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顾鉴自认为自己是个内向的人, 毕竟他一定程度上脸盲,且对人际社交毫无兴趣,但婚姻毕竟是件大喜事, 如果奚未央不是他的师尊的话, 顾鉴想,自己大约会破天荒的恨不得广而告之,最好是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有老婆了!
他有老婆了诶!
光是看着奚未央,什么都不干,顾鉴都能自己莫名的嘿嘿笑出声, 然后他的脑门就被奚未央隔空弹了一道指风:“你再这样,我明天就不许你过来了。”
顾鉴如今最重要的, 就是稳定境界, 这本不是什么难事,打坐静修调理即可,甚至不需要昼夜不息。如果顾鉴不着急的话,哪怕每天只调息上几个时辰, 再慢再慢, 一年半载也能稳固, 可偏偏顾鉴连这点耐性也没有, 虽是在场域幻境中过了十年, 但出来一见到奚未央, 就仍像个调皮的少年人一般,每天就乐呵呵的,从内而外透露出一股感染力很强的傻气。
顾鉴对奚未央黏人的很,这点在结完婚契之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好像越发严重。奚未央去北辰阁, 顾鉴也要一步不离的跟着,理由找的冠冕堂皇,说什么哪里不能修炼,他不想总是在家里,像个望夫石一样的等待。奚未央被他哄得心软,果真答应让他跟来了,顾鉴却又成天“不务正业”,居然对着奚未央傻笑都能笑一天。奚未央见了,心里诚然是欢喜的,可顾鉴天天这样,他又难免着急生气,奚未央故意伤心的道:“你不是总说要保护我,替我分忧吗?顾鉴,你都是说谎话哄我的吗?”
他这样的话一出口,顾鉴果真被刺激到了,只是顾鉴也发愁:“我不看见你不安心,看着你又集中不了注意力……要不,我还是不呆在木厅了,我继续拿个蒲团去梅树下面打坐吧?”
奚未央:!
奚未央不情不愿的道:“一定要那个地方吗?”
“你在那里坐了十年,我也看了你十年,”奚未央有些委屈的说,“顾鉴,我实在是怕得很。”
两人久别重逢,又算“新婚”,婚契本就会增强道侣之间的依恋,以至于奚未央竟然下意识的频频撒起娇来,顾鉴每回见了,都觉得心里面隐隐酸楚,只想去哄他开心。顾鉴说:“好好好,我不坐那里,再也不坐那里了。我去外面石台上修炼,那里开阔,若是打坐调息的腻了,我还可以练练剑。”
奚未央对这个回答勉强满意,他说:“你要是累了,就进来好了,我只是叫你别一整天浪费光阴,你自己也该知道劳逸结合啊!”
“嗯。”顾鉴说,“我进来看一眼你,就不觉得累了。”
奚未央抿唇道:“你就知道贫嘴。”
顾鉴笑了笑,说:“你自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奚未央也不知为何,竟叫顾鉴这一句说的莫名羞涩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叫顾鉴发现他脸红,就气汹汹的催着顾鉴快出去,顾鉴也不戳破,真就拎了只蒲团走去了露台,他斜倚在栏杆边上,眺望着北辰阁下的玄冥山。天一境后期修士的眼中,所见更多的是云气的流转变换,人与山峦风云相较,仅仅只是渺小的一点,可就是这样“渺小”的世人,却能书写着各自独一无二的故事。顾鉴不禁心生感慨,长叹出声,却忽听身后一道声音说道:“是你。”
顾鉴:?
顾鉴回过身去,他本没有记人相貌的习惯,尤其是对着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可是对方与十年前相似的装束,以及格外熟悉的地点,让顾鉴恍惚有一种时光重叠之感。顾鉴也道:“原来是你。”
“说起来,我其实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刚巧和眼前这人一道在梅园中打坐,或多或少被对方的修为“刺激”了一下,顾鉴恐怕也得不到那样阴差阳错的机缘入定。顾鉴并不认得眼前这人到底是谁,但对方总是穿着玄冥山的服制,又能出入北辰阁,顾鉴便礼貌的唤了对方一声“师兄”。顾鉴询问道:“不知这位师兄,应当如何称呼?”
玄衣青年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眼神中毫不掩饰厌恶的道:“你究竟算是奚未央的徒弟,还是情/人?”
他这话问得冲,倒叫顾鉴有些莫名奇妙。顾鉴奇怪的道:“你又是什么人,这和你有关系吗?”
覃雨枫:“……”
覃雨枫被奚未央恩威并施的训了十年,要说他真的心里面一点怨气也没有,那必然不切实际,可是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覃雨枫给奚未央办了十年的事,他竟然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虽然总有看不惯奚未央,恨不得掐死他的时候,但覃雨枫不得不承认,奚未央的确是一个实力超群,能力出众,且极富魅力的人。覃雨枫有时仍然会控制不住的对奚未央阴阳怪气,甚至故意嘲讽贬低,然而这却似乎早已经不是出自于憎恨与厌恶,——他好像就是纯粹见不得奚未央开心。
覃雨枫自己也说不清楚缘由,只是奚未央笑的时候,他一面会觉得很美,一面又觉得对方不配。奚未央总是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别人的全部生活,然而他却始终无辜,从不认为自己需要为此付出代价,或是承担责任,淡漠到近乎于冷酷。
覃雨枫有些艰涩的问顾鉴:“你真的了解,奚未央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顾鉴:“……啊?”
