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这个夜里,子桑没有梦见青涛长老,却陷入另一场混乱不堪的梦境。
梦里她见到两道碧绿的山脉间,流淌着棕红色窑堡落成的长河。逆着夕阳,一位面目模糊的女子微笑对她说着什么。一双宽大粗糙,握着刻刀的手,在金石上雕刻。
醒来后,子桑有些回不过神来。待看清不远处那扇巨大的窗户,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哪里。
她抬手抚过锁骨下方,现在已经被当做坠子的玉件。
奇怪,昨夜梦里见到的,仍旧跟之前梦到青涛长老时一样,如幻似真,就好像自己亲身经历一样。
难道修士的梦都这么逼真吗?
不过能做些不同的梦也是好的。
自从来到这里,但凡睡着,总能梦到嗓音温润、面目模糊的青涛长老。再加上那大概率属于原身,面对亡夫渴望又畏惧,亲近又不安定的感受过于有代入感,她甚至有种给青涛长老纸钱的冲动,祈求他不要再入梦。
乌山玉是个好东西,希望能治好她总是梦见已故之人的毛病。
床头木柜上软草做的鸟窝里,小鸟乖巧卧伏,睁着漆黑的眼睛盯着她。
子桑收回神思,扭了扭脖子起身道,“小黑,早。”
虽然银霜长老指出小黑是雄性,她也不至于将性别观念与一只体型不超过她手掌的小鸟挂钩。
就像领养猫猫狗狗作为伙伴的人类,不会在意小家伙的雌雄会给自身造成什么性别方面的困扰。
虽然如此,不过这里毕竟是修仙界,她可不想某天小黑能说话,甚至能化形了以后,一人一鸟之间尴尬。所以该回避的时候还是适当回避一下,虽然稍微麻烦了些,总归没有坏处。
小鸟点点头,抖擞翅膀从窝里起身。
打开传讯玉简,子桑一眼就瞧见沙文瑞好几条消息,从[刚才说笑的,其实就是小打小闹拌嘴而已],到[师婶是不是睡了?]
她还没正式出马,沙文瑞自己就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最新的一条消息实时传来,[师婶,弟子此次赴卫氏兄弟的生辰宴,恰巧听闻你也在这里!]
恰巧吗?
没想到沙文瑞速度也挺快。
[刚醒。来了正好,让我看看你的伤,以及聊聊怎么为你做主?]将讯息传出去,子桑起身更衣。
沙文瑞这会儿正跟着领路的卫氏弟子,前往北面供客人休憩的窑堡。
在这之前他忐忑了一夜。
原本担心先行一步的纪怀光在子桑面前搬弄是非,所以先下手为强,没想到始终未收到回复。
他一边安慰自己大概子桑已经睡了,一边又担心陈敏儿那边提前告过他的状。反复纠结与懊恼下,终于抵达卫氏族地。
问得子桑也在,他简直要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抚掌。
此刻盯着子桑的回复,沙文瑞浑身既燥且冷,燥的是子桑要看他的伤,冷的是“聊聊怎么做主”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某种不妙的隐喻。冰火两重天之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族地结界处,不断有宾客抵达。卫梵峰携卫沧、卫溟候场迎接。
虽则生辰宴设在明日午后,然而不少宾客选择携带家眷或得意门生提前至卫氏族地。
御妖族莫氏与卫氏素来交好,生辰宴莫氏会带来不少珍奇灵兽,一为贺寿,二为促成交易。
此次所宴宾客皆为各宗门实力与声望并俱的修士,采买灵兽不过一句话的事,因此发出请柬时卫樊峰就暗示宾客可提前至北地小住,顺便挑选灵兽。
于卫氏而言,可从莫氏交易的灵兽中获取部分灵石作为额外的“礼金”,于宾客而言,提前赴宴一来可以领略北地风光,二来可以顺便同其他宾客一同甄选灵兽,寒暄叙旧,给年轻修士结交的机会,一举两得。
宾客自有卫樊峰、卫沧及卫溟迎接,家眷及弟子由管家安排族中弟子引至客房先行休息。
纪怀光一早发现宾客提前而至,向管家问明情况后,直接领了四间客房的秘印,于结界处迎接卓轩、马道成、黄秀明、陈敏儿四人。
“大师兄!沙皮狗到了没?”陈敏儿刚一下飞舟,便着急问情况。
“已经到了,早你们一步。”
“居然被他抢先!我们这就过去找师娘!”
陈敏儿不屑于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所以在二师兄卓轩让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后,没去子桑面前提沙文瑞那些故意恶心人的话。不过她没提,不代表沙文瑞也不提。她得揭穿此人险恶用心,丑陋嘴脸!
[师娘,弟子跟几位师兄也已抵达卫氏族地,您在哪里?敏儿过去找您?]
传出去的消息很快收到回应,[主堡北面凉亭,过来吧。]
子桑收回落在传讯玉简上的视线,抬眸望向对面沙文瑞,“敏儿他们几个也到了。”
纤长的睫羽懒懒上扬,唇角似笑非笑,沙文瑞觉得此刻子桑的神情好看到让他骨头发酥。然而酥麻的同时,冷汗也在后背偷偷直冒。
就在刚才,他赶来凉亭与子桑汇合,数日不见,如隔许多秋。
听她说要看他受伤的情况,他气血上涌到伤口都似乎在微微发热。
不过是掀开衣袖一角露出手臂,他却有种不着寸缕的亢奋与羞涩。眼见子桑微蹙着眉说到,“怎么伤得这么重”,他心腔里全是热血,甚至希望手臂上的青紫能更加触目惊心些!
她之心疼,他之蜜糖。
然而“好景不长”,他才将话题往“前段时间外出太忙,一直没能前往松语阁与师婶开怀痛饮”这扯,陈敏儿的传讯就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抬眸这么一笑,竟然让他心虚之余,隐约有些脊背发凉。
陈敏儿一来,他之前那些气头上的话就要包不住。当然,也可能从一开始就没包住,毕竟有传讯玉简在,子桑可能早就知道冲突的前因后果。
说陈敏儿心悦纪怀光并无所谓,反正没人信,可是说纪怀光对子桑图谋不轨……这便是当着子桑一众弟子的面揭人老底。
从之前卓轩与陈敏儿极力反对他的说法就能看出来,子桑与纪怀光之间的事尚未被其他人察觉。师娘与弟子超过师徒之情的亲近本就是大忌,正应该小心维护,他却因为脑袋一热给挑明,更因为卖惨而跑子桑面前控诉。等回想起来再想轻轻抹过去,已是不能。
难怪父亲说他办事有欠考虑,真不冤枉。
沙文瑞此刻如坐针毡,“师婶,‘做主’的事,弟子就是说着好玩,您别当真。一会儿陈敏儿过来,弟子给她赔礼道歉。”
他的确有愧,不过不是对陈敏儿,而是对眼前的子桑。
即便再来一次,面对向他拔刀的陈敏儿,他还是会出手,只不过绝对不会选择向子桑告状。
“没分出对错,怎么能单独让你赔礼道歉?更何况敏儿他们将你伤得这么重。”
漂亮的杏眼视线落在他的手臂上,被子桑这样一瞧,沙文瑞刚褪下去的热再度蔓延开全身,即便隔着衣袖也仿佛被灼烧。
方才还巴不得伤得更重些,此刻却希望伤痕能看起来轻一些,再轻一些,好简单一句“说笑”带过去。
“总有个前因后果,说说嘛,怎么闹得这么凶?”
她定定望过来的目光带了几分通透与意味深长,有那么一瞬间,沙文瑞几乎想坦白他口不择言的错误,却又在想到子桑可能会因此觉得他不够稳重而生生刹住。
两头难,处处难。
见他一脸纠结,子桑眨眨眼,补充到,“我想听你说。”
她不止听纪怀光的说法,也想听他的。沙文瑞不会无缘无故呛陈敏儿喜欢纪怀光,就像陈敏儿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打沙文瑞一样,一定存在某个触发点。
想,听,你,说。
果然,她早已经知道这件事,且多半与他说的情况有出入。她想听他说,是因为不愿意偏听偏信?还是想为陈敏儿做主?甚至于,提醒他注意言辞,莫要再提及她和纪怀光的事?
沙文瑞从没遇到这么难解的问题,仿佛哪一个都是正确答案,也都不正确。
猜不透,唯一的选择就是如实交代。哪怕到时候纪怀光、陈敏儿几人矢口否认,至少前后因缘说得通,气势上不输。
沙文瑞原本白俊贵气的脸此刻有些灰败,承认错误从来不是件轻松的事。
他起身行歉礼,“弟子的错,弟子以后不会再胡乱揣测师婶与纪怀光的关系,也不会为了气陈敏儿而口不择言。”
子桑:嗯?
后半句听懂了,前半句没懂。什么叫她和纪怀光的关系?她和纪怀光有什么关系好让人揣测?
“我和纪怀光?”她问。
沙文瑞沉重点头,“弟子不该当着陈敏儿几人的面,说纪怀光觊觎师婶。更不应该在陈敏儿出言维护的时候,反讥她心悦纪怀光。”
经这样亲口说出来,沙文瑞瞬间理清错处的源头。
问题一开始的确出在他身上,或者说,绝大部分责任在他身上。
即便纪怀光心怀不轨不假,他也不该公开。归根结底,让他气昏头的是陈敏儿说他“不配与纪怀光相提并论”。
什么叫不能相提并论?谁又比谁差?
沙文瑞的话无异于在耳边炸开响炮,将子桑震得脑袋发晕。
不能因为走得近,就推断两人之间有故事。毕竟,其中一人可能碍于身份,不得不配合而已。
纪怀光怎么会觊觎她?纪怀光恨不得她能自食其力,好赶紧摆脱她。
面对自己有好感的人,总觉得周围处处是情敌。
草木皆兵,对目前的沙文瑞而言,大约是这么个状态吧。
她可算明白冲突的前因后果,甚至不难想象陈敏儿会怎么回怼沙文瑞。换她站在陈敏儿的角度,造谣自家大师兄对师娘有不正当想法,必须当场炸裂。
沉默小会儿,子桑叹上一口气,不长不短刚好钻进沙文瑞的耳朵里。
“纪怀光对我没有你说的那种想法。而且文瑞,就算要气敏儿,也不能拿她喜欢纪怀光这点做文章,你说对吧?”
像是兜头淋了场冰热交困的雨,后悔、羞愧,种种情绪一股脑倾下来,沙文瑞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没有因为提到纪怀光而生气,反而留意陈敏儿的心情。明明自己的事就在眼前,却更关心弟子有没有受到委屈。
反观他,故意拿最能让陈敏儿不痛快的事与其“刀剑相向”,怎能不让她失望?
他错了,大大的错了。错在不仅不够深思熟虑,而且难言包容大度。
沙文瑞只觉得全身都在烧,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子桑接着问,“敏儿呢?敏儿有没有对你说什么过分的话?”
“拿他同纪怀光比较,看不起他”这一点几乎要脱口而出,沙文瑞却及时收住。
错过一次,不能错第二次。他不愿在她面前显得小肚鸡肠。
眼见他分明有话要说,偏偏刹住,眼神懊悔又茫然,委屈又落寞。子桑轻声道,“敏儿也说了不好听的话,对不对?”
肯定的猜测,如同夏夜贴近耳畔的温柔私语。
她的语气里没有失望,也没有对任何一方的偏袒维护,有的只是不论对陈敏儿还是他,同等的关怀与爱护。
心底淌过涓涓热流,心情是一张纸鸢,在风中上下飞舞。
虽然不是她的弟子,却仍然有被关心到。她是在意他的。
“陈敏儿对我的态度您是知道的,无非看不惯我追到这……”,话未说完,沙文瑞脸色一变,脊背僵直。
他竟然不小心把心底的话给说出来!
无非看不惯,不禁要问,为什么“追到这里”?
他愿把殷勤写在脸上,却没想过在这样一种糟糕的情境下“暗示”。
子桑闻言若有所思般点点头,“原来如此。”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她上身前倾,懒懒地脸颊倚上手腕,“知道敏儿为什么不乐意看到你同我亲近吗?”
轰!
热涌里仿佛倒入滚沸的岩浆,心口在燃烧。
沙文瑞头脑袋一片空白,恍惚听见了白云深处仙乐悠悠。
她明白他的亲近之意,却从来不曾刻意冷落疏离,是不是也就意味着……
“为什么?”他半哑了嗓音问。
“因为或许在敏儿眼中,”子桑勾起唇,一字一句,砸进沙文瑞的神经里,“她认为你在挑战她,已,故,的,师,尊。”
对面女子带笑而言,炽热的熔岩喷涌,掀起滔天巨浪,瞬间将沙文瑞的眼耳冲刷至模糊、嗡鸣。
他入元极宗前师从伯父,拜入流明长老座下不过这两年的事。彼时青涛长老早已仙逝,于他而言不过七长老其中一个代号而已。
刚结识子桑那会儿他旁敲侧击打听才得知,原来青涛长老在师尊流明心中是位清风朗月、如松如竹,稳重且令人信服的谪仙人物。
能得向来吝啬夸赞的师尊如此评价,何等不凡。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对子桑生出更多怜惜。
令青涛长老“堕凡尘”的女子,只因容貌美艳,又得了额外照拂,便成为宗门暗讽的存在。他至今仍记得一名同宗师兄谈及青涛长老之死,咬牙切齿指责都是因为青涛长老给道侣强渡修为导致实力受损,才在诛魔大战中陨折的神情——直想让子桑代替青涛长老去死。
怨不得男子心甘情愿,便只好怨女子祸水红颜。
让人想入非非的惊艳容貌,掩藏在青涛长老光芒下,其实她也有一颗济世之心。
身为修士,久而久之淡看平民百姓的苦难。天道之下,万物为刍狗。只有她,想到为江南丁氏的遗孤留退路,且不止流于表面的同情安慰。
他的确“因色起意”,却也在她做了那些让他自叹弗如的事以后,仿佛对她动心起念都不再“肤浅”。
他心中的那团火躁动不安地燃着,担心她认为他的亲近与陈敏儿无异,又担心她看出他的心意,以身份有别疏远。
就在刚刚,她没有任何犹豫地说了出来。她把他的追随,把陈敏儿的抗拒看在眼里,清楚、明白,了然于心。
活着的人争不过死去的人,逝去的人亦同样永远留在过去,裹足不前。
所以,他挑战青涛长老的话,如何?!
沙文瑞双目发亮,紧握拳头,嗓音沙哑,“您……您怎么看?”
此时此刻,他不在乎陈敏儿怎么想,他只想知道她的态度。
答案近在咫尺,只消伸手便能触碰。
“我啊?”子桑收回撑着下颌的手腕,指尖抚上小鸟的脑袋。
玉白色指尖顺着黑羽而下,仿佛撩着他心上每寸。沙文瑞目光追随,紧张得快要呼吸不过来。
心跳即将停止,就听子桑悠悠道,“我觉得你身上有种迷人的昂扬、无畏气质。人与人相处讲究投缘,你我朋友相交,无所谓挑战不挑战。关于这点,我会跟敏儿讲清楚。”
指尖传来丝滑的触感,子桑抬眸望向对面。
沙文瑞很像一个人,那个人高中时期不算低调地追求了她两年,阳光有多明媚,那个人就有多热情。
是人都有虚荣心,那是她正式踏入星途前对簇拥的美好体验。
后来,并没有什么后来。
不在一个城市,距离能天然隔绝某些情感。
大学毕业后她无意从同学口中听说,那个人断断续续谈了几任女朋友,在她来到这个世界前,好像也快结婚了。
她并不觉得遗憾,只是有些怅然。
那么明媚的青春,那样热烈而张扬的情感,在她进入娱乐圈后再没遇到。
沙文瑞身上有着富养出来的自信,大部分弟子在知道她的身份后都会收敛起心思,他偏不。
他就像那个人,顶着“大众情敌”的名头,丝毫不吝啬自己的情感,无畏又意气风发。她不愿称这样的他为“不自量力”。
青涛长老成就再高,也不是她或者原身赖以提高身价的标签,甚至选择同伴的障碍。
交友只谈意气相投,她会让陈敏儿以后尽量克制,别紧着沙文瑞怼。
他只是热情,并非没有边界感的烦人精。
血液一股脑往头顶涌,她说他有“迷人气质”,她欣赏他!
