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苍树高擎密集,御风穿行其间,前后风景差不多。
神行符经过容易留下蛛丝马迹。子桑与纪怀光横向错开距离,沿途果然发现有人经过的痕迹。
树冠之下,两道平行的身影迅速潜行。
周围雾气越来越浓,已经深入乌肃山脉,主峰托尔戊就在前方。
昏暗中愈发目不能视,只能依赖照明。
纪怀光在一棵大树前停下,“师娘,不对劲。”
本就隐约有些焦躁不安的子桑闻言顿住。两人凝出的火球与灵火漂浮在附近。
的确,虽然密林中的树在黑暗中看起来差不多,可还是觉得如同重复一般,太像了些。
“我们好像在原地打转。”她说出违和感。
纪怀光指向身旁大树,“弟子沿途有做记号,之前没有留意,此刻再看才发觉端倪。”
子桑顺着他的提示上前查看,树身上有三道挨得极近、深浅不一的剑痕,黑暗中不细瞧的话,很容易忽略。可是以纪怀光的性子,不至于做个标记,却没考虑到夜间难以看清的程度。
“痕迹有变化?”她脱口而出。
纪怀光注视她,轻点头,“没错,弟子做记号时力道一致,然而头两次的痕迹却不明显,直到最近这次才在黑暗中隐约可见。这些树的愈合速度,不合常理。”
诡异的愈合速度,且不止一棵树这样而已。难道从一开始就陷入“鬼打墙”的境地?
沿途风景大同小异,子桑难以回忆究竟从什么时候产生“原地打转”的感觉。
一想到身为金丹境修士,却对身旁的离奇之处毫无察觉,凉意就爬上后背。
她思索小会儿,御火将身旁照明用的火球凝成热力惊人的火焰。
下一刻,火焰烧上刻有标记的树身。
假设这些树能够迅速愈合物理伤害,那么面对大面积火伤呢?
子桑凝神催动极热灼烧,黯黑的树皮映照出火光的颜色。
很快,头顶树枝摇晃,树叶发出沙沙声。
这不是树木会有的反应。
还没等子桑抬头望过去,面前的大树竟然发出锯齿切割般的声音——虽然音量不大,却让人难受得心紧。
仿佛此刻燃烧的不是树,而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子桑下意识后退。
并非恐惧,更多是“伤到活物”的惊讶与惶然。
只想验证某些猜想而已,没想伤害谁。
火光熄灭,骤亮转瞬变黯。
黑夜重新掌控主导,然而纷乱却并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不止被灼烧的树木剧烈摇晃、低声嘶鸣,诡异的状态迅速蔓延、传导,更多的树在晦暗的夜色里抖擞、扭曲,怪啸合鸣。
整片树林似乎一瞬间活了过来,头顶月光被密不透风的树冠遮挡,沉甸甸的枝叶轰然下压。
纪怀光迅速祭出妄生,剑光向上,斩开巨大十字形豁口。
月光倾泻而下,又迅速被巨量枝与叶重新遮挡。
子桑向头顶御出庞大的火盾,周身骤亮。
枝条触及火焰,更加剧烈的摇晃与尖叫扑面而来,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
空气似乎被抽走,黑暗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枝条锲而不舍生长。
树叶娑娑,穷凶恶极。
树林仿佛有源源不断力量,即便配合纪怀光的剑招,刚打开的突破很快封闭。
“头一回见林子成精怪,主人,必须尽快离开!”
沉寂太久的妄生骤然开口,令专心抵御的子桑稍稍分神。
树林成精吗?用火向上突破不了的话……
“小黑,跟紧了!”
子桑御土拓道,前方两人宽的地面步步下沉,露出树木的根系。
没了泥土支撑的粗壮根系在空气中蚯蚓般扭动,伸展着向周围寻找能够稳固身形的泥土。
子桑与纪怀光趁机一人御土,一人以剑开道,迅速前行。
鼻子里闻到的是潮湿的泥土气息,耳边尖啸声不断。
挂着湿泥的树根不死心,试图阻挡两人,被纪怀光的剑光斩尽。
所有树木协同行动,无法想象成为精怪的树林究竟面积有多大。
持续的御土消耗太多,子桑浑身隐隐作痛,“活着”的树林似乎没有尽头。
所开之道越来越窄也越来越浅,分担在纪怀光身上劈开树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就在子桑疼到骨头似乎要炸裂时,有攻击举动的树木意外地变少。
希望就在眼前!
子桑凝神继续。
然而转好的迹象尚未显现多久,两侧树木突然爆发般聚集在一起,朝她与纪怀光拥砸而下。
令人窒息的威压铺天盖地,这是树林致命的一击。
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被打中的话估计能立地成为养料。
子桑咬牙,御土、御火、御金三行齐发。
头顶张开巨大的火罩,熊熊燃烧。脚下泥土向下破开空隙。
随着两人下落,上方迅速凝成金属厚板,隔开树根的攻击。
来自四面八方冲击金属板的声音仍然在持续,只是恍惚越来越远。
身体仿佛随时会爆炸,子桑觉得她的神智快要跟身体分离。
看来五行之术用到极限,也会要人命。
只一瞬间的事,御土的感受突然消失。
“师娘小心!”
身旁小鸟紧随,子桑觉得腰身被什么箍紧,纪怀光的声音令她稍稍回神。
原以为的脱力,没想到是身体骤然落空。子桑歪头朝下方望去。
灵光迅速下潜,突破的地底,原来藏着地下岩洞。
双脚落地,没了力气的子桑险些站不稳,下意识朝身前倾了倾,以免跌倒。
她不得不承认,以普遍的事实而言,虽然纪怀光修为没比她高出多少,但有这人在,确实安心。
当然,靠着还挺舒服。
纪怀光正凝神观察四周,确认是否有别的危险,察觉到怀里有人“刻意”软绵绵地靠过来,眼神一滞。
方才伸手时没有多想,此刻只觉得怀中仿佛贴着温暖馨甜的玉,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娇柔依恋的宽慰。
她当真……
令他舍不得松开。
头顶的大洞幽深,看来精怪已经放弃。也不知道因为力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收回仰着头的目光,子桑视线落在正垂眸注视着她的纪怀光身上。
四目相对,纪怀光落在她腰间的手臂略微收紧,尔后缓慢松开。
子桑微眯起眼睛。
方才细微的动作她察觉到了。
要是放在平时,这人应该赶紧划清界限,一蹦三尺远,免得她多想了吧?
磨磨蹭蹭,是担心收手的动作太过迅速干脆,像上回情急之下推开一样,伤到她“脆弱玻璃心”?
小伙子怪体贴的,不过大可不必。
她意味深长挑他一眼,后退一步环顾四周,“这么深的岩洞,也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出口。”
幽幽灵火照耀下,地下轮廓初现。
石笋倒挂,泛着潮湿的光。脚下地面嶙峋,不远的凹陷处有水流冲刷而过。
对上她“趁机得手”后顾盼传情的一眼,纪怀光压下忍不住要上扬的唇角,别开目光道,“按方位与距离算,此地应当已经非常接近卫氏宗祠。”
逃跑的时候狼狈匆忙,子桑只大概记得一开始发力的方向,无暇留意旁的,没想到纪怀光在这么危及的时候,还能分心去记忆其它。
优秀,活该人家出色。
原路返回大概率直接跟精怪正面碰上,被一整个树林“追杀”,以她现在的状况,撑不过三秒。而且早在碰到精怪的时候她就想到,乔在蕾会不会已经遇险?
“往前走走看。”子桑当机立断。
担心无益,总归得先离开这个地方。
尖锐突兀的地面沾着湿,容易崴脚。
子桑开道,纪怀光殿后,沿着水流方向逆向而行。
岩壁上倒映人影摇晃,扇动翅膀的鸟儿小小一点,飞在前方。
脚步声淹没在流动的地下水中,空气中隐约传来类似腐殖的味道。
“喂,那把剑,你之前说‘头一回见林子成精怪’,难道还见过别的?”子桑好奇询问,打破此刻地底的沉默。
有关“精怪”,她一无所知,直觉和妖怪差不多。林子成精这种事,怎么想都有些匪夷所思。
提示过危险后就保持安静的妄生听明白子桑在跟它说话,脱口而出,“什么叫‘那把剑’!我有名字的!”
这个女人果然跟它不对付!
子桑当然知道妄生叫什么,纪怀光之前提到过。可她偏不如这“小炮仗”的意。
“哦?我老人家记性不好,先这么叫着吧。林子成精是很稀奇的事吗?”
妄生哼哼两声,“宽宏大量”道,“当然稀奇,精怪本体为无法自由行动之物,想生出意识,得走比妖更长的修行之路。单独一棵树成精尚需千百年,何况这么大片林子统统成精?依我看,这地方不对劲。”
子桑瞥一眼妄生,“吆?挺厉害的嘛,说得头头是道。依你看,这地方哪里不对劲?”
“那是自然,剑灵乃精怪中的翘楚,压根不是方才那些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树精能比的。”妄生得意,“不过要说哪里不对劲,暂时没有头绪。”
子桑扬眉,原来“同类”也瞧不出问题的端倪。
一个地方多精怪,本身应该就有特殊之处,只不过按妄生的说法,这特殊程度的浓度,有点高了。
虽然没能直接勘破此地诡异之处,却也解答了她的疑惑。
子桑伸出指尖,弯腰朝妄生弹上一指头,“那就拜托你接下来仔细推敲观察,找出不对劲的地方。我们几个,可都指望你这位翘楚了?”
弹在剑身上的力道蜻蜓点水,头一回没被子桑挖苦,不仅被“委以重任”,而且承认了它“翘楚”的说法。妄生不自在地假意咳嗽两声,小声嘟囔,“指望什么的都好说,别动手动脚……”
前方小鸟一个旋身消失不见。转过一道急弯,岩洞空间突然变得开阔,水流也变得平缓。
是不小的池塘。
没有见到其它源水,按说沿途流淌的就是眼前这方池塘里涌出的地下水。
池底点点浅绿色微光如星辰般幽然闪烁。石笋举天,高低错落。半暗的地下岩洞里水光潋滟,竟有几分难得的静谧美好之感。
小鸟在前方扑扇翅膀鸣叫,子桑顺着声音望过去,看楚小鸟下方堆着的“东西”,心跳陡然慢了半拍。
池塘尽头的石台上,像是被随意丢弃,散落灰白与褐绿色夹杂的骨架,堆叠在一起足有小山包大。暴露在视野里的头骨,赫然属于人类。
怎么会有这么多尸体堆积在一起?
子桑远远盯着前方骨堆,“看看去。”
前往石台须得绕池而行。走得近了,池底的绿光越发清晰,一亮一灭,如同会呼吸,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东西。
两人来到骨骸前。灵火照耀下,散落的骨架基本完整,好些地方可见明显断裂。
沁了棕绿的骨头上有密密麻麻细小坑洞,不太像腐蚀的痕迹,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
骷髅头眼睛黢黑幽深,直直“盯着”,仿佛有未尽的冤屈要申诉。
什么样的人,因为什么原因死在这种地方?
子桑环顾四周。
本来以为沿着水源上游走,可能找着出路,看样子这个地方是到头了。
身体还隐隐作痛,御土开道的话眼下实在办不到。
实在不行的话,可能还得往回另找出路,不过仅从理论上来说,这里应该离地面比刚才经过的一路都近。真需要御土的话,也是从这里找突破口。
先养精蓄锐再说。
“累了,先休息会儿。”
子桑顺势在遗骨旁寻了块石头,施个除尘诀,坦然坐下。她对同类的遗骸没有什么偏见。
纪怀光正仔细分辨人骨上的痕迹,闻言抬眸。只见子桑伸直长腿,神情疏懒地倾身在膝盖上敲着。若不是方才一起直面危险,简直要怀疑她这是出门郊游,稍事活动筋骨而已。
沿着有一下没一下敲击膝盖的拳头,视线落在小截因为坐下而露出的脚踝上。
岩洞幽深晦暗,寂静的地下,灵火浮空。光本无形,却在她身旁生出光晕与轮廓。
玉藕般的小截脚踝原本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半隐在紫衫下,忽而随脚背的扭动而露出更多莹白。
纪怀光眼睛被烫到般,迅速挪开视线。
子桑活动完手腕脚腕,无意瞥见一旁纪怀光抿着唇垂着眸,如同入定般。她不禁好奇,这人别管情况危急还是安全,始终是一副水火不侵的样子,也不知道平时脑子想的都是什么。
她停下敲击,后背靠上身后石壁,斜觑着他慢悠悠道,“喂,纪怀光?”