顾鉴听后更迷惑了,他说;“那不然呢?”
他是奚未央的枕边人啊!要是连他都不了解奚未央,那还有谁资格说了解啊?
覃雨枫嗤笑了声,说道:“那奚未央当年干的那些好事,你也全都知道吗?”
顾鉴诚恳的请教:“你指的是哪一桩哪一件?”
覃雨枫:“……”
顾鉴如此坦然的态度,倒是叫覃雨枫有些摸不准了。不过他转念一想,顾鉴既然可以做得出来和自己师尊乱/伦的事情,可见也不是个多有道德的人,说到底就是一对没人伦的畜生凑到了一块儿,覃雨枫越想越恼火,他不愿再和顾鉴废话,冷冷盯了顾鉴一眼后,便转身往木厅去了。覃雨枫将载录信息的玉简往奚未央的桌案上一摔,没好气的道:“事情办完了!”
奚未央却并不去拿那块玉简,他仍旧核对着自己原本正在计算的账目,只淡淡道:“你在外面说话,我都可以听得见。”
覃雨枫:“那又怎么样?你自己做的事情,还有怕被人说的一天?”
奚未央说:“如果是别人,我当然不会介意,但在自己丈夫面前,总还是希望可以有更好些的形象的。”
“这是人之常情,希望你可以理解。”奚未央忽然抬眸,他语调温和,却偏能令人不寒而栗。奚未央提醒覃雨枫:“我最近心情很不错。”
言下之意,便是希望覃雨枫可以知情识趣一些,不要去破坏他难得的好心情。
覃雨枫冷汗不知不觉沁了一后背,他本能的点头,而后方才迟钝的意识到了重点:“……丈夫?!”
“是啊。”奚未央毫不避忌的挽上了一截衣袖,露出来手腕上那圈朱红色的符文,“我和顾鉴结了婚契。——如果你想说的话不是祝福,那我还是建议你闭嘴。最近我不大想要见血。”
奚未央折磨人的法子实在太多,覃雨枫这些年也领教了不少,但真正血呼啦呼的,却是一次也没有,可见奚未央对此事的重视。覃雨枫头脑混乱的想道,也不怪奚未央重视,毕竟婚契这种东西,一个修士要么一辈子都不会结,但凡结了,便是终生之事,确实是再要紧不过……只是婚契这种爱到足以交托彼此性命的东西,居然会出现在奚未央这样的人身上,实在叫覃雨枫觉得好生荒诞。
是以覃雨枫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他只有无端的满腔郁结,并且真诚的祝愿奚未央情感不幸,——最好是也能让他尝一尝,满腔心意错送,所有的恋慕付出,都被挚爱之人不屑一顾,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痛苦滋味。
覃雨枫心烦意乱,手头却还有一堆的活要干,他想骂奚未央是个敲骨吸髓的畜生,可是想一想奚未央自己的工作量和效率,覃雨枫又只能硬着头皮认了。他脸色铁青的离开,到紫玉台时,顾鉴居然仍旧还倚在栏杆处,望着远处的风景。
覃雨枫的脸色更难看了。
顾鉴回木厅去,问奚未央:“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奚未央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顾鉴当然开开心心的挨过去坐下,他伸手搂住奚未央的腰,又侧首靠在奚未央的肩后,奚未央说:“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顾鉴一副认真回忆的样子,他问奚未央:“那个人我都不认识,讲的话也没头没尾,皎皎你说的是哪一句啊?”
奚未央不由得笑了,他屈指弹了弹顾鉴的额角,叹道:“这话听起来可真是耳熟。阿镜,你对着我,也要来这一套吗?”
顾鉴狡辩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不认识他!”
“一个不认识的人跑过来对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干嘛要去在意他?”
奚未央:“可如果我说,他确实知道我一些不太好的事呢?”
“诶?”顾鉴直起脖子来,他很谨慎的问奚未央:“是很严重的事情吗?我需要去把他解决掉吗?”
奚未央:“……”
奚未央无奈的道:“暂时没有这个必要。说实话,我觉得他还算个挺可爱的孩子,只是阿镜,你一点也不好奇,他所谓的那些事,究竟是什么吗?”
顾鉴摇头:“我觉得没有必要好奇啊!”
奚未央从前的一些事,顾鉴大抵都心中有数。即便是他真的不知道,他也绝不会因为别人的挑拨而去怀疑奚未央什么。顾鉴说:“既然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还去想它做什么?不管是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不都是你吗?”
“总有人说,人是会变的。可这世上,又有哪个人,是永远不变的呢?”
“皎皎,”顾鉴注视着奚未央的眼睛,轻声的对他说:“现在的你,不就是由从前的你,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的吗?”
