋子踩下去跟沾在胶水堆里一样。


    于涵皱眉,提醒她:“这是最后一个村了,咱们配合村干部做完爱心活动,就可以回去,你跟瑶瑶互相扶着走,别摔了。”


    冷雨唰唰地打过来,伞都要撑不住,任恔妤拉着走不稳的秦瑶冲她点头,“没事,你上前走。”


    来之前气候没有这么恶劣。


    山里多高坡,路况不好,下了雨就更难走。


    一行人一边走一边搬运物资,任恔妤跟着搬,脸上全是雨,眼睛都快睁不开,愣是一句话没说。


    *


    “四方镇洪村方向突发山体滑坡,初步判断有车辆和人员被埋,伤亡情况不明,电力通讯中断,道路堵塞严重。请立即前往洪村,并注意自身安全!”


    十分钟前,程烬收到医院紧急通知,跟随一众医生迅速赶往洪村。


    尘土混合着雨水的腥气,沉重地压在洪村上空。


    程烬一行人赶过去的时候,救援人员正在施救。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施救者们脸色紧绷,抬着一个又一个伤员往安全处走。


    “还有人没被救出来……!”


    焦急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被打散了一般,语不成调。


    饶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数年,面对这样的天灾,于涵也没办法镇定。顾不得自己满身的泥泞,红着眼恳求。


    程烬踩着碎石,穿过一片狼藉。


    看到于涵的刹那,掌心冰凉。


    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他记得她是谁。


    程烬迎着雨水疾步过去,有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


    在她面前站定时,指节轻颤。


    “她在哪?”


    声音低哑至极。


    看到他,于涵愣了一瞬,声音抖得要命。


    “程医生,恔妤她……被压在了车底下,程医生,你救救她!”她一只手骨折,被人扶着,脸上头发都是泥。


    程烬顺着她指得方向看过去。


    一辆黑色越野车被泥石半埋,已经扭曲变形。前来的救援人员分散在各处,有三四个正在艰难地清理车门。


    那一瞬间,他如坠冰窖。


    耳边的声音仿佛被隔开,什么都听不见了。


    靠近的每一步都艰难万分。


    程烬紧绷着脸跪倒在车边的泥泞里,双眸漆黑如墨。


    车门被挤压着和尖锐的巨石形成极窄的空间,只有一个脑袋那么大。他膝盖紧紧抵着车框,徒手去掘碎石。


    冷白的肌肤被石橼划破。


    血渗出来混在泥里。


    忽然。


    有极轻的啜泣声传来。


    程烬手指颤了下,顺着声音去挖。


    额角青筋毕露。


    昏暗的口子里,一抹米色映入眼底。


    任恔妤缩在那里,原本干净整洁的驼色外套沾满了泥污和暗色的血渍,额角一道伤口还在渗血,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她闭着眼,长睫脆弱地颤动着。


    怀里有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模样,脸色惨白着,吓坏了。


    “大哥哥,救救我们……”


    小女孩声音抖得不成调,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任恔妤几乎是用整个身体为女孩构筑了一个安全的角落,自己的手臂和背部却暴露在倒塌下来的车顶金属框架下。


    框架堪堪擦着她的肩背压下来,将她的外套撕裂,刮擦出大片触目惊心的血痕和淤青。


    “任恔妤。”


    程烬低声喊她,声音如同干渴许久后的嘶哑,“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眼睫几不可察地轻动了下。


    没给他半点回应。


    程烬指尖冰凉。


    他身体紧绷着,伸出沾着污泥的手,轻轻探了她的颈动脉。


    还好。


    还活着。


    他冷沉着叫来救援人员。


    小女孩很快被带出去,任恔妤被抬到临时搭建的棚子内。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很嘈杂。


    她意识半沉着。


    阖着的眼睫无意识地颤了颤。


    程烬动作迅速地戴上手套,尽可能轻缓地清理她伤口周围的污渍和碎屑。


    疼……


    任恔妤眉头轻轻皱了下。


    片刻后,艰难地睁开一条缝。


    模糊的视线里,她隐约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线条冷硬,下颌紧绷,眼帘低垂着在给她处理伤口。


    离她很近,很近。


    程烬……


    她是出现幻觉了吗?


    任恔妤张了张嘴,想叫一叫他的名字,喉咙里却散出一声无意识的嘤咛。


    微弱得像小猫。


    程烬为她做临时包扎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


    任恔妤醒来的时候,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


    她发现自己躺在临时搭起来的病床上,身边有医护人员来来往往。


    她下意识想起身,肩膀疼得要命。


    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低头看了眼,身上包扎了好几处。


    她这是……?


    任恔妤脑子有点疼。


    洪村因为下雨突发山体滑坡。


    然后……


    她往返搬物资的时候一块巨石正好滚下来。


    砸翻了车。


    车边有个洪村当地的小女孩。


    她为了护住那个女孩被压在了车下。


    再然后……


    她好像被一个长得很像程烬的人救了?


    她被救了,那于涵和瑶瑶呢?


    正思索着,于涵从门外进来,脖子吊着一只骨折的胳膊。看到她醒了,白着脸急匆匆地跑到床边,“你可算是醒了,你要吓死我啊!”


    于涵这回是真被吓到了,声音里有止不住的颤意,“你救人也要看情况,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


    任恔妤乖乖认说,“对不起涵姐,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以后不会了。瑶瑶呢,她怎么样了?”


    于涵把眼底的泪逼回去。


    在床边坐下。


    “她轻微骨折,没什么大碍。倒是你,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没伤到要害,不然我这个年还怎么安心过?不过程医生说你有脑震荡的风险,还是要回市里再检查一下。”


    于涵嘴上虽然不饶人,但眼睛里是掩不住的关切。


    “这次还真要谢谢程医生,我看他为了救你手上弄得全是口子。”


    任恔妤愣了下。


    “……程烬?”


    “是啊——”


    于涵说起来就心有余悸,“你不知道你当时那个处境,被压在车下……”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任恔妤却有点出神。


    程烬他……真的来了?


    所以…那会看到的不是别人……


    平稳的心跳像被什么激发了一样,迅速而激烈地跳动起来。


    任恔妤掀了被子就要下床,肩膀上的伤口猛地剧痛起来,像一根刺一样突然扎醒了她,蓦地停住了动作。


    “你现在伤还没好,等你伤好了再去看他也不迟。”


    于涵叹了口气,“如果你真放不下他,等伤好了就好好跟他在一起,我看得出来,他是个值得依靠的人。”


    任恔妤握着被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很快。


    又无力地松了。


    不是因为于涵的话。


    是那句——


    “考虑清楚再回来。”


    “任恔妤,我不是什么圣人。”


    她心口很闷地靠回了病床。


    *


    夜里。


    忙完一轮换值后,队伍里的陆昀铮总算有了一丝喘息之机,拿了份宵夜去找程烬。


    却没在临时办公棚看见人。


    路上随便抓了个护士问:“看见程医生了吗?”


    护士思索了下:“好像往3号棚走了,这会儿不知道在不在了。”


    3号棚?


    那不是给任恔妤安排的临时病房吗?