见对方抬眸望过来,她唇角上翘,“你跟那位郑姑娘……互留传讯没有?”
有情人初次见面,互有好感,交换下联系方式,平时没事探讨下诗词歌赋,对人生的感悟;遇见困难时答疑解惑,给予慰藉,一步步由点头之交的朋友晋级为知己好友,到“生死契阔,与子成说”,顺序可以是这么个顺序。
很难想象纪怀光谈情说爱起来是怎么一副模样。郑菀凝那边不像是会主动留联系方式的人,所以主动的人是纪怀光?
迎着她意味深长“暧昧”的眼神,纪怀光短暂怔神,很快反应过来说的是谁。
醋坛子打翻,记到现在。
心底刚浮现几分莫可奈何的暗喜,纪怀光骤然神色凝重,朝子桑接连挥出两剑。
凌厉的剑气破风而至,在脚尖前的石面留下锋锐剑痕。
几只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的诡异虫子四分五裂,只余下指甲盖大小的绿光逐渐黯淡。
子桑顺着那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虫子尸体抬眸朝前方望去,被眼前的画面骇到发不出丁点声音。
池塘里原本呼吸般闪烁的浅绿色微光此刻全数亮起,深深浅浅布满整个池塘。
静谧的涌水之池,仿佛苏醒的怪物,浑身充斥着绿色的眼睛。
不断有虫子从水中爬上岸,更有虫子直接冲破水面,朝她飞来,子桑这才看清虫子的模样。
油亮的体节、可怖的肢节,肢节上布满由粗到细的毛!张牙舞爪!
蟑螂!放大版的蟑螂!足有半个拳头大!尾部还坠着卵鞘般发着绿光的玩意儿!
亏她之前还觉得绿光有点好看!!!
“蟑螂”的口器似两把带了锯齿的弯刀,在子桑眼中格外恐怖。她不禁想到白骨上密布的痕迹——不会就是被眼前这些虫子咬的吧!
让她被虫子啃得只剩下骨头,她宁可一把火把自己给燃了。
疼麻感从脚底直冲脑心,又顺着毛孔疯狂钻出去。子桑几乎要心跳停止,下意识抬手御火。
她最怕的就是蟑螂,光想象那种浑身是病毒的虫子在眼前经过,在身上爬过,就会让她头皮发麻原地去世。要是这玩意儿展开翅膀朝她飞过来,只能抱头鼠窜。
火苗在手心刚刚燃起便迅速熄灭,连缕烟都不剩。
子桑不可置信,再抬眸望向漫天爬过来、飞过来的巨型“蟑螂”,呼吸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忘记动弹。
脑子里闪过被蟑螂裹成肉泥的画面,她多希望能有个罩子把她密封起来,将这些可怕的生物完完全全、彻彻底底隔绝在外!
虫子如闻见血腥的猎食者,狰狞的面目迅速逼近。
下一刻,高挺的身影挡住子桑的视线,整个岩洞骤然被火光照亮。
巨大的火墙将虫子与两人隔开,周围温度急遽上升。
前进的虫子冲进火光,转眼落地,蜷缩成一团团焦炭。
纪怀光一手持剑、一手御火,过甚的火光模糊了他的背影。
火墙化作巨网,疾速朝池塘迫近。
沿途的虫子躲避不及,焚身而亡。
池底尚未破水的虫子仿佛察觉到危险,纷纷或水中拥挤、或岸边爬行、或空中飞舞,朝反方向遁逃。
焚烧哔啵声、振翅声、窸窣逃离声……周遭轰鸣,仿佛一场盛大的破坏与逃亡。
纪怀光借此空隙,转身扶人。
随他手臂起身的子桑尚未站定,便将脑袋一头扎进他的心口。
衣衫被人从身后用力攥紧,怀里的人一动不动。纪怀光怔上一瞬,低头间,下巴蹭上柔软的发顶。
火光熄灭,池面升腾起氤氲水雾,虫子逃离的声音逐渐隐匿。
迟迟不肯露脸,她仿佛想将自己闷死在他怀里。如同风雨中寻找护佑,美丽又无助的小生灵。
不怕庞然蚕妖,无惧精怪满林,对骸骨也能坦然视之,却对虫子这般害怕。
灵火在池面幽晃,照亮水汽与淡淡涟漪。
寂静拢上来,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幻觉。
纪怀光睫羽轻颤,无声抬起手臂,将子桑揽进怀里。
他对自己说过,不会再将她推开……
温度点点降下,水汽仍在弥漫。小鸟漆黑的眼睛琉璃般,倒映远处灵火散发的微光,也倒映静静“相拥”的男女。
女子紧攥衣料的十指,与男子不曾犹豫、环抱对方的手臂。
依恋与守护,与岩洞一并沉寂,融为定格的画面。
不知过去多久,瓮瓮的声音自心口传来,“赶走了吗?”
即使好奇有没有转危为安,子桑依然坚定地将脸藏在他的怀里,执着不肯抬起头来。
纪怀光瞥一眼平静的池面,不着痕迹地松开双臂。
“赶走了。”
怀里的人小心翼翼侧过脸,露出一只眼睛朝池边打量。抓紧衣料的十指随视线点点扫过,确保安全后缓慢松开。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刚放下半颗心的人如同被戳着眼睛的蜗牛,骇了一跳般迅速缩回他的心口。
焦急声传来,怀里的人将头埋得更加彻底,“还有!还有!”
纪怀光瞥一眼悬停在半空的黑色小鸟。
刚才就是它。
附近没有虫子活动的迹象,应该已无漏网之鱼。
畏火,倒也不难对付。
没等来反馈,怀里的人急得快要跳脚,用力扯了扯他身后的衣料,“愣着干嘛?快啊!”
纪怀光顺着催促声垂首注视。
怕成这样。可怜之余又有些好笑。
他单手御火,朝池面再度扔出一颗火球。
火光照亮岩洞,确定没有虫子奔逃。
“解决了。”
紧闭双眼的子桑有些怀疑。之前纪怀光说“赶走了”,结果还有虫子搁那儿招摇地飞。现在又说“解决了”,会不会仍有遗漏?
“真的?”她不确定。
埋首的心口传来一声低笑,震得脸酥酥麻麻的。不明显,却足以让她察觉。
“真的。”纪怀光确认。
子桑怀疑自己感觉出错。
纪怀光刚才竟然笑了?是在笑吧!
她仰起头,正对上纪怀光的视线。
咫尺之间,无意闯入彼此的凝视。他的目光依旧深沉,只是添了几许显而易见的柔和。唇角还有尚未完全淡去的笑纹,垂眸与她对视的眼神里,有了然的笑意。
果然在笑她……
干嘛?!笑她成年人了,还怕虫子吗?
子桑当然出过糗,遇到类似的事情挥挥手自嘲下也就过去了。可是纪怀光不行!
就像牛已经吹出去的老师傅,在晚辈面前耍大刀的时候跌了跟头,灰头土脸、满脸通红。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害怕蟑螂这一点,会引得纪怀光发笑。
他不该笑,这种时候就该假装没看见,仍然跟之前一样冷着张脸,有需要的时候随叫随到,没需要的时候安安静静一边待着。
笑什么笑?崩人设了好不好!
不忿、懊恼、尴尬等情绪一股脑涌上来,子桑气不过,顺手在他腰间重重掐上一把。
没大没小,欠收拾!
莫名其妙腰上吃了一记,纪怀光长睫颤了颤,握着佩剑的五指收紧。
眼前漂亮的杏眼里桀骜之余隐藏着愠怒,纪怀光注视她的眼睛。
不管什么原因,他惹得她不痛快了。
她仍然在他的怀里,因他而情绪不再“游刃有余”。
心中淌过一种难以形容、莫可名状的兴奋。拇指指尖缓慢摩挲过手中剑柄,如同某个念头在指尖舒展开。
她……真让他想反客为主。
头一回被“玩味”般“抚”过的妄生此刻心里非常没底。总觉得主人怪怪的,但哪里怪,它说不上来,也不想弄明白。
相比它“横扫修真界”的雄心壮志,主人似乎立了个更加了不得的目标。
子桑清楚地知道,她生纪怀光的气生得毫无道理。可讲道理就输了,她可以跟任何人讲道理,就是不愿意让纪怀光赢。
眼前男子神情未变,没有因为遭遇突袭而提出疑惑,只轻声道,“没事了。”
没有看笑话的意思,分明确切安慰的语气。再度被安抚的子桑却有种谎言被戳穿般的脸热。
换个人,绝不至于是这种感觉。
她当然知道没事了。显得她多害怕似的。
真想给这人再来一记……
男子以保护的姿态将女子虚揽在怀里,两人目光交汇、小动作历历清晰。小鸟等上一会儿,飞到子桑面前叽喳叫唤,似在提醒什么。
危机解除,重归冷静。子桑白一眼纪怀光,从他身前退开,面向小鸟道,“小黑,怎么了?”
还得是小黑好,从不惹她生气。
怀里骤然落空,接上她“没好气”般的眼神,纪怀光仿佛被名为“怅然”的羽毛细细撩过,意犹未尽。
一旁收到回应的小鸟振翅向骷髅头顶方向飞去,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子桑仰着脖子望向头顶,黑漆漆的,高不见顶。
纪怀光催动灵火向岩洞上方而去。无光的岩顶如倒悬的深渊,隐匿在无边的黑暗里。
灵火点点变小,最终消失不见。
子桑想到什么,猛然望向纪怀光。
之前由于光线原因,没留意到上方有通道。她知道为什么骷髅有多处骨裂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9-1721:23:32~2023-10-2112:0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尊敬的会员*5瓶;临江羡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小鸟消失过一阵后又破开黑暗,重回子桑身旁,收拢翅膀停在她肩上。
灵火悠悠在后方跟随,再次照亮池潭上方。
白雾已散,白骨依旧,子桑抬眸盯着头顶漆黑一片,开口问,“小黑,上面是不是有‘路’?能不能出去?”
肩上小鸟点头。
“能供两人并排通行吗?”
白骨堆积在一起,骨头各有断裂的痕迹,或许是由于从上方摔落着地的缘故。当真这样的话,上方通路应该至少够一个成年人通行,只是不知道让纪怀光拉她一把,两个人的话能不能通过。
灰黑色眼皮阖上又睁开,小鸟再度点头。
明白了。
子桑收回目光望向身旁,“纪怀光,状态怎么样?带我上去能不能办到?”
她倒是想御水自己上,可是这么短的休息时间,身体还没恢复,自己上是上不了了。
看纪怀光刚才御火的表现,后劲儿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为难自己不如为难男主,她可不想在这鬼地方再多待一秒。
纪怀光扫一眼不远处白骨,将妄生收回腰间,朝她伸出一侧手臂,“有劳师娘。”
子桑随纪怀光一并瞥向尸骨。刚才那一眼是在判断这种程度的断裂,以及摔落的高度,计算能否带上她这个成年人离开么?