“况且……”
顾鉴有些不好意思的为难道:“我从出生就认识你,小孩子忘性大,倒是在场域幻境里,我‘记’起来挺多的。皎皎,你参与了我的全部人生,倘若你真要和我细细的说,你在我出生前的那三十年里的事,恐怕我会要吃醋的。”——
作者有话说:小可爱们圣诞快乐~
虽然今天的我啥也没干呜呜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周太冷了,这周稍微回温一点,居然感觉好累好累啊……睡不醒的感觉
一眨眼居然已经是2023年的最后一周了,时间真的好快。现实生活其实还是发生了挺多事情的,但是居然一篇文都没写完,对自己也是有点恨铁不成钢了。
自我安慰可能是一直保持着一种自割腿肉的初心==
【如果有看到这段话的小可爱,其实可以点进专栏看一眼我另一个放飞自我的小坑《非鬼》,等我填完这个坑,我就去给他铲土!不过那篇文比较放飞自我,也不会申榜,怕雷到别人(?)可能只有我自己挖坑很开心_(:з」∠)_】
第182章
如果一定要顾鉴说清楚现在的自己究竟是谁, 这恐怕是个烧脑的问题。他在场域中时,曾不止一次的认真思考过这个玄之又玄的问题,但最后得到的答案, 唯有“顾鉴”。
他只是顾鉴而已。
虽然成分略显复杂。
经历那晚的惨祸之前的顾鉴, 他只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孩童。五岁的孩子多少能记住一点事,但再往前就没什么印象了,更遑论才出生不久的婴儿。不过,若真要论起顾鉴与奚未央的初见,其实应该是在他百日的时候。
小婴儿顾鉴是个“难伺候”的孩子,认生不说, 对着亲爹顾砚也没什么好脸色。他只肯叫娘亲抱,一换到奶娘和顾砚的怀里, 立刻就能嚎的惊天动地。顾夫人本就体弱, 产后更需好生休养,顾砚对顾鉴这个小魔头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忍无可忍时甚至会“威胁”儿子,要在晚上把他丢出去给妖怪吃掉, 顾鉴也不知听懂了没, 两只小胖手竟然直接对着顾砚的脑袋左右开弓。头三个月里, 顾砚和奶娘两个人真是轮番受折磨, 胡茬青了一圈没时间打理不说, 人也明显消瘦了, 奚未央带着礼物来时,只觉顾砚透支得彷如一具行尸走肉。
顾砚那时正到了哄儿子午睡的时候,他一遍拍顾鉴的后背,一遍叹气:“这可真是个麻烦精,早知今日, 当初就不生你了。你娘也能少受些罪。”
小婴儿哪里听得了这话,原本眼见着已经昏昏欲睡,现下立刻又扯着嗓子哭了起来,顾砚追悔莫及,只要能让这小祖宗闭嘴,恐怕叫他当场跪下磕头他都愿意。奚未央被这尖叫般的哭声吵得头疼,他眼看着顾砚也不像是能哄得住小孩的样子,终于忍无可忍的问:“我可以……抱抱他吗?”
“当然可以!”只是顾砚不确定的问,“现在吗?”
“会不会有点太恐怖啊?”
奚未央:“……应该不会比你抱更恐怖了吧?”
顾砚:“……”
顾砚想一想也是,本着试试看的心态,他忙不迭的把怀里的尖叫永动机塞给了奚未央:“你手这样托着他的身体,他挣扎也别叫他悬空,对……手臂这样过来……”
奚未央没有接触过这样小的孩子,一切全靠顾砚现教,然而现实就是这样没道理——顾砚这个亲爹,几个月来对儿子哭了哄,饿了喂,随拉随换,可他儿子就是不待见他。如今换到奚未央的手里,分明是个第一回见的陌生人,顾鉴却又瞬间安分了。奚未央抱着他摇晃着哄两下,圆乎乎的小胖子已然是咂着手指进入了梦乡,简直不要太乖巧可人。
顾砚目瞪口呆,羡慕到嫉妒。
奚未央很轻声的和顾砚分析:“会不会是你抱得他不舒服了?”
顾砚:“……你的姿势还是我刚教的!”
“嘘……”
奚未央不赞成的瞪了顾砚一眼:“他睡着了。你说话轻一点。”
顾砚:“……哦。”
奚未央小心翼翼的将小朋友抱进摇篮里,又仔细的掖好被子,他对顾砚说:“他才三个月,他什么都不懂,你对他太没耐心了,会吓到他的。”
顾砚被奚未央说得委屈,他辩解道:“天大的冤枉!未央,你不能看他现在乖,你是不知道他吵起来什么样……这些天都是我在照看他,白天晚上一刻不见停的,要是我再没耐心,谁还算有耐心啊!”