沙文瑞腾地站起来。“师婶!假如弟子不止想做朋友呢?!”假如他想成为她身边的第二人呢?
他承认他冲动了,可是忍不住。太上头了!这种时候不说出心意,还等什么时候?
喜欢就是喜欢,他第一眼就看上了!所以必须说出口!
子桑指尖停住,小鸟抬起头望向对面这位面容明朗,心膛起伏的男子。
空气变得安静,连风也缓了流淌。
这次是真的,不留退路。
指尖重新有一下没一下抚过小鸟的脊背,子桑仰头望着沙文瑞,唇角上扬。
他执着要一个答案,不是现在也会在不久的将来,不需要多久一定会问出来。
类似的问题她回答过许多次,强硬的、委婉的、无厘头插科打诨糊弄过去的……这次,她想讲点不一样的。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变了神情。
原本的似笑非笑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眼底从未有过的深沉与怀恋。
“文瑞,你觉得我从平民百姓,一朝成为仙门长老的道侣,是什么感受?”
她悠悠发问,沙文瑞没想到话题不朝预想方向开展,当即愣住。
什么感受?他从没细想过,不过得青涛长老那般深情,应当是开怀的吧?
子桑垂下眼眸,轻抿唇角笑了笑,“人食五谷杂粮,避不开三灾八难,平民百姓能一辈子不为生计犯愁,到老体面地死去,走路有人扶,出门坐轿子,便已经算命好。”
平淡的陈述,字字真切。
“可是进入仙门我才发现,修士不仅可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还可以劫富济贫、斩妖除魔。抬头能上青天,低头能下沧海,甚至可以与天地同寿!”她越说越快,越说越急,“这哪里是寻常人能够想象,甚至触碰到的生活?”
沙文瑞的心也跟着吊紧。他头一回真切地体会到自己具备灵根,又有家族扶持为后盾,在平民百姓眼中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
“青涛把我带入这陌生的领域,更让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绝大多数修士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修为。很梦幻对不对?”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笑意更甚,只不知道为什么,却透着股淡淡的落寞。
“可是啊,德不配位,没有经过修习的淬炼,无法驾驭这份幸运。我害怕听到外界的流言蜚语,任自己躲在青涛的庇护下,空有一身修为,却从没想过为它们找到一方用武之地。”落寞的神情变作苦笑,“直到庇护我的那个人离世……”
对面女子纤长的睫羽垂下,半掩住杏眼里隐约泛开的水泽,沙文瑞浑身如同过电。
原来成为修士的道侣,骤然突破金丹境,随之而来的竟然是害怕与逃避。
难怪深居简出,难怪初时无一战之力,对一个承受了太多揣测与指责的女子而言,她有她的软弱。
说到这里,子桑像是回忆起什么,极浅地笑了笑,“青涛走后,我自困于松语阁,最多不过与大弟子纪怀光联系。虽然听不到流言,可这样随时间流逝而腐朽,连自己都讨厌自己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她起身来到护栏旁站定。
碧空如洗,白云悠悠,入目是沉默的棕红,不改时光的奔流。
她仰望天空,眼中凝出向往的光,“不能继续沉沦下去,必须做点什么。我想改变,想看看松语阁以外的天地!想重新找回‘喜欢自己’的感觉!”
与话音一同生长的,还有凉亭周围的绿意。
苍翠的藤蔓有想法般沿着石栏与立柱攀援,开出浅紫色的花,灰白色凉亭转眼换了新妆。
阳光倾洒,在蔓叶上落下深深浅浅的碧影。子桑转过身,目光温柔而坚定,“文瑞,在重新出发的路上,我刚刚起步,心中装的是山川湖海、日月星辰,想走得更远,也想登得更高,只愿暂别情爱,领略与过去不一样的风景!所以,做朋友能同行更久,你觉得呢?”
沙文瑞心中那团火瞬间被潮湿的棉絮包裹,想彻底燃烧却挣不出火花。
他设想过被拒绝的理由,可能是身份有别,也可能是心有所属,无论怎样都想不到竟是这样。
所以青涛长老走后,一直是纪怀光陪伴支撑她么?而当她终于从松语阁走出来,正式修习五行之术,她的世界已然打开,不再拘泥情爱,又或者说,青涛长老曾给过她的,其他人无法取代?
明明是拒绝,他却丝毫没有失落之感。
她坦诚了她的心路,“输给”广阔天地,他一点都不会不服气。
“走得更远,登得更高”,直白而豪迈。能够和她并肩领略风光的,起码得拥有与她同等的心胸与能力,方能看到同样的风景。
他悟了,任谁人跟他说“不如青涛长老”,都不及她的“寻证自我”来得有说服力。
她已然浴火涅槃!他更要与她同行!
豪情充斥心膛,沙文瑞脱口而出,“弟子明白了!弟子会奋起直追的!”
从修为到处世的境界,他要与她攀登同一座山峰。
前路漫漫,纵使千砺万阻也无惧!
对面沙文瑞如同宣誓一般,子桑闻言抬起眼帘。
在“追寻内心动力”的目标面前,有的人选择将情爱置于身后。
理想,可以使一切追求安全感的人际关系让步。理想本身就是安全感。
她结合最近自身的行为,挖掘原身改变背后的心理动机,虚构、铺垫、阐述了“事业的重要性”,表明“当朋友可以,谈情说爱‘另请高明’”,一套组合拳下来应该可以说算得上逻辑流畅。
太久没演戏,皮痒。
不过说到底,也并非纯粹演戏。于她而言,做生命的观察者,远比为荷尔蒙起舞来得重要。
她虽无意追逐情爱,却祝福为爱大胆迈步之人。
不远处,纪怀光与陈敏儿、卓轩、马道成、黄秀明朝这边走来。子桑余光瞥见,朝眼前起誓般的沙文瑞勾起唇角,“敏儿他们来了。”
接下来就看他怎么表现。
沙文瑞定定望了她数息,这才转身面向来人。
从此刻起,在可与青涛长老匹敌前,他会宠辱不惊,拒绝无谓的争执。
是时候展现他气度的提升了!
陈敏儿隔着老远就瞧见沙文瑞果然在同子桑说话,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沙皮狗!你少在师娘面前……”
“各位,之前是沙某的错,说了不该说的话,对不住!还请几位原谅沙某口无遮拦。”
沙文瑞端肃行礼,没有半点勉强别扭,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诚恳严肃。
陈敏儿那句“搬弄是非”话已经到嘴边,却硬生生憋住。
怎么,不按常理出招?
纪怀光的视线越过显眼的沙文瑞,径直落在子桑身上。
一如既往地目光清冷沉静,与在场其余几名弟子自然流露出的疑惑诧异皆不相同。
独树一帜,这该死且优秀的表情管理。
子桑挑他一眼,望向有些茫然的陈敏儿,“起争执的事文瑞刚才解释了,有些话并不属实,以后他不会再提,对不对?”
面对朝他瞥过来的子桑,沙文瑞挺直脊背,“定不胡言乱语。”尤其她和纪怀光的事。
过往之事不可追,虽然青涛长老仙逝后,纪怀光倚仗大弟子的身份,陪着她度过艰难时光,但他未必就不能将差距缩小。
子桑当前无心情爱,不正给他留出追赶的机会?没问题的!
“敏儿,你能原谅他这回吗?”子桑面向一脸肠胃不适的陈敏儿。
话已经到这份上,再不依不饶便是让自家师娘下不来台,何况打也打了,之前下手可没留情。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陈敏儿更气了。沙文瑞在师娘面前装得乖巧,实际背着师娘却是另外一套,算得这么精!
气归气,陈敏儿没正眼瞧沙文瑞,勉强侧手抱拳行了个礼,算是言和。
卓轩、马道成、黄秀明朝沙文瑞点点头,打架的事就此揭过。
小事已了,子桑望向纪怀光,“有确定休息的地方吗?”
没看到引路的卫氏弟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安排妥当。
“已经安排好。师弟们住东面客房,五师妹住西面客房。”
子桑闻言点头。
宾客及家眷住北面,宾客男女弟子分住东西两面,卫沧和卫溟之前介绍的时候有提到过这个安排。
“行了,都到了就痛快玩两天!一路辛苦了,你们先去落脚的地方休息。听说若岩猎场有莫氏带来的灵兽,回头可以去看看。”
子桑早上收到卫沧与卫溟的传讯,两人迎接宾客根本脱不开身,原定陪她游览族地的计划泡汤,便给她指了几处可玩的地方,其中最推荐的就是若岩猎场,并表示他们两人也会去,到时候没准能碰面。
子桑也想去看一看灵兽,对比看小黑究竟处于灵兽的什么“段位”。顺便取取经,了解怎么才能将灵兽养好,遇到大小病之类时怎么处理。
“是。”卓轩、马道成、黄秀明、陈敏儿、沙文瑞几人依次行礼,分别朝凉亭东西方退下。
临行前陈敏儿回头横一眼沙文瑞,警告的意味相当明显——休想再作妖!
一拥而来,又呼涌散去,亭下只余清风与二人。
子桑抬眸扫过冷峻挺拔的纪怀光,轻笑一声,“怎么,有话要说?”
翠色空濛间,香影浅笑轻言,是新生、是一刹那的永恒。
纪怀光悄悄收拢五指,“平静”开口,“师娘怎么让沙文瑞道歉得如此干脆?”
好奇她怎么办到的是吗?简单。
子桑微笑朝石桌上的小鸟伸出手,懒洋洋开口,“不过是各打五十板而已。”
沙文瑞这边明着“打”,陈敏儿那边回头暗着“打”。
待小东西展翅飞到手心,她突然想到某个关键的点,抬眸望向纪怀光,眼底浮上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说,要是有一天某人对我有意,我也同意改嫁,到时候我还算不算你师娘?”
没别的意思,她就想知道纪怀光这种连她喝个小酒都得管的性子,要是碰上她下决心“另觅高枝”,会有什么想法。
她问得轻描淡写,纪怀光无声用力扣紧五指。
问题的产生皆有触发点,结合沙文瑞的反常表现,极有可能沙文瑞方才暗示,甚至明示了好感,让子桑起了念头,才有的她那句“改嫁”。
一旦想到她喜欢上别人,同别人在一起,便觉难以承受,心口酸胀到几欲炸裂。
她的眼神,怎样才能只为他一人停留?
“以师娘的意思为准。”纪怀光垂下眼帘。
“改不改嫁,算不算师娘,都以我的想法为准?”子桑追问。
得到的回应,是纪怀光面无表情的略微颔首。
平静的态度,冷静的姿态,或许称得上漠不关心,也可以说毫不在意,这让子桑不禁放松下来。
果然,“之前纪怀光好像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不过是错觉。
无论对心在故乡的她,还是迟早遇见命中注定之人的纪怀光而言,某些如风而起的念头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还好他没有,她也没有。
立场对很难得,为了这点,她可以暂且原谅纪怀光之前的“管太宽”。
比起那些平时不声不响、冷眼旁观,等到别人真的要做什么重要决定的时候突然站出来指点江山、点手划脚的人,能持“我尊重你的选择”态度的纪怀光,显然更加理性与可靠。
虽然有可能是因为不在意,这才没有所谓,不过毕竟有师娘与弟子关系在,说“完全不影响”,“根本没看法”,也并不客观。
身为男主,价值观没歪,不错。
子桑颇为愉悦,“那就好!”
纪怀光不记得他有没有点头,应该是有的,否则她怎么会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神情?
“是否沙文瑞对师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随心而问。
才让她开始考虑接受另一段有回应的感情?又或者,她只是想知道她与他之间,是否有改变关系的一天?
他并非喜欢追根问底之人,然而她的一句“那就好”,背后的深意让他格外在意,扭曲般想探寻。
对于纪怀光的敏锐,子桑已经见怪不怪。从她的问题即可推测出与沙文瑞有关,和聪明人对话果然难保秘密。
“不该说的话吗?没有。”她浅笑摇头,“不过是隐晦地表达了下,想发展除了师婶与宗门弟子以外关系的意思而已。”
表达喜欢嘛,受欢迎的事,算不得“不该说的话”。
指尖扣进手心,生平头一回,纪怀光嫉妒沙文瑞,嫉妒他的轻率与莽撞,嫉妒他可以不计后果,直言感受。
即便明知自己不会如沙文瑞一样,然而理智与情绪割裂,不受冷静控制。炽烈燃烧的嫉妒烧红了五脏六腑,向全身摧枯拉朽般蔓延开。
“师娘如何回应?”他的嗓音略显沙哑。
子桑闻言挑眸望向他,一时间没有直接回答。
嘴里说着以她的意思为准,其实还是好奇的嘛。或者说,八卦,是人的共性?
纪怀光垂眸注视,万年不变的沉静目光里流淌着她看不大懂的暗涌。
四目交汇,两顾无言,子桑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言语并不足以传达此刻对方的心情。
或许,横在她和纪怀光之间的关系以及发生过的事情,谈论这个话题本身就太复杂。明明她是被拒绝的那个,却拿沙文瑞对她有好感这种事说给他听,多像故意刺激。
罢了,看不懂就看不懂吧。
她忽然笑起来,“当然是……婉拒啦。”
眼眸弯如新月,她笑得狡黠又意味深长,仿佛揣着一个让人心动的秘密。
纪怀光不可遏制地心跳加速,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口那块巨石如何因她一句话而分崩离析。
她婉拒了么?所以为何?为谁?
“为什么?”
他屏息等待她再说点什么,等待一个或许与他有关的理由,却只见她抬起手臂指向远方,目光顺着指尖的方向,“看到那边的乌肃山脉没有?”
穿过连绵的棕红色窑堡,苍山如笼在烟云里,那是元极宗见不到的风景。
纪怀光颔首,他看到了,只是不解用意。
她上前两步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是你的话,会为了其中的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吗?”
好像,会诶?为了女主郑莞凝。不过那不是她问这个问题时会考虑的东西。
这双眼睛啊,可真是长在她审美上呢,怎样精巧的腕与笔,才能勾勒出这样宝石般透亮,幽邃深情的眼睛?
她的目光在他的眼神里流丝般翩然舞过,尔后勾唇一笑,慢悠悠开口道,“毕竟我啊,可是有着低级趣味的人呢……”
钟情一切美好的色相。
果不其然,子桑如愿见到纪怀光脸上闪过疑惑、恍悟、震惊等神情。层次丰富,浑然一体。
对方崩不住的模样让她深刻体会到恶作剧的快乐。
以前怎么没发现,逗纪怀光这么有意思?
如同一件骤然被用力撕扯的衣衫,四分五裂难掩内里,露出之前被包裹得极好,观赏性极佳、错愕的庄重与冷静。
怎么说?非常有成就感。
她眼底笑意更甚,侧身而过时挑眸飞纪怀光一眼,出了凉亭后朝身后挥挥手,“行了,没别的事先去帮二三四他们几个安顿吧。”
感情的事点到即止,没太多可说,不如期待下即将去要观赏的灵兽。要是在若岩猎场瞧见合适的鸟类,可以征询下小黑的意见,看看要不要收来给小家伙做伴……
女子纤秀的身影渐远,纪怀光抬眸注视。
临别前那娇俏妩媚的一眼,与此刻背影融为一幅浓淡相宜的画,难以、更舍不得挥散。
趣味与森林么?
纪怀光唇角几不可察地上扬。
这么蹩脚的理由,亏她能想出来……
云逸轩,长案上方凭空浮现苍遒黑色字迹,隐约晃动。
[生魂已清理,尚未觅得蓄魂玉踪迹,或另有结界也未可知。]
银霜抬眸。窗外旭日高升,又是好天气。
墨迹凭空出现又转瞬消散,[或可从调查卫樊峰入手。]
一个单独的[是]之后,空中不再出现字迹,银霜望向窗外。
回忆里那个喝得醉眼朦胧,豪气万千说等待她的,是整片森林的女子,仿佛就在眼前。
原来,森林是这个意思。
既是不愿为一人而舍众多可能,为何不对沙文瑞模棱两可,反而拒绝得明确?
既然见面会流泪,谈及“意中人”会投以目光,为何回答时要用上败坏纪怀光好感的说辞?