顺着对方伸过来的掌心,望向那双澹澹沉静的丹凤眼眸,她多瞧了两眼。
别说,纪怀光这个姿势配上他的仪态,着实养眼。
眼下再度恢复公事公办的神情,仿佛之前的笑意不过是错觉,又或者意外。收放自如,人才。
就该这样嘛,不然还以为他一边心里装着心动女生,一边对她这个“曾经的舔狗”冰雪消融、敞开心怀。
她可真够变态的,竟然在纪怀光的冷脸与热脸中,毫不犹豫挑了冷脸。
静静注视一会儿,她“勉为其难”将指尖交到对方掌心,挑眸望过去。
怎么说?让妄生帮个忙,载着两人一起上去?
指尖被触碰到的手掌顺势握住,力道传来,子桑身子前倾,在诧异中栽进某人怀抱。
腰间被手臂环住,脚下转瞬即空,她下意识抱紧身前的人。
无重剑落脚,两人腾空飞行。
灵火迅速上升,照亮周围。
纪怀光仰头留心不断接近的岩顶,感受到来自怀中生怕掉下去般用力的紧拥,眼眸闪过一闪即逝、得偿所愿的笑意。
小鸟在上方带路,子桑只能瞥见一侧。
风在耳畔吹过,腥湿钻进鼻腔,纪怀光手掌护着她的后脑勺,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人体的温热。
不清楚通路的具体宽度,用剑的确没这个姿势安全,倒也没毛病。
有人出力,她乐得躺平。
空气很快变新鲜,一个轻巧的下落后,子桑双脚着地。
灵火照耀下,通道之上竟然是另一条巨大的通路。
这是……山洞还分上下两层?
灵火在两人身边盘桓,照得人影摇曳。
山洞两头幽邃,仿佛通向未知的深暗。
子桑抬眸望向纪怀光,恰巧对方正将目光从一旁收回。
视线交汇,她才反应过来两人这会儿还搂着。
原本讲道理,应该立马松开手臂,然而不知道出于什么念头,刚准备施展的动作却突然停下。
眼底流光一转,子桑要笑不笑地打量起纪怀光。
刚过去没多久,被笑话的“仇”还记着,不能光她一个人不痛快,总得让纪怀光也吃吃瘪。
所以一边顾及她玻璃心,不方便拒绝得太明显和干脆,一边又忍不住想拉开距离。处于这种纠结状态下的纪怀光会是什么表情?是否内心矛盾交锋,外表却依旧努力保持克制疏离?
光影变幻,彼此的面目于灵火每一次明暗交替下映照。对方眼底没有预想的躁郁,也没有犹疑,反而坦然垂眸与她对视。
向来清冷的眼神,仿佛每一秒都较前一刻更加温和沉定。
放在腰际的手臂也并没有收回去,大有“她如何,他便如何”的意思。
杠上了是吧?
期待的好戏没看着,子桑为纪怀光的大胆而觉得有趣。
好,好,阈值高了,敢“直面师娘的威仪”,倒也不辜负她时不时下手戳一下底线。
好,样,的。
子桑挑眼舒展开笑意,懒洋洋地盯着对方。“纪怀光?”她语气意味深长,“师娘的腰……搂起来舒不舒服?”
不存在什么“相提并论”,她可以仗着长辈的身份不松手,纪怀光却不能“将错就错”没点A数。这次妥妥的大逆不道,没毛病。
眼波流转,如晴日里波光潋滟的湖面。眼前人语气里裹挟着暧昧的尾音,甜蜜又不怀好意。
两人挨得极近,纪怀光心中淌过柔软的馨香,甜蜜之下,是撕开湖面的强烈冲动,渴望掀起狂澜骤雨。
这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撩人又狂迷。
他目光依旧,托在她腰际的手臂点点绷紧,带得怀中人不由自主贴近。
对面上扬的唇角因错愕而双唇微张,如鲜脆欲滴,邀人采撷的诱人果实。
果实的主人睁大眼睛望着他,一闪而逝的“意想不到”后,极快找回镇定,反而释然般微眯起漂亮的杏眼,笑得更加风情。
她仰起头,眼神明媚得让人炫目,连带放在他腰身的手臂也配合收拢。
再明确不过的亲近。
纪怀光的呼吸几近停滞。
她在回应、在挑衅,而他无惧、甚至想“反击”。
就在方才,他真实的想法是将手臂收紧,蒙上她的眼,堵住她的嘴,让她没空问出,“舒不舒服”的话题。而她的眼神更加鼓舞了这个疯狂滋生的念头,让想法几乎就要化为实际。
无边春色、温香软玉,只是不该在这里。
纪怀光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松开手臂挪开视线,淡淡回答到,“尚不清楚此地情况,师娘小心。”
他们此刻还在地底,白骨有异,前方可能有别的危险。得先找到出路才行。
身子落了空,某人主动分开。如愿瞧见纪怀光在短暂的“反抗”后岔开话题、目光重归清冷,子桑得了些许“大仇得报”的舒心,连带着眼神也添了两分痛快的恣意。
谁先收手算谁输,这人啊,怂了。
灵火在两人身旁照耀,小鸟一个直冲,悬停于山洞一侧,扑扇翅膀叽喳叫唤。
子桑收回落在纪怀光身上的目光,朝动静望过去。
瞧清楚小家伙的动作,她猜测道,“小黑,是往这边走的意思?”
小鸟鸣叫一声,子桑心有灵犀,当即抬起下巴向纪怀光示意,“不是想弄清楚情况吗?去看看就知道了。你先。”
这回,换不怕虫的人走在前面开道。
瞥一眼悬在空中的小鸟,纪怀光迈步前行。
灵火照亮前路,除了两人的脚步声与小鸟的振翅声,只余安静。
子桑留意四周,前方无光,倒映在洞壁的人影忽而错开,忽而贴近,仿佛有自己的想法。一旦这样联想,影子似乎真的如皮影一样,匪夷所思般跃动。
吃惊之余,她定神一瞧,果然,影子好好的,不过是随着嶙峋的洞壁有些微变化而已。
错觉,看来是太累了。
子桑取出传讯玉简扫上一眼。从进入乌肃山脉,告知卫沧和卫溟“发现有人经过”起,兄弟俩就没再给她回过消息。
沿途抽空告知“落入地下洞穴”的信息同样石沉大海,不像兄弟俩的行事风格,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前行没多会儿,纪怀光脚步顿住。子桑正疑惑这人怎么突然不走了,刚要发问,稍一侧身,却见前方不远处影影绰绰立着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
出现在这种地方,会是什么人?而且以两人的修为,竟然离得这么近才发现?
前方男子身着黑色修身劲装,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面向石壁,半抬的掌心里托着颗散发光亮的圆球,在圆球的照耀下,男子上身仿佛笼罩在光晕里。
来历不明的男子侧颜冷峻,眉宇鼻梁锋利,正凝神注视着手中圆球。
周围传来裂石声响,子桑头皮发麻,地震?这种地方?怎么逃生?
就在这时,脖子上突然传来牵引力,勒得后颈生疼。子桑迅速抬手握紧吊坠,运劲将玉石稳住。
这个东西忽然自动浮起来,发生什么事?
几乎在同时,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发亮石块破开洞壁,飞速朝男子飞去。
转眼间,男子掌心上方发亮的球扩大数倍,几乎与其双目持平。
这诡异的一幕还在持续,幸运的是脖子上的吊坠不再异常。
男子所托之圆球内,碎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高速旋转,仿佛被飓风裹挟。
巨大的风团中,大石变小石,小石变粉末,荧光照亮男子周身。
似乎没留意到子桑和纪怀光,又或是懒得注意。男子五指收拢,圆球破开。
碎石化粉,散作满天星辉,柔和的光照亮一瞬,在眼底留下难以挥散的残影,尔后缓慢消失。
令人窒息的唯美一幕转瞬即逝,地下洞穴重归漆黑,空余灵火飘浮。
半隐在暗处的男子扭头视线落向子桑与纪怀光,微微皱眉,低声说了句“麻烦”,下一刻,流星般朝两人袭来。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男子速度太快,妄生堪堪挡在三人之间。
即将迎来正面对抗,黑色小鸟振翅鸣叫,飞速袭来的男子精准停在剑尖前三寸之地。
隔得够近,子桑终于看清男子容貌。
冷金属般立体又内敛的五官,毫无疑问生得极好,却哪哪儿都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冷与野性。
收紧的心跳恢复跳动。刚才,这家伙想袭击她和纪怀光?!而且以其实力完全可以办到!可为什么对他们动手,又为什么忽然停下?
男子目光无甚所谓般扫过两人,视线定在子桑心口,准确地说,定在她脖子上挂着的吊坠上。
子桑喉咙有些发干,就在她准备开口询问时,男子抬眸扫一眼她身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过身,“奉劝二位速速离开,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毫无顾忌将后背留给她和纪怀光,语气也有点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子桑觉得男子的声音有些熟悉。
眼看对方头也不回就要离开,子桑赶紧扬声,“请问离开的话怎么走?”
好不容易在这鬼地方见着活人,而且还是个“知道点什么”的活人,必然要多打听些消息。
虽然她也有许多其它问题想问,比如为什么不该来这地方,对方刚才在做什么,她佩戴的乌山玉吊坠什么情况等等……可好歹指条明路啊。
男子闻言顿住双脚,少顷,敷衍般道,“跟我来。”
子桑与纪怀光互递眼神,并肩跟上去。
奇怪的人,出现的时机也蹊跷,行为举止更加难以理解。子桑不放弃,边走边打听,“请问道友是卫氏的人吗?我们不小心误入此地,正愁不知道怎么离开。”
先将对方身份摸清楚,才好看菜下碟。
男子没有回答,只沉默前行,没多会儿侧过身,抬臂示意,“朝上走,就是卫氏宗祠。”
这么快?卫氏宗祠?子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敢情她和纪怀光慌不择路逃跑,刚巧来到目的地?
身旁石壁嵌着一个黢黑洞口,隐约有清风流动。子桑还想开口询问,男子已经转身离开。
莫,名,其,妙!
子桑分不清这个陌生人究竟在搞什么,不过她的主要任务也不是搞清楚这个,而是找到乔在蕾,至于这个地下洞穴有什么秘密,暂且都得让位于首要目标。
纪怀光还在注视男子背影,子桑开口,“走吧。”
且看这家伙有没有骗人。
纪怀光扭头,视线划过她身畔的黑色小鸟,侧身迈入一旁洞穴。
灵火随子桑与纪怀光二人身影一起消失,男子来到一处石壁前驻足,半抬起手臂,掌心重新凝出一枚风团。
“刚才为什么不让我清除他俩记忆?青涛夫人脖子上戴的,可也是蓄魂玉。”
黑暗中,银发男子破开幽暗,悠然现身。
浅亮光晕笼罩下,银霜语气淡淡,“他俩的事,交给我。”
“这样啊?”男子最后一个“啊”字拉丝,意有所指得明显,“我就说你最近不对劲,不会跟那俩人有干系吧?”
“蓄魂玉数量如何?处理完毕需要多久?”银霜没有回答男子的问题,手中同样凝出风团。
男子撇一眼银霜掌心,索性放下手臂,“遗落的最后一部分蓄魂玉应该都在这了。果然加了结界,要不是跟着卫樊峰的夫人,短时间未必找得对地方。非常棘手,不过有你在倒是能处理得快些。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也会转移话题了。”
周围石壁未现声响,却有发光的碎石转眼汇集于银霜掌心,瞬间化为齑粉,顷刻消散。
“阎四,你话太多了。”
被说“话太多”的男子并无所谓,不过还是识相地换了个话题,“能感觉得到吧?大家伙还在里面。卫氏守着这样的东西,居然没出乱子,也是稀奇。”
“你怎知道没出乱子?”