    陆昀铮没多问,朝着3号棚找过去。


    看到程烬时,他正站在里面,身形笔直。棚子里还残留着医用物品,但已经没人了。


    里面没开灯。


    只有窗户外的临时灯打进来的余光,影影绰绰的。


    程烬站在黑暗里,黑直的睫毛维持着半掩的程度,安静地盯着里面的病床位。


    那上面的被子叠得很整齐,以至于显得周遭有些空荡。


    他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黑眸沉压寂无,似一潭死水。


    陆昀铮想叫他,临了还是压回去了。


    在心底沉沉叹息一声,没打扰他,转身走了。


    极度安静的夜里。


    程烬再一次低头,像生锈的铁器,动作生涩。


    包着纱布的手心里。


    是一张纸巾。


    ——刚到这儿的时候,一个护士交给他的。


    “程医生,这个床位的伤员小姐说,如果您来了就让我把这个给您。”


    上面黑色的笔触断断续续——


    对不起啊程烬。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下次……下次再见面,我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作者有话说:特别抱歉,本来昨晚只是卡结尾,白天起来发现中间也不满意了,又重新写了一大半[可怜]


    来晚了[可怜]马上就要甜甜啦


    老婆们康康预收[可怜]


    第27章 克制 没有退路


    三年没下雪的H市今年下了场雪, 任恔妤在年前接到了父亲任冲的电话。


    说是奶奶病重,时间不多了,老人家临走前想要看看她。


    她最后还是回了H市, 谁也没说。


    她想,等年后, 等年后一定能把那个问题想清楚, 到时候再去找程烬。


    任恔妤从H市人民医院出来的时候,雪下大了。


    鹅毛似的, 纷纷扬扬。


    她裹紧了围巾, 手脚还是冰凉。


    一到冬天她就失温。


    外面行人都穿着厚实的羽绒服,步履匆匆。


    她茫然得不知道去哪, 打了辆车, 让司机师傅随便开着。


    医院的样貌很快就被甩远,隐在了蒙蒙的冬雾里。


    老人家确实是撑着一口气等她来,看见她时老泪纵横, 皱成树皮似的手颤巍巍地握着她,“我们老任家的孙女长大了……”


    二十几年没见, 任恔妤任家这些长辈其实没什么感情。


    但人之将死,她也说不出冷血的话。


    “阿妤,我知道你心中有怨, 就怨我吧,别怪你爸,你爸也是个苦命人……”


    她声音气若游丝,说完就走了。


    病房里呜呜泱泱的哭声。


    任恔妤听得脑子很疼, 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怎么能不怪任冲?


    和她妈离婚后,管过她一天吗?外婆带了她这么多年,真心实意地来看过她一次吗?


    高三的时候倒是来了, 问一个尚且还在读书的闺女要钱,脸皮堪比城墙带拐弯。


    如果不是任冲二婚后死活没有养下一个孩子,临终前还会想起她吗?


    任恔妤心里烦闷,像有一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刚记事的时候她问爸爸妈妈怎么有的自己,那时候他们俩说她是爱的结晶,为了结她偷了户口本私奔。后来这个家却被他们搞得支离破碎。


    爱吗。


    也许真的爱过吧。


    但他们却施加了无数痛苦给她。


    她恨这份所谓的爱。


    后来再长大一些,任恔妤发现自己很漂亮,漂亮到有时候只要对人微微一笑,就有很多男生追在她屁股后面。


    这些人都说喜欢她,爱她。


    真可笑。


    她明明什么都没付出。


    她任由自己在这些青睐中到处飘,没有真心也不需要真心。


    如果没有遇到程烬的话。


    想到程烬,任恔妤有点难过。


    他出现的真不是时候。


    那个时候的任恔妤已经学不会爱人,甚至本能的厌恶这种东西,只会享受,享受这些追捧,享受这些人对她的好。


    她喜欢他这张周正清冷的脸,喜欢他对她百依百顺的样子。


    喜欢很多看得见的东西。


    唯独没想到他会真的爱她,从高二到现在,几千个日夜,超出她的承受范围。


    以至于她明白过来那句——如果对他只有愧疚的话,就全部收回的意思后马不停蹄地再一次逃了。


    司机师傅载着她绕了H市一圈,几乎要把油耗光的时候,任恔妤在一个很老旧的小区门口下了车。


    十年前就在的地方,现在还没有被拆迁。


    留下的住户已经不多,大多数都是住了很久的老一辈。


    任恔妤站在单元楼外朝上看。


    她没打算上去——


    这是程烬高中时带她来过的家,他在H市的窝。


    向上数到程烬所在的那一层,东边窗户是黑着的。


    他果然没有回来。


    意料之中的。


    但就是很莫名奇妙,她想来看一看。


    也许是因为外婆过世后,她在H市没有家了。


    所以才会鬼使神差地来这。


    “小妤?”


    背后忽然传来苍老的声音,任恔妤回过神,冲声音来源看了眼。


    一个满脸皱纹,脊背佝偻的白发小老太。


    “真的是小妤啊?我没眼花吧!”


    小老太走近,紧盯着她半埋在围巾里的脸,浑浊的眼睛里溢出喜色。


    任恔妤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我是蔡奶奶啊!”


    小老太把毛线帽子往后拉了点,试图让她看清楚,“是不是来找小程啊,他还没回来呢!”


    任恔妤总算想起来她是谁——


    程烬的好心邻居。


    从前总照顾他来着。


    任恔妤亲亲热热地喊了她一声,又说:“我不是来看他的,我就是路过……”


    小老太笑得意味深长:“我都懂,都懂。”


    然后拉着她就要上去,“你这丫头怎么手都要冻僵了,跟我回家暖和暖和,正好我买了新鲜的肉,晚上在这儿吃顿饭再走。”


    任恔妤拗不过,只好跟着上去。


    蔡奶奶家里东西虽旧,但打理得干干净净。


    任恔妤进了门就被塞了热水袋捂着,她在客厅里闲逛,被电视柜上的一张合照吸引住,定定地望了许久。


    合照上就两个人。


    一个蔡奶奶一个程烬。


    程烬穿着黑色针织高领,套着件同色大衣,气质沉稳内敛,合照里也是冷冷清清的脸色,仿佛不会笑一般。


    蔡奶奶给她倒了杯热水,见她看得出神,笑呵呵道:“这是前两年我生病出院后,小程一定要跟我照,他人长得好看,特别上相。”


    任恔妤回神,“他经常回来看您吗?”


    蔡奶奶佝偻着身影走进厨房,把菜从袋子里分拣出来,“是啊,他是个好孩子,是我命里有福气,才能遇到啊。”


    不等任恔妤问,小老太就絮絮叨叨起来。


    “他跟他妈妈是在他读高中的时候搬过来的,他妈那个人,好起来是个正常人,但也只是不打人,发起神经来什么难听的都骂,又是砸东西又是抓着他打,隔着门我都能听到。”


    “好几次我都瞧见他脑袋被打破了,血淋淋的,那叫一个惨……”


    蔡奶奶边说边摇头,“他妈不是个东西,什么都不留给他,小程一个学生起得清儿八早,在小区里捡废品,那点钱全让他妈卷走了,后来还跟男人跑了,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他有时候饿的吃不上饭,我都看不下去,就叫他来家里吃饭,他是个好孩子,知恩图报的,非要帮我干活。”


    任恔妤下意识问:“所以他妈妈还活着?”