奚未央静静的道:“可他哪里知道这些。”
三个月的小婴儿理解不了父母的不易,哭叫是他唯一的表达方式。顾砚确实为了顾鉴忙前忙后,可这并不代表他说的话、做的事能让孩子感到安心和舒适。每天被照顾自己的人嫌弃来嫌弃去,真不能怪顾鉴不要他。
………
顾鉴和奚未央说:“我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后我爹让你在我家住了快七八日,说是为了让你传授他些带孩子的方法,实际上他只是想要缓口气罢了。”
在顾砚的眼中,自己的这个儿子着实是难伺候,唯二两个抱着他不哭的人,除却顾夫人就是奚未央了。但其实顾鉴并非讨厌寻来的奶娘,只是小孩儿终究还是贪恋亲生母亲的怀抱,两相比较,他当然会觉得不情愿,而就像是奚未央所说的,小婴儿唯一表达不满的方式,只能是哭。
奚未央捧住顾鉴的脸颊,定睛仔仔细细的将他看了一会儿,奚未央说:“我记得。”
顾鉴陷入场域的十年,奚未央只觉每一天,每一个时辰,乃至于每一次呼吸,都极其的漫长与痛苦。哪怕他每天都很忙碌,却依旧完全不敢“回头去看”,唯恐自己一旦停下来、静下来,就会被无望的孤寂所吞噬。可是现在,回忆着曾经自己怀抱过的那个孩子,奚未央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时光的飞逝,他再一次的告诉顾鉴说:“我都记得。”
“那时候的你,只有这么大。”奚未央同顾鉴比划着,“很小,很软,被养的白净圆胖……”
顾鉴:“?”
顾鉴赶忙阻止奚未央的描述,“白净可以,但是这个‘圆胖’,就不必讲了吧?”
然而奚未央是真的很遗憾:“你都不知道,你那时候的脸有多软,多好捏,现在都没肉了。”
顾鉴默默道:“可我要是现在的脸还很好捏,得长成什么样啊?……你还能看得上我吗?”
奚未央轻哼了一声,说:“你不是也一样。”
他们俩都是很看脸的人,这一点实在没什么好推脱质疑的。奚未央故意问顾鉴:“你能问心无愧的回答,你当初喜欢我,究竟是因为喜欢我的脸,还是喜欢我的人品性情?”
顾鉴说:“我从小就喜欢你,这算不算一见钟情?要是算的话,那必然是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但仅仅凭着容貌,其他一无所有的话,要让我喜欢那么多年,皎皎,你自己觉得可能吗?”
奚未央默了一默,方才说:“可我并不是个多么好性子的人。”
顾鉴:“?”
顾鉴有些疑惑地道:“什么才算是好性子啊?——只要两个人能合得来,那就是好性子。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所以不论你是什么样,我都喜欢。若是换一个人,他哪怕再好,我也只会觉得,对方是个不错的人而已啊!”
奚未央被顾鉴这一番话说得心头滚烫,他有些红了眼眶,伸手推了一推顾鉴,声音竟然很是委屈,奚未央对顾鉴说:“都怪你。”
“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奚未央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却就是感觉很难过,他和顾鉴诉苦:“阿镜,我的眼睛好酸,好难受啊……”
“没关系。”顾鉴抱住奚未央,他伸手轻轻地捂住奚未央的眼睛,和他说:“没事的皎皎,我就在这儿,你想怎样都可以。……不仅仅是现在。”
“从今往后,你都可以。”
要叫奚未央同一个比自己小了太多岁,甚至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全无一点包袱的依赖甚至是撒娇,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而从前的顾鉴,也确实在很多地方相当的不成熟。他的孩子气与他的实际年龄无关,大抵还是因为未曾经历过真正的风浪,总在长辈包圆的安排与保护之中长大,所以才会始终带着一股脱不去的天真。
奚未央对顾鉴的爱意无疑也包括了这一点,他愿意去继续守护顾鉴这样某种意义上幼稚的状态,只是当他长久习惯了以守护者自居后,便就更难放下自己,去尝试着像寻常伴侣般的去依靠顾鉴了。
“皎皎,”
没有人的成长是可以容易的,只有挫折痛苦,才能真正令人破茧成蝶。顾鉴不想要总是自虐似的去回忆场域之中的十年,然而他确实已经“回不去”十年之前的那个“顾鉴”了。顾鉴对奚未央说:“你相信我。”
若只有一人独自支撑,又算是什么“在一起”呢?顾鉴说:“我从没有想过,要你完全依靠我,就像我也永远不可能永远依靠你。但是皎皎,我们是彼此的后盾,你能答应我,以后不论遇见什么事情,都绝不瞒着我,一个人去做傻事吗?”
奚未央故意忽略了顾鉴的最后半句话,他避开眼道:“我为什么要瞒着你?”
“这我哪里知道?”顾鉴说:“世间风雨不止,福祸难料亦难躲。对自己,我倒也说不上如何害怕,但你的性子太极端。所以皎皎,我不得不同你要一个定心符,否则,只怕我要夜夜不得安寝。”
奚未央忍不住小声道:“我看你根本就每晚都睡得很好……”
顾鉴:“嗯???”
奚未央无法,只能不情不愿的别扭道:“你放心,我答应你。”
“现在的我很惜命,早就不像从前了。”
奚未央戳了戳顾鉴的心口,说:“不论怎样海誓山盟,殉情也好,守节也罢,古往今来似乎都是女人更多。要信男人能长久,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
顾鉴:“……”
顾鉴只觉奚未央这话好生没道理,他有些委屈的说:“你怎么这样想我?分明我都没怀疑过你!”