人心之复杂,果然难以仅凭常理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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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在卫氏族中弟子的引路下,子桑等人抵达若岩猎场。此处位于族地北面,取乌肃山脉一处盆地设结界而成。说是猎场,其实更像圈养灵兽的地方。
子桑一行人来得早,入目除了常见的生灵,还有些外观各异的动物。
有体型不过巴掌大小,在空中扇动硕大耳朵,飞舞着的鼠?以及狮虎般大小,皮毛丰盈,体形修长健美的大猫?
瞧见有人过来,一名眼尖的修士回头,“二公子,来人了。”
顺着修士的目光望过去,一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后,闪出一位身着修身鸦青色劲装,皮肤白皙,面容清俊的男子。
男子望定子桑这队人数不少的队伍,凝水于双掌,清洗过后才上前,“请问诸位道友是来挑选灵兽的吗?”
会御水?眼前人似乎通晓五行之术。
子桑微笑,“看看。”
就像外行人头一回逛玉石店,不清楚里边的门道也不知道怎么挑,便也只能先看看而已。
男子的视线在子桑肩上一略而过,“在下莫子期,御妖族莫氏家主次子,对灵兽之事略晓一二,是否需要在下为各位简要介绍此处灵兽?”
张弛有度,淡定从容,莫子期是个一眼会让人觉得舒服的人。
子桑闻言欣然点头,“有劳。”
偌大的猎场一眼望不到头,每隔一段距离便立着一位身着劲装的修士,看样子是在照顾灵兽。
子桑身后,黄秀明正啃着面饼,一只扇动着耳朵的小鼠飞过来停在面饼前,唬得他赶忙将面饼护在怀里,出声驱赶,“去去去!”
莫子期瞧见后略一抬手,飞鼠叽叽两声,有些不甘地离开。
不懂就问,子桑将目光从飞鼠身上收回来,“不知道这种灵兽平时怎样饲养?”
“鹏鼠,跳鼠成妖异化而成,食种子与茎叶,偶尔捕食昆虫。擅飞行与隐匿,可做探听情报之用。”
莫子期两句话概括完,瞥向她肩膀,“不知道姑娘身边这只灵兽什么品种?”
小黑吗?
子桑抬臂托掌,将小鸟递到莫子期面前,“无意中结伴,我也不认识,你能帮忙仔细看看吗?”
一句“结伴”,让莫子期的视线从小鸟移向她的眼睛,又重新落回小鸟身上。
黑色小鸟抬头注视,红嘴诡艳,漆黑的眼睛仿佛能通灵。
莫子期定定瞧了会儿,抬手欲以指背抚过小鸟翅膀。
然而没等他碰到,小鸟径直振翅飞开。
“看来有些怕生。恕在下孤陋寡闻,看不出由什么鸟异化而成。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该鸟十分罕见,姑娘好运气。”
没想到“专家”也没认出来。子桑略有些遗憾,“看来不容易找到同伴。”
听她这么一说,莫子期淡然一笑,“万物有灵,所谓同伴,并不拘泥于同类。姑娘与该鸟有缘,想必它并不孤单。”
挺会安慰人,子桑对莫子期产生了一丝好奇,“之前看莫道友似乎有用到五行术法?”
“没错,在下幼时曾在元极宗学艺,习得御水之术,方便饲养灵兽。”莫子期倒也没刻意隐瞒。
“巧了,我们就是元极宗的修士。”子桑回眸扫一眼身后纪怀光、卓轩、马道成、黄秀明、陈敏儿、沙文瑞几人,再望向莫子期时轻扬唇角,“这也是缘分。”
莫子期闻言眼眸亮了亮,“确是缘分,还没请教姑娘同几位道友尊姓大名。”
子桑将她与其他几人的身份告知,莫子期怔上一瞬,很快自嘲般笑了笑,“恕在下眼拙,没看出来。还请青涛夫人与各位道友莫要见怪,请随在下继续往里参观。”
此次莫氏带来的灵兽多具代表性。攻击类、辅助类、观赏类应有尽有。
通过与莫子期闲聊,子桑才知道原来御妖之术非常小众,就如同元极宗的弟子很少钻研五行之术一样。
受限于御妖术无法飞升,但凡有些天赋的修士,都更偏向于突破自身,而非寻求外在力量。
分化于除妖术士的莫氏,至今依然与平民百姓保持密切联系,且有数量不小的灵兽出手给王公贵族,算是较少的,能在凡人与修仙界取得平衡利益的家族。
对于大多数修仙宗门而言,数量单薄的灵兽攻击力有限,更多是装点门面、打发孤寂的玩意。真正受益于御妖的,只有能够御使妖兽群的莫氏。而由于莫氏家主长期身体抱恙,如今实际的莫氏当家者为大小姐莫子君,眼下应当正同卫沧与卫溟一起接待宾客。
简单逛了逛,卓轩买了些喂养妖兽的种子,沙文瑞买了只能通人言,毛色异常艳丽,叫声极其动听的小鸟。
子桑问了些鸟类妖兽通用的注意事项,一行人回到猎场入口,刚巧碰到朝这边走来的浩荡队伍。
卫樊峰引宾客前来,身旁除了神情庄重的卫沧与卫溟,还有一位身着赭红色劲装的秀丽女子。
修士们三三两两寒暄,卫沧与卫溟抬眸间发现子桑,两人眼神定住,当即神情舒展开来。
“看样子你有得忙了,我就不打扰啦!”子桑朝莫子期笑笑,取出玉简遥遥给卫沧与卫溟发去讯息,“我逛完了,先去休息,你俩忙完正事跟我说?”
她倒是有私心想结交修仙界大佬,只不过目前时机不太好,还是等卫沧卫溟闲下来的时候再问。
无他,既然发生灵魂跑进剧本里这么大的事,她想辗转打听下,闯入的世界里有没有人知道、甚至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卫沧与卫溟拿出玉简扫过消息,两人对视一眼,卫沧凑到卫樊峰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哥俩双双朝她走来。
原本想低调遁走,反而因为卫氏兄弟的突然离队朝这边走来,吸引不少人目光。
来到近前,卫沧朝子桑与莫子期点点头,卫溟开口道,“你们已经认识啦?”
“你说呢?”子桑有些哭笑不得。
已经逛完,当然认识。
“没想到能在这里结识青涛夫人与一众元极宗的道友,莫某之幸。”
“别这么拘谨,子桑喜欢别人直接叫她的名字,显年轻,对不对?”卫溟挤挤眼。
被擅自做主的子桑挑眸望过去。
这点倒是说对了。被人称呼青涛夫人,总有种时时刻刻还在戏里的错觉。
能做自己,谁想当别人?
“他说的没错。”子桑肯定。
莫子期闻言颔首,“那我以后就直呼姓名了,你也直接唤我‘子期’如何?”
“好。”子桑点头,她没什么意见。
卫溟听到那句“直接唤我‘子期’如何”,哼笑一声脱口而出,“子桑你别看他装得斯文有礼,实际家中养了好多女妖,能化人形那种,为人非常不正经,得小心!”
一旁未曾发言的卫沧默默点头,纪怀光抬起眼帘,目光落在莫子期身上。
“没记错的话,带你哥俩欣赏我的灵兽时,兴致挺高?”莫子期神情淡淡,丝毫没有被贴上“不正经”标签的恼怒。
被揭穿的卫溟迅速耳尖蔓上薄红,“这怎么能一样?我又没在家里养女妖。而且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也不算久吧,去仙盟之前?那时候你怎么说的去了?‘羡慕子期兄艳福不浅’?”
莫子期的话仿佛天然能激起某人的燥点,卫溟着急,“子桑你别听他的!我那是讽刺!”
子桑着实没想到莫子期惹怒起人来,挺精准。
她好笑般扫两人一眼,“到底怎样的艳福?别藏着掖着啊?找机会也让我瞧瞧?”她对美女,可是非常感兴趣的。
更何况,养女妖挺正常。性别为男,xp为女,没毛病。总不能强求人家养男妖吧?
“子桑,你……”卫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竟然站在他那边!”
“没有哦,”子桑摇头,“我站色相那边。”
她话音一落,卫沧没忍住憋笑,莫子期亦唇角上扬,只有卫溟受伤的世界达成。
“行了,我看这会儿队伍挺庞大的,不耽误你们招待贵客,我们先回了。”
从刚才卫梵峰朝这边瞥过来的眼神就知道,这是等着两位公子爷过去呢。
正事要紧,闲聊什么的放在后头。
“你就是我们的贵客,要不一起再参观一遍吧?换我来介绍。”卫溟提议。
“饶了我吧,昨晚没休息好,回去补个觉,等你们俩什么时候好了再联系我啊?”子桑回头向身后几人示意。先撤。
“没休息好,是床睡得不习惯吗?要不要换?”卫溟追问。
子桑抬眸好气又好笑地盯着对面这位热心的大兄弟,无奈道,“行,等你忙完,我告诉你怎么换。”
卫溟答应下来,卫沧在她启步前补充道,“好好休息。”
子桑点头,领上身后的队伍。
经过卫梵峰众人身旁时,她朝对方行了个礼,得了卫梵峰的回礼,这才从容离开。
眼见一名此前从未见过,容貌绮丽绝艳的女子身后跟着六名男子,显然也是宾客的一员,其中一位修士低声发问,“刚才那位是?”
“元极宗青涛长老的遗孀,子桑。”卫梵峰答。
“她啊……”问者恍然明了。
按说这样的身份不会受到邀请,更何况青涛长老当初就是因为渡修为给道侣才在战局中失利,想不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卫族长是什么深意。
一时间,众人陷入沉默,各怀心思。
同卫沧卫溟一起目送背影渐远,莫子期忽然开口,“你俩对这位青涛夫人态度不一般。”不是疑问句,而是确切的肯定语气。
“这么明显吗?”卫溟扭过头来神情诧异,“我还以为分寸掌握得挺好。”
“玩真的还是玩假的?”莫子期问。
卫溟被激到,“什么真的假的?什么玩?以为所有人跟你一样?”
莫子期抬起下巴,眼神颇有深意,“原来是认真的啊?你俩可真是要么不开荤,一开荤就让我刮目相看。暂且不提人家什么身份,卫伯父会不会同意,你俩先告诉我,打算怎么分?”
卫沧与卫溟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挪开视线。卫沧开口道,“并非分不分的问题,而且这种事也由不得我俩决定。”
由女方决定嘛。
“明白。”莫子期视线落向不远处一众宾客身上,“看来根本不用多问,你们早就想好。这回来的人不少,看能成交多少。”
“子期,少转移话题。还有,不许在我母亲面前胡说八道,否则剥了你的皮,知不知道?”卫溟出言警告。
“怕我在伯母面前说实话,刚才还揭人老底?你是真的胆子挺大啊?”
“谁叫你在子桑面前装?平时在我父母面前装也就罢了,总之你少打她主意!”
莫子期闻言哼笑出声,“放心,我只对刚化形的女妖感兴趣。忠诚,天真,对养她的人唯命是从,根本不需要费心。倒是她身边那只黑鸟,你们需要注意下。”
“那只鸟怎么了?”卫沧问。
“对啊,不就是一只寻常的鸟吗?”卫溟神情恢复严肃。
“罕见的灵兽多由现存生灵异化而成,无论形态怎样变化,始终保有基本的妖气,但那只鸟不同。”
“哪里不同?”卫沧追问。
莫子期沉吟小会儿,“身上没有妖气,却又非魔非鬼。坦白而言,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又为什么跟着青涛夫人。你们若是找出答案,还请告诉我。对了,只消告诉我那只鸟是个什么东西即可。”
至于为什么跟着子桑,他并不关心。
“知道了,会注意的。”卫溟有些不痛快,“你别叫她‘青涛夫人’,不稀罕听!”
莫子期闻言嗤笑出声,“你都敢肖想宗门长老夫人了,还管别人怎么称呼?对了,我曾有缘见过青涛长老一面,那可是位……严肃沉稳之余,又温润钟秀的前辈,跟子桑有种……奇怪的相配。”
“你想传达什么意思?”卫沧盯着他。
“没什么。只不过提醒下,身边曾有那样一位道侣,恐怕很难对寻常男子动心吧?兄弟,得多多加劲!”莫子期抬臂揽上卫沧与卫溟的肩膀,“走,先拿下眼前这些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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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子桑说她没休息好,并非全然在找借口。不知道为什么,昨晚那个梦让她觉得有些疲惫,就好像平白灌入许多感受。
回到房间本只打算小睡一会儿,没想到再醒来时已然天黑。传讯玉简里积了几条来自卫沧与卫溟的消息。
[宾客挑选灵兽的兴致很高,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来自较早传讯的卫沧。
[从早上持续到现在,一直有新的宾客过来,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莫子期这张嘴着实能哄人,刚才让好几位修士买了一堆漂浮的灵兽,没什么实际用处,说是带回去送给同门。]
[总也腾不出空,看样子今晚脱不开身了。]
——来自虽然后发,却以数量取胜的卫溟。
子桑抬眸望一眼窗外夜色。她好像,又做梦了。
孤冢上柳枝还是新的,夕阳如烈火焚烧后的余烬,双手添了好几道伤痕……种种画面交织在一起,仍残留有孤寂的余韵。
摇了摇头,将脑海里那些画面甩开,她给卫沧与卫溟发去讯息,[今晚我另有安排,你俩好好表现,让其它宗门的老东西们见识见识新秀的风采。]
子桑所谓的安排,是去跟陈敏儿谈一谈沙文瑞的事。
之前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眼下正好有时间。
出发前传讯确定过陈敏儿在房间,子桑不急不慢抵至西面的窑堡。
明显有所收敛的平台之上,大部分房间的窗户亮着光,这还只是入住了提前抵达的一部分女弟子宾客而已,算上明日才到的,可想而知数量有多庞大。
进得窑堡,刚上到第二层,子桑就隐约听到争吵声。她循着声音抵达平台,果然看到一堆人围拢在一起。
“竟然混入女修的客房!害群之马!”
“被抓现行还不承认,脸皮够厚!”
“我已经说过!女的!真是女的!”
听不远处着急强调“女的”的声音,竟然是陈敏儿。
子桑加快脚步,穿过人墙,抵达争吵的源头。
“不要以为声音可以伪装,看看你浑身上下,哪一点像女的?”
“快说!哪个宗门的?今日必须严惩!”
被围在中间的陈敏儿半低着头,双拳紧握显然气得不轻,然而周围你一言我一语,将她的辩解淹没在人声里,显得无力又苍白。
“她是我元极宗的女弟子,谁有疑问,可以来问我。”子桑出声上前。
一众身着各式宗门外衫的女子纷纷朝她望过来,眼神里愤怒、好奇、看戏……种种情绪混在在一起。
“师娘……”陈敏儿语气里藏着难堪,委屈,默默来到她身旁站定。
身为弟子,体型高大挺拔,五官棱角分明,立在妖娆玲珑的子桑身旁,老实又乖巧。
见有人替陈敏儿出头,刚才气势颇足的女修们一时间没有出声。
被称为“师娘”,显然辈分不低。且此时已有不少人认出来,子桑就是之前参观若岩猎场时卫族长嘴里提到的“青涛长老的遗孀”。
这个身份有多敏感,从之前一众师尊沉默,以及同辈间偷偷分享讯息时已了解全貌。
原来是个靠与大能修士结为道侣,平白挣得一身修为,又“克死”道侣的平民女子。
参加生辰宴,还随身跟着那么多男子,真不知道什么妖精变的。
这个时候,任谁都不愿意贸然出头。
其中一位顶着厌世脸的女修冷笑出声,“你说她是元极宗的女弟子,她就是了?我不信。倒是她故意撞我师妹,有人佐证。”
“师娘,弟子是得知您要过来,出门迎接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撞到!”陈敏儿着急解释,“而且已经同那位姑娘道过歉。”
子桑拍拍陈敏儿的后背,示意不用担心她误会。
“请问之前被我弟子撞到的姑娘是谁?我代弟子向她道歉。”
简单的冲撞,话说到这份上,已经给足面子。
厌世脸女修身旁一位个子娇小的女子正要开口说话,被厌世脸女修指着子桑身旁的陈敏儿抢了话,“不需要道歉,我根本不信她是女的。”
子桑顺着女修指尖抬眸直视对方眼睛,“哦?那要怎么才能相信?”