    蔡奶奶:“跑了很多年了,谁知道死活,不过她那样自私自利的性子,多半还活着,苦了小程了,摊上这么个活了跟死了没区别的妈。”


    “那他爸呢?”


    蔡奶奶摇头,“他搬来这儿,我就没见过他爸。”


    “现在人做父母没有半点门槛,想生就生想丢就丢……”


    任恔妤思绪有点僵。


    高二那年秋游爬山,她扭伤了脚,程烬带她回家的时候,她问过一句他父母相关的话。


    ——“都死了。”


    他说出来时直接又冷淡,仿佛与他无关。


    所以那个时候,程烬就已经没有家了。


    没有属于同龄人的长辈的关爱……


    是有多绝望、多心死,才会当他们都死了……


    可如果她学生时代再仔细点,是不是就能发现——


    经常沉默寡言的一个人待着,家长会从来没有长辈来,书包打了一个又一个补丁……


    而那时候她都在做什么?


    刚在一起的时候,她总喜欢逗他,有时候还故意抢他的早餐玩,回头发现只是一个干巴巴的馒头,又兴致缺缺地在课后丢回给他。


    但他从来没说过什么。


    还有周末约会的时候,她总是指挥他买这个买那个。


    他一言不发,她要什么,他就给她买什么。


    明明自己都过得那么苦,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蔡奶奶说着,回头看她一眼,笑眯眯的,“有一回我看见小程带你回来,就问他是不是喜欢你,他这个闷葫芦也不说话,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啊,那是拼了命的好。”


    “你不知道小程这孩子,平时冷冰冰的,我就没怎么见他笑过,但每次你来找他的时候,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体贴又温柔。”


    “有一段时间他一直拼命地做家教,一有时间就想办法赚钱攒着,我让他别把身体搞垮了,他说你要过生日了,我就知道,这孩子是很专心的人。”


    任恔妤握着热水袋,却感觉四肢发凉。


    心底有什么堵住了,很闷很沉。


    “可惜后来你不来了,小程也不爱说话了,我问起你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说,一个人死气沉沉的。”


    蔡奶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你们都还年轻,喜欢就在一起,两个好孩子有什么说不开的呢……”


    蔡奶奶还在那说,任恔妤却逐渐听不见了,耳边嗡鸣着。


    如果说他的母亲算恶魔,那她是不是算第二个恶魔?


    寻开心似的招惹他,然后无情冷血地把人丢下。


    一丢就是十年。


    任恔妤握着热水袋的手缓缓收紧,呼吸发重。


    “奶奶……”


    她声音有点哑,“我出去一下。”


    不等蔡奶奶喊她,任恔妤已经开了门走出去。


    门被反手关上。


    对面就是程烬曾经住的房子。


    任恔妤生涩地移开目光,一层一层阶梯下去。


    转角的时候。


    一抹黑色身影挡在了面前。


    任恔妤步子顿了下,眼睫轻微抬了抬。


    视线落在眼前人冷硬清敛的五官上。


    两秒后。


    一下一上的视线对上。


    任恔妤看着他,鼻子忽然一酸。


    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下。


    遇见得过于突然。


    不在她料想的范围内。


    程烬也明白。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眼帘垂下,侧身从她旁边经过。


    要等她。


    等她想好,等她亲自来找他。


    任恔妤就在原地站着,既不下去也不回去。


    耳边是程烬一步一沉的落地声。


    这一层快要走完的时候,她忽然回头喊了他一声。


    低涩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异常清晰。


    程烬的脚步停在了蔡奶奶家门前。


    他没有回头,眼帘依旧垂着,漆黑的瞳孔仿佛在涌动,在克制着什么。


    “程烬——”


    她声音又哑了一点,“我想好了。”


    程烬握着车钥匙的手不自觉收紧。


    人沉沉的。


    看不出一丝朝气。


    任恔妤一步一步走回去。


    将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地拉进。


    她就站在他身后。


    被他高大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


    “我特别烂特别没品,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想逃避,觉得逃过一天是一天,不到非解决不可的时候就不面对,我把这招很完美地用在了你对我的感情上,从来没想过这对你公不公平,有没有伤害到你,又伤害了多少……”


    任恔妤看着他漆黑的背影,眼睛酸酸的。


    她费力眨了眨,呼出一口胀热的气,继续道:“所以我受到了惩罚。分手的这么多年里,我其实有无数次想起过你,但又很拧巴地跟自己说,一个男人而已,换谁都一样。”


    “但是现在我发现——”


    她眼前开始不受控制地模糊,声音也有些颤,“不一样。”


    “我后悔了……”


    任恔妤声音不成调子,“我后悔了程烬。”


    安静的楼道里,程烬缓缓回头。


    她就站在他面前,眼睛红得像兔子。


    程烬静默地看着她。


    片刻后,抬手抚去她脸颊上的泪。


    他指腹略带薄茧,动作很轻柔。


    任恔妤像猫儿一样的歪脸蹭了蹭。


    “不是因为愧疚?”


    低沉的嗓音落在耳畔。


    任恔妤闻到他衣服上清冽的气息,还有一丝压制的沉寂。


    她摇了摇头。


    她知道他浓烈阴暗的占有欲。


    也知道他再也经受不起再一次被丢下。


    也许她还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


    但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人,把爱她这件事刻在了骨子里。


    不该被辜负。


    她想,她可以试着去感受,真正去爱人是什么样的。


    程烬的指腹抚过她脸颊,擦过耳朵,最后缓缓扣住了她细嫩的脖子。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将她往怀里带。


    “任恔妤。”


    他黑直的睫毛低垂着,眼瞳像寂冷沉压的深海。


    “重新和我在一起这件事,答应了,就没有退路了。”


    第28章 渴望 受不住诱惑


    一旦说开了, 有些东西就没了。


    比如拧巴、滞闷,进退维谷的心思。


    任恔妤贴靠在他的怀里,哪怕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男人胸膛的结实度, 还有平稳跳动的心脏。


    隔着衣料也在震颤她。


    下雪天的天空可见度不高。


    楼道一面小窗户,透进来的光阴沉沉的。


    还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


    她伸出一只手戳了戳他右侧腰腹, “程烬, 我冷。”


    过了一秒,程烬扣着她后颈的手收了回来, 握住她腕骨, 手指往下抚了抚。


    手心和指尖都很凉。


    他低声:“进屋。”


    说着又怕她不知道情况,在去开蔡奶奶家门之前道:“这是我对面的邻居奶奶, 人很好。”


    任恔妤当然知道。


    很热心的老太太嘛。


    但她现在不想回去。


    “我想和你再待一会儿。”她眼睛水汪汪的, 有着哭过后的莹润惹人,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娇意。