“有吗?什么乱子?”男子耿着脖子小一会儿没等来答案,不满道,“又打哑谜。”
银霜仿佛没听出阎四语气里的“抗议”,身形微动,朝前走去。
阎四也不追问,迈腿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2024年的第一天,也是作者时隔差不多两个月,重新打开码字软件的寻常一天。
过去大半年,与网络共享了数不清有关“失业”的焦虑。经济不好,2023年年底,作者也终于迎来了所在公司的全员变相减薪。没有太多失落,可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反而能平静接受。毕竟,至少还有一份工作养活自己。
市场越来越卷,工作也越来越多,肉眼可见许多付出,都成了过去不至于出现的内耗。越是忙碌,越想用逃避将辛苦敷衍过去,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就像一个曾经能跑能跳的健康人,忽然经历一场大病,变得起身、呼吸都艰难,于是意志消沉、情绪低落。已经过去的2023,有点难。
作者清楚地知道,笔下每个角色会有怎样的境遇,走向什么样的结局。回到现实世界,一个领工资的社畜,可以左右的不过“拿什么样的一日三餐供奉五脏庙”,“用什么样五彩斑斓的奶头乐熬最深的夜”,至于明天、新的一年会怎样,茫然。
还是得振作起来,当不知道用什么姿态面对生活的“下落”时。
虽然是个扑街作者,却也有尽己所能完成每一部作品的期望。所以接下来,会努力更新的。
新的一年正式开启,惟愿我们都能心怀希望,抬头向阳。乌乌祝所有看到这篇文的读者朋友们,新年平安、喜乐!
感谢在2023-10-2112:02:56~2024-01-0110:2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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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另一条狭窄的通道里,子桑与纪怀光登上数十道台阶,推开头顶巨大石砖,来到一处厅堂。这里斗拱举天,长桌供台、青绿鼎彝陈列,果然是宗祠。
月光穿过窗棂投下幽蓝,不远处乔在蕾双目紧闭,直挺挺躺在门口石板地上。
子桑赶紧上前蹲下,两指并拢搭在乔在蕾脖子一侧。
还好,有脉搏,难为竟然真的找到卫氏宗祠,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昏倒在这里,会不会跟刚才遇到的男子有关?
纪怀光环顾过四周,确定没有危险后,上前给乔在蕾搭脉。
“怎么样?”子桑抬眸。
纪怀光给乔在蕾输入灵力,“没有性命之忧。”
“那就好。”子桑准备给卫沧与卫溟发去信息,想了想,还是将玉简收回去。
这么长时间没有回音,想来是遇到失联的状况,还是先把卫夫人带去安全的地方,再想办法联系卫氏兄弟。
在纪怀光的灵力输送下,乔在蕾悠悠醒转,美丽的雾眸睁眼瞧见子桑与纪怀光,苍白的脸僵住。
“放心,卫沧和卫溟让我俩来找你的,别人不知道。”子桑将人扶起来,“不过卫族长也派了族人朝宗祠这边找过来,事不宜迟,先离开这里再说。”她语速不快也不慢,确保刚醒转的乔在蕾能听明白。
“不,”乔在蕾摇摇晃晃起身,却只眼神哀切地扣紧她的衣袖,“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子桑道友,你们快离开,莫要被我牵连。可以的话,帮我给沧儿、溟儿带句话,让他俩离开族地,有多远跑多远,永远不要回来,更不要联系他们的父亲!”
乔在蕾眼中蓄着泪水,那张本就我见犹怜的脸更加让人心疼。
子桑无言以对,她已经在这里,早就卷进来,牵不牵连什么的,都是自己选的。
“你人就在我眼前,今天要是没把你带回去,卫沧和卫溟会怨我一辈子。有什么话,由你亲口对他俩说。”
“不会的,”乔在蕾着急摇头,“他俩托你来寻我,证明发自内心信任,总有一天会理解他们母亲的决定。这件事我必须去做,错过这次,以后就再没有机会!”
越是看起来柔弱的人,有时候越固执。子桑朝纪怀光递过去一个眼神。
有些事她没干过,得专业人士上场。
迎上她暗示的目光,纪怀光眉宇微凝,双唇抿得更直。显然没理解她什么意思。
哎呀,笨!
子桑恨铁不成钢。
当然是找准机会把乔在蕾打晕了带走,这么简单都看不出来。没点默契。
她嗔对方一眼,回望乔在蕾。
事不过三,再劝最后一次,还是不听的话,就直接让纪怀光动手。
“机会说来就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卫沧和卫溟需要你,我们也会替你想办法。先离开这里,好吗?”
子桑说得情真意恳,没想到乔在蕾突然“扑通”一声跪下。
膝盖磕在石板上的声音沉闷,听得子桑头皮一紧。
造孽!招谁惹谁了,怎么哪哪儿都有人行这么大礼?
她赶紧上前去扶,乔在蕾却扣着她的手臂不肯起身,泪水涟涟。
“子桑道友!这不光关乎沧儿和溟儿的性命,还关乎我与卫樊峰的结局!今日若不来个了结,我就只有一死了之了!”
带着颤音的那句“一死了之”,绝望、破碎、撕心裂肺,喊得子桑心口疼。能够感觉得出来,这次事件相当严重,而且对乔在蕾而言也非常重要。
这不是在对戏,正因为明白其真切,才更加要命。
人之情绪的传导,容易使人上头。
主要还是不知道乔在蕾准备做什么。卫族长那边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找过来,假如抓紧时间处理完毕的话……
子桑思索一二,沉声道,“要去做的事情是什么?我们一起的话,会不会快些?”
乔在蕾见她松口,终于流露出些许放松的神情,然而忧虑与紧张很快重新蔓延至眼底,“我只知道要破坏藏在宗祠下的邪物,至于邪物具体位置在哪,并不知晓。”
“这样的话,”子桑将人扶起,“我们试着找一下,不过假如到时候苗头不对,该撤及时撤。你方便将事件始末跟我们说一下吗?”
她倒不是好奇卫氏族长的秘密,而是既然决定去做了,总得弄清楚目标,好判断乔在蕾得出“破坏邪物”的结论是否正确。
藏在宗祠下,很有可能指向他们刚才走过的路。
乔在蕾擦掉脸颊的泪水,苦笑道,“事到如今,哪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只是连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不着急,边走边说。”子桑侧身领着乔在蕾,朝供桌旁的入口而去。
她想好了,跟着方才警告他们的陌生黑衣人,应该能发现些线索。
立在供桌上的小鸟一动不动,睁着漆黑的眼睛注视宗祠里发生的一切。待三人走近,这才抖擞抖擞翅膀进入地下通道。
灵火照亮幽仄的前方,乔在蕾的声音始终婉转轻柔。在她的讲述里,一个平民女子,因为一场意外相遇,远嫁北地,成为一名修士,也成为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我出生江南,蒙祖上荫庇,家境殷实,只可惜身体不好,总见不得风,故极少出门,后院便是我从小到大常待的地方。祖屋后院有一面素白高墙,上题祖父旧作,我幼时最喜欢,便是看着祖母在墙边侍弄花草。”
“祖母去世后,后院的花草便交给我打理。那年芒种,大雨,我趴在小窗旁小憩,忽然一团黑影从天而降,落进我家后院。”脚下阶梯算不上平坦,乔在蕾就着灵火,垂眸留意脚下,眉眼温和。
“我被声响吓坏了,更加没想到,掉下来的竟然是个活生生的人。我看他浑身湿透,他却在与我四目相对时,愣了神。”
“从前也曾听说,修士能飞天遁地,总觉得应该是白发飘飘、仙风道骨的模样,然而头一回见到,却是那样一个温雅的年轻人。他说他叫卫樊峰,赶路时因体力不支,无意闯入我家后院。”
讲到这里,乔在蕾唇角微微上扬。
“后来,他借口补种花草,时常出入乔府,在得到父母首肯后更向我正式提亲。好似做梦一样,那时的我唯一忧愁的地方,便是远嫁之女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而他起初也并没有告诉我,他是修仙世家少族长,迟早要继任族长之位,公爹从一开始便反对这门亲事,我是他以命相逼求来的缘分。”
“结为道侣后,他待我极好,怕我住不惯北地,时常带我往返江南与族地,更动用家族秘传术法,强渡修为予我,只为调理身体。若我知道转渡修为对修士损耗那般大,定然不会同意的。”
“沧儿与溟儿出生后,我们一家度过了美满的十几年。因为有他在身旁,我只觉得日子过得太快。转折发生在公爹身体不适,下令让他继任族长那一年……”
石阶来到最下一层,子桑示意往一侧前行。
乔在蕾抬头环顾地下洞穴,尔后轻轻颔首,继续说下去。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宗祠要建在精怪出没的山中,后来才知晓,是为了隐藏宗族秘密。他与公爹前往宗祠举行继任仪式那日,我的心特别慌,整夜无法入眠,一直安慰自己,他那边有亲卫跟着,不会有事。第二日黄昏,好不容易将人等回来,我才发现,回来的根本不是我的夫君。”乔在蕾扭头望向子桑,“你信吗?身体还是那个身体,额头的疤、掌心的茧,通通没变,可是里面却不是原来那个人。”
对视间,子桑喉咙一阵收紧,沉重点头。
她当然相信,她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异世的游魂,什么时候能回到自己的世界,把命运交还给身体的主人?
乔在蕾转头扯了扯唇角,明明在笑,看起来却像在哭,“可我不信。他不会丢下我的,所以他去哪里了呢?更可怕的是,虽然公爹没有回来,回来的这个人却眼神、动作、说话的语气和公爹有太多相似的地方。起初他还会搪塞,说亲卫和公爹皆在山中遇害;还会在我和孩子面前演戏,可时间一长,他不再掩饰。”
“我受不了他的突然转变,问他为何处处避着我,为何突然对沧儿、溟儿这般苛刻,求他好好看着我!”乔在蕾哽住,眼底重新泛起泪水,目光落在虚处,“他的神情很怪,反问我,‘假如知道了原因,就永远无法离开族地,办不办得到?’”
“我那时只想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根本无暇思虑其它。永远无法离开又如何?从他狼狈、懊恼地从蔷薇花丛中爬起,朝我望过来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一生,再难离开。”
灵火照耀,乔在蕾眼底水光哀戚,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
子桑的心横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不痛快。所以一见钟情的神仙眷侣,因为家族里奇奇怪怪的“传统”,逐渐走到今天这一步。
真该死啊!
“他说继任就意味着上一任族长躯壳消亡,说宗祠地下有能够储藏魂魄的宝物。他说他是卫樊峰,也不是卫樊峰,他的身体里同时存有卫氏历任族长的魂魄。卫氏族长之位之所以父传子,正因为亲缘越近,排异越少。他笑我一个平民女子井底之蛙,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早将我送回娘家,如今既然已经知道秘密,就永远留在族地!”
“他以我生病为由将我软禁起来,威胁我不要在任何人面前乱说话,从那以后,我再没离开过主堡。这些事情,想必子桑道友已经从沧儿和溟儿那里知晓了吧?”
子桑点头。乔在蕾留在锦囊里的玄机,就是故意让卫氏兄弟发现的。不知道的话,她大概率不会出现在这里。
“之前有尝试过逃跑吗?”
乔在蕾摇头,“不是没有想过办法,也不是不敢尝试,而是因为沧儿和溟儿年纪还小,尚且无法保全自己,也因为哪怕他已经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人,至少,在那团浑浊的魂魄里,有一部分曾经是他……”
听到乔在蕾的回答,子桑不自觉深吸一口气。她没有想到,除了兄弟俩的缘故,乔在蕾竟然还因为已经换了人的卫樊峰而选择留下。
可是当属于不同人的思维模式、经验、感受、回忆融合到一起,岂不是一个全新的陌生人?那样的话,留下来的意义又在哪里?
或许人之所以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皆因无法接受现实。
“这次呢,为什么改主意?”