奚未央状似无所谓的道:“我不用你怀疑,你要是死了,我肯定继续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真奇怪,我做什么要委屈自己?”
顾鉴闻言,却是真心实意道:“你若真能如此,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个死人成日伤心,最是不值当。皎皎,我也不希望你委屈自己。”
“呸!”
奚未央忽的伸手,不轻不重的扇了顾鉴一嘴巴,他气恼道:“放你的屁。怎么成日里尽是胡言乱语?越说越没边了!什么死啊活的,你也好我也罢,没做成的事情都多着呢!——顾鉴,你是想要撂挑子全甩给我么?我告诉你,你做梦!”
顾鉴重新搂紧了奚未央,说:“我怎么舍得?”
等说完这句,顾鉴才猛然意识到:“你怎么会说脏话?”
奚未央:“……”
奚未央不想要理顾鉴了。
他决定“讨厌”顾鉴一分钟——
作者有话说:其实小情侣拌嘴,只要惜取眼前人就好啦~
第183章
孟澧泽自从那日被奚未央一句话激得吐血昏迷, 险些走火入魔,昏迷至今已有两月余,前日才终于转醒。陆离又观察了他两天, 见孟澧泽情况稳定, 便就立即传信告知了奚未央,奚未央收到灵雀传来的书信时,顾鉴恰巧也在身旁,奚未央道:“我该去看看你五师叔的,你就不要同我一起了。倘若你有心,之后随你师姐师兄一道再去吧。”
顾鉴答应说好, 心中却忍不住腹诽,奚未央是否是怕他们两人一道去, 再把孟澧泽气出个好歹来, 那可就了不得了。奚未央一见顾鉴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忍不住抬手弹了弹顾鉴的额角,说他:“别叫我又说你只空长岁数, ——你总归是不肯承认的。”
顾鉴理直气壮的道:“我当然不承认!我现在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你就是不能再说我是小孩了!”
“孩子心性不好吗?”奚未央说:“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和你其他方面变成熟了并不冲突。顾鉴, 你都不知道, 有多少人羡慕你这样的性子。”
顾鉴的眼睛一亮, 他抱住奚未央问:“包括你吗?”
奚未央实话道:“我以前有点羡慕。”
“哎?”顾鉴疑惑地问:“为什么是以前?”
奚未央平静答道:“因为两个天真烂漫的人,是不大可能长久的。人与人相处,总得有一个‘脚踏实地’,否则飘在空中的花,再浪漫也只是转瞬即灭的虚幻泡沫而已。”
奚未央说:“顾鉴, 我希望你能长久的保留那份独属于你的天真。而你所拥有的东西,最终都将归属于我。——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吗?”
或许别人会羡慕顾鉴的心性,但奚未央大可不必,因为那个令人羡慕的人,是属于他的。
顾鉴一下一下,轻轻的亲着奚未央的耳尖,他好像很无可奈何的说:“皎皎,怎么办啊,我发现,我真的好爱你。是那种每一刻都比前一刻更爱你的感觉。”
奚未央:“哦?不会饱和吗?”
顾鉴:“不会啊!”
奚未央微笑道:“那看来,你还不够爱我。”
顾鉴于是又很聪明的说:“我以前也以为对你的喜欢会满,但现在,我每天都在不停地扩容!”
奚未央笑着抬手向后刮了刮顾鉴的鼻梁,说他:“贫嘴。”
…………
孟澧泽转醒两日,除了同照顾他的陆离能说上几句话外,其他多是沉默。孟澧泽本身就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之前更是一直修静道,以至于他这一番醒来,修为退回了天一境后期,陆离竟然有些琢磨不透如今的心态。
孟澧泽对奚未央道:“我并没有郁郁寡欢,但大师兄一直劝我要宽心。”
陆离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好,其实最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他对奚未央诚然有些偏爱,但对其他的师弟师妹,也是一样如兄如父般的照顾。孟澧泽心中明白,是以无法反驳,只能私下同奚未央说两句,奚未央低叹了声,问孟澧泽:“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孟澧泽说:“我还是打算继续修静道。我本就不擅长与人交际,其实是喜欢静修的。可偏偏我是个剑修,这世上罕见修静道的剑修,长剑似乎注定与争斗相伴。若非我迟迟无法到达天一境大圆满,我也不会尝试静修。此番虽然我修为倒退,但其实我没有人比我更明白,我的心境有所提升,不再如从前那样满目迷惘了。”
“二师兄,多谢你了。”
“何谈‘谢’字呢?”奚未央道:“那句话或许是出自我的口中,然而能够有所顿悟,却是你的机缘。天意不过是借我的言语来成就你罢了,说到底是你自己抓住了这道机缘。五师弟,待你如愿以偿,师兄一定再为你送去厚礼。”
孟澧泽平静道:“既是来日之事,如今便不提了……”他盯着奚未央欲言又止许久,终是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奚未央的颈侧,孟澧泽有些为难的劝道:“师兄,你同……那些事,自己心中有数便好,到底不是方便声张的。你们感情好自然是好事,却也该隐秘一些,弄得这样大胆,落在别人眼里,终也是件麻烦事……”
奚未央闻言一怔,他从乾坤袋中取出面巴掌大小的琉璃镜照了片刻,这才发现原来是在耳下,大抵是头发一时遮掩住,他早晨没能发现。奚未央也有些尴尬,他同孟澧泽道了声“多谢”,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奚未央便起身离开了,他转出孟澧泽的房间,用细粉将颈后的痕迹遮住,这才敢去见陆离。奚未央颇有些不悦的道:“这四境的消息传得快,却也没有这样快的,才不过两个月而已,昆仑的使者都已经住到玄冥山下了吗?”