    可能是真的打算接纳他,也或许是说清楚了, 她莫名粘人。


    程烬收回了要去开门的手。


    神色平静地去解大衣扣子。


    任恔妤知道,他这是妥协了。


    有丝丝缕缕的甜蔓延上来。


    他指骨修长分明, 冷白的皮肤下,是青色血管,像一块有纹路的美玉。一个简单的解开扣子动作竟也做得这么色气。


    配上这张清冷绝尘的脸, 谁受得住诱惑。


    大衣扣子解开,程烬握住她纤细的腕骨,将她发凉的手搭在自己腰上。那块暖融融的,任恔妤没忍住伸手掐了掐。


    嘶。


    好结实的手感。


    程烬低垂的眼睫微动。


    在他开口之前, 任恔妤已经圈住了他腰身,脸颊侧贴着他胸口。


    和刚刚被他带进怀里不同。


    有种很可靠、很有荷尔蒙的感觉。


    程烬漆黑的眼瞳低着,落在她松软的发顶上。


    许久。


    他很轻地扶住她的后脑, 喉结滚动着,落下炙热而克制的一吻。


    *


    任恔妤跟蔡奶奶几个来回已经混得很熟,程烬脱了大衣要去厨房帮忙也被赶出来,蔡奶奶故作不高兴:“说了要给小妤露两手就要露,你要是拦着我,我明儿就上居委会哭去。”


    程烬无奈,只好从厨房里出来。


    她幸灾乐祸地看热闹,悄咪咪说:“没想到奶奶治起你来也是毫不手软嘛。”


    程烬看她一眼,捏了捏她手心。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


    程烬轻车熟路地从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拿出红纸和笔墨,依次摊在客厅的桌子上。随后挽起一边袖口,动作漫不经心的,露出结实精壮的小臂。


    任恔妤看得有点痴,好一会儿才问:“这是干什么?”


    “写春联。”


    程烬低眸研磨,“老一辈人喜欢手写。”


    任恔妤懒懒倚在桌边。


    她知道程烬字好看,但不知道他写起毛笔字来也这么漂亮,笔走龙蛇、狂放不羁……就是她看不懂。


    但不妨碍她欣赏程烬。


    低垂的黑睫,幽沉的瞳孔,还有薄而有型的唇……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不怪她惦记这么久。


    任恔妤看得出神,和程烬视线蓦地对上的刹那,她有些耳红,下意识干咳了一声。


    “要试试吗?”


    程烬嗓音温磁。


    “啊……”她愣了下,“可以吗?但是我不会写毛笔字……”


    任恔妤是个很好新鲜的人,确实有些蠢蠢欲动,但没这个本领。


    程烬把毛笔搁下,“过来。”


    她乖乖地照做。


    很快,身后有清冽的气息笼罩而来,她被程烬圈在了方寸之间,身前是桌子,身后就是他。


    不是没有过这么亲密的时刻,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面就是厨房,蔡奶奶就在那,她心跳有点快。


    竟有点怕被抓包的紧张和羞涩。


    程烬把毛笔放进她手里,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


    任恔妤能感受到他掌心里的温热。


    她感觉手臂的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被他带着走。


    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专心点。”


    耳畔忽然传来低哑的声音,任恔妤手一抖,笔下的字多了一点。她有点尴尬转头,“我还是不写了吧,没这个天赋……”


    对着程烬漆黑如墨的眼眸,她心脏狂跳。


    呼吸里掺杂着他的。


    她目光缓缓落到他唇上。


    有点心痒。


    厨房里忽的传来一道碗碟碰撞声,一下子惊醒了任恔妤。


    她晃过神,暗骂了自己一声。


    现在起色心竟然都不分场合了吗!


    一个闪身,任恔妤从他怀里钻出去。


    “我……去下卫生间……”


    *


    吃晚饭的时候,蔡奶奶一直不停地给任恔妤夹菜。


    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了过世的外婆。


    这样简单而温馨的场面,自外婆走后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了。


    鼻子忽然有点酸。


    小老太喜欢絮絮叨叨的说话,任恔妤很快就被拉出来。


    听她说程烬的过去。


    “有一回家里的灯泡坏了,小程一定要过来给我修,我拗不过他,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听到‘砰’的一声,给我吓坏了。我过去一看,他手心里乌漆嘛黑的,是根线被扯断炸了,看到我他还一脸懵,就像这样——”


    小老太夸张地做出个懵逼表情,逗得任恔妤咯咯直笑。


    “这傻孩子,自己都被吓着了还不吭声……”


    程烬在一旁很规矩很斯文地吃着饭,看她笑得眼泪都要出来,眼底一片无奈。


    “你真被吓着了?”


    她忍不住求证。


    程烬看着她水盈盈的眸子,低低“嗯”了一声。


    果不其然,她笑得更大声了,还一边感叹,“没想到你也有被吓到的时候,好可惜没能亲眼看到……不然我一定狠狠笑话你!”


    说着,又跟蔡奶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


    程烬安安静静听着。


    那些掩埋多年的沉疴暗疾终于有了疗愈的可能,能够一点一点暴露在阳光下。


    晚饭结束后,两个人没在蔡奶奶家里多待。


    回了对面属于程烬的家。


    他很少打开过这扇门,很多时候是看完蔡奶奶就会走。


    门吱吱呀呀地推开,任恔妤闻到家具久未透风的霉味,下意识在鼻子前挥了挥手。


    程烬步子一顿,“附近有酒店——”


    “不用。”


    任恔妤迅速打断,很快觉得自己反应太大,“……我明天还想吃蔡奶奶包的汤圆,去酒店肯定赶不上。”


    其实她就是有点儿不舍得走,想跟他多待一会儿。


    果然恋爱会分泌激素,风水轮流转啊,现在轮到她想要粘着他了。


    程烬没拆穿她。


    给客厅的窗户都打开通风。


    他家里还是跟从前高中时候来一样,家徒四壁的,没一处像样的装潢。


    任恔妤没挑剔。


    因为没带换洗衣服,问他临时拿了件衬衣穿着。


    屋子里开了地暖。


    任恔妤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暖洋洋的,光在外面的双腿都不觉得冷了。但这衬衫实在是不够长,仅仅盖住屁股。


    她要是动作幅度稍微大点,估计就要走光。


    程烬坐在沙发上,笔记本开着,还在处理工作上的事,听见她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


    皙白细直的双腿,十分匀称。


    衬衫盖在大腿根边上。


    只一秒,他就收回了眼神。


    瞳孔晦涩。


    任恔妤有点尴尬地把衬衫往下拽了拽,拿了个小毯子走过去,一坐下就盖在了身上。


    “那个……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我能不能在这儿过?”


    虽然很不矜持,可他们现在也算是情侣了,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程烬落在键盘上的手指很轻微地顿了下,面色不变地继续敲,“嗯。”


    任恔妤:?