即使不问,也不难猜到跟卫樊峰提到让卫沧、卫溟继任族长之位有关。她在意的是乔在蕾之前提到的,“关乎结局”、“了结”。
什么样的结局,了结什么。
乔在蕾脚步顿了顿,轻声答,“沧儿和溟儿前往仙盟历练这段时间,的确成长不少,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再给他们多点时间,可惜他们父亲的身体不行了。承载太多灵魂对身体的破坏不可逆,且承载灵魂越多,损害越明显。继任族长意味着什么,想必子桑道友已经很清楚。”
“意味着失去卫沧或者卫溟。”甚至……两个都失去。
一代一代累积的灵魂,只会给身体带去愈加沉重的加速损耗。当一具身体不够“挥霍”时,兄弟俩的另一个或许会被拿来顶上。
乔在蕾扭头与她对视,“是的。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他终于还是选择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假如曾经的他还在的话,一定不会希望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沧儿或者溟儿身上,所以我必须彻底毁掉这个可能。”
彻底毁掉……子桑猛然意识到什么。难道是让卫族长的魂魄彻底消散?这样的话,那个让乔在蕾留恋的卫樊峰、所谓留下来的理由,岂不是也一起不复存在?
望过来的女子楚楚可人、风姿恬静,眼神里却透着藏不住的决绝。
所谓的结局,竟然是亲手杀死所爱之人,甚或被所爱之人杀死。乔在蕾原来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选择出现在这里。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比如魂魄分离。
问题即使不问出口,子桑也已经预见到答案。乔在蕾怎么可能没思考过?这个长期生活在痛苦中的女子,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爱人回来。既然抱有了结的决心,证明穷其所能,已经找不出更好的办法。
不过万一有别的法子也说不一定,只不过暂时没有发现。
脚下石道潮湿、嶙峋,子桑久久没有说话。整个事件的轮廓在起初她就已经大致猜到,然而当始末完整展现,依然令人心疼、惋惜。
仍留一线渺茫希望,有时也未必是命运的仁慈。
“子桑道友,听溟儿提起,你的道侣青涛长老……恕我冒昧,假如你是我话,会怎么做?”
望过来的乔在蕾黛眉轻蹙,眼神带着些许茫然与不确定,子桑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言下之意,问她更愿意道侣去世,还是以另一种“非本人”的形态活着。
她从未对谁真正意义上钟情,也没有进入过婚姻关系,更别提与伴侣一起养育孩子,能代入乔在蕾的心情不足万分之一。她的回答也不过是千万“样本”里微不足道的一个。
是她的话,应该会在确定无法挽回心爱之人之初,想方设法带孩子离开。假如对方想进一步伤害她或者孩子,她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斟酌一二,子桑认真回答,“我想,面对未知的将来,人生这道题或许没有标准答案。假如初心已定,那么别人的答案是什么样的,并不重要。”
她没有经历乔在蕾与卫樊峰那种情感,与乔在蕾的处事理想也不同,有些不同的判断,就无所谓再给听者徒添愁绪。
乔在蕾闻言怔住,看起来有些失神。子桑拍拍她的肩膀,“接下来只需要把事情解决,我和纪怀光会帮你。”
不管,纪怀光自己跟过来的,就得算他一份。
泪光重新泛开,乔在蕾朝子桑抿唇用力点点头,又望向她身后的纪怀光,“多谢纪道友。”
杵在一旁的纪怀光略微颔首,算是回应。
将藏在心底的秘密一口气说出来,蓄在乔在蕾眉宇间的忧思散去不少。
心头疑惑解开,子桑取出传讯玉简。
还是没有任何信息,兄弟俩难道遇到什么事?
她正暗自分析各种可能,脑子里忽然响起纪怀光的声音,“师娘方才示意弟子如何?”
什么玩意儿?子桑扭头望向纪怀光。
一旁乔在蕾直视前方,似乎没有听到方才的问题,纪怀光的声音再度响起,“弟子用的传音,卫夫人听不到。”
嚯,还知道不能让卫夫人听到,子桑挑眸望过去。
一个眼神这人记到现在?直等到乔在蕾把缘由说完才问出口。可真懂分寸啊。
虽然她不会传音,不过既然纪怀光这么想知道的话……
子桑刻意放慢脚步,纪怀光也随她一起慢下来,两人转眼落在乔在蕾之后。
灵火越飘越远,子桑抬起手臂,指尖向下,朝纪怀光招招手,示意他凑近了听。
黑暗掩不住她明亮双眸。纪怀光望着子桑,从她的眼神里分辨出即将分享秘密的亲昵。
他神色不变,弯腰靠近,她仰头凑到他耳畔,低声轻语。
柔软的嗓音与馨甜的气息拥在一起,悠悠荡荡飘进耳朵里。她的唇,她的人,近在咫尺。
他听到她刻意拉长音问,“想知道啊……”
每一个字,仿佛披上亲密无间的外衣,轻易萦绕进脑海里。纪怀光微微侧首,垂眸与她对视。
他看到她迎上来的眼神。
当然想知道,否则不用发问。
捕捉到他的视线,子桑这才不紧不慢揭晓答案。
纪怀光不是干啥都挺游刃有余吗?她就是要吊起他的好奇心、求知欲,让他搞不清楚,抓耳挠腮。
想知道的话,她用气音一字一句回答,“不,告,诉,你!”
自己猜去吧,大聪明。
如交颈的飞鸟,亲密无间,她微卷的长发贴着他的脸颊。
温热的气息丝丝缕缕、酥酥麻麻钻进耳朵,顺着心神传向全身。纪怀光不自觉喉咙微动。
子桑说完那句犯贫的话,人已经退开。纪怀光只来得及看清她潇洒留下的背影。
一侧耳廓不仅发热,还有些奇异的麻痒,纪怀光下意识握紧同侧拳头。
前方的她追上卫夫人,轻声问了句之前在宗祠为什么昏倒,卫夫人回答许是体力不支。
纪怀光觉得他像一片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为一场名为“子桑”的地震,掀起滔天巨浪。
从她的回答来看,让他做的事应当已经完成,或者已经不再不需要。那句“不告诉你”,却比答案本身更让他在意,甚至,心荡神驰……
纪怀光的目光始终未曾挪开,拳头松了又紧,迈步跟上。
黑色小鸟悬飞于三人身后,将一切收入漆黑的圆眼里。
石道前方,子桑一行人尚且看不到的地方,阎四翻起白眼。
“这么热闹,又来人。”
“来的是青涛夫人、纪怀光,以及卫夫人。”银霜语气毫无波澜,掌心凝出风团。
“哦?他们竟然不带着卫夫人离开,反而折返回来。要不要把人吓出去?”
“不用。”银霜回答得干脆。
“遵命。”
顿上一会儿,阎四忍不住追问,“不回避吗?他们快到了。”
“不用。”
阎四抱臂,看热闹般盯着银霜,“所以这是准备登上台前?我怎么感觉你这回突然现身卫氏族地,动作有些反常。”
“有吗?”银霜手中风团转瞬破散。
“谁知道呢?”阎四转身面向几人走近的方向,“一会儿打算怎么介绍我?”
“猫。”
阎四回望银霜,“不是吧?整个元极宗可没人知道,当真要破例?”
见对方不答,阎四懒洋洋回头,“反正费心解释的不是我。”
光亮顷刻消散,黑暗中,银霜垂下手臂。
小鸟眼中,三人因前方骤亮而驻足。在与纪怀光交换过视线后,子桑示意继续前行。
反常?于他而言,如常该当怎样?
第39章
子桑没想到她和纪怀光去了趟宗祠,再回到地下竟能这么快追上黑衣人。
拐过一道不明显的弯,灵火照见前方石道轮廓,也照见身形颀长的两人。
黑暗中,一袭白衣的银霜神情淡淡望过来,子桑先是错愕自己是否出现幻觉,很快涌上欣喜。
什么好日子?临时当个好人,先有纪怀光,后有银霜,都快凑出个乐队了!
“长老!”她的语气难免染上喜悦。
银霜浅浅颔首,“子桑。”
一旁阎四扫一眼神态亲昵的子桑,又瞥一眼身旁的银霜,冷利的脸上浮现奇怪的表情。
纪怀光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银霜长老,且与身份不明的黑衣人一起,目光定在两人身上。
“你怎么在这里?之前一直没见到。”子桑脚下加快,来到银霜近前。
“临时有事,所以没有提前通知你。”
子桑关注的重点根本不在银霜有没有通知她,而是又多了个“队友”,且她有些疑惑,或许银霜可以解答。
纪怀光与乔在蕾跟上来。“银霜长老,”纪怀光行完礼望向一旁阎四,“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被问及身份的阎四扭头瞥向银霜,大有等对方解释的架势。
“散修,阎四。”
银霜的回答令子桑陷入回忆,名字里带数字的……噢!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觉得黑衣人的声线熟悉!“是不是……”那只黑猫?
银霜及时竖起食指,轻触唇峰,垂眸点头。
确定了她的猜想,也请她不要说出来。
子桑秒懂眨眨眼闭上嘴。应该是不想公开黑猫身份,需要保密。
她望向阎四。
也不知道小黑变成人以后,是什么模样。
被子桑盯着的阎四大大方方让她瞧,甚至刻意昂起他线条分明的下巴,顺势瞥一眼银霜。
两人只报了个名字,便达成了什么一致意见般。原来介绍他的身份,也不过对青涛夫人一人公开而已。
有意思。
简单一个散修的身份,一个阎四的名字,便结束对话,显然不想透露更多。然而真正让纪怀光在意的是,子桑知晓黑衣人的身份,或者至少通过名字能对上号。
她与银霜长老,有秘密。
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受,难以下咽。
银霜扫一眼纪怀光凝肃的神情,目光落向子桑,“你们也为卫氏宗祠的事而来?”
“长老也是吗?我正有些疑惑,不知道长老了不了解情况。”
银霜侧身给几人让出通路,“边走边谈如何?”
子桑也不想耽误时间,提步前行。“忘了给你介绍,我身边这位是乔在蕾,卫氏现任族长的夫人。卫夫人,这位是元极宗的银霜长老。”
乔在蕾行礼,银霜回礼。
“长老刚才说,你们为卫氏宗祠的事而来。不知道具体什么事?”
地下通道算不得宽阔,五人并行见窄。子桑与银霜在前,阎四、纪怀光、乔在蕾在后。
“处理一种叫‘蓄魂玉’的东西,在卫氏族地,它又叫‘乌山玉’。”
乌山玉?子桑下意识抬手握住心口前的吊坠。
之前阎四手中的旋风吸引碎石,连带着她的吊坠也差点飞走,难道那些碎石就是乌山玉?所谓处理,难道是破坏成粉末?为什么要这么做?
“人有三魂,灵魂、觉魂、生魂,其中灵魂为核,觉魂、生魂由灵魂衍生而来。人身死后,灵魂归于天道;觉魂经地府引导,开启轮回;而生魂则徘徊墓地,与七魄一同,于七日内逐渐消散。”
“蓄魂玉不循常之处在于,可蓄本应归于天道的灵魂。人之灵魂一旦受困,则生魂徘徊蓄魂玉周围不散,觉魂虽仍进入地府,但因灵魂未入天道,投胎后也无法正常诞下。”
银霜的声线剔透、干净。经这样一解释,子桑才明白她之前理解的“灵魂”过于笼统。在这个剧本世界里,魂魄分三类,灵魂为主,觉魂、生魂为辅,而蓄魂玉的存在则打乱三魂各自的归属。既然蓄魂玉会吸收灵魂,那她佩戴的这个……
子桑摘下脖子上的吊坠,银霜仿佛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伸过手来,“可否借用一观?”