“除非她脱了上衣。”
厌世脸女修的话一出口,在场众人均倒吸一口气。
想确认身份,根本用不到这么故意针对、近乎羞辱的方式,
“我倒觉得不用这么麻烦。是男是女,问一下卫氏的人即可知晓。”一道剔透的女声突然出现。
子桑顺着声音望过去,围观的众女修中,一名身着绛红色修身外衫的女子正冷淡盯着厌世脸女修。
本就白得发亮,红衣更衬得人欺霜赛雪,当真是个耐看的美人。子桑暗暗在心中点头。
“师姐……她可是宗门长老夫人,都是误会,算了吧……”娇小的女子压低声音,扯了扯厌世脸女修的衣袖,看得出来根本不想被当成硬出头的道具。
厌世脸女修仿佛没听见红衣女子与师妹的话,仍旧桀骜对视。
子桑当即了然。
既然明知她的身份,也有下台的机会,还这样顶风挑衅,那就是故意的咯?
而且针对的人不是陈敏儿,是她。
嚣张的人也分上道与不上道,在别人地盘摆谱,这是后台耐造啊?
“你……别欺人太甚!”陈敏儿已经憋红眼睛。
子桑静静瞧了会儿厌世脸女修的神情,忽然勾唇一笑,“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现在同样怀疑你不是女的。让我的弟子宽衣,是因为想占她便宜。要是实在想通过这种方法确定的话……干脆你也脱了上衣,两人互相验证,公平公正,怎么样?”
陈敏儿初时听到子桑那句“你说得也有道理”,一口气险些没有续上,心也沉到谷底。待听完全部,却不禁睁大眼睛。
师娘这是在……以毒攻毒?
果不其然,厌世脸女修听完后脸色骤变,神情扭曲得有些抽象。
“你凭什么怀疑我不是女的?凌云宗掌门是我父亲,我有整个宗门作证!”
女修话音刚落,本来就已经剑拔弩张的态势更加紧绷,现场近乎诡静。
对啊,所以既然同样是怀疑,对方又凭什么?
“凌云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好像是当前修仙界第二大门派?
掌门千金,难怪这么有底气,后台耐造。
不过呢,既然不指望凌云宗赏饭,有些臭脚也就没必要捧。
子桑嘴角笑意更浓,一脸认真道,“我的弟子同样有人作证,不也照样有人以黑为白?再说了,穿得像女的,也未必就是女的。”
还有比女人更女人的女装大佬呢。
厌世脸女修自尝被故意质疑性别的体验,气得抬起手臂,这次直接指向子桑,“我堂堂凌云宗千百自强修士,哪是你个靠吸血晋升修为的平民女子能比的?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怕都是抹了蜜的毒箭吧?”
说得好!
要不是子桑现在没在出演反派,她几乎要为对面女修怼人的功夫鼓掌。既拔高了自家门派,又顺便踩她一脚。
原来症结在这里,指责她靠吸青涛长老的血晋升修士行列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来抱不平,有意思。
她笑得更加风情万种,朝厌世脸女修送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对面这位堂堂张口闭口‘我爹是谁’的姑娘,刚才抹了蜜的毒箭,有射中你吗?”
恶心人嘛,她可会了。
自恃高人一等,平白无故侮辱人,怎么能轻易放过?
厌世脸女修没想到她不仅不生气,反而顺杆往上爬,七窍简直要生烟。
“你!不知廉耻!”
子桑冷笑一声凝视对方,脸上褪去懒散神情,“是我不知廉耻!还是你目无尊长?狂妄自大?”
“今日我弟子撞到你师妹,本就是无意,且已经道过歉。明知是误会,却故意刁难羞辱,这就是你的修养?就是你拿着凌云宗名号对外耀武扬威的本事?那还真是……挺让人意外的。”
她一声比一声重,一句比一句严肃,到了最后一句,已然化为现成的失望与讽刺。
众听者初时或许还觉得“互相验证”的办法匪夷所思,此刻只觉得找茬的这位女修的确心胸堪忧。
原本靠父母打响名号就算不得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即便对子桑有不好的看法,这会儿也对挑衅的女修提不起好感。
厌世脸女修被她突然冷下脸的神情震住一瞬,很快爆发出更加汹涌的怒气,直接祭出佩剑,“狐媚东西!凭什么这么说我!”
陈敏儿当即抽出长刀,上前一步挡在子桑身前。“师娘小心!”
“不用担心。”
子桑上前一步现身,凉凉望向对面。
她等着对方先出手。
“妄下定论,无益于了解真相。看不起别人通过感情得到馈赠,就继续保持你的骄傲,吸引那些眼明心亮,能够被你品德折服的人,而不是随意贬损他人。”
她虽然不需要通过提供情绪价值来换取资源,但也不会因此讨伐那些这么做的人。
越接近本质,越能拥抱平和。与其指责同性狐媚,不如想想自己究竟希望吸引什么样的人,想做什么样的自己。
取悦这个世界,取悦某些人,甚至取悦自己,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个人都会走上自己选择的道路。
除开那些以荆棘刺伤游人,以烈火焚烧希望的恶毒之路、无望死路,她更愿意观察,而不是评价。
厌世脸女修此刻只觉得子桑每一句话都是在当着众人的面嘲讽她,佩剑骤然发亮。
灵力外化,打底是个金丹境修士,陈敏儿暗道不好。
“师姐!那可是宗门长老夫人啊,算了好不好?其实撞得也不重……”娇小的女修着急。
“少废话!让开!”
厌世脸女修咬牙,灵力如一道闪电,划亮黑夜,直朝子桑而来。
修为一境之差,犹如天堑,陈敏儿的长刀来不及阻挡。
雷霆之中,眼看灵力就要正中目标。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发出短促哀嚎声的,却是主动发起攻击的厌世脸女修。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结局,纷纷诧异地望向跌倒在地,捂着心口龇牙咧嘴的厌世脸女修,想不通怎么会这样。
衣袂隐动,子桑神色未变。
灵力一斩在碰到强力水气捕捉诱导时,转了方向,如风刃般沿着来时的路径朝施招者打回去。
学习五行理论时,得知灵力某种程度可以近似理解为雷电,而只要操控的水气足够集中,引导力足够强大,便可以改变灵力运行的轨迹。子桑向银霜请教后,特意加强了御水的修炼。
毕竟,活着才有输出。
对面女子的修为应该并不多高,堪堪能灵力外化而已,因此子桑初试,便成功接下一击。
首次尝试没控制好引导灵力的强度与轨迹,只实现了原路返回。不过看样子虽然折返的灵力已经削减,仍然有不小的杀伤力。
厌世脸女修目眦欲裂,一把推开弯腰扶她的同门,指着子桑嘶声道,“居然用护身法宝,无耻!”
子桑:???
以她虚假的金丹境修为接下一击,难道是很让人不可置信的一件事吗?要么对方强行挽尊,要么真的这么以为。
不过先动手的人说用护身法宝的人无耻,她是真的不理解其中逻辑。
陈敏儿也诧异望向子桑。
刚才究竟发生什么?师娘站着没动,对面叫嚣的女修怎么就倒地上了?
不过有那么一瞬,她感受到四周气流在朝着子桑的方向汇聚。难道……又是五行之术?
“混蛋……”厌世脸女修爬起来正要再次进攻,不远处传来清朗的声音,“各位贵客聚在这里是有什么好事吗?”
众人回头,子桑从人群间隙中瞧见信步而来的卫沧。
此前楼下的卫氏族中弟子听到平台上有动静,当即上报管家。
事涉下榻西侧客房的女弟子,管家当即告知正在与宾客叙旧的卫梵峰。随候在场有卫沧、卫溟二人,卫梵峰点了卫沧查探情况。
卫沧以最快速度赶至,穿过一众女修,一眼瞧见立在中间的子桑,而她的身后,凌云宗掌门之女袁会珊眼神狠厉,朝子桑甩出一道刺眼的灵力。
停在子桑肩上的小鸟刚要展开翅膀,很快收住。
来不及说“小心”,卫沧瞬间闪至子桑身旁,揽着她避开攻击,并将灵力的锋芒砸落在地。
平台上石块迸裂,声响撼人。
碎裂的石块四面弹射,有些反应慢的女修险些没能及时格挡开。
厌世脸女修由于拼尽全力,此刻已没有办法挥挡石屑。一块尖利的石子划过她的额头,留下一道不大不小的血痕。
“没事吧?”卫沧低头打量。
按说子桑此刻应该在北面的客房休息,也不知道怎么会来这里。
子桑将目光从被砸了个坑的地面收回,摇摇头。
她没事。不过刚才要不是卫沧,被那道灵力打中的话,眼下她大概已经肠穿肚烂。
卫沧望向厌世脸女修,“袁道友何故随意伤人?”
袁会珊抹一把额上血痕,目光落在子桑腰间,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诡异而扭曲。
“没想到啊,卫大公子也被迷昏头。”
卫沧莫名被这样一说,这才留意到自己的手臂还揽在子桑腰上,震撼之余迅速收回。
担心子桑对他刚才忘记及时收手的举动有不好看法,卫沧抬眸偷瞧一眼,却发现子桑只是凝着眉,神情不悦地盯着对面袁会珊。
被那样偷袭,一定吓到了吧?
他面向始作俑者正色道,“卫氏领地不容任何人作恶,还请袁道友告知为何伤人?”
见卫沧根本不接她的话茬,袁会珊还要继续出言讽刺,却被身旁娇小女修低声规劝,“师姐,卫氏的人来了,不能再闹大,否则掌门又要禁你的足。”
袁会珊咬紧牙抿着唇,在“忍下这口气”与“不管不顾大闹一场”中疯狂摇摆。
子桑看出对方为师妹的一句话而犹豫,垂下眼眸“嘁”了一声。
撕是还能继续撕下去,只不过对方有顾虑,继续玩下去就少了几分意思。更何况冲突发生在卫氏领地,事情要是闹大了,对前来处理事件的卫沧不好。
“没什么事,误会而已,我的弟子陈敏儿不小心撞到凌云宗弟子,一被错认为男子,二被当成故意。对面这位姑娘替师妹打抱不平,没控制好力道,对不对?”
卫沧用怀疑的眼神望向对面,“是这样吗?”
袁会珊脸上的神情在扭曲与隐忍之间不断变换,几个来回后,终于咬牙切齿,“是。”
一旁娇小的女修如释重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事,散了吧。卫沧、敏儿,我有话对你俩说,随我来?”子桑给两人递去一个意会的眼神。
卫沧扫一眼神情显示随时会反悔的袁会珊,同陈敏儿一起随子桑穿过围观众人。
破损的平台,需要马上安排人修理了。
陈敏儿休息的客房内,子桑靠窗。
不同视角下,同样的风景能看出细微差别。
她收回目光转身道,“敏儿,你收拾收拾今晚去我房间休息吧。”
从之前一圈吃瓜群众只有一个人出面帮陈敏儿说话就能看得出来,凌云宗的确有些分量,且挑衅的女修也不像善罢甘休的人。
继续留在这里对陈敏儿而言即使没有其它危险,出出入入碰上刚才的吃瓜群众也难免不痛快。反正只有最后一晚,不如跟她一起。
“那怎么行?师娘,我……”陈敏儿着急。
她从前别说跟子桑同一个房间,就连面也极少见到,突然间同塌而眠,恐怕根本没法入睡。
“有屏风跟独立分开的床,不影响。”子桑坚持安全为上。
陈敏儿有些纠结地应下,卫沧在一旁补充到,“我在北面窑堡再给陈道友安排一间房如何?”
陈敏儿期待地抬起头。
“我看宾客挺多,几乎住满,有空余的房间吗?”子桑问。
“不用担心,交给我来安排。”卫沧一锤定音,当即以玉简安排下去。
陈敏儿得救般赶紧确认,“师娘,弟子没什么要收拾,可以出发了。”
子桑点点头,面向卫沧笑了笑,“谢谢你,今晚要不是你,我估计要立着来,横着回了。”
“你我之间无须言谢。究竟发生什么?不是误会那么简单吧?”
“小事,跟误会也差不多。”子桑不打算继续深入。
“哪里是误会?那个什么‘堂堂凌云宗掌门千金’,竟然说师娘……”话到嘴边想到卫沧是外人,而且再度提起这个话题必然让子桑难受,陈敏儿生生止住。
“说什么?”卫沧略微沉了眉眼。
陈敏儿小心地打量子桑,看不出她的态度,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答。
“没什么,说我狐媚而已。”
既然略不过去,索性说出来。子桑脸上神情看起来并无所谓。
要是换个词安她头上,没准未必服气,可自她出道演了第一个有记忆点的反派角色起,这个词就如影随形,几乎成为她的名片。
倒也不能说没有从中受益,至少在考虑反派角色的时候,能喝上一口汤。然而福祸两依,始终在跑龙套和十八线开外配角之间徘徊,也成了她跳不出的怪圈。
卫沧听罢,明显愣上一瞬,很快,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耳尖泛热究竟因为“狐媚”这个词,还是气愤袁会珊的侮辱。
他有他的心虚。
“什么都不知道,怎能凭猜测构陷人?”陈敏儿气愤不已。
卫沧沉吟小会儿,“我听闻,凌云宗掌门与前夫人祖上为仙门世交。凌云宗掌门在前夫人过世以后,与本门一位负责照顾他起居,资质平平的女弟子结为道侣,前段时间刚添了第二个孩子。恐怕袁会珊眼下,迁怒众多。”
“那也不能随便逮着谁就撒气。凌云宗掌门的家事,关师娘什么事?”
“没错,此事我会如实讲予凌云宗掌门知晓。”卫沧点头。
子桑摆摆手,“事情已经过去,倒也不用再提。我没放在心上,你俩也别当回事。”
虽然已经接受某些偏见、戾气始终存在,在铺天盖地的舆论下也已经麻木,事实却是即便身经百战,再听到类似的言论还是会不舒服。
袁会珊拿痛苦朝她发泄,哪里不想反弹回去?不过是嫌麻烦,又不想卫沧难做而已。
既为宾,待客需得慎之又慎。这件事卫沧转告给卫樊峰,交由卫樊峰来处理,又或者让凌云宗弟子自行汇报,比让卫沧直接找上凌云宗掌门要好得多。
“子桑可是担心此举导致我触怒凌云宗掌门?”卫沧问。
子桑挑眸,递过去一个“不然呢?”的眼神,面向陈敏儿道,“没什么要收拾就出发吧。”
望着子桑侧颜,卫沧半天没出声。
事情既然发生在卫氏族地,为她伸张公义本就情理之中,然而她却在替他担心。
不过是承了青涛长老的深情,便要遭受这么多无端指责,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她这般,令他心疼。
“还愣着做什么?走啦。”朝还愣在原地的他望过来,子桑弯起眼眸笑了笑。
卫沧睫羽颤了颤,提气迈步跟上。
北面窑堡给陈敏儿准备的房间很快安排好,就在子桑房间旁边,倒也方便。
告别卫沧,子桑直接留在了陈敏儿的房间。
“师娘有话对弟子说?”陈敏儿为子桑挪好凳子。
坐下后的子桑开门见山,“被误认为是男子,是不是很苦恼?”
陈敏儿垂下脑袋,“一开始会,后来次数一多,也就习惯了。不过像这次这么尴尬的,还是头一回。给师娘添麻烦了。”
“说什么话呢?那个时候不站出来,还能当你师娘?”子桑白陈敏儿一眼,伸手给两人倒茶。
“弟子来。”陈敏儿赶紧接过茶杯与茶壶。
子桑也没客气,任由陈敏儿去忙,只一手撑着下巴,笑眯眯望着她。
被一道让她根本无法忽视的目光注视着,陈敏儿一时间有些心慌。
好不容易将茶倒好递出,眼见子桑接过去的同时朝她笑了笑,尔后仰头浅饮,陈敏儿只觉得心都化了。
垂眸的睫与纤白的颈,点缀素手未遮掩住的一角红唇,如雪地里梅花绽放。雪的白,枝的沉,梅的艳,悉数闯入眼帘。
怎么会有女子生得这么好看,这么充满女性柔媚的韵味?
相比起来,她与男子又有何异?
陈敏儿迅速挪开视线低下头。
荒唐,她连指望像寻常女子一般“长得像个姑娘”都办不到,竟然拿师娘作比。
“怎么啦?这个神情?”子桑的声音在对面响起,轻软妩媚。
陈敏儿抬起头,苦涩笑了笑,“没什么,觉得师娘好看,挺羡慕的。”
同样打娘胎里出来,差别怎么这么大。
她正唏嘘,对面子桑突然上身前倾。
精致的脸庞靠近,放大后尤其不知道视线该落在哪里。
“敏儿你有没有尝试过化妆?”子桑问。
原本心脏都快要忘记跳动,听这么一问,陈敏儿瞬间怔住,好一会儿才咽了咽喉咙坦白道,“试过,不过很难看就是了!”