    又是嗯……


    她有点不满,“程烬,我在你旁边,你还要工作吗?马上都要过年了,你让工作陪你过年好了,我马上就回京海。”


    说着就做出要走的样子。


    腕骨被忽地扣住。


    程烬单手合了笔记本,摘下眼镜。


    低敛的眉骨下,深邃的眼睛看向她。


    气氛莫名安静起来。


    任恔妤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现在这样一动不动看着她,真的好像野狼看兔子的眼神……


    怎么感觉她下一秒就要被吃了……


    “程烬,你干嘛这么——”


    她话还没说完,腕骨上突来一阵力道,整个人被他拉进怀里。


    不。


    应该说是跌进去的。


    程烬的双腿很有力量。


    任恔妤侧坐在上面很稳当,但一只手还是压在了他宽厚的肩膀上。


    下一秒。


    一只略带薄茧的手扣住了她后颈,温热的指腹摩挲着,传来一阵阵痒意。


    “任恔妤。”


    他嗓音很低,带着点沙感。


    程烬的脸近在眼前。


    近得她能看到那双漆黑眼瞳里自己的脸。


    “怎么了……”


    任恔妤声音也跟着低下去,心脏却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起来,撑在沙发上的手已经发软。


    程烬没有回答她。


    沉压渴望许久的吻落下来,带着清冽的气息,像窗外飞散的雪。


    她莹润的眼眸眨了眨。


    “闭眼。”


    程烬喉结滚动,声音嘶哑。


    任恔妤感觉到脸颊被指腹蹭过,清浅的吻逐渐汹涌,像脱缰的野马。程烬撬开她唇舌,猛烈的与她纠缠在一起。


    她只穿着一件衬衫,很薄。


    程烬手掌滚烫,抚在她脊背上,像着了火一般。


    逐渐急促的呼吸、激烈的吻声。


    任恔妤觉得口里的氧气都要被夺取干净了,几乎要窒息。


    但在窒息前一刻,程烬已经不受控制地撩起了她衬衫衣角。


    肌肤相触的瞬间,她战栗了一下。


    “程……程烬……”


    任恔妤握住他的小臂,挡了挡。声音细细碎碎,气息里透着嘤咛。


    清醒状态下,她还没完全做好和程烬进行到最后一步的准备。


    至少现在还没有。


    他们才刚刚和好……


    有点太快了。


    程烬眸色沉了下去,艰涩地停住动作。


    他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耳朵被他激烈的气息弄得很痒,她缩了缩脖子,想要往后退开一点。


    “别动。”


    程烬喉咙很干很涩。


    就这么抱着她。


    几乎是同一时刻,任恔妤感受到了一抹坚硬。


    她后背微微一僵。


    气氛安静了许久。


    任恔妤觉得自己这样挺不道德,又要撩又不给,搭在他肩上的手很轻地压了压,“最后一次……下次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


    她声音带着被吻过度得娇意,软绵绵的。


    听得人心都化了。


    “嗯。”


    “……”


    任恔妤细眉蹙起,不满地嘀咕:“你能不能说点正常的话,天天就知道嗯,你是什么品种的动物吗?”


    程烬从她耳旁退开。


    幽沉的黑眸凝着她,像是要将她吞没。


    “你不用做什么保证,我不会逼你。”


    “直到你愿意。”


    任恔妤看着他清瘦的脸,还有克制到起青筋的额角,心脏被什么刺了一下。


    她鼻子有点酸,“程烬——”


    “你真是个傻子。”


    是啊。


    不傻怎么会被她予取予求,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却仍爱她如命,贪恋渴慕她指缝中漏出的一点温暖——


    作者有话说:小天使们喜欢这个故事的话可以帮忙推一推嘛[可怜]


    第29章 燃烧 不容反抗


    十年前的那个夏日傍晚, 并不是程烬第一次看见任恔妤。


    早在他转来二中的那个开学仪式——二中每个学期都会举行一次励志演讲,输出一些振奋人心的鸡汤故事,再鼓励大家更上一层楼, 最后给上学期全年级的前十名颁奖,以资鼓励。


    颁奖人选是可以不用在这一天穿校服的。


    任恔妤一身玫瑰色及膝短裙, 热烈耀眼的阳光落在她身上, 乌黑的双侧麻花辫搭在皙白凹陷的锁骨里,懒洋洋地站在高台一侧。


    偶尔有风吹过, 拂起她耳边碎发。


    她站在那儿, 夏日的炎热仿佛都降下去了。


    那个时候,程烬在人群中就已经记住她的模样, 记住那一身鲜艳瑰丽的红, 像她这个人一样,灿烂而热烈。


    他被毫无理由地吸引住。


    不记得当时年级主任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演讲什么时候结束的, 他像一只野狼一样掩在人群里凝着她。


    沉静寡言的乖好学生外表下,是一颗被浸黑的心脏。


    无数没有波澜、暗无天日的时间长海里, 她是唯一的光,不由分说、野蛮地闯进来,他终于尝到一丝希冀, 有了为人的欲望。


    后来他在学校的传言里知道了她是谁。


    知道了她的张扬明媚,她的随性自由,也知道了她没有心。


    她会和无数男生笑。


    会和他们玩闹。


    但没有爱任何人的真心。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把那些像蜜蜂一样的男生们从她身边撕开, 只要看到有人围在她身边,他就会嫉妒,会溢满躁意。


    想把她抢夺过来的欲望一天比一天深。


    但他努力克制。


    克制到只能用刀去划破皮肤, 感受到真实的刺痛。


    好在。


    有一天。


    她终于看到了他。


    可惜那句关于恋爱的话太随意,随意到他可以随时被抛弃。


    他不允许。


    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程烬要的是她的全部。


    要她真的去爱他,要她记住自己,要她哪怕哪天不要他了也忘不掉他,要他成为她人生中、她心底里最深最狠的烙印。


    他把内心的扭曲压藏。


    用尽力气去做正常人,想尽一切办法要她对自己产生依赖,或是需求。


    好像是成功了。


    在职高女生到苍蝇馆围堵他的时候,明明分手了,她还是会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冲出来,挡在他面前,维护他。


    可好像又失败了。


    她还是那样没有心,哪怕他已经百般顺从,任由她发脾气仍旧耐心去哄,她还是要对别人笑,笑得那样甜。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程烬想不明白。


    他已经无法克制、无法压抑了。


    无数次午夜,他像溺水一般从汹涌难耐的梦里醒来,整个人绷紧到极致,靠着肖想和自渎度过漫漫长夜。


    好想……


    把她锁起来。


    困在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谁也见不到。


    十年前的渴望与压抑,还有现在这近乎梦幻的一切,飘散在青色的烟雾里,程烬面无表情地又吸了口夹在指间的烟。


    他站在露台上,推拉门关着,冷白的腕骨搭在生了锈迹的铁窗上。


    整个人看着孤寂又清冷。


    几乎要与浓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无人得知的时间长海里,他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打碎重塑,以一个看不出异样的正常人类模样行走在人世间。


    但重塑的裂缝中无时无刻不在渗着细细密密的疼。


    任恔妤坐在沙发上,客厅开了个小台灯。


    昏蒙蒙的。


    她有点尴尬。


    要不是她撩拨程烬,也不会把人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拼命地隐忍欲望。


    任恔妤思索再三,还是走了过去。


    拉开推门,她站在门边,声音低低的,“你是不是很难受啊……实在不行的话,我也可以帮你……”


    后面俩字说得极轻。


    这种事她还没做过,到底有点难为情。


    程烬没有立马转身。


    他望着修长指骨中夹着的猩红一点,眼眸晦涩。


    任恔妤细眉蹙起,有点不满。


    “哎——我跟你说话呢,你干嘛不理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就……还没做好准备嘛……”


    她知道自己没道理。


    但她的人生准则是,没道理也要给自己掰出道理来。


    程烬捻灭指间的烟。


    淡青色烟雾散在夜色里。


    几秒后。


    他缓缓转头。


    夜色深浓。


    客厅里一点昏暗的光,任恔妤看他时,觉得人的轮廓隐约模糊着,但那双眼过分黑沉,凝着她时,像是要把她吃了。


    “怎么帮?”