陆离忍不住嗤了一声,他说奚未央道:“人是你自己要留在身边的,他的‘自由’也是你给的。现下你要怪别人‘打搅’你,可这桩桩件件,不都是你自己想看见的么?”
奚未央道:“话是如此,可想到那喂不熟的小崽子,难道还要我能心平气和,再为他喊一声好么?”
陆离淡淡问道:“所以你今后,还打算留他吗?”
奚未央只是道:“那孩子办起事来还是很能干的。可惜我玄冥山,从来便不缺能做事的人。再看看吧。”
“既然人是他招来的,那么自然也该叫他去接待那些昆仑的使者。——总归现在,我不想见。”
陆离此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尚且不大在意的问:“随你,打算再晾他们多久?”
奚未央:“不知道。可能几个月,也可能一年半载?总归我过几日,要带着顾鉴出门一趟。”
陆离:“……”
陆离反应过来,他惊诧道:“什么?!”
陆离拍案而起,他对奚未央道:“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要和你的心肝宝贝一道出去游山玩水!”
奚未央道:“怎么可能。我是同他往极北去。”
“前些日子,我核对账目,发现东境捉襟见肘,南境却是物资源源不绝。哪怕双方储备差距再大,也不可能十年便呈现如此情状。西境的事情我们管不着,但自己家里若是有贼,岂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奚未央:“如此庞大的物资,不论是存放还是运输,都是十分浩大的工程,绝不可能无人知晓,唯一的可能,也只有传送阵法。可传送阵法的建立,本身便需要极其巨大的人力物力,——整个北境,唯一一处不在玄冥山管辖之下的传送阵法,只有极北荒原。”
如此一来,所有事情,便都可以说得通了。
仅凭秦羡一人,哪怕他可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妖族,可妖族已被困于极北荒原那等苦地多年,“人力”倒是管够,可哪里来的物资去供给传送阵法的修筑呢?只怕早在那时,南境就在为他们提供所需要的资源。当年兽潮的动荡只是表象,司空晏绝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能够吸引他“投资”的,一定是最终能够让他有利可图的。——比如,将极北荒原的某一片浩瀚土地,变为他南境的秘密仓库。
奚未央要做的事很简单,那就是毁掉极北荒原连通南境的传送阵法。只要那传送阵法一毁,南境所需的大量物资,便相当于断在了极北,到时候,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就又变成了奚未央。
“想要做成这件事,需要修士强大的力量,以及必须隐秘。”奚未央说;“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陆离:“那顾鉴呢?顾鉴又算是什么?你就必须要带着他一起吗?”
奚未央笑了笑,状似无奈的道:“师兄,你不是不知道,那也是个小祖宗。我若是一去数月不在他的身边,恐怕他要闹翻天的。如今不比从前了,从前你们要拦他,他是无能为力,想逃都逃不脱。可现在,他要是想走,你们又有谁,真的能拦得住他呢?”
奚未央这话,说的虽然合情合理,但却听得陆离牙酸,只想要叫他快滚。陆离冷笑道:“去去去!说什么我拦不住顾鉴呢?难道你要做什么,我就能拦得住么!好冠冕堂皇!”
奚未央很有责任心的道:“我会留下那具傀儡办事,玄冥山和北境的事宜,我绝不会落下一件。”
陆离对于奚未央分神使用傀儡这件事,早已经从麻木走向了欣慰,他淡淡的道:“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
奚未央眼眸明亮,便是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欢欣笑意。
他回到北辰阁,等顾鉴打坐醒来,便等不及的催促顾鉴快些收拾行囊,顾鉴全无准备,一时有些茫然,他拉住奚未央问:“这是要出门吗?是要去哪里?又要去多久?你不催我修炼了啊?”
奚未央说:“打坐调息哪里不能练?难不成你就只能在北辰阁?”
顾鉴一拍脑袋,他恍然道:“也对。就是我怕我出了门,不能静心可怎么办?”
奚未央怜爱的摸了摸顾鉴的脑袋,说:“傻孩子,你现在一天也静心不了两个时辰,在哪里都一样。”
顾鉴:“……”
顾鉴跺脚道:“啊啊!你太直白了!”
顾鉴又忍不住小声哔哔:“明明就是你对我的诱惑太大了……”
“嗯。”奚未央于是若有所思:“好烦人的小孩,所以还是把你在无方节卖掉吧?”