想着装扮下,或许能不让那么多陌生人误会,她也曾经偷偷试着涂脂抹粉。然而结果何止是难看,简直就是灾难。如同五大三粗的汉子强行扮娇娘,能将大活人吓出三里地。自那唯一的一次以后,她彻底放弃。
子桑盯着她的眉眼仔细端详,忽然唇角上扬,眼底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来,我给你化个!”
“不,师娘,我这张脸化不了。”陈敏儿着急。她倒不是担心化出来难看,她担心子桑忙活半天后失望。
子桑一边自芥子锦囊中取出胭脂水粉,一边瞥陈敏儿一眼,“不相信师娘的手艺啊?”
“没有,就是,就是……”底子太差,神仙之手也无力回天。
陈敏儿急得头顶冒汗,然而子桑已经将东西摆放好。
“就是什么就是?端正坐好!”
被子桑直直盯着的陈敏儿无法,只得认命般乖乖坐着。
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只好盯着桌上似乎在端详胭脂水粉的小鸟。
陈敏儿此刻觉得,她还没只鸟自由。
塑造角色不同阶段时采用不同妆容,往往有奇效,是在演技的基础上锦上添花的一笔,为此子桑特意研究过一段时间化妆。
不同剧组的化妆师水平有高有低,她自认为有几分心得。给陈敏儿处理完眉毛,子桑正式开始施展拳脚。
陈敏儿从来没有这样坐立难安过,她几乎能想象出来子桑看到她上完妆后失望的神情。
好好的她提什么“羡慕”?
柔软的指腹沾了粉,在脸上细细密密轻敷,眼前子桑如同作画一般,半仰着头为她上妆。
陈敏儿垂眸盯着眼前这张因为认真而褪去媚态的脸,不知不觉目光就落向子桑的心口。
形状极其好看,引人不禁遐想,不知道衣襟内是怎样美妙的风光。
玉石吊坠之下肌肤细腻,在灵火照耀下散发温润光泽。
无一处不绝,无一处不妙。
按压脸部的手顿住,身前传来娇俏的低笑声,“你在看什么呢?”
陈敏儿顺着声音抬眸望向对面子桑的眼睛,顿上一瞬后很快脸上浮现绯红。
她刚才竟然对着师娘的心口在浮想联翩什么?
“师娘,弟子,弟子……”陈敏儿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甚至没有勇气继续与子桑对视。
更令她羞愧的是,连子桑肩上的小鸟此刻都在注视她。
她究竟做了什么?!
子桑似笑非笑盯着她,很快好气又好笑地刮她一眼,“下次泡温泉的时候我少穿点,让你看个够,这里人有泡温泉的习惯吧?”
陈敏儿整一个呆住,怀疑自己听错了子桑的意思,脸上呈现懵怔的迷茫。
一定是听错了吧?她脑子发昏,出现幻觉。
面对魂游物外的陈敏儿,子桑笑着继续上妆,“喜欢看同性很正常,我就经常盯着漂亮姑娘瞧。”
“我漂亮吗?”收回落在她脸颊的目光,子桑朝她的眼睛注视过来,粲然一笑。
月出于云,花开于野,某些瞬间,某些神情,某些不期而至的笑容,太容易让人触动。
“漂亮”二字远不足以形容。陈敏儿想说却说不出口,只好抿唇点头。
子桑心满意足地将目光重新移向陈敏儿的脸,随口问到,“沙文瑞的道歉,还算满意吗?”
不提沙文瑞还好,一提陈敏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师娘!那家伙居心不良!天天跟着您跑,分明就是见色起意!”
子桑视线未改,低笑出声,“能见色却不起意的,是君子、圣人,哪能一个个要求过去?沙文瑞挺热情的,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只觉得赖皮得很。”
“可是怎么办呢?”子桑轻叹一口气,流露出苦恼状,“别人忌讳我的身份,总有意无意保持距离。多亏他赖皮,才帮了我许多。只要没造成困扰,我对他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
就比如买酒这件事,只能拜托沙文瑞。
陈敏儿闻言一脸为难,纠结会儿妥协道,“那弟子试着跟他友好相处,不过还是觉得他嘴臭又烦人!”
“不用勉强自己友好相处,不刺激他就行。下次他再孔雀开屏,你就当没看见。”
听到子桑口中的“孔雀开屏”,陈敏儿表情没绷住,低头笑出声。
“别动,会画歪的。”子桑手持黛笔,目光仍旧落在她的眉宇间。
轻轻一句,让陈敏儿一扫之前的不自在,心似融化般松弛。
眼前女子近在咫尺,其美、其柔、其娇与嗔,让陈敏儿突然理解自持如师尊,为何会不顾自损修为,也要让子桑晋至金丹境。
有能之修士,哪堪心悦之人现白头?
介于男女之间,被两性隔离在外,陈敏儿从未与人如此亲密,只觉得有子桑在,身心都会软下来。
一想到袁会珊那些恶言恶语,她就心绪翻涌,“师娘明明这么好,却遭世人恶意揣测,弟子当真要替师娘鸣不平!”
黛笔勾勒眉弓,子桑凝神在腕劲与运笔上,闻言目光未移,勾唇一笑,“这就好啦?别光看表面哦。”
她可不是什么软柿子,否则这些年也未必能随心而活。
“不过你和卓轩没像他们那样想,挺好的。”
子桑能感觉得出来,青涛长老的一众弟子,陈敏儿和卓轩是真的没有因为师尊的事迁怒于她。
纪怀光看不大出来,毕竟那人太能藏,不过马道成和黄秀明有意无意的疏离她还是能感觉得出来。当然,男弟子么,避嫌也是应该的。
多亏陈敏儿和卓轩对她态度友好,否则真不知道来到这里,四面楚歌到处遭嫌弃,初期该多难挨。
子桑望向陈敏儿,目光明亮,“所以,你和卓轩都是我的小可爱。”排忧解惑的小可爱。
与明媚潋滟的眼神这般一对视,陈敏儿瞬间脸庞泛热。
哪有……
灵火轻摇,时间攸然而逝。
子桑端详一阵,点头道,“好了。”
陈敏儿如梦初醒,好了吗?她有些紧张地望着子桑。
师娘好像,没有很失望的样子。
子桑取出铜镜,摆在一旁桌上,含笑望着她,“看看我的手艺。”
陈敏儿有些害怕。
从很早之前,她就不再对镜梳妆,发带一扎,大概能想象得出是副什么模样。简单直接才能斩断不必要的思绪,让她专心修炼。
没什么不好,她这样告诉自己。
杏黄色镜面上,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是她,又不像是她。
刚中带柔,俊挺英朗,如旭日之静美昭扬。很难说清镜子里的人究竟是男是女,只觉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这……是我吗?”陈敏儿艰难开口。
镜中人随之翕唇,她猛然睁大眼睛。
真的是她!竟然真的是她!
怎样一双神奇的手,才能改头换面?她分明记得子桑用的不过是些寻常的胭脂水粉而已。
铜镜倒映出身后一张美极艳极的脸,肩上双手轻置,耳畔响起温软亲和的声音,“觉得怎么样?”
陈敏儿的底子本就是女生男相,强行凹女态只会看起来不伦不类,所以子桑索性放大她的优点,将英气勃发的那一面彻底展现出来。
面部线条稍加修饰,再配上点睛的绛唇,雌雄莫辩天然很能抓眼球。完美。
眼底泛酸,陈敏儿咬牙忍住。
不能掉眼泪,否则会弄花师娘刚给她化好的妆容。
“很喜欢……”每从牙齿缝里蹦出的一个字,都是她不得不用力说出的肯定。
身后女子笑容明媚,“你说羡慕我好看,可我觉得你也很好看。端庄、欢脱、冷清、飒爽……无论什么风格,适合自己就好,干嘛非得一种样子?瞧,我们俩这样是不是很搭?”
口中说得潇洒,其实子桑也曾经历过痛苦与纠结。
影视剧中最受欢迎的女性角色历来是小白花类型,偏偏她长了一张过于“有攻击性”的脸,就连身材都可以称得上惹火。
多次自荐出演小白花角色,然而市场始终不给机会。试镜时他们说,“表现得很好,但你不合适。”
是的,无关演技,无关她能不能演绎,一句话就下了定论。
她,子桑,是风情万种,人间尤物,演不出清纯的灵巧,没有剧组愿意用自己的作品给她冒风险。
说到底,仰头等待一炮而红的演员又岂在少数?没有资本托举的她,甚至没有试错的机会。
与自己和解,是比对抗还要磨人的事情。
抛弃向主流靠拢的执念,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才能更加坦然面对前方的道路。
所以,她就是这个样子,往那一站,便让人自然想到“人生在世怎能不纵情声色?”
因此,她接受这个样子。别人的目光别想在她的身上雕凿、重塑。
铜镜中的两人各有各的特色,让人忍不住目光相随。陈敏儿甚至觉得,此时此刻,这样的她与子桑,竟然可以称得上“相配”。
从前不愿意端详的镜子,此刻仿佛有种天然的法力,吸引她去瞧里面的自己,也去瞧里面的子桑。
“嗯。”她想她理解子桑话里的意思。
肩上的手掌捏了捏,子桑兴致盎然道,“想不想学?我教你?”
陈敏儿用力点头。
*
不眠直持续到天明,子桑教会陈敏儿巧妙使用化妆,可以称得上倾囊相授。
第一缕阳光自窗户漫入房间,陈敏儿终于能把握住几分精髓。
功成身退,子桑舒展舒展筋骨,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得补个觉。
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做梦的原因,感觉有些疲惫。
生辰宴设在下午,卫沧和卫溟上午肯定要接待宾客,闲不下来。手下几个弟子那边也让陈敏儿知会,无事不要打扰她休息。
总之先把精神养好。
独自一人的房间里,陈敏儿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心中流淌着温暖与快慰,恍惚觉得还在做梦。
回想起此前与子桑相处,浑身依然会充满力量,直想抽刀练上几套。
不能让她一个人心潮涌动!
陈敏儿给几位师兄发去“勿要打扰师娘休息”的传讯,又单独给卓轩补上一句,[师娘说,师兄你是小可爱。]
卓轩正在研究从莫子期手中买到的,各类喂养灵兽的种子,抬眸扫见桌上陈敏儿的传讯,看清内容后脸腾地红透。
师娘确实有说过,他说话脸红这点挺可爱……
所以师娘不光对他这么说,在五师妹面前也态度一样么?
想到这里,卓轩探了探脸。
果然是热的。
[知道了。]他“镇定”传回讯息,再望向桌上种子,只觉得一颗颗一粒粒突然变得格外让人喜爱。
宾客源源不绝,卫沧与卫溟从昨日起就没闲过。
关于西面窑堡争吵的事,卫溟知晓原委后凝了神色。卫樊峰听后沉思小会儿,下结论道,“口角之争,难得青涛夫人不跟后辈计较。凌云宗掌门的这位长女易招惹是非,你俩就不用考虑了。”
卫沧与卫溟听后对沉默以对。
这次的生辰宴不光为了让兄弟俩露脸,也是为了给卫氏家族寻找合适的联姻对象。
无论日后将卫氏一族的重担交给兄弟中的谁,另一位都有义务尽心辅佐,而联姻,更能起到巩固卫氏在修仙界地位的作用。
先了解物色,再培养感情,按照卫樊峰的意思,他的安排足够开明。这也是卫沧之所以知道袁会珊情况的原因。
初时从父亲口中听到这番计较的两人有过愤慨,也有过沮丧,却无法正面反抗。
对一个尚未确定的人选说“不”,徒劳而无获。
卫溟甚至不知出于什么奇异的想法,拉带着劝说子桑也在生辰宴上物色合适人选,仿佛惟有拉带进更多人做同一件事情,才能冲淡人生不可控的失落情绪。
可能越被推着往不愿意前行的路上行走,越偏执、致命地想靠近真实的渴望。
此番与子桑再度见面,两人突然意识到,初时的隐约好感,与不间断的怦然心动,成就了某个不可思议的贪婪想法。它饱含激情,振奋人心。
当有了确切的目标,旁的声音便不再能扰乱想法。
与其说生辰宴是一场相看的沉闷聚会,不如说是与她同行畅游的美好重遇。而接下来,属于他们的盛大宴会,也即将开场!——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8-1016:23:26~2023-08-1720:2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生.5瓶;英梨梨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被敲门声唤醒时,子桑只来得及抓住脑中一闪而逝的零星画面。
她好像梦见不起眼的玉石在手中呈现全新模样,焕发不同光泽。内心同时被满足与遗憾冲刷,感受随清醒转瞬消散,空余怅然。
门外传来陈敏儿的声音,“师娘,您醒了吗?生辰宴差不多开场了。”
“好。就来。”
指尖摩挲过玉坠,子桑若有所思出神小会儿,起身开门。
陈敏儿还留着她小憩前化的妆容,甚至换了一套衣衫。
子桑上下打量,眼底漫开欣赏,“好看。”
沉稳中透着鲜亮,配陈敏儿的气质正好。
找对了风格,怎么看怎么舒服。
陈敏儿强压下渴望上扬的嘴角,“谢师娘夸赞。师兄们也已经候在外面,现在出发吗?”
“走!”子桑关上房门。
北面窑堡前,纪怀光、卓轩、马道成、黄秀明、沙文瑞远远瞧见两道身影走近,一人高挺,一人绰约,全然不同的风格,走在一起却异常合谐。
纪怀光视线扫过显然有别于平时的陈敏儿,落定在子桑身上。
卓轩、马道成、黄秀明有些吃惊地望着陈敏儿,扭头面面相觑。
沙文瑞原本在瞧清楚陈敏儿时流露出诧然,却在瞥向神情不改的纪怀光时有所收敛,迅速端出严肃的神情。
虽然从前也经常被目光注视,但陈敏儿清楚是因为别人对她的性别不确定。
如今被师兄们看到从来不碰胭脂水粉的她这副模样,陈敏儿直觉得身上有蚂蚁在爬,说不上来地不自在。
突然转变,果然很奇怪吧?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卸了妆容再去参加生辰宴时,手臂被一旁子桑捞过去。
陈敏儿低头朝身旁的女子望去,只见她懒懒望着对面众人,慢悠悠道,“新鲜吗?他们的眼神。”
与以往全然不同的眼神,比那些来自陌生人,诸如犹豫、不可置信、乃至嘲笑……种种目光好得多。
虽然陌生,不过,这次陈敏儿很确定她更喜欢眼下自己的模样,却仍然会习惯去寻找那份“不被额外关注”的安定感。
新鲜吗?子桑的问题仿佛她俩此刻正在经历一场游戏,轻松、闲情逸致,只消好整以暇,留意身边人的反应。
纠结与犹豫如同被海浪冲刷过的沙滩,汹涌过后是泛了水光的平整,陈敏儿忽然放下心来。
这样就很好,不用打退堂鼓。
“五师妹,你这样看起来真不错。”走近汇合后,黄秀明第一个夸赞。一旁卓轩与马道成点头附和。
陈敏儿有些不好意思,“师娘手巧,帮我弄的。”
迎着几人的钦佩目光,子桑笑眯眯道,“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帮你们捯饬捯饬。”
“不用不用!”几人受惊般连连摇头。
漂亮的杏眼扫过众人,停留在纪怀光身上。这人也正将目光从师弟师妹身上收回,精准与她四目相对。
无声交汇,确定不是错觉,纪怀光看她的眼神如暮春的风,暖化了平素的冷艳与疏离,看着格外让人……心动。
难得的和平相处呢,看来对他师弟师妹好,就是“自己人”。原身之前大约是没摸着门道,穷追猛打不如侧面出击,这不好哄得很?
子桑挑眉,勾唇挪开视线,招呼众人前往生辰宴。
沙文瑞维持着沉稳与低调,没想到子桑只扫了他一眼,便与纪怀光默契对视。而且纪怀光那带着几分赞许,几分宠溺的眼神什么意思?子桑又为什么对着纪怀光笑?
怎么这样?!