    程烬身高腿长,两步就已经近在她面前,身影拢住她的,嗓子被砂砾磨过似的哑着。


    任恔妤愣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细致。


    “就……”


    她开口就熄火了,男人不都应该懂的吗?


    这么问她是几个意思?


    他又不是什么纯情的人,她早都知道了。


    意识到什么,任恔妤耳尖烫了烫,一拳锤在他胸口。


    胸肌真结实。


    锤过去硬邦邦的。


    “耍我好玩么!”


    她瞪着圆润漂亮的大眼睛,凶起来反而带着点萌感。


    程烬手心很宽,轻松握住她的手。


    她手很软,跟没有骨头似的。


    他眼帘垂下来,很轻很温柔地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有种虔诚的骑士对着公主的感觉。


    任恔妤不可避免地看见不该看的地方,迅速挪开眼神,红着面颊问:“到底需不需要啊……”


    都……丁页成这样了。


    这还是有面料遮挡的,要是刚刚真的滚到床上……


    这是她能承受的吗?


    她还能活着下床吗?


    程烬握着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


    “我自己可以。”


    任恔妤眨巴了眼睛:“哦。”


    *


    过年这几天是任恔妤过得最舒服的时候,蔡奶奶手艺很好,做什么都很香,没有于涵和秦瑶盯着她,也不克制了,顿顿都吃一整碗。


    吃得她觉得脸都圆了一圈。


    他们这儿有初一不拜年的习俗。


    任恔妤买了两张月老庙的门票。


    这座月老庙相传有千年历史,特别灵验。


    网上更是宣传地如火如荼,各种有意思的宣传语——


    如果是正缘,去了会天长地久,要是孽缘就会分开,要是单身的,也很快能遇到对象。


    数不清的评论说这儿太准了。


    不过这座月老庙在她读书的时候还没这么火,也是这两三年才运营着火起来的。


    也算是位列网红寺庙了。


    任恔妤拉着程烬去到庙里的时候,那叫一个人山人海。


    好在她把自己打扮得很低调。


    为了不引人注目,还给程烬也戴了顶帽子,谁叫这张脸过于清帅,小女生看到肯定道都走不动了。


    月老庙在山顶。


    一共七百阶。


    徒步走上去才显诚心。


    任恔妤这回是真的上心了,一个非常不爱户外运动的人硬是拉着程烬往山顶走,但她还是高估自己了,虽然平时有被于涵压在健身房锻炼,但在爬到一半的时候还是没劲了。


    一把子坐在台阶旁的石凳上,眼里写着不开心,“好累啊,我走不动了。”


    程烬一个医生,跟着她走了这么久,居然连气儿都不喘一下。


    他在她面前半蹲下,视线与她齐平,“那坐缆车?”


    她往上看了眼,有点不甘心,“可是都爬到一半了,现在去做不是好亏,再说了万一坐缆车月老觉得我不诚心怎么办?”


    “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


    她没察觉到自己无意识的撒娇。


    程烬听得心口发软,捏了捏她手指,已经出了微微的汗,“我背你?”


    任恔妤:?


    “才不要。”


    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大家都徒步呢,他背她算怎么回事?


    太丢人了。


    “我就是腿酸,也没这么娇生惯养。”


    她小声嘟哝着。


    话音刚落,任恔妤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小腿已经被两只宽大的手握住了。程烬带着帽子,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揉按她小腿的手却温柔有分寸。


    她莫名想起从前。


    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只要她喊累喊饿,或者有别的需求,他总是顺从地照顾她,好像照顾她这件事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本能地就会做。


    程烬很会按摩。


    隔着裤子布料,她甚至有股酥麻感。


    但好多人啊……


    她下意识想要缩回去。


    “别动。”


    低沉温和的嗓音。


    旁边有一对老年夫妻坐下来休息,看到他们,笑意盈盈的,“姑娘,你老公很会照顾人啊,是个有福的。”


    任恔妤脸颊一红,“他不是——”


    “嗯,多谢夸奖。”


    程烬稍稍抬头,清清冷冷的面容如沐春风一般,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老奶奶笑呵呵的,“你们啊,看着就恩爱,一定要好好在一起,缘分是很珍贵的。”


    程烬温声:“好。”


    老年夫妻俩边唠边喝了点水,临走前笑眯眯的。


    程烬像个老朋友似的跟他们说再见。


    任恔妤有点惊讶。


    他从前不是不爱跟不认识的人说话吗,今天居然说了这么久。


    “还酸吗?”


    程烬抬头,声音温柔。


    任恔妤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敷衍道:“还行吧。”


    他松了手问:“走吗?”


    “你拉我。”她懒洋洋伸出手,像个要糖吃的孩子。


    程烬看了眼,顺从地握住,给了点力。


    她无骨似的软软靠倒在他怀里,趁势圈住他的腰,嘟囔:“程烬,怎么感觉你腰腹又结实了,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练啊。”


    任恔妤戴着口罩,只有一双眼露在外面。


    亮晶晶的,闪着光一般。


    程烬很轻地隔着口罩捏了捏她的脸颊肉,很软,软到他想咬住,再一点点舔舐。


    “不喜欢吗?”


    她摇摇头,眼尾因为笑而上扬起来。


    “不——”


    “我超喜欢啊。”


    她色眯眯地眨眼,话都没过脑子就从嘴里溜出来了,“练到这个程度肯定很能——”


    脑子像是突然转过来,任恔妤猛地住嘴。


    ……?


    她在说什么啊?


    光天化日的,她居然在想那么龌龊的事!


    任恔妤,你真是完蛋了。


    “很能什么?”


    他慢条斯理地问。


    任恔妤干咳两声,“没什么——”


    “我们快登顶吧,这都十点了!”


    说着,拉着他就往上走。


    程烬看着她,眼底溢出无奈。


    山顶的风景很好。


    远处是连绵不绝的翠峰,白茫茫的雾气萦绕在里面,跟仙境似的。


    任恔妤感慨了两句,拉着程烬去月老树边。


    上面挂满了黑字红绸的丝带,都是一些愿望和祝福,被风吹着,来回地荡。


    “我们也挂个好不好?”