顾鉴:“诶?”
顾鉴突然反应过来:“诶诶诶?!”
顾鉴说:“对哦!现在刚巧又是四月份了!当年我们说好的无方节,——居然已经错过了两次了呢。”
第一回是兽潮结束之后,顾鉴和奚未央人都到了长盈城,却为了躲秦羡,只能藏起来,再等几年后,他们又吵架,一气之下回了玄冥山……之后种种,阴差阳错,转眼十余年过去,竟然直到如今,两人才又有机会,可以去兑现当初的心愿与诺言。
顾鉴期待道:“虽说第一次没能参加成,但我到底也算是逛过长盈城的人了。如今再去,算不算是故地重游?”
奚未央点头道:“是。如今的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本命神剑,想来长盈城外的那一道剑痕,你已经能够有所领悟,而非单纯只能感受到威压了。”
顾鉴:“……”
顾鉴说:“哎哎,你这个人!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却非要故意讲那些正经话……奚未央,你就不是个正经人!”
奚未央挑了挑眉:“我不是正经人,那你是?”
顾鉴:“……”
顾鉴想了想,还是承认:“我也不是。”
奚未央“噗嗤”笑出了声,他推了推顾鉴,和他说:“你先回家去收拾东西,我等等再回来。”
顾鉴:“?”
顾鉴问:“你还有事要忙?”
奚未央点头,悠悠道:“我哪天不是忙得很?”
顾鉴将信将疑的“哦”了一声,却还是顺着奚未央的意,一个人先回了结界。他们两人都是高阶修士,“行李”对于他们而言,本就只是一个说法。顾鉴随意整理了几身自己的衣物,居然对奚未央需要带些什么东西感到茫然,他苦思冥想了会儿,最后拿了几盒香膏,又将自己刻给奚未央日常用的檀木梳一起带上了。顾鉴忽然听得身后响起一道熟悉,却明显要更清脆些的声音:“都整理妥当了?”
顾鉴点头,他一回身,待看清楚眼前人,顿时呆立在了原地。顾鉴大惊,说话都不连贯了:“你,你你……你又用了回生咒!”
重新变作了十六七岁少年模样的奚未央,身形明显比成年状态纤细单薄了一圈,面容也更圆润稚嫩,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干净清亮的好像含了水光。从前奚未央用回生咒,是为了与顾鉴像同龄人,可现在……
顾鉴不知为何,分明两人如此熟悉,他却还能因为奚未央而羞涩地面红耳赤。顾鉴扯着自己的衣袖,不好意思的说:“皎皎你这样,在家里是无妨,可是走出去……好像我是个诱哄小孩儿的坏蛋似的。”
奚未央仍旧习惯性的背着手,他淡淡笑道:“是吗?”
顾鉴拼命点头:“真的!”
奚未央:“所以你现在知道,你当初和我表白,我心里的压力有多大了?”
顾鉴:“……”
顾鉴说:“额额……”
顾鉴说不下去了。有些事情,光靠嘴巴讲,可能并不会有太明显的感觉,只有亲身体验过,才能真正的清楚对方当年的难处。顾鉴说:“对不起,皎皎……我当年,确实是太自私了,从来只顾着自己,都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
“无妨。都已经过去了。”奚未央有些感慨的道:“我不是一直都说,这件事情,我的责任更大么?——分明我一直都很清楚,你还是个孩子,但我仍旧起心动念。所幸如今结果还算不错。”
奚未央抬手,拆去脑后束发的锦缎,他眨了眨眼睛,有些调皮的提醒顾鉴:“回生咒是有时限的。”
“顾鉴,你确定要将这些时间,都用来发呆吗?”——
作者有话说:我终于回来了,真的太不容易了QAQ
从上周五晚上就开始发烧,一口气烧了三天半,挂水又挂了三天,好在现在终于渐渐好起来了QAQ~
2024年的镜子和皎皎和大家打个招呼,诶嘿~
第184章
回生咒的效力有十二个时辰, 足够维持到第二天晚上。有傀儡处理玄冥山的事宜,奚未央其实做什么都大可以定定心心。顾鉴总忍不住问他:“这个回生咒,确实到了今晚就能解了吧?”
奚未央一开始还回答, 听了两遍之后便觉有些不悦, 他瞪顾鉴道:“你现在倒是要脸的很,昨天夜里怎么不见你拒绝?”
“怎么,生怕同我一起出门,把你的名声都毁了?”
顾鉴:“……”
顾鉴揉着手腕处的契文道:“我能有什么名声?我连自己师尊都娶回家了。”
奚未央:“……”
虽说对于修士而言,牵系灵魂的婚契,重要程度远胜于其他一切所谓的仪式, 但奚未央想一想,仍旧还是会觉得不开心。他对顾鉴说:“那你这也太容易了。我自己送上门还差不多。”
有些心思就是这样微妙, 不提还好, 一旦提起了,就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可说,何况回生咒也会让奚未央的心性暂且不如以前那样的沉稳。总而言之就是要哄。
顾鉴变戏法一般,忽然从袖子里扯了段红纱出来, 他将那块红纱抖开, 遮住奚未央的脸, 顾鉴眼睛亮亮的, 期待的轻声问他:“那你今天做我的新娘子好不好?”