没什么不可以。
子桑将吊坠交到银霜掌心,“蓄魂玉这样危险,卫氏族人却将它当作安魂宁息的宝物。”
“你佩戴这块蓄魂玉时,可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有。”子桑肯定,“会梦见某些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产生某些不属于自己的感受,就好像,梦里面的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蓄魂玉想完全吸收灵魂,须消耗漫长时光,常人接触不会感到不适。如魂玉不曾蓄有他人灵魂,确实能起到安魂宁息的作用。你所梦到的,应当是这枚玉件之前吸收的部分灵魂残片所溢出的回忆。”
“原来这样。”子桑有些惋惜地盯着银霜掌心的吊坠。
她是真的喜欢这个设计,只可惜里面已经蓄了其他人的灵魂,不仅起不到原先期待的作用,反而害得她休息不好。
看出她不舍,银霜掌心凝出浅光。
蓄魂玉在浅光包裹下,仿佛有感应般发亮。很快,一缕白色光亮如种子萌发,有生命般向上生长,转眼消散。随着光亮消散,蓄魂玉也恢复原本色泽。
“我已清除这枚玉件内的灵魂,你可正常佩戴。此等大小的蓄魂玉,应当不会对修士灵魂造成影响。若有任何不适,可随时唤我。”
见银霜将吊坠递还,子桑不可思议地望过去。
带来关键信息,还附赠解决方案。有什么是眼前这位大佬不会的?
迎上她惊讶的目光,银霜唇角浮现极浅笑意,将吊坠又往她面前递了递。
“多谢长老。”子桑接过吊坠,脑子里产生新的疑问,“被清除出蓄魂玉的灵魂,会去哪里?”
“如无肉身作为依附,天道是所有灵魂的归处。”
“没有彻底消失就好。”子桑放下心来,低头将吊坠重新佩戴好。
“你看重‘是否彻底消失’?”
银霜的发问让子桑顿住。她很少去想这种深奥的问题,谈“看重”,倒也算不上。只是一来她不希望为了得个“干净”的玉件,就毁掉一个灵魂的碎片;二来她想知道卫樊峰还有没有可能从众多族长的灵魂中分离出来。
某些小心思而已。她笑着摇摇头,随便找了个理由,“担心万一戴着这个吊坠觉得不适,灵魂被吸走后收不回来。”
仿佛受她“想让气氛轻松些”的心情感染,银霜眉眼也染上些许笑意,“放心,有我在。”
一旁阎四仿佛听到什么稀奇玩意,挑眉望向银霜。
“对了,所以长老和阎道友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收集蓄魂玉吗?”
“不。蓄魂玉之存有违天道,我与阎四此番前来,不为收集,而为销毁。”
子桑闻言点头。之前看到过阎四的举动,要是为了收集,确实没必要特意将蓄魂玉“打成粉”。只不过这种一听就功能奇特的东西,很难让人相信会直接放弃。
“我还有个问题想替卫夫人请教下长老。”
银霜顿住脚步,扭头扫一眼神情紧张的乔在蕾,目光落在子桑身上。“但说无妨。”
得了大佬的许可,又眼神征得乔在蕾同意,子桑将卫樊峰的情况说出来。
灵魂融合这种事,须要个解释。那么已经融合的灵魂,还有没有可能分离?
耐心听完子桑的讲述,银霜若有所思。
“卫樊峰族长这种情况,应当与蓄魂玉脱不开干系。只不过灵魂一旦被蓄魂玉纳入,极难脱离,不知最初利用蓄魂玉融合灵魂的卫氏族长,如何办到。通常被蓄魂玉吸收的魂魄,会逐渐融合,直至成为纯粹的能量。而据我所知,灵魂一旦融合,将无法分离。”
听得银霜这样说,乔在蕾呜咽一声,落下泪来。
长久的忍耐,在这一刻似乎变成了愚蠢的坚持。
“抱歉。”银霜停下脚步,让乔在蕾有时间发泄情绪。
见大家都为她停下来,乔在蕾红着眼睛挥挥手,示意不用为此耽搁,然而更多的话却也一句都说不出口。
昏暗的石道里,几人脚步声踏乱心情。前方似乎没有路,正当子桑犹豫要不要折返寻找其它通路时,阎四忽然出声,“到了。”
他开口得突然,让人辨不清究竟在说哪里到了。
子桑顺着阎四的目光,只见他抬起手臂。
前方黝黑的石壁没有任何先兆,只一瞬,化成尘,顺着透明风墙向两侧卷落。
几人未闻见粉尘的味道,灵火照耀下,显露出墙后洞天。
看清眼前的画面,子桑不禁睁大眼睛。
石壁后躺着一个光滑的圆形巨石,恍若小山。巨石顶部因过高而须要仰头才能看到,却又因弧度及光线而无法看到全貌。
巨石散发七色幽光,幽光如流动的油彩,不断混合又随时分离,诡异且震撼,就像,活着一样。
什么东西?
阎四打量一番巨石,吐出一口短促的气,冷笑道,“真是个大家伙,挺会藏。”
“这不会是……”子桑不确定。
银霜点头,“蓄魂玉。”
这么大!有病吧!
之前看阎四处理蓄魂玉,多是些碎石,卫氏族人也说这种别名乌山玉的石头存世稀少,这么大,而且形状这么规则表面这么光滑,大概率不是自然形成,多半经过加工。整这么大家伙出来,还在上面建了宗祠,想做什么?
乔在蕾仰着头,喃喃像是问自己,“这就是……你说的邪物吗?”
银霜上前,抬臂手掌覆上巨石。
七色光亮如寻光的飞蛾迅速朝他的掌心奔涌,很快又如潮水般迅速退去。这副画面给子桑一种,这些不同颜色的光亮有生命、有想法一般。
几乎同时,阎四微微侧首,略有些不快,“来得真不巧。”
子桑与纪怀光转过身,朝来时的方向望过去。凝神听,果然有人接近的动静。
难道卫樊峰的人这么快追过来?
“我挡住麻烦,须要多长时间?”
伴随阎四的话音,银霜触及巨石的掌心浮现光亮。
白色亮光沿着巨石表面,涟漪般、有节律地一圈圈荡开。斑斓的巨大圆球较方才更加绚烂、耀眼。
“半刻钟。”
银霜这边话音刚落,一道黑影闪过子桑眼前,与阎四短暂相交,又迅速分开。
被弹开的身影稳稳落在三丈远的前方,来人外袍隐有金纹一闪而隐,正是卫樊峰。
除了卫樊峰,其身后很快聚拢不少卫氏子弟,不止如此,卫沧与卫溟也被两名卫氏子弟反手押着,扭送至卫樊峰身旁。
来的人数比子桑这边多出不少,地下石道一时间显得有些拥挤。
“母亲!”卫溟率先叫出声,想挣却未能挣脱。
“溟儿!沧儿!”乔在蕾不可置信,“卫樊峰你做什么?!”
“心软乃身为族长大忌。乔在蕾,果然不该留你。”卫樊峰自身侧取出一柄降魔杵,步步走近,“竟然联合外人毁我宗祠。”
“父亲,你别动母亲!”卫沧的视线从卫樊峰背影移向子桑,求助之意明显。
子桑点点头,上前伸手,将乔在蕾护在身后。
难怪一直没收到兄弟俩的回讯,原来被卫族长控制。
把卫沧和卫溟直接带过来,不会是想提前举行继任仪式吧?
“卫樊峰!他们是你的孩子!难道你想让他们也变成你这个样子吗?”
乔在蕾的质问没有换来卫樊峰的任何犹豫,他脚下发力,身形转眼消失。
好快!子桑正自感慨,一道身影出现在银霜身旁,向他袭去。
降魔杵对准银霜的脖颈,眼看就要刺中,被阎四格开。
光亮仍在巨石上一圈圈荡开,将这一方洞天照得格外清晰。
卫樊峰似乎没想到阎四也能这么快,沉声下令,“除了卫沧和卫溟,格杀勿论!”
随卫樊峰而来的卫氏子弟纷纷动起来,速度同样极快,有的攻击阎四,有的攻击纪怀光与子桑这边。
“小心!他们是亲卫,修为都在金丹以上!”卫溟着急。
啥?什么修为?
子桑觉得之前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以为金丹境还算拿得出手,没想到卫氏亲卫随随便便金丹境以上,以她的能力,不过给人修仙世家当个看家护院的。
“嘁。”阎四不痛快,欺身挡在银霜附近,不让卫氏的人有机可乘。
银霜在破坏蓄魂玉,阎四在对付卫樊峰,子桑这边只剩下个纪怀光是能打的,她只好揽着乔在蕾左闪右跳,躲避亲卫的袭击。
“子桑小心!你们敢动她和母亲,我回头绝不放过你们!”卫溟急得像被拴住腰身的蚂蚱。
尽管已经在腾挪间尽量吸引火力,然而纪怀光以少对多,本就不敌,兼而此前耗去太多灵力,在卫氏亲卫围攻下没多会儿受了伤。
子桑这边要护着乔在蕾,不仅腾不出手帮忙,自己也泥菩萨过江。形势一边倒地不利。
巨石开裂的声音传来,银霜掌心之下,蓄魂玉上显现数道裂缝,彩色光亮流动得更快,似在逃窜。
卫樊峰见围攻仍拿不下阎四,也碰不着银霜,飞快瞥一眼蓄魂玉,忽然一个闪身,鬼魅一般出现在子桑面前。
原本专心脚下御水,躲避攻击的子桑不防突然出现的卫樊峰,待看清对方那张脸,只来得及将乔在蕾推开。
这人想干什么!
子桑还没来得及避开,卫樊峰已经一手扣着她,一手扣着乔在蕾,转瞬出现在蓄魂玉旁。
一切发生得太快,子桑和乔在蕾的脖子被卫樊峰手掌掐住,一时间无法动弹,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阎四被数名亲卫合围,要挡在银霜身旁,就无法突破搭救。
“再不停手,卫某可就要对这两位下手了。”卫樊峰冷冷面向银霜开口。
子桑想挣却挣不脱,内心暗骂卫樊峰无耻。
打不过就控制人质,而且不挑纪怀光,专挑她和乔在蕾这俩软柿子。
好不容易恢复的那点体力方才躲避时用得差不多,这会儿被扣着只能勉力踮起脚尖,可以的话她真想把卫樊峰连手带臂给嚼了。
“呸!”
耳旁传来啐口水的声音,卫樊峰脸上多了一团唾沫。
子桑不可置信地瞥向乔在蕾。
温、温温柔柔的乔在蕾竟然朝卫樊峰吐口水?!
“枉为人父!”乔在蕾含着泪,一字一句说得艰难,眼底里是彻底的失望。
卫樊峰收回目光,视线落在乔在蕾脸上。
目光交织,乔在蕾注视着眼前这张她熟悉、深爱过的脸,双唇颤抖,痛苦地闭上眼睛。
面对不愿看他一眼的乔在蕾,卫樊峰不为所动,视线重新移向银霜。明明没什么表情,双手却骤然收紧。
要死!子桑觉得她现在大概眼珠子都快凸出来。
卫沧与卫溟同时出声,“母亲!”“父亲住手!”
“我最后说一次,停手。”卫樊峰下最后通牒。
蓄魂玉上的裂隙向四周蔓延,光亮越来越密集,银霜并未移开手掌。
子桑觉得她的意识有些涣散。
还没回家,结束在这里的话,有点亏啊……
子桑模模糊糊这样想着,逐渐变黯的眼底忽然闪现一道空前明亮的光。
扣着脖子的手掌骤然一松,她感觉身子软倒在地。
视野里,卫樊峰有些疑惑地低下头,他的身后,纪怀光单膝着地,一手撑着妄生,一手垂在身侧,半抬着头大口喘气,双眼已然失焦。
“族长!”有亲卫忍不住叫出声。
卫樊峰凭腰被妄生截断,他试图转身去看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只略微一动,当即整个人散架般倒地。
前腹的皮连着上下截身体,脊骨断裂,内脏从裂口溢出来。卫樊峰盯着自己的身体,倒吸一口冷气,扭头下令,“把卫沧和卫溟带过来……”
押着卫沧和卫溟的亲卫反应过来,正要扣着兄弟俩朝这边赶,一旁阎四打开一个突破口。
卫樊峰扫一眼已然昏倒的乔在蕾,提气一手扣上纪怀光的脚踝,一手将降魔杵朝近在咫尺的蓄魂玉扎下去。
半截降魔杵没入蓄魂玉中,七色流光如同寻着出口,蜂拥朝降魔杵涌去。
银霜双眸微凝,阎四低声,“不好!”