    她拉着程烬的手臂,晃了晃。


    像刚谈恋爱的小女生一样,柔软可爱。


    程烬捏捏她手指,嘴角浮起温和的笑,“好。”


    任恔妤很有激情地拿了一块红丝带,“我来说你来写。”


    程烬接过,拿了支笔。


    “想写什么?”他问。


    任恔妤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这双眼睛温柔起来好像藏了星星,每看一次就令她心动一次。


    冬天的户外,哪怕临近中午,也依旧很冷,更别说山顶之上。


    她很认真地看着他,说话时带着白色的雾气。


    “就写——


    希望程烬从今天以后拥有很多很多爱,以后的每一年任恔妤都会陪在他身边,直到死亡。”


    辜负他的那十年。


    她无数次午夜梦回想起他,她想过他这么优秀一定会被很多女孩子喜欢,一定不缺爱,一定能过得很好。


    不管走哪条路,只要他想,哪怕再低调也能被人注目。


    但她没想过,这么多年来,他其实过得很苦。


    住着老旧的房子,刚重逢时比从前还要沉冷的性子,他没有过上她想象中的日子。


    这些任恔妤很早就感知到了。


    但她不敢细想。


    只要细想,那些暂时埋藏的、自欺欺人的念头,还有发疼的愧疚就会淹没她,她自私地不想陷在这种泥泞里。


    程烬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而后垂下眼帘,落笔。


    他的字永远那么好看。


    不同于在蔡奶奶家里写春联的那种奔放不羁,此刻的字内敛不少,每一个她都能看清楚。


    看他写完,任恔妤高高兴兴地拿过。


    “我要把这个挂在朝东的方向,这样只要太阳升起,这块丝带就会被最快的照到。”


    程烬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看着像梦一样的她。


    心脏被什么重重叩了一下,节奏逐渐紊乱。


    最东边的树枝有点高,她把丝带甩上去,却没法轻松地系上。


    程烬手臂略过她的头,手法很稳地打了个结。


    任恔妤心满意足。


    她双手合十朝向月老庙,“信女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月老你一定要听见。”


    纤长微卷的睫毛阖着,像蝉翼似的轻轻颤动。


    程烬低眸看着她,视线一点一点,慢慢地深浓起来。


    *


    下山的时候,程烬一直牵着她的手。


    虽然她冬天特别怕冷,但这种又上又下好几百台阶的户外活动令她全身都在发热,手掌心里甚至有丝丝缕缕的汗渗出来。


    “程烬,我不冷了。”


    她轻轻动了动手,试图抽回来,但发现他握得很紧。


    没有一点要松的样子。


    “是我说话声音太小了吗?”


    任恔妤奇怪,侧目蹙眉。


    “没有。”


    他嗓音低低的,“我听见了。”


    “那你松开一下嘛,又不是没机会握,我有点热,再握着出更多汗怎么办?”任恔妤又晃了晃他手臂。


    程烬神色很淡:“我不介意。”


    任恔妤:?


    这是介不介意的问题吗?


    她刚想反驳,但感觉他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对。


    “程烬……你怎么啦?”


    “没事。”


    他面色看不出变化,“先下山。”


    “哦……”


    她只好弱弱应了声。


    算啦算啦。


    也许他什么事儿都没有呢?还不允许他粘人一下嘛。


    车在山下停着。


    任恔妤坐上去边系安全带边问:“一会儿我们去吃什么——”


    她说着,就感觉一抹阴影朝自己笼罩过来。


    而后一只宽大的手掌扣住了她后脑勺,动作有些急。


    任恔妤一回头,才喊出他的姓,程烬的唇就堵了过来。


    他身上有股清冽的气息,随着这个吻一起,汹涌地弥漫开。


    这个吻又急又快。


    还带着不容反抗的味道。


    任恔妤被亲得晕头转向,逐渐缺氧。


    她还记得这边停了很多车,伸手推了推他胸口,但力气与弹棉花没什么区别,“程……烬,有人……”


    他恍若未闻,强势地握住她作乱的手,扣到她身后,舌尖四处抵着,带着压不住的野性。


    气息粗重急促。


    任恔妤脑子发晕。


    有点无法思考了。


    只觉得程烬好像一把燃烧的火。


    烧得凶猛。


    连带着把她也快烧没了。


    第30章 承受 已经到了临界点


    下山的游客陆陆续续。


    这会儿已经有人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任恔妤在晕眩里分散着余光, 心脏跳得很快。虽然有帽檐遮挡,但这种隔着车门玻璃亲热无异于当众处刑。


    她被亲得只能发出气音,颤巍巍地又说了一次有人……


    程烬握着她腕骨的手指极尽克制, 却还是不受控地收紧。


    直到她低呼:“疼…轻点……”


    她声音很软很绵,双眼因为亲吻水盈盈的。


    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唇齿边。


    程烬低垂着眼帘, 漆黑狭长的眼眸被半盖着, 晦涩难捱。


    几秒后。


    他松开力道,指腹很轻柔得摩挲着她腕边的皮肤。


    “抱歉……”


    他嗓音沙哑得厉害, 气息仍旧有些不稳, 但已经离开了她的唇。


    她的唇很软,只是碰到就会上瘾。


    被他刚刚那样急促地亲着咬着, 已经有点红肿, 唇面有微微水光。


    “吓到你了吗?”


    程烬似乎从缓过来一点,眼睫抬起,迎上她些微迷离的双眼。


    他知道他刚刚有多急切, 动作也粗鲁。


    但已经到临界点了。


    多一秒也等不了。


    任恔妤摇头。


    他离她极近,随时都能亲上的距离。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登山啊…我应该问问你的, 又自己私自决定还拉着你来,”一反思起来,任恔妤那股子愧疚就细细密密地冒出来, 想到他在月老庙前也没什么多余情绪,越发觉得自己没有考虑到他,“下次如果出门,我一定问问你的意见, 不会像这次这样——”


    “没有。”


    程烬很轻地打断她,嗓音温和,眼底却隐有压不住的痴迷、狂热。


    像被关在阴暗地牢里的野兽, 终于找到了逃生的缺口。


    他收回扣着她后颈的手,而后停在她唇边,指腹轻而温柔地压在她唇上,缓缓擦去那一点晶亮的水渍。


    任恔妤有点茫然,因为他过于温和的动作和炽热的眼睛脸颊有点烫,“没有什么?”


    “没有不喜欢。”


    他很肯定地说,“只要你在,去哪我都不会不喜欢。”


    任恔妤眨巴了下眼,心脏像被羽毛软软扫过。


    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说起情话了。


    但她好像……还挺受用的。


    “让我抱一会儿。”


    他声音依旧哑着,下巴很顺地压在了她肩膀上。


    任恔妤感受到他按在后背的手。


    手掌宽大而有力量。


    她看不见程烬的脸,手抬起在空中顿了下才落到他背上。


    耳边是他逐渐匀速的呼吸。


    气氛在这种依靠的环境里安静了很久。


    旁边的车陆续开出去。


    任恔妤没看时间,也不知道几点了,倒是肚子很不应景地叫了一声。


    “饿了?”


    程烬声音恢复温沉,稍稍坐直了身体,从她肩上退开,手指抚着她柔嫩的脸颊。


    “早上就吃了一个包子,饿扁了快。”


    她故作委屈。


    程烬嘴角弯起一点半弧度,“想吃什么?”


    任恔妤脱口而出一个川菜馆,明显是提前做了功课。


    他启动车子,踩下油门,从月老庙山下的停车场里丝滑地开出去。


    这段路其实有点堵,但凡歪一点都要跟两边的车或者行人擦上。


    程烬全程面不改色。


    任恔妤看着后面很快就被堵死的路缝,忍不住夸他:“有没有女孩子说你开车时好帅?”


    程烬温声:“……只是生活技巧。”


    她双手抱臂,细眉蹙起:“你不能这样回答。”


    “那要怎么说?”