看他啊!看他!他的眼神更加炽烈!
自北向南,卫氏族中子弟皆身着赭红色修身外袍,分立沿途。无论从哪个方向前赴会场,都能看到挺拔的年轻卫氏子弟。
之前听卫沧卫溟提过,从往上好几代族长起,卫氏便将资质上佳的族中弟子统一召集到一起修炼,举全族之力悉心培养,如此才能不耽误任何一个胚子。这大约也是卫氏在北地异军突起的原因之一。
俱是精挑细选过的青年,一眼望不到头的挺拔健壮,随便给个镜头都是能让人原地春心荡漾的程度。
当真令人愉悦啊!
子桑一边打量两旁卫氏子弟,脸上浮现饶有趣味的笑容。一旁沙文瑞有些吃味,想了想,招出从莫氏采买来的小鸟搭话。
“师婶,您看我新买的这只鸟,同您肩上的鸟能不能成为朋友?”
子桑扭过头望向沙文瑞肩上花里胡哨的小鸟,倒是很符合沙文瑞华丽的风格。
她笑着歪头蹭蹭肩上小鸟,“小黑,要交个朋友吗?”
极简配极繁,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对眼。
小鸟抖了抖翅膀,坚定、无疑地摇头。
好吧。
子桑好笑地望向沙文瑞,“你也看到了。”答案是不愿意。
“不应该啊?”沙文瑞将彩色小鸟托在手心,神情疑惑,“特意选了只毛色和叫声都绝佳的雄鸟,难道没看上?”
听到沙文瑞小声嘀咕,子桑低笑出声,好笑地瞥他一眼,“异性相吸吗?那你可选错了,因为,小黑也是雄的……”
以色彩艳丽与否判断雌雄,果然容易犯错。
没有提前问上一嘴便妄下判断,本应该懊恼自己思虑不周,沙文瑞却在瞧见她嗔笑的一眼时飞入云端。
艳之至极原来还能再添一笔瑰丽娇俏,让人心跳加速。
瞧,他也能让她展颜快活。
沙文瑞得意地挑纪怀光一眼,却发现对方此刻正盯着子桑肩上的黑鸟,根本没留意他与子桑的互动。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便收回目光。
居然还不及一只鸟让纪怀光在意!沙文瑞起飞的心情顿时坠了一半。
无所谓,给他点时间,他会将纪怀光的傲气挤下去!
主堡本就占地面积极广,首层作为宴宾场绰绰有余。
堡内布置更新过后更显宽敞,此刻已聚了不少修士,三三两两一群,男男女女一聚,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得体神情。
好些卫氏族中弟子托着青玉酒壶与酒杯,穿行其间。
子桑一行刚入得主堡,就收到好些道若有若无的视线,难以捕捉。
她扭头悄声问陈敏儿,“这里面的修士有你认识的吗?”她需要找到场内学识渊博,洞悉世事的大佬,提前混个脸熟,方便以后打听异世的事。
陈敏儿摇头,“弟子此前没有机会接触这种宴会。大师兄应该认识不少,从前遇到这种事,师尊常派他代为出席。”
“我认识啊,师婶,弟子入元极宗前,也与各宗门掌门、长老打过照面。”说着沙文瑞不等陈敏儿反驳,直接介绍起场内宾客。
陈敏儿原想说关沙文瑞什么事,让他多嘴?然而想到昨夜子桑的提醒,愣是将到嘴的话憋了回去。
顺着沙文瑞的介绍,子桑一个个看过去。腰间恰在此刻传来灵力波动,她取出玉简,卫溟的讯息赫然在列,[看到你了。这会儿走不开,一会儿去找你。]
她环顾四周,远处卫沧与卫溟并立,一旁卫樊峰正同几位修士谈着什么。
兄弟俩早有准备般朝她望过来,双双眼神打了个照面。
子桑笑了笑,将玉简收回去。
这种时候忙得脱不开身,就不用分心顾她了。没人主动找她聊,她也还没想好要结识谁,不着急。
不过稍微有些奇怪,这种场合,卫夫人怎么也不见现身?
沙文瑞这边眉飞色舞,还没把认识的大人物给子桑介绍完,身后有人唤他的名字。
众人随他一起顺着声音回过头去,沙文瑞瞬间端正神情,其余几人亦躬身行礼,“绯月长老。”
来人长眸半垂,唇角下压,身后跟着两位身着元极宗外衫的女弟子。
朝几人略微颔首,绯月视线落在子桑身上。
“绯月长老。”子桑大大方方同眼前中年女子行礼。
“青涛夫人,许久不见。”
绯月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钝重感,不疾不徐,听不出喜怒。
子桑点头,“有幸在这里与长老见面。”
之前就听卫樊峰提到,元极宗应邀出席生辰宴的是这位绯月长老,与陈敏儿描述的一样,看起来沉稳冷淡。
绯月颔首,目光投向沙文瑞,“流明让你跟青涛夫人一起过来的?”
沙文瑞这会儿冷汗直冒,哪里是师尊让他过来的?分明是他借外出办事的空档,特意跟过来的。师尊那边他只说事情没办完,原本想的是生辰宴不过耽误数天而已,神不知鬼不觉。
“弟子自作主张过来的。”沙文瑞老实回答,不敢瞎说。
绯月面无表情扫一眼沙文瑞,冷冷道,“宴会结束后立刻同我一起回宗门,向流明请罪。”
“是……”沙文瑞一脸做了坏事被抓住的蔫掉神情。
绯月问完便离开,没多寒暄停留,仿佛单纯只是为了确认沙文瑞究竟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子桑上下打量像是淋了雨的鸡般垂头丧气的沙文瑞,“需要帮你向流明长老求情吗?到时候就说是我盛情相邀,三两天时间,你推却不了。”
给人递台阶这种事,不难。就当是还沙文瑞帮她带酒的人情。
见子桑主动提出替他开脱,沙文瑞瞬间恢复勃勃生机,“师婶不用担心!师尊不会责怪弟子!”
才怪!
不过她这般替他着想,他怎么能昧着良心让子桑替他求情?平白让师尊对她有意见。
明明是他自己的选择,就算是挨罚,他也心甘情愿!
沙文瑞向子桑投去感激的目光,没想到她的视线似乎被另外一处吸引。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沙文瑞一眼瞧见一名跟在高大中年男子身旁,着绛红色修身外衫的女子。
女子皮肤白皙,五官清冷精致,如剔透发亮的宝玉。
“你认识那个姑娘吗?”子桑问。
沙文瑞摇头。是谁?他应该认识吗?
陈敏儿惊讶开口,“是昨夜帮弟子说话的姑娘!”
子桑点头。是的,昨夜唯一一个肯说公道话的人。
察觉到忽然而至的数道视线,身着绛红色修身外衫的女子扭头望过来。
迎上对方视线,子桑含笑点头示意。
女子身旁的中年男子亦扭头望过来,视线扫过几人,目光落定在纪怀光身上,一时间没有挪开。
看来认识。
子桑正琢磨要不要让纪怀光介绍下,出乎意料,中年男子同身旁女子低头说了几句,竟然直接领着女子朝这边走过来。
在子桑面前站定,中年男子行礼道,“鄙人郑攸同,海茵岛岛主,见过青涛夫人。旁边这位是鄙人的女儿,郑莞凝。”
犹如平地起惊雷,子桑猛然呼吸一滞,有些恍惚道,“谁?”
她刚才好像听到一个等了许久的,熟悉的名字。
中年男子顿上一瞬,“鄙人郑攸同。”
“您的女儿,”子桑直直望着对面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郑莞凝。”
女子的回答如同重鼓敲在耳畔,震得子桑脑袋发嗡。她深吸一口气,短暂怔愣后,转眼笑开。
没想到啊,竟然真的是女主!假如她没出现在这里,纪怀光没跟过来,是不是不会这么早相遇?命运的齿轮,果然朝着既定的方向转动,且提前进入正题。
“郑岛主,幸会,幸会!”子桑笑得春风拂面,“还要感激莞凝姑娘昨夜替我徒儿说话。”
海茵岛她听过。之前了解这个世界情况的时候得知,但凡远离广袤陆地的遥远海岛,统一划归为浮影群岛。而海茵岛坐落在极北,那里远离尘世又冰域辽阔,适宜清修,因此颇受修士欢迎,算得上浮影群岛颇有名的一支。
隔山跨海的相遇,这就是缘分。
“多谢郑道友!”陈敏儿当即行礼道谢。
“客气,实话实说而已。”郑莞凝端正回礼,只是动作看着有些生疏。
子桑不管郑攸同究竟认不认识纪怀光,将身边的人介绍了个遍,尔后等着看郑攸同主动找过来有什么事。
果不其然,郑攸同开门见山,“冒昧问一句,不知纪小道友父母姓甚名谁?说来有些巧合,纪小道友与鄙人一位纪姓朋友样貌肖似。”
嗯?子桑有些意外地望向纪怀光。
难道男主和女主的父亲认识?
纪怀光平静盯着郑攸同,“人有相似,姓有凑巧。不知郑岛主与这位纪姓朋友如何认识的?”
没有直接作答,反过来打听郑攸同的底细。子桑在心中暗暗点头,纪大兄弟谨慎。
不过嘛,大可不必。眼前这位可是某人未来的老丈人。回头为了与人家女儿结为道侣,不得上门求娶?哪里还能是这防东防西的态度?不过也的确很难想象,纪怀光求人是个什么模样。
郑攸同似乎并不觉得晚辈不答反问被冒犯,坦坦荡荡,“事涉鄙人老友,可否请纪小道友移步说话?”
这便是要私下里交谈。
面对投过来目光的纪怀光,子桑颔笑应允。
去吧去吧,赶紧去。一家人进一家门,也算互相了解了。最好多聊一会儿,聊出些火花什么的。
父女俩与纪怀光并未走远,三人聚在人少的角落,同主堡内其他那些三三两两围成一团谈话的修士看起来也没太大区别。
实在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大概就是年轻男女着实相配。
深林寒松与雪中傲梅,一模样的乍一眼看起来生人勿近,却相同的富有正义感。
纪怀光冷艳,郑莞凝清凌,养眼,太养眼。这俩凑到一起,接下来她只需要少往人跟前凑,等着两人水到渠成就可以了。
坐享男女主师娘的身份,要什么快活没有?
她瞧得仔细,且始终未曾挪开视线,眼底尤挂着不同于寻常的笑意,一旁陈敏儿低头凑近,“师娘想到什么一直笑?”
无怪她好奇,毕竟子桑虽然平时也经常笑盈盈的,引得人心跳时快时顿,却总有种抓不住,若即若离的感觉。
然而此时此刻,子桑的神情却像是在品什么陈年佳酿,意犹未尽,又回味悠长。可对面明明是大师兄,难道师娘觉得郑岛主跟大师兄真的有什么关系?越想越替大师兄高兴?
子桑也歪了脑袋,视线仍旧落在纪怀光与郑莞凝身上,“有没有觉得,你大师兄和郑姑娘,绝配?”
连绛红配墨绿,都经典得让人想鼓掌。
陈敏儿原以为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没想到子桑脑子里想的竟然不是大师兄的身世,而是将大师兄和一个刚认识的女修拉到一起。
她瞪大眼脱口而出,“怎么会?大师兄不是那样的人!”大师兄是自律、有担当、比师尊更像大家长一般的存在,不可能对刚见面的姑娘动什么心思,不像沙文瑞,见色起意,原地怀春。
子桑眼尾上挑,笑容里染上些别有深意。
不是哪样的人?修仙又不是灭人欲,不入世哪里来的出世?青涛长老当师尊的不也和原身出双入对?陈敏儿把纪怀光想得太天真,就冲着她当初装醉卖醺说出“滴蜡”那个词时,纪怀光的反应,这人知道的东西海了去了。
“师婶好眼光,弟子也觉得十分相配。”沙文瑞在一旁频频点头。脸上虽然是“深思熟虑”后的认可,心底却美得冒泡。
看子桑的表现,完全不在意纪怀光和谁在一起嘛,反而很乐见其成的样子。想必青涛长老不在以后,纪怀光仗着大弟子的身份,没少明里暗里给子桑压力,让她以为离不开自家弟子。一定是这样!好阴险的心!
“沙皮……沙文瑞这里没你的事!”陈敏儿还是没忍住出声制止。
让她忽略这个见缝插针的狗皮膏药玩意,太难。
对面纪怀光与郑攸同对话过一阵,又面向郑菀凝主动开口。
郑菀凝飞快抬眸扫一眼子桑这边,犹豫一瞬后望向纪怀光,开口回答。
瞧,已经如此自然地聊上。吸引这种东西啊,有时候也带了命定的成分呢。
子桑嘴角上扬,“敏儿,相信我的判断没错。你大师兄和郑姑娘,有戏。”她可是知晓剧本大纲的人,男女主终成眷属这点还是可以肯定的。
陈敏儿有些委屈地瞧一眼子桑,又朝对面正垂眸听郑菀凝说话的纪怀光望去。
为什么师娘就这么肯定,大师兄会和一个初次见面的姑娘走到一起?
往来无宾客主动找子桑一行打招呼,反而落得清净。她就这么懒洋洋地望着纪怀光与郑菀凝,心中盘算接下来是不是要借闭关之由,遁到宗门外逍遥快活。
既能给小情侣腾出培养感情的空间,又能好好领略世间千奇风光,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对面纪怀光听完郑菀凝的话,不知为何抬眸朝她望过来。
隔着往来宾客与人声喧闹,纪怀光目光深沉幽邃,固执地落在她身上。
骤然被对方视线攫取住,子桑简直气到想笑。
看她做什么?看女主啊。
行,行,她不关注两人的感情进度,不去干扰他的注意力行了吧。
子桑丝滑地将视线挪开,避免与纪怀光继续对视。
想着别给她找存在感,某人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纪怀光干脆放下郑攸同与郑菀凝,注视着她径直走来。
余光瞥见纪怀光的举动,子桑眼尾一抽。
这么快就聊完?而且显然冲着她过来。别,她可不乐意一上来就耽误纪怀光与未来另一半加深了解,扯什么都别扯上她。
“跟你们几个大师兄说,让他跟郑岛主和郑姑娘再多聊会儿。没什么好聊的就带你们去结识下在场的大佬。”
子桑飞快给卓轩、马道成、黄秀明、陈敏儿嘱咐完,对沙文瑞道,“走,陪我逛逛,老这么杵着怪没意思。”
“好咧!”沙文瑞欣喜应下。
纪怀光方刚走近,子桑已经领着沙文瑞离开,只余四个师弟师妹眼巴巴望着他。
他瞥一眼某人故意不等他般远去的背影,长睫下压,语调无波道,“师娘去哪里?”
虽然从未见过父亲,但郑攸同提到的修为颇深的纪姓男子与方姓女子,应该不是他的父母亲。
他母姓袁,只是食五谷杂粮的寻常百姓,而他之所以会成为修士,也是幼年时候母亲去世后,因缘际会流落至元极宗的结果,并非传承抑或父母刻意引导。
确定郑攸同认错人,他问了郑婉凝为何子桑会感激她“替徒儿说话”,才知道昨夜五师妹被女修责难,子桑下场撑腰反被针对的事。
从郑菀凝的描述中可以推敲出,真正受到排挤的不是五师妹,而是子桑。
看来不止宗门内弟子迁怒子桑,连宗门外无甚关联的修士也如此。
对于师尊的仙逝,面对很快向他表现出有意的子桑,他短暂地为师尊感到过不值,却也明白自己不过迁怒而已。
人们或多或少能平静接受天资卓绝、天生优越,却很难忍受比自己天赋差的人一步登天、天降机缘。
面对辛苦修炼几年、甚至几十年,修为止步难前的失落,那些轻而易举不劳而获者,格外让人心怀不忿。
陈敏儿将子桑刚才吩咐的话同纪怀光说了,犹豫小会儿,还是问出她的疑惑,“大师兄感觉郑姑娘如何?”
一旁的卓轩、马道成、黄秀明全程听了子桑与陈敏儿的对话,也同样不理解为什么子桑有那种想法。眼见着陈敏儿问出来,一个个神情不变,偷偷竖着耳朵听。
纪怀光正想着子桑之所以不亲自带他们师兄弟妹几个结识宾客,是否因为昨夜被针对,担心自己的身份影响到他们的缘故,便听到陈敏儿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为何问这个?”他敏锐地扫一眼卓轩几个。
这种刻意降低存在感,等候答案的姿态。
卓轩、马道成、黄秀明仍旧鹌鹑状,话到这里,陈敏儿索性将子桑之前的“预言”说出来。
“那位郑岛主口中的纪姓故友,是大师兄的亲人吗?”