流光溢彩的蓄魂玉以极快速度褪色,转眼变得同周围石壁颜色无异。与此同时,降魔杵顶端圆珠发出强光。
如直视烈阳,子桑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卫樊峰在使什么坏?还拉着纪怀光!
远胜白昼的光亮在下一刻消失,银霜不知道什么时候取下降魔杵顶端的圆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纪怀光口中。
卫樊峰头颅着地,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死了。
整个石道安静下来,阎四趁机放倒剩下的亲卫,将卫沧与卫溟解救下来。
得了自由的卫氏兄弟赶紧来到乔在蕾身旁,查探他们母亲的情况。
银霜以掌心覆在仰躺在地,双目紧闭的纪怀光头顶,神情算不上轻松。
子桑强撑起身来到他身旁,“长老,纪怀光他怎么样?”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混乱,卫樊峰的举动也格外奇怪,她只能求助懂行的人。
“不好。”银霜下结论。
怎么会?
子桑心脏提到嗓子眼,猛然望向昏迷的纪怀光。
他怎么会有事?
之前隔得远看不分明,这会儿才发现纪怀光面色苍白,近乎吓人。
“卫族长手中法器能够引导灵魂进入蓄魂玉,同时在不切断与灵魂联系的情况下,从蓄魂玉中提取注入的灵魂,如此实现灵魂在蓄魂玉中融合,并在导出后更换身体。”银霜拔下插在蓄魂玉上的降魔杵,“但前提是蓄魂玉稳定。”
“方才我破坏蓄魂玉的过程中,卫族长的举动不仅将他与纪怀光的灵魂导入蓄魂玉,也让蓄魂玉内积蓄的其他所有灵魂、能量,尽皆涌入法器,准确地说,是涌入法器核心。如今,纪怀光的灵魂应当已经和蓄魂玉中其他灵魂混在一起。”
子桑觉得自己大约是迷糊了,否则怎么听不懂银霜的话。意思是纪怀光变得和卫樊峰一样?不,比卫樊峰还严重!与蓄魂玉其他所有灵魂融合在一起?
她抬头望向身侧庞大的蓄魂玉。
没有颜色,毫无生气,如同死物。
怎么会?她低头注视纪怀光。
不是普通人啊,他是男主,有光环啊?他为了保护她跟过来,也为了保护她打败卫樊峰,这样的他,怎么会有事?
子桑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变得说话艰难,“他会怎么样?会变得和卫族长一样吗?”
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那样的纪怀光,还是纪怀光吗?
“情况恐怕更糟。我虽将法器核心置入他的身体,暂时稳住灵魂与身体的联系,然核心内灵魂数量过于庞大,不仅融合会来得更快,而且即便他能醒来,也很可能会疯。”
疯……怎么会这样?
为了救她,落得这样的下场。她欠不起!
所以现在还能做点什么?
“有办法救吗?”子桑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飘渺。
不管什么事,她必须为纪怀光做点什么,哪怕一点点让他好转的可能。
“有一个办法能分离灵魂,但是非常危险。”
“什么办法?!”子桑抬起头,紧紧盯着银霜。
眼前女子目光由失神到急切,重新燃起的希望让她像一支蓄势待发,随时会离弦的箭。所以她会选择为纪怀光冒险吗?
银霜将手中降魔杵递过去,“寻一个他熟悉的人,以灵魂进入法器核心,将他的灵魂带出来。”
卫沧当即开口,“那岂不是进入法器的灵魂也可能被融合?”
银霜注视子桑,“所以我才说,非常危险。”
顺着银霜的目光,子桑盯着眼前降魔杵。尖锐的一端锋利得能刺穿蓄魂玉,另一头的顶端,此前才镶嵌过核心。
法器之下,纪怀光躺在地上,丹凤眼眸紧闭,仿佛即便昏迷,也在经历痛楚。
成功的话,都能活;不成功的话,都得死。她能办得到吗?
“要不我去?”阎四来到近前伸出手,“我去把他带出来。”
银霜的视线仍旧停留在子桑身上,手中降魔杵向阎四移去。
会怎么决定呢?
子桑目光落在纪怀光身上。为了她这个便宜师娘,成了这个样子。一动不动,像个傻子。
虽然总被管,也被嫌弃,被笑话,可她打心眼里对纪怀光讨厌不起来。
今天就算不是纪怀光,换作别的人为她出生入死,她也得报答对方。
阎四就要接过降魔杵,子桑幽幽开口,“之前说的是他熟悉的人吧?我来。”
银霜的手顿住,卫沧卫溟出声阻止,“不行!太危险!”
子桑自嘲般笑笑。谁去不危险呢?今天要不是纪怀光那一剑,她可能已经被卫樊峰掐死。
最多就是回不去。就当还他。
银霜收回降魔杵,“论熟悉,我也可以。”
“长老,他是我的弟子,也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我是这里他最熟悉的人,时间紧迫,就由我来吧。”子桑伸手握住降魔杵,“请长老告诉我,接下来怎么做。”
望过来的女子双眸明亮,目光坚定。
所以,做好了同生共死的准备吗?
四目相对,银霜深深凝视她一眼,垂眸将手中法器递过去。
“你与纪怀光同时接触法器,我助你灵魂进入他体内核心。如无意外,核心内应当会自成一方秘境,由囿于其中的灵魂所造。入口即出口,天黑意味永夜。永夜开启,所有灵魂将陷入沉睡,届时你也将无法通过出口回到自己的身体,彻底融入其中。明白了吗?”
所以目的是带着纪怀光的灵魂从出口回到各自身体,她明白了。
子桑握紧降魔杵,用力点头。
卫沧和卫溟想劝,理智却让他们开不了口。兄弟俩眼睁睁看着她展开纪怀光的手掌,将降魔杵放入其中,又合掌收拢。
他们看到她深吸一口,对银霜长老道,“我准备好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1-0915:25:43~2024-01-1401:2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英梨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降魔杵一头由纪怀光握着,子桑已经躺好,顺着手臂朝另一侧对方望过去。
一定要给力啊,她还想活着回到自己的世界当影后呢。
“记住,尽量不要同其他灵魂肢体接触,肢体接触会加速融合。要铭记自己的名字,忘记名字意味着更容易受困于秘境。出口只可由你俩出来,若放任其他灵魂自秘境逃逸,其他灵魂可能会因此寄居你俩身体。若实在来不及将人带出,勿留恋。”
银霜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子桑扭转头,抬眸望向他,抿唇点点头。
她知道了,进去后时刻默念自己的名字,以免忘记必须离开;然后什么都别碰,直接把纪怀光给绑出来。
“我开始了。”银霜握住她的手腕。
下一刻,子桑感到一股暖意自腕间传来。
本以为灵魂出窍这种事,至少应该有点特殊的感觉,然而只一晃神,再睁眼时,竟然出现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空气中充斥着腐烂的味道,太阳悬于半空,举目而望,黄沙漫漫。
前方是紫红色,或深或浅的泥土。一路向下,目力所及,寸草不生。
子桑低头扫一眼脚下泥土,抬脚时有粘滞感。
有点恶心,像大地中毒了。这是什么鬼地方。
对了,入口即出口,要记得自己的名字。所以出口应该就在附近。
子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山顶,身后好像没路。
她来到山顶边缘,伸头往下瞧,悬崖下的情状险些没有让她因为震惊而整个人晃下去。
这是怎样一片深潭,可怖的高度下,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漩涡以可怕的速度旋转,其声响即便离得如此远,仍然震耳。
真是鬼地方。
四下除了眼前这个诡异的深潭,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所以漩涡应该就是出口了。
子桑咽了咽唾沫。这要是人掉下去,直接能被水面拍死,更别提感觉就算是掉颗石头下去,也能被卷成渣。而且她觉得这黑水有毒。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往下面跳,纪怀光也显然不是傻子。
管不了这么多,到时候她软的硬的都用上,总归得把人弄出去。当务之急先把人找到。
子桑转身,沿着坡道一路向下,同时记下周围风景。
沿途紫红色泥土有的开裂,有的如稀塘一般冒着泡。令人窒息的腐臭味催人作呕,子桑觉得她的灵魂被熏臭了。
离出口越远,脚下的泥土颜色越正常。
穿过黄沙筑起的屏障,出现在眼前的画面让子桑深吸一口气。
横在视野里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棕黄色城池。圆顶的窑堡间点缀有绿檐上翘的红墙宫殿;蜿蜒的河流反射日光,周围绿草丰盈,连绵雪山如蛰伏的巨兽,护在城池之后,白色铠甲武装到山脚。
完全不同的建筑风格穿插在一起;差异极大的气候特征,诡异地出现在同一个时空。这难道就是银霜长老口中所说,“囿于其中的灵魂所造”?
子桑恨不得自己能飞,然而在这里无论灵力还是五行之术,均无法调用,她只能靠双脚一步步走过去。
徒步这么久,太阳的位置似乎没有变过,看样子这里的时间比外面慢上许多。这是好事,意味着她有更多时间寻找纪怀光。
尚未抵达城池,就能看见附近有人走来走去,或许也可以说在“游荡”。子桑尝试上前打听些消息,然而这些人无一例外,不仅初时见着她没有分过来一个眼风,而且跟他们说话也毫无反应。
仿佛屏蔽了五感的人偶,目视虚空如机械般不知疲倦行走。这副模样让子桑联想到——疯了。
无人守门,城池内也没有人贩卖物事。诡异的是,城内不仅没有任何杂音,而且闻不到任何味道。走在堪称诡静的街道,子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跟城外那些“游荡者”一样,失去感觉。
窑堡的形制与卫氏族地的相似,看样子有不少被困的灵魂本身就是卫氏人。而那些零散、见缝插针般拔地而起的宫殿与平房,则像是额外长出来的建筑。
街道上不难瞧见人,比城外强的地方是,城内多了些能和她对上视线的,然而当子桑上前想搭话,对方却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样,只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盯得久了又不说话。
整个城池就像一个巨大的树洞,敞着口容纳一切声音与活动,但是却没有任何回应。
难道秘境里的大部分灵魂,已经失去自主意识?
明明不止她一人,却像只有她一个“活物”。这种感觉愈剧烈,心态也愈发焦躁。
没能遇见一个可以交流的人,子桑有些许害怕,但也只能继续往前走。
蓄魂玉也不知道存世多久,想从这么多灵魂里找出纪怀光,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穿过一幢幢窑堡、宫殿、平房,子桑每到一栋建筑除了搜寻,都要先唤一声,“纪怀光你在吗?我是子桑!”这样一来能引起纪怀光的注意,二来能让她别忘掉自己的名字。
偶尔有人因为她的呼喊声而望过来,然而也只注视一小会儿,便无知无觉般走开。
建筑比人多,也比人空,有灯却不燃不亮,碰见室内犄角旮旯似乎无人活动的地方,不仅黑漆漆的看不清楚,而且也不见任何灰尘,整座城诡异得就像是新摆上来的道具。
不知道寻到第几幢建筑,当她搜索完一圈出来,窑堡平台上有人探出脑袋,视线追随她而动。
对方看样子像是个中年人,尽管之前也有过因为动静引来目光的情况,不过子桑清楚对方大概率很快就会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离开。
只不过,这次视线跟得有些久了。
见她离开,中年男子甚至从窑堡平台下来,跟着她走向下一个“扫荡点”。
身后跟着个奇怪的尾随者,左甩右甩甩不掉。子桑忍无可忍,转身道,“跟着我做什么?”