    “像这样——”任恔妤咳了一嗓子,脑袋微微昂起,“有啊,很多,不需要你专门告诉我。”


    正好前方红灯,程烬踩稳刹车,回头看她,好笑地问:“为什么?”


    “因为这样别人就会觉得你清高,觉得你空有外表,完全不是她们想象中的样子,就没人会来问你要微信什么的……”


    她有些傲娇,像布偶猫,“你现在可是有妇之夫,是不可以随便抛媚眼的,就算是瞎子也不行,要有有妇之夫的自觉。”


    其实任恔妤知道他不会。


    否则这十年间他有无数机会,哪还有她回头的余地。


    但她就是想说,也要说。


    “干嘛不说话?”


    任恔妤眼睛圆圆地盯着他,“是不是对我说的话有意见?”


    程烬无奈叹息一声,配合道:“没有。”


    趁着红灯即将变绿的最后几秒,她突然歪身过去,在他右侧脸颊上快速亲了一下,然后煞有介事道:“这是给你的奖励。”


    程烬愣了一下,视线扫过她带着臭屁笑意的脸,扫过粉嫩的唇。


    如果不是正好绿灯……


    他应该会难以控制。


    车内放着任恔妤喜欢听的歌,她靠在副驾驶座椅上,懒洋洋地轻哼着,声音轻盈动听。


    窗外是匀速倒退的城市绿化。


    她发着呆,莫名想起山顶那会儿。


    安静的车里,任恔妤忽然看向他,男人骨骼轮廓鲜明,不说不笑时透着清冷的气息。


    “程烬……”


    她很轻地叫他名字。


    程烬开在高架上,不能分神去看她,也不知道她眼里散开来的幽色,“嗯,怎么了?”


    “那会儿下山你在车里亲我亲得那么厉害……是不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问得太突然,程烬顿了一秒。


    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些。


    “别瞎想。”


    他温沉着嗓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抚她。


    任恔妤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看向窗外,视线却没什么落脚点。


    她只是反应迟钝,并不是蠢。


    把去月老庙的来回和其中细节都想了一遍后,才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她是个很坏很自私的人,高中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怎么真心,讨厌他约束她,不喜欢被所谓的好学生管着。


    她任性地分手,又任性地和好。


    无论她怎么做,他都接受,像个受气包。


    后来凭着一股冲动把人丢下,一丢就是十年。


    十年里,他从来没有忘记这段感情,也没有忘记她,甚至那段往事还在折磨着他,折磨到她现在下定决心要和他好好在一起,也没有抹去那些阴影。


    她说要陪着他,是真心的。


    程烬看起来是信了,但其实一直没什么安全感。


    意识到这点以后,任恔妤心里酸酸的。


    因为没有足够的安全感,担心这是假的,害怕她随时会再次丢下他,所以在她拿着红绸跟月老许完愿以后,他就一直在沉默。


    程烬他……压抑得太久了。


    他内心的情感好像也浓沉得令人喘不上气。


    所以遇到一个缺口,就决堤了。


    无法自控地决堤。


    即便…她问了不止一次,他也不准备告诉她实话。


    是怕给她带来负担还是怕别的什么?


    任恔妤呼吸间都是涩意。


    程烬缺乏安全感已经像沙漠里久未碰水的旅人,却依旧苦苦支撑。


    *


    到了餐厅附近。


    程烬停好车。


    任恔妤情绪还没出来,有点低落。


    闭着的眼睛依旧没睁开。


    程烬以为她睡着了,很轻地捏捏她手指,“到了。”


    听到他这样温柔的声音,任恔妤一瞬破功,从心里酸到了眼睛。


    他又捏了捏,“先把饭吃了,回去再睡好不好?”


    任恔妤眼睫颤动了下,睁开。


    眼眶微微泛着红,瞳孔湿漉漉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不舒服?”


    程烬温和的脸色一瞬间沉下来,面色绷紧。


    任恔妤看着他这样紧张,心口发软。


    像个看到主人的猫咪,一下子扑进他怀里,脑袋埋在他颈窝里,“我没有不舒服……”


    声音闷闷的。


    程烬抚着她的背,知道她应该是有话要说,安静等着也不催促。


    “你信我。”


    她嗓音微微哑着,带着点难过的鼻音,“我跟月老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会一直陪着你,如果我反悔撒谎,就让我被黑粉——”


    程烬手掌收紧了些,及时打断:“不用发誓。”


    “我信。”


    任恔妤从他怀里钻出来,湿漉漉的眼看着他,“真信?”


    “嗯,”他抬手抚去她眼尾的一点湿润,“真信。”


    “那我们去领证吧,好不好?”


    她眼睛闪亮亮的。


    比起上一句,这句更像是冲动之下说出来的。


    以至于程烬怔了一秒。


    领证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更多的是惊讶。


    “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手从背部滑下来圈着她纤细的腰。


    任恔妤蹙眉:“不能说吗?”


    “那你还是不信我。”


    程烬无奈叹息,手抚上她柔嫩的耳廓,轻轻软软地捏着她耳垂,“能说。”


    “没有不信。”


    他在一一回答她的话。


    “结婚这件事不能这么匆忙,我们连戒指都没有买。”


    任恔妤的思维一直比较跳脱。


    很多时候都是想到什么就去做,也不会考虑可不可以,准备充不充分。


    她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忽然也觉得自己过于感性了。


    抿了抿唇,眼神缓慢地耷拉下来。


    可爱又可怜。


    “现在能亲吗?”


    程烬声音低低,透着诱人的磁性。


    依旧是路边停车,但这回任恔妤心态不一样,已经不在意路人了。


    只是下意识浅呛他一句:“我说不行你就不亲了吗?”


    “不会。”


    先礼后兵。


    他只是习惯性、礼貌性地问一句。


    而后,咬住她的唇。


    不重,但透着浓重的欲。


    任恔妤甘之如饴。


    主动地打开唇齿,迎接他。


    和山下那会不同。


    程烬亲得温柔缱绻,没有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能感受他的手掌在她背上来回抚摸,热度一点点攀升。


    在亲密的间隙里,任恔妤还有机会说话。


    她抵着程烬的额头,气息不稳道:“你要快一点向我求婚,不然——”


    “不然怎么?”


    他嗓音低磁,带着点喑哑,眼底谷欠色浓重。


    “不然我就不理你了,你就等着过清心寡欲的日子吧。”


    很没震慑力的威胁,但程烬被威胁到了。


    如果没有重新去尝这种密切的滋味,或许他还能忍受。


    但现在……


    他克制不了了。


    清心寡欲,不如直接给他判死刑。


    “好。”


    程烬喉间干涩,黑眸浓地化不开。


    迟缓地盯了她两秒,把人从副驾拦腰横抱到了腿上,动作利落。


    她鼻尖撞在他脸上,人还有点懵。


    “你……”


    几乎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唇被不由分说地封住。


    所有呼吸都被夺走。


    浓重粗烈的气息朝她席卷过来,任恔妤有点受不住。


    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他了,实在是……吻得疯狂。


    疯狂到这顿饭都没吃上,就辗转到了酒店。


    任恔妤躺在床上的时候,思绪依旧有些滞涩。


    他们是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作者有话说:新增一百左右,记得刷新[猫头]


    非常感谢宝宝们的营养液和评论[星星眼]超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