“应当不是。师娘说我与郑姑娘相配?”纪怀光罕见地尾音上扬。
陈敏儿确定无疑地点点头,“沙文瑞那厮还在一旁附和,真是多嘴!”
纪怀光第一次同郑菀凝见面,从其口中得知昨夜的事,的确觉得对方能够在关键时刻说上一句公道话,正直且无畏,但也仅止于此,不至于便“相配”、“有戏”。
所以子桑之所以在他回身时匆匆走掉,是见他同郑姑娘说上话,又可能长辈相识,吃醋了?
她当真是……
纪怀光心中涓涓淌过甜滋滋的暖流。
“大师兄,你笑什么?”陈敏儿见纪怀光听完她的回答,短暂沉默后竟骤然神情柔和,垂眸浅笑,不由得心中一跳。
难道真的被师娘说中?大师兄真的对郑姑娘有心思?她怎么一丁半点也没看出来?
纪怀光闻言收敛神情,“无事,我们四处走动走动。”他飞快瞥一眼半隐在人群中的子桑,将心底那抹“被她强烈在意”的愉悦压下。
既是她的吩咐,他自然妥善办好。
通过沙文瑞的“讲解”,子桑将宾客认了个大概,可惜各宗门真正重量级的元老多半行踪不定又或在闭关修炼。此次出席的宾客多为宗门“新贵”,若论对修仙界的了解程度,反而元极宗的银霜长老更像博古通今的“老东西”。
看来想找到合适的解答人,还得看机缘。
主堡中央的宽敞区域,原本有十余卫氏族中弟子奏乐。
宾客齐聚,莫子期突然出现在主堡中央,扬声表示有灵宠节目助兴。
奏乐弟子在卫樊峰的示意中退下,莫子期一同下场。
众宾客停下寒暄,纷纷望向主堡中央。
机关开启,莲台上浮,骤然有数道黑影从天而降。
定睛一看,原来是七只豹妖。
落地豹妖身形流畅、毛色光亮、四肢修长有力,眼睛里闪烁着清醒的光芒。
它们保持落地的姿势一动不动,环视四周。
下一刻,鼓声响起,半赤上身的鼓手在宽大的鼓面上有节律地敲击。
仿佛踏着鼓点,伺机靠近的猎手,莲台上的豹妖开始缓慢绕圈。被妖兽以冷静、克制的目光审视,配着渐快的鼓点声,心跳也变快。
忽然,鼓声变得毫无章法,豹妖也如同染上莫可名状的激躁,步伐时快时慢,身姿蓄势待发,仿佛下一刻就会朝台下扑将而来。
方才还抱着观赏心情的修士此刻凝神盯着莲台。习惯性的作战经验让他们本能地对妖兽有所防备。
纪怀光几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近前,子桑抬眸扫他一眼,目光又落回主堡中央。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她八卦道,“这么快就跟郑姑娘聊完了?”
行不行啊男主?
问的不是跟郑岛主聊,却是郑姑娘。
纪怀光垂下眼睫,挡住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笑意,“是,弟子问了郑姑娘个问题。”
他故意说一半留一半,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什么问题?”子桑语调上扬。
扭过头的女子眼睛里写满纯粹的好奇,仿佛在她心中,昨夜受到的委屈,紧要程度甚至不及他方才向一个陌生女子提出问题。
纪怀光抬眸望向她,心中淌过莫名的情绪,沉默少许,低声道,“下次若再遇到不讲理的人,不妨唤弟子。”
不用自己独自面对,他会挡在她前面。
子桑:?
不是,他问的是昨夜她和敏儿的事啊?该怎么说,果然是纪怀光会问出的问题?
不过想必郑菀凝的公义之举,也已经让纪怀光生出些许好感了吧,不算全然没有进展。
眼前男子眼神温柔、怜惜,注视间专切不已。子桑挪开视线,沉默小会儿,答,“我能处理好。”
有五行之术傍身,没有纪怀光,没有卫沧,她也已经不是任人欺负的弱鸡。是时候放下师尊对他的嘱托,多花些心思在别的人和事情上,少替她操心。
兽舞还在继续,身旁女子侧颜美丽,语气沉静中透着倨傲,仿佛仍然在生气他与陌生女子搭话,别扭着想拒绝他的好意,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这样的她,让他心里又刺,又痒。
鼓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越来越激昂,豹妖有如群魔乱舞,裹挟着灵力的敲击声,乱人心魄。
鼓手身上沁出薄薄细汗,润泽古铜色肌肤。
终于,在仿佛会破穿鼓面的一声沉重闷响后,众人的注意力也高度集中。
莲台上方缓慢飘落浓艳如血的红绸,悠然覆上莲台。豹妖顿住不动,恍如雕塑。
心跳也似乎随着那一声余韵难消的鼓声停顿。呼吸,是此刻唯一听到的声响。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节目已然结束之际,由远及近,由浅入深的鼓声重新响起,鼓手敲出了另外一种神秘而惑人的节奏。
众人目光被鼓手吸引,一个呼吸间,周围陡然妖气暴涨。
修士们纷纷望向莲台,刚看清眼前画面,眼底骤然爬上愕然。
豹妖不知道什么时候俱化为人形。褪去兽的外衣,男男女女健劲美妙的身体在红绸裹覆下,毫不吝啬地展示着自然之美。
有着人的外形,却藏不住兽类眼神里的直白。妖兽随鼓声扭动身躯,舞蹈,将身体的力量美无限放大。
如雨后的藤蔓,向着成熟的欲望攀附,迅速生长。
它们有着本源的极强生命力,势不可挡。
不少定力一般的修士脸上逐渐染上浅红,明明红绸在身的妖兽算不上暴露,然而不知为何,却难以避免地让他们联想到红绸之下的风光,以及一系列莫可名状的画面。
妖果然是妖,他们想。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其中一刚劲俊美的男妖在转到子桑所在方向时,朝她挺了挺上身,扬了扬下巴,结实的胸肌与棱角分明的下颌毕露。
换到某些男性的身上显得油腻的动作,在豹妖身上反而热烈、自然。
沙文瑞瞧见后愤慨出声,“这妖发情呢?”对他的子桑发什么春?
子桑倒是在男妖特意表现时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色相,的确是种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
谁不喜欢赏心悦目?与美有仇多少有些压抑天性。
她视线未移,漫不经心道,“果然还是动物了解同类,他是知道怎么吸引异性的。”
至少,知道怎么在短时间最大化放大优势吸引注意力。
人脱离不了动物性,真修炼成无情无欲,大概也离成仙不远了。
沙文瑞闻言浑身一紧,什么意思?子桑被那男妖吸引了?他现在去学舞还来得及吗?
纪怀光目光平静,仍旧面无表情望着台上妖兽,仿佛没有听到身旁对话。
“坦荡。”男子的声音忽然在身畔响起,子桑扭头朝对方望过去。
莫子期迎上她的视线,温然一笑。
“我训练出来的这些灵宠,常被某些修士指责举止不端,难登大雅之堂,然而在我看来,他们不过释放天性而已。道心坚定者,不受惑,磊浪不羁;道心摇摆者,视诸相为洪水猛兽,如身被缚。子桑夸奖之举,令莫某佩服。”
子桑闻言随他一起望向豹妖。
谈什么“道心坚定”,也许她只是单纯“下流”呢?
“曲高和寡,所谓大雅,也许是被拔高了的欲求也说不定。”
有了色,还想要才,想要灵魂相契,便是这样。
不同人受限于金钱、见识、人生的阅历、命运的轨迹,可消费的东西并不相同。极端的,指望原始人欣赏诗词歌赋,本就是一种高傲。
不过是满足的阈值有区别而已,倒也不用站在对立立场,非要分个上下高低。
莫子期脸上浮现笑意,展臂示意方才朝她抛媚眼的男妖,“当初元极宗学艺,有幸得青涛长老点拨,若子桑不嫌弃,我想将他赠予你,请务必成全本人的一点心意。”
子桑有些意外。
这是……要给她送豹妖?
以灵宠献寿这种方式登场,她合理怀疑莫氏在炒作推业绩,甚至卫樊峰也参与其中配合演戏。
没办法,职业病,又或者说,行业病。
之前沙文瑞参观灵宠问价的时候她就留意过。尚不能化形的灵宠就已经价位不低,更何况眼前这种经过训练,能幻化人形的妖兽。
多大的人情,需要赠以厚礼?
原本么,青涛长老的人情,她若喜欢,领了就是。不过可惜,她不是喜欢麻烦的人。
真领了莫子期的情,原本就不待见她的元极宗弟子,能用唾沫把她给冲死,当然连带着纪怀光、陈敏儿等也会遭受白眼。
“为老不尊”这种事,偷摸着做就好。
一旁沙文瑞急红了眼,亏他之前还觉得莫子期举止风雅好说话,原来果然跟卫氏兄弟说的一样,非常不正经。
谁想得出来给寡妇送妖宠这种事?!
“好意心领,不过我想青涛他当初与你切磋交流,一定没想过要报答。更何况,我有灵宠了。”子桑抬手摸摸肩上小鸟头顶,“再多一个,他会吃醋的。”
抱歉,小黑,先做下挡箭牌。
莫子期瞥一眼子桑肩上的小鸟,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身后众人,神情舒然道,“看来是那豹妖无福。”
语毕,不再多言。
沙文瑞一颗心落回腔子。就是嘛,有他这种贴心的弟子,要那些不通人性的妖兽做什么?
原以为只是灵宠的表演,没想到幻化成人的豹妖健硕美艳如斯。
在让人血脉偾张的舞蹈面前,某些修士悄悄思考要不要留下莫子期的联系方式,好待这阵过去以后,私下订购一两只能化形的妖兽。
鼓曲与舞蹈结束,豹妖结束化形,一跃腾空,消失在众人头顶。
莲台上红绸凌乱,如激情过后的残景,让人心生余悸。
小插曲结束,修士们又纷纷寒暄起来,只不过这次莫子君与莫子期姐弟身旁围了不少人。
卫沧与卫溟逮住机会将莫子期拉到一旁,“你之前凑到子桑面前做什么?”卫溟语气不快。
莫子期好笑,“我帮你俩试了试,假如子桑再嫁,她的那些弟子什么态度。”
“怎么试?什么态度?”卫沧迅速接过话茬。
其实没必要在意旁人的态度,只不过既然莫子期多管闲事,听听倒也无妨。
莫子期将他方才的举动说给兄弟俩听,得出结论道,“买我灵宠的那位恐怕跟你俩心思差不多,其余嘛,”他嘴角噙笑,“有那么一丢丢常理的抗拒,但不多。”
“大弟子纪怀光呢?”卫溟脱口而出。
“噢?原来还有别的对手,你俩很清楚嘛,看来没少做功课。那位不行于色,看不出情绪变化。只能说,要么城府深,要么没把我的考验放在眼里。”
卫沧微微蹙眉,“你究竟是来帮我俩,还是套我俩话的?”
“怎么好这么说?我可是冒着子桑会要走灵宠的风险做这件事的。”莫子期露出被冤枉的神情,“莫氏从不做亏本买卖。”
“居然提出给子桑送妖宠!你平日里的端方不装了?”卫溟咬牙切齿。
万一子桑真要了怎么办?都没办法收回来!有一个纪怀光还不够他看不惯的?
还好子桑跟莫子期不是一路人。他就知道。
“无妨,老底迟早被你俩漏光。不过她不像那些脑子迂腐的家伙,我倒觉得,能跟她成为知己也说不定。”
眼看卫溟就要奋起反驳,莫子期朝一侧眼神示意,“伯父叫你们了。”
离开前,卫溟眼神警告,卫沧出言询问,“你刚才说,她拒绝用的理由,是那只黑鸟?”
莫子期露出神秘的笑容,一脸“你发现了关键”的莫测神情。
“以我的直觉,那只鸟,或许会成为你俩最大的威胁。”
于他而言,朋友抑或爱侣之重要程度,从来不在外貌又或权势,只在“信任”二字。假如子桑跟他是一类人,那么一旦黑鸟化形,甚至黑鸟也对子桑生出情愫,其发展便可以想见地有意思。
卫沧若有所思,颔首离开。
除却莫氏的献礼,还有不少宗门借机派出弟子表演。
一边欣赏节目,一边小酌几杯,所有宾客领了同样价值不菲的回礼,生辰宴在轻快的氛围中走向尾声。
宴会结束,也就没有继续留下来叨扰家主的理由。
沙文瑞已经跟绯月长老一起回元极宗,子桑来到主堡门口卫沧与卫溟近前,准备告别后就出发回程。
只一眼,她就看出兄弟俩尽管面上不显,却神暗含紧张与忧虑。
告别的话出口,一旁卫樊峰客套回礼,标准的送客流程。
兄弟俩盯着她,碍于宾客众多父亲又在身边,只眼神传达出欲言又止。
子桑瞥见,淡定朝卫樊峰拱手作别。
卫氏结界在生辰宴这两日大开,方便宾客进出。子桑御木造一方飞舟,载上自家弟子乘风而去。
她一边御水化风,一边给卫沧与卫溟传去讯息,[发生什么事了吗?]
回讯很快传来,[母亲不见了。]
看到消息,子桑凝了眉。
不见了?乔在蕾明明身体尚可,却没有出席两个儿子的生辰宴,本身就有些奇怪。刚才看卫樊峰的神情,也是完全不担心的样子,究竟发生什么?
从兄弟俩刚才的眼神能看出来,有些六神无主,估计失踪这件事罕有发生,又或者非常危险。
她回讯到,[要不要我留下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要!]这次回的是卫溟。
[嗯,我在北面客房等你俩。]子桑收起玉简,对纪怀光道,“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你先带着几个师弟师妹回宗门。”
纪怀光盯着她,没吱声。
沉默被耳畔的风声放大,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师娘有什么事没处理完?我们陪你吧?”陈敏儿小心提议。
“不用,一些私事,忙完就回。”子桑扭头盯着不应声的某人,语带威胁,“纪怀光?”
反了天了,当着其他弟子的面给她下不来台。
眼神交锋,纪怀光率先服软,垂眸应下,“是。”
子桑心满意足,出了卫氏族地,将飞舟留给纪怀光几人。
以对方的修为,御使飞舟撑到最近的仙盟分点完全没有问题。
重回北面窑堡客房,卫沧与卫溟已经等在这里。
见她果然折返,卫溟眼圈一红。
之前在父亲身旁,面对她“视若无睹”时所感受到的委屈、难受,化为数倍汹涌浪潮,将他彻底淹没。加上对母亲的担忧,激动之下,他想都没想,上前熊抱住子桑。
女子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仿佛嵌进男子的怀抱里,仰着头,露出些许错愕的神情。瞧见这一幕的卫沧心跳骤停,怔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有那么一瞬,他恍惚错觉拥抱着子桑的男子是他。
画面定格,卫沧反应过来。
他就是吃了不像卫溟这般“没礼数”、“没脑子”的亏!
子桑理解乔在蕾的消失让卫溟着急,抬手拍拍他的背,安慰到,“不会有事的,我们现在就想想卫夫人可能去哪。你们家的地盘,找到人是迟早的事。”
卫溟紧了紧手臂,贪婪地留恋着怀里的气息,直到身后明显的咳嗽声,才让他松开。
卫沧头皮发紧,横一眼自家胞弟,对子桑道,“今晨母亲将我俩叫过去,分别给我俩一个锦囊,说是亲手缝制,保佑平安的生辰礼。锦囊里有她给我俩的祝福,一人一半,嘱咐务必在生辰日结束的第二天才能打开,且绝对不能让父亲知晓。”
两人双双从袖中取出锦囊,递到子桑面前。
“母亲的消失很可能与这香囊有关。既不想违背母亲嘱托,又不想错失线索,我俩商量过了,由子桑你来打开,看过里面的内容,再决定要不要告诉我们。”
此时此刻,两兄弟神情出奇一致,郑重、期许。
金线在赭红色锦囊缎面上绣出精美图案,模样差不离的两个。
卫沧与卫溟信任她,事关乔在蕾的去向……
子桑凝眉顿上小会儿,伸手接过锦囊——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8-1720:20:35~2023-09-1113:5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临江羡鱼7瓶;英梨梨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赭红色的锦囊,正面皆为蔷薇,背面一个绣着“沧”字,一个绣着“溟”字。
子桑解开绣有“沧”字的锦囊束口,内里除了秀气圆润、小如米粒的香木球,还夹杂着一张素白绢帛。绢帛上密密麻麻写满小字。
如此安排,仅从外部手感很难判断锦囊里藏了东西。
子桑瞥一眼兄弟俩紧张的神情,垂眸浏览。
绢帛上字迹清秀,里面的内容只写了一半。她迅速打开另一个锦囊,果然得了下半部分。
全部看完,子桑只觉得遍体生寒。这已经不是犹豫要不要告诉卫沧和卫溟的问题,而是兄弟俩必须知道乔在蕾所描述的情况。
“怎么样?”