她根本不寄希望中年男子会回答她的问题,只想把人“吓”走,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然开口说话,“你是谁?”
脑子炸开尖啸,子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中年男子面前死死盯着对方,“你是谁?”
一时间不知道该问什么,竟然将同样的问题抛回去。
好不容易遇见个能说话的,子桑感觉自己就跟中了头奖一样。
她从刚才就在思考一个问题,有没有可能每个人的灵魂内外不一样?比如纪怀光的灵魂就长得跟外面那个不全然相同。所以眼前这位有没有可能……就是纪怀光?
中年大叔,好像,也说得过去。
男子蹙着眉,缓缓摇头,“什么名字……不记得了,‘卫’,‘卫’,好像叫‘卫什么’。”
姓‘卫’?难道是卫氏族人!所以不是纪怀光。
子桑不知道自己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松气因为纪怀光的灵魂没有变得无法辨认和交流,失望因为没有找对人。
“那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叫‘纪怀光’的人?个子高高的,丹凤眼,长得很好看,同时又有点难以接近的样子。”子桑只恨自己没有能耐好好形容一个人,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长得好看”,词穷得厉害。
中年男子有些迷茫般缓缓摇头,然而歪头盯着她瞧上一会儿,又点点头幽幽道,“见过。”
“在哪里见过?”子桑激动。
中年男子侧身,“这边。”
走了这么久,终于遇到一个能沟通的。虽然对方看起来有些迷糊,不过至少能提供线索。关键时刻帮大忙了。
子桑赶紧迈腿跟上去。
弯弯绕绕行过数条街,两人来到一幢高大的建筑前。
中年男子停下,抬手指向眼前窑堡。
子桑顺着他的手臂望过去,拱形门框表面镶嵌金属花纹,与卫氏族地主堡有些相似。
“他在这里出现过吗?”
中年男子没什么表情,只木讷地点点头。
子桑本想直接进去,想了想对中年男子道,“麻烦带路。”
小心点,总不会出错。
中年男子没有答“好”或者“不好”,径直朝窑堡大门走去。
身后有目不聚焦的人摇摇晃晃“行尸”般走过,险些撞到子桑。她谨记“尽量不要同其他灵魂肢体接触”,赶紧跟上中年男子的步伐。
窑堡内部与别的建筑没有多大区别,然而由于空间大,越往里走,光线越昏暗。
首层只一些古旧的陈设,子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中年男子已经向二楼走去。
沿着旋转楼梯来到二楼,走道两旁各有一间房,不同的是其中一间房的房门紧闭,另一间房则房门半开,可以看到中年男子在里面活动的身影。
子桑推开半掩的门扫视一圈,将室内陈设收入眼底。
开放式、一体化,大约相当于普通房间三五个大。有床、有书桌、有桌椅板凳,像是卧室、客厅、杂物房整合到一起。
中年男子背对着她,弯腰在一个不小的木箱前翻找什么。
“我要找的人之前在这里待过吗?”子桑一边问,一边浏览各式家具。
中男子“嗯”了声,仍旧低头忙活。
房间里陈设没什么规律,子桑意外发现一方镜台。
她弯腰凑过去一照,铜镜里女子明艳妖娆,眉是眉、眼是眼,典型的大气长相。不是她自己个儿的模样还能是谁?看来在这秘境里,灵魂多半还是原来的长相。还好,这样找到纪怀光的难度能降下来一点。
中年男子一直在木箱前翻翻找找,子桑觉得对方的举动有些奇怪,于是没有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问下去,转而换了个问题,“你在找什么?”
男子手下未停,慢悠悠答。“找东西。”
子桑无语。当然是在找东西,关键找什么东西,说话颠三倒四。
她现在严重怀疑这个人脑子坏了,根本不知道纪怀光的下落。
“那人什么时候在这里待过?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子桑耐着性子问最后一遍。
要是仍然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她准备不管这奇奇怪怪的人,继续“扫荡”下去。
中年男子终于停下手中动作直起身,却依然背对着她没有回答。他停在原地一会儿后转过身,一步步走近,开口时语气没有波澜,“你在找人。”
中年男子一只手背在身后,子桑直觉不对劲。
她当然在找人,这不是明摆的事吗?难道这个人虽然能沟通,实际却也疯了?
“你有目标。”中年男子下结论。
子桑感觉对方不像在对她说话,更像自言自语。
对方越靠越近,感知危险的本能让子桑下意识后退。
不行,太奇怪了,得跑!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中年男子突然暴起,一把将什么东西套在她的脖子上。
喉咙瞬间被勒紧,子桑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只来得及伸手扣住套在脖子上的绳索。
身子随拽动倒地,痛感蔓延全身,砸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中年男子像拖拽物品一样,将她拖离房间。
子桑之前虽然有过被私生饭跟踪的经历,但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一时间急得浑身发热。
对方想对她做什么,不会是想杀掉她吧?灵魂可以被杀掉吗?可恶!她忘记问银霜了!
子桑试图站起来,却被中年男子大踏步的动作限制。
后背与地面摩擦,皮肉火辣辣地疼。对方推开对面房门,眼前骤然变暗。
子桑挣扎着想将绳索取下来无果,只能想办法站起来。她刚翻了个身手掌撑地,无意间瞥见房间里的情状,一时间忘记动弹。
这是,什么地方?根本不是正常的房间!
外墙的窗户紧闭,同样宽敞的房间里,架着一根粗壮的木梁,木梁下绳索吊着一串串,那是……人吗?
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被吊着的人双脚离地半米,双手由绳索紧缚,等距挂在木梁上,低垂着脑袋看不出男女。
如尸体,如风干的腊肉,吊在木梁下的人了无生息。
什么玩意儿?
一想到自己即将成为其中一员,子桑连滚带爬,试图将套在脖子上的绳圈扯松。然而中年男子似是老手,随手从一旁拿过另外一根绳索,将她扯到近前扣拢双手,三两下缠得死牢。
眼看着就要落入虎口,情急之下子桑咬牙用脑袋朝对方撞过去。
头骨剧烈相撞,发出闷重声响,子桑只觉得耳鸣、头晕眼花。
中年男子表情不变,仿佛完全不受影响,几个动作将她吊上木梁。
身体悬空,晕头晕脑的子桑感觉自己这会儿才是真正的灵魂出窍。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跟其他“腊肉”一样,成为中年男子的战利品。
完了!血亏!这下连她也给搭进去!
手腕疼得厉害,子桑紧张地盯着中年男子,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只见对方转身从木架上取过一根类似铁棍的东西,拇指粗细,棍身漆黑。
铁质“工具”刮拉过地面,发出刺耳又沉闷的声响。眼看着对方转身越靠越近,子桑心跳得极快,脑子里疯狂闪过——“你别过来啊!”
每一步都像是踏响绝命的鼓,子桑恨不得自己会缩骨功,好从吊着手腕的绳子里挣脱,然后麻溜儿地跑远点。
预想的“停在她面前”没有发生,男子经过她的面前,脚步未停,仍然朝前方走去,一边还嘴里碎碎念着什么,这样一副模样配合着铁棍一端刮过地面的声响,变态、恐怖。
心跳由极快点点慢下,像死里逃生,又没完全逃生。子桑不明白这人想做什么,伸头朝对方背影望过去。
中年男子一直走到木梁尽头才停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男子一动不动。
子桑等上一会儿,对方迟迟没有动静。就在她考虑要不要开口跟对方交流时,中年男子动了。
只见对方转身面对木梁下第一个挂着的人,毫无预兆地,扬起手中铁棍,朝对方脑袋用力砸下去。
从灵魂里爆发出来的惨叫声凭空炸开,仿佛撕裂时空,激得子桑浑身一颤。她瞪大眼睛望着中年男子,罕见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铁棍一下又一下,敲击在被吊着的人脑袋、躯干上。撕心裂肺的哀嚎声犹如牲畜发出,原始而绝望。
仿佛被叫声惊醒,房间里其他被吊着的人纷纷抬起头,断断续续发出意义不明的声响。
铁棍重击身体、哀嚎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如一场残虐的生祭,兼有被献祭者的亡灵之音。
子桑听到离她最近的人喃喃自语般念着“寻宝”、“回朝”等,也听到自己耳朵里幻觉般出现的尖叫。
这是在做什么!!!
子桑赶紧四下张望,寻找有没有能够助她逃跑的工具。她不想死在这里!!!然而无论怎么瞧怎么看,哪怕她荡出个三百六十度,也够不着任何东西。
比“搭进去”更惨的是,搭得痛苦而绝望!
似乎觉得第一个被敲的人声音无趣,中年男子移步至第二个人面前。
同样的手法,更加凄厉的哀嚎。子桑恍惚她的天灵盖快要被掀开。
挥砸铁棍的人神情迟钝,面无表情,被吊着的人喃喃自语,嘶声哀嚎。
时间仿佛变得极为缓慢,又流动得异常之快,子桑觉得她快要麻了,脑子里不断循环铁棍砸在身上的画面。
握在手中的铁棍、沉沉盯着她的中年男子,就在眼前。
轮到她了吗?
“别打,有话好好说。”她颤声相劝,死马当活马医。
中年男子仿佛无知无觉被预设了命令的木偶,径直扬起手中铁棍。
听不懂人话是吧?子桑一个打挺,抬腿踢在对方腰身。
男子被踢得后退两步,子桑也因此荡得更高。
来啊!反正别想着她会乖乖挨打!
被绳子吊着的双腕下,身体不受控地旋转,子桑忍着身上挨棍子的痛楚,逮着一切机会朝中年男子踢过去。
去死吧!死变态!同归于尽!
混乱、挣扎、兵荒马乱。忽然,头顶猛地传来一阵闷音,子桑觉得她多半是被敲中脑袋了。
视野变得模糊,耳朵里传来嗡鸣,呼吸声变得既清晰又遥远。
中年男子似乎终于有了情绪,铁棍发狠般朝她身上敲下来。
原来灵魂的痛感这么强烈,而且无法一昏了之。所以觉魂去了地狱,真就是无间炼狱了吧……
子桑闭着眼迷迷糊糊想着,咬牙也终于承受不住,松开牙关哭喊出声。
太疼了!救命!救命……
哐啷,耳边隐约传来金属着地的声音。
身上不再有铁棍雨点般密集敲下来,痛楚也随着火辣逐渐消褪。
嗡鸣声点点远去,子桑发狠咽下一口气,颤抖着眼睑睁开眼睛。
有些模糊的视野里,施虐者被一名年轻的男子缚住双手,三下五除二吊上木梁。
虽然只看得到侧颜,然而年轻男子神情凌然、眉目俊朗,一双丹凤眼潋滟得令人心悸。
是,纪怀光……
子桑眼睛一热,嗓子里仿佛卡着一团被压得紧实的絮,呼吸滞涩,吞咽艰难。
她头一回觉得眼前这人哪哪儿都在发光:深邃的眼睛在发光、高挺的鼻梁在发光,连因为神情冷淡而紧抿的双唇同样在发光。
太好了,终于得救了。
放松下来的子桑只觉得浑身没一处不疼,尤其被捆绑吊着的手腕,仿佛已经不属于她自己。
纪怀光将中年男子吊好后,抬眸扫一眼房间。沉冷的双眸掠过她时,没有半秒停留,仿佛对她此刻的遭遇视而不见。
子桑心中陡然升腾起不安,只见纪怀光环顾过后,竟然直接转身朝房间外走去。
比起被变态吊起来,子桑此刻受到的惊吓更严重。
混蛋!是不是人?居然把她丢下!!!
眼看着对方的身影就要彻底消失,子桑着急大喊出声,“纪怀光!别走!放我下来!”
搞什么!连师娘都不管!回头看她盘不盘他!
半只脚已经踏出房门的纪怀光原地顿住,侧过脸朝她投来一束没有温度的目光。
视线在她身上落定,纪怀光冷漠发问,语气既没起伏也无波澜,“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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