“这件事的确不能让卫族长知道,也需要你俩好好想想,卫夫人可能会去哪里。”子桑将上下两张绢帛递给着急发问的卫溟。
有些事情一两句话概括不清,需要兄弟俩自己看过才作数。
卫溟接过绢帛,卫沧难得地凑到他身旁,两人飞快浏览,面色很快由青转白。
之前子桑就觉得乔在蕾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却不像是身体有疾到无法外出的样子。其中果然有猫腻。
原来乔在蕾之所以在卫樊峰继任族长之位后,“身体逐渐变差”,是因为卫氏家主藏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秘密。
虽为修士,然而卫氏族长却都活不长。按乔在蕾的说法,不知道哪一任族长想出的什么法子,使得上一任族长死后,魂魄直接附身在下一任族长身上,一代一代“累积传承”下去。
原本正常的人,忽然变成身体里藏着历代族长魂魄,吸纳、混合一任又一任祖辈想法,如爬虫般不断增加体节,逐渐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
在卫沧与卫溟出生后的第十二个年头,卫樊峰继任族长。那个爽朗又温柔的男子突然像是变了个人,开始嫌弃她外姓女“非我族类”,并且在她逐渐触摸到真相的时候,以生病为由将她软禁起来。
结合数代族长的智慧,让卫氏一跃发展成为北地最有实力的家族。魂魄不散,也是另外一种无法飞升后的永生。
乔在蕾怎么都想不到,为了守住卫氏族长共同的秘密,卫樊峰会拿她娘家人的性命做要挟,命她不能向任何人,包括两个儿子透露半分。
曾经的家,成了如今的樊笼。
选择这个时机离开,是因为生辰宴这一日结界大开,族中之人忙于招待宾客,最有可能绕开监视。
乔在蕾嘱咐兄弟俩,无论结果如何,事关她娘家人的安危,以及一旦她失败,卫樊峰能否看在真相尚未败露的前提下放过她,两人都要假装对此事毫不知情,务必不要去卫樊峰面前对峙。
她的出逃只是一次尝试,不论成功与否,都希望兄弟俩能想办法远离卫樊峰,或是打消他将族长之位传给兄弟中任何一人的想法。
“不要尝试劝说,他已经不是你俩的父亲,不可能动摇。原谅母亲任性的决定,望吾儿谨守嘱托,年年岁岁,平安无忧。”
看完绢帛里的内容,卫溟立时迈开腿。
“你去哪里?”卫沧叫住。
“问问父亲究竟怎么回事!”
“忘了母亲怎么嘱咐的?”
“那也不能……而且一代代族长魂魄附身这种事……”想到父亲突然间的性情转变,母亲长期不离窑堡的事实,纠结之下,卫溟改了口,“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卫沧思索片刻,“一是确定母亲说的是否为事实全貌,二是决定是否帮助母亲离开族地。”
“可一时半会儿怎么弄清楚?问父亲倒是最快的,可一旦问了,父亲会不会说实话不论,又会牵连母亲……”卫溟烦恼得揉乱发顶。
事发突然,短时间很难摸清楚事件背后的真实情况。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好好的父严母慈家庭忽然呈现出另外一种面目,兄弟俩神情痛苦。
客房内落针可闻,连黑色小鸟也一动不动。
子桑留意着两人的反应,在卫溟投来求助眼神后,冷静开口,“先不管卫夫人留下的这些信息是否为事实全貌,目前我们能做的,是早卫族长一步找到卫夫人,对不对?”
关心则乱,当局者迷,太过在意真相,反而容易忽略当下应该做的事情。
卫溟找到主心骨般,“没错!先寻到母亲,确保她安全后再谈别的。若只是误会,父亲心疼母亲,也不会为难她。”
“为了不牵连娘家人,母亲应该不会回外祖父家,要搜索的范围太广。而且我们二人之力也比不上父亲能召集的人多。”卫沧摇了摇头,“这件事,不容易。”
“所以你俩还是跟着卫族长一起找效率更高。一旦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想方设法抢在前面找到卫夫人。另外,我总感觉这个事情没那么简单……”
卫沧关切地望过来,“怎么说?”
“假设卫夫人的目的只是离开,又不想将你俩牵连进来,那么找个看起来更合理的理由,并不难。然而从留下的信息看,她既想让你们知道事件的严重性,又不想你俩太过深入。一边强调卫族长这边不可能改变通过困住她来保守秘密的决定,一边让你俩假装从头到尾毫不知情。更诡异的一点是,她希望你俩能想办法远离卫族长,或是打消他将族长之位传给你俩的想法,这一点似乎跟前面连起来了。”
“你是说……”
“我只是隐约有这么种想法。假设卫夫人提到的内容都是真的,那么卫氏族长活不长,有没有可能就是魂魄叠加、混合的原因?‘他已经不是你俩的父亲’,意味着这种一体多魂的情况,会彻底改变一个人,并缩短寿命。之所以强调远离,强调打消传位想法,就是不想你俩任何一人成为牺牲品。”
子桑顿了顿,“没有选择继续留在这里守护你俩,一方面有可能是忍无可忍,另一方面或许继任之事已经确定,她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阻止不了的话,也希望你俩能在真相面前做到心中有数,尽量保护自己。”
听到这里,卫沧与卫溟皆变了脸色。两人似乎想到什么,神情有些惶然。
“区别就在于,卫夫人是仅仅只想离开,还是想彻底断绝卫氏族长‘魂魄继承’的可怕延续。”
“应该是后者。”卫沧下结论,“这次回来准备生辰宴,父亲让我俩提前结束仙盟历练,商量下谁想做族长,谁更愿意辅佐。父亲身体康健,这么着急退下来,不知是何缘故。我俩把这件事当作笑话说给母亲听,如今回想起来,她当时的反应有些耐人寻味……”
“断绝延续?母亲想怎么做?”卫溟着急发问。
“你问问题前能不能先自己过过脑子?”卫沧嫌弃地瞥卫溟一眼,语带不耐烦。
“我怎么没过脑子了!就你句句话过脑子,斟字酌句是吧?”被激怒的卫溟当场就要上前理论,子桑伸手握住兄弟俩手臂,“我知道你们着急,先冷静下来,一起想想有没有什么思路。”
卫沧与卫溟本就为没有预视到母亲的境况而懊恼着急,此刻放在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呛言呛语,也变得格外刺耳。
被子桑不轻不重地握住手臂,那些躁怒与不安仿佛化作水雾,转眼消散。
卫溟紧了紧拳头,平复呼吸。
卫沧垂下眼眸,双唇紧抿。
他们兄弟俩,让子桑看到难堪的一面了。
“我刚才说的只是一种猜测,不过假如卫夫人的目的不止是离开的话,那么要切断延续,可能还得留在族地处理。”子桑不紧不慢说着她的分析。
只要兄弟俩一日没与卫樊峰决裂,乔在蕾担心的风险始终都在。既然那是一个“不可能动摇”的人,那么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彻底破坏魂魄的“继承”、“转移”。
这种破坏大概率还是得在卫氏这片土地上行动,甚至于,她还想到了最极端的方式——杀掉承载历任族长魂魄的卫樊峰。
乔在蕾,会像她这样想吗?
“我想到一个地方。”
“我想到一个地方!”
几乎同时开口的卫沧与卫溟对视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子桑好奇,“什么地方?”
“乌肃山脉。”
“卫氏宗祠。”
答案并不相同,不过从兄弟俩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指的同一个地方。
“卫氏宗祠设在乌肃山脉主峰托尔戊山下。仔细想来,族长继任明明只是权能移交,父亲却在宗祠整整待了七天,回来后也变得有些古怪……”
卫溟附和到,“没错。父亲继任那一年转变特别明显,不仅对我们兄弟俩更为严苛,对母亲也冷淡许多。我还以为是族内事务繁多,精力不济的缘故。”
所以很可能,宗祠里藏着魂魄延续的秘密。
子桑抬眸望向卫沧与卫溟,“卫夫人失踪多久?从这里出发去宗祠,能估算出大约到哪里吗?”
卫沧答,“我们最后见到母亲,是开宴之前。据侍奉母亲的族人说,没看到母亲离开过房间,直到生辰宴快结束问母亲是否有什么吩咐时,才发觉人不见了。所以只能确定在生辰宴期间离开。”
“母亲修为没到能御风飞行的程度,靠符篆快的话,现在应该刚到托尔戊,慢的话,也可能刚出族地。”卫溟摇摇头,“跨度太大,不好说。”
各种可能的发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子桑沉默小会儿,开口道,“你们能大概画下宗祠的位置吗?我沿途搜索,看看有没有卫夫人的踪迹。”
卫溟一口否决,“不行!山中精怪多,危险!”
子桑盯着他,“又或者你俩有其他放心委托的人选?”
卫沧与卫溟不语。
稍想便能明白,事涉卫氏族长的秘密,想在本族找出一个中立且值得信赖的人并不容易。
“那也不能让你只身前往,我陪你。”卫沧视线挪向卫溟,“你同父亲说,我独自去寻母亲,去向不明。”
“别了。还是你去父亲那边吧,我说话不过脑子,容易露馅。”
卫沧闻言凝眉,“都什么时候了还抢?”
“这哪里是抢?这是‘就事论事’!我进山次数比你多,由我陪子桑才最合适。”
眼看着两兄弟又要掐起来,子桑不紧不慢开口,“都能腾出一个人陪我了,不如你俩分头行动,我就别去了?”
她这半商量半提醒的话一出口,兄弟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间均没有做声。
本就是这个道理。真不想将她卷进来,直接别让她去才是最安全的。
分明的家事,却巴巴将她盼来,故意将锦囊交给她,存的什么心思再明显不过。
她提出来“留下”,提出来“帮忙搜寻”时,他们心中的熨帖早已化为无形的手,拽着她,越来越舍不得松开,恨不能再用力些。
父亲那边从来不好糊弄,兄弟俩分开行动或许会暴露宗祠这条线索。她提出来的办法,在不考虑危险的前提下,着实最稳妥。
见兄弟俩不说话,子桑也不再多分析利弊,“行了,我会小心的。就当你俩欠我一个人情,以后要还的。有地图吗?”
两人对视一眼,卫沧直接取出族地地图,“宗祠在这里,走陆路最快的线路是这条。须得注意,精怪擅造迷瘴,如遇不对劲之事,捏碎这个,我会尽快赶过去。”
卫沧递来的镂雕球内,一点萤火明明灭灭。子桑接过后利落收入芥子锦囊,“有什么消息随时联络,事不宜迟,现在出发。”
“子桑。”卫沧与卫溟同时开口。
女子抬眸望过来,兄弟二人却只注视着她,没再说其它。
似乎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明明刚认识不久,却愿意将秘密尽付予她。这样的她,千万不能因他俩的私心有事。
仿佛看出他俩不知道该说什么,子桑拍拍二人手臂,“放心,卫夫人会没事的。”
焦虑于事无补,只能先安慰安慰兄弟俩而已。
三人离开房间,子桑一眼瞧见不远处熟悉的身影。
旋转楼梯旁,男子身形高挺,幽远如松,隔着不至于听到房间内对话的距离。
纪怀光凤眼水波不兴,淡淡朝她望过来的双眸,是渊潭里浓到化不开的沉静。
他的目光里没有她身旁二人,仿佛只她一个。
透过琉璃顶投下来漫射的光,穿过长廊,直抵她一人。
尽管看不出对方任何情绪,但纪怀光的出现却“醍醐灌顶”般,真真切切让子桑莫名放下心来。
她得承认,这是他最让她满意的一次忤逆。
她不是那种不考虑自身安危的人,一旦判断某件事情危险过高,会理性避开。
绢帛上描述的事情绝不简单,连卫沧和卫溟都觉得危险的地方也一定棘手。
这不是断绝职业生涯的严重程度,极端的情况下,她甚至可能没掉小命。
趋利避害、贪生怕死,为生物之本能。提出帮忙前她犹豫过,但凡兄弟俩有更好的选择,她都不会亲自下场。
更何况,这并不是她的世界……
好在纪怀光跟过来。他的出现,让她安心。
这趟去卫氏宗祠的顾虑没有了,她可以横着走!竖着走!飘着走!
“子桑,你让他过来的吗?”卫溟开口询问。
某人的出现,让他有危机感。
纪怀光仿佛没有听出卫溟语气里的僵硬,平静唤了声,“师娘。”
子桑盯着他,对方神情不改。
没有为什么违背她吩咐的解释,也没有怎么安排师弟师妹的说明,他站在那里,就好像天经地义就该出现在她面前。
子桑突然忍不住想笑。
青涛长老将原身托付给这位大弟子照顾,还是真的眼光独到。
她毫不怀疑,纪怀光不仅会保证她的安全,甚至只要她一直烂泥扶不上墙,还会亲自给她养老送终。
这是怎样一种孽缘?
“是啊,让他等我,结果跑这儿来。刚好,他追踪经验丰富,多个帮手不容易落下线索。放心,他嘴很严,不会乱说的。”
她答得如此自然,瞥向纪怀光的眼神半是好笑,半是无奈,有种独属于两人间的默契。
卫沧与卫溟看在眼中,心似火烧。
她信任他、了解他,毫不犹豫将他纳入计划一部分。
虽然真切希望子桑替他们跑这一趟能平安,然而仍然隐秘地、不乐意成就企望之人是情敌。
纪怀光本以为她会恼火他的“拒不听令”,会用她那双漂亮的杏眼警告他又一次“多管闲事”,没想到她不仅在卫氏兄弟面前替他遮掩,甚至看起来有几分开心。
某种在他身上甚少出现的感受云霞蒸腾般蔓延。
他非常清楚,自某一刻起,他出现在她面前,不再因为她是师尊交给他的任务,而是因为牵挂、因为放心不下、因为想时刻伴在她身边。
她是他想守护的人。
“听凭师娘吩咐。”
纪怀光此刻的心情与眼神一样,难以避免地染上柔软。
“边走边说。”子桑示意抓紧时间。
*
夕阳给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脉描上柔金,子桑与纪怀光分立高耸古树枝干两侧,望向主峰托尔戊。
漆黑如铁的主峰似一柄冷峭的剑,直劈余晖,让人心生畏惧。
指导过她怎么打开结界,如何走隐秘小道离开族地,卫沧与卫溟回到卫樊峰身边。
[我现在越来越怀疑父亲,他似乎不想让我与卫沧知晓有关母亲的事情,寻找母亲的安排没让我俩参与。之前母亲失踪,也是管家同他私下说话时,被我无意撞见才发现的。卫沧打探到,父亲派出专门执行隐秘任务的族人,分东西南北四条道寻找母亲,其中就有前往宗祠的一队。你千万小心,留意别撞上。]
也就是说,她必须赶在族人之前,找到有关乔在蕾是否前往乌肃山脉的线索。
子桑收起玉简,瞥一眼一旁纪怀光,饶有趣味道,“难度又增加了。跑这一趟得人情的是我,对你可没有半点好处。”
纪怀光收回留意四周的目光,望向她,“增加了什么难度?”
无趣,会不会聊天?可真会抓重点。
务实派直男。
子桑无奈又好笑般挪开视线,“卫族长那边也派了人搜寻这个方向。走吧,得抓紧了。”
镀金的夕阳与即将到来的黑夜纠缠、晕染,身旁女子侧颜带笑,眼眸熠熠有光。纪怀光一时没舍得惊扰——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9-1113:55:44~2023-09-1721:2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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