奚未央说:“就这一点?连聘礼都没有?我看你就是个巧舌如簧的狂生。”
顾鉴也起了玩心, 他顺着奚未央的话, 愧疚掩面道:“小生对夫人的心天地可鉴,奈何确实家资不丰,只空有这一个人,既然交给了您,那便是从今往后, 任君驱策了。”
奚未央:“口说无凭,我拿什么来信你?可别等过了些年,全被你骗了一干二净,你再另娶娇妻美妾,我纵是流落街头,也没处说理去。”
顾鉴听闻此话,立时便将脸上的愧疚与温柔都收了个干净,他换上奸险的笑容道:“好啊,我的谋算全被你给看穿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温声软语的哄着你不成,看来,只能换强的了!”
奚未央惊恐的捂住眼睛,说:“你敢这样,我保准一文钱也不会给你,我还要去官府告你!”
顾鉴“嘿嘿”狞笑着将奚未央拦腰抱起,同他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小美人儿,不管你去哪里告,我都心甘情愿。”
奚未央透过手指缝偷看顾鉴,看着看着,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出了声,顾鉴措手不及,赶忙抱紧了他,说:“你别乱动,等一等,我怕你一挣扎,把你给摔了。”
奚未央却是止不住的笑道:“没办法,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哈哈……你的这个表情,哈哈哈哈……顾鉴你脸僵不僵?”
奚未央伸手,去揉顾鉴的脸颊,他担忧的道:“我的天,可千万不能养成歪嘴的习惯,丑死人了!”
顾鉴:“……”
顾鉴哼哼道:“你对流氓还有那么高的要求!”
“那当然。”奚未央煞有介事的道,“我会陪你这个小流氓演那么久,不就是看在你长得俊俏吗?要不然,只怕你的心都不在你肚子里跳了。”
顾鉴将奚未央放到床上坐下,他问奚未央:“那你看我长得那么俊,嫁给我好不好嘛?”
奚未央抬手,调情似的轻飘飘扇了顾鉴一嘴巴,似有嗔怪的瞪他:“婚契都顺着你的心意结了,我难道还不是吗?”
顾鉴于是捉住了奚未央的手,他很认真的说:“可我觉得,还不够。”
“从前我总以为,两个人的事情,两个人知道就好了。但现在,我常常会想,分明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凭什么我们要这样委屈呢?所有别人有的,应该有的东西,我都想要给你。因为你本就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奚未央对于物欲,其实早就没了太大渴望,然而心上人想给的,终究是与众不同,奚未央绝不可能会说自己不想要,不想要的一定是假话。但……奚未央有些艰难的对顾鉴说:“可是你没钱啊!”
——他倒的确可以给顾鉴一切最好的东西,只是顾鉴做不到心安理得的躺平接受。
顾鉴红了脸,小声的说:“这么多年,我也不是身无分文啊!虽然你可能也看不上我那点继续,但是……”
顾鉴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玄紫色的指环,轻轻地套在了奚未央的左手无名指上,奚未央定睛瞧了会儿,说:“这花样倒是很特别。”
“嗯!”顾鉴说:“这叫莫比乌斯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收尾相衔,无始无终,便是永恒。”
奚未央笑道:“所以我说,你是一个很浪漫的人。——将陨星凝炼成指环,需要费不少灵力与精神吧?什么时候偷偷做的?”
顾鉴飞快给自己也套上了个指环,他有些傲娇的说:“你都知道我是偷偷做的了,那当然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呀!”
奚未央指尖轻点了点顾鉴的唇,说:“小滑头。”
顾鉴问:“那皎皎喜欢我的求婚戒指吗?”
奚未央大大方方的点头,认真的说:“喜欢。”
顾鉴听见他这句“喜欢”,整个人兴奋的恨不得原地跳起来蹦上两圈,他捧着奚未央的脸颊,忍不住的亲了又亲,顾鉴有些后悔的道:“早知如此……我就索性准备的更齐全一点了。”
奚未央笑吟吟的问:“你还打算准备什么?”
顾鉴说:“很多啊!——喜服要不要准备,装饰要不要准备?各种果子……这个好像不准备也行,咱两也不生孩子。哦对了,交杯酒这个得准备!”
奚未央高兴的说:“酒我有啊!我藏了很多。你是喜欢烈一些的,还是醇一些的?”
顾鉴:“……”
顾鉴残忍打破了奚未央的幻想:“你今天未成年,不准喝酒!”
“而且,酒是重点吗?”顾鉴幽怨的说:“交杯酒才是重点啊!”
奚未央:“所以你是喜欢烈酒还是醇酒?”
顾鉴:“……”
顾鉴耳朵都烫了,他不情不愿的小声说:“不然,果酒也不是不行?”
奚未央不客气的笑出了声。
“喂!”顾鉴着急狡辩道:“我才不是酒量不济,只是到时候大好的日子,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那么重要的时候,要是满嘴酒气的,算怎么一回事啊!”
奚未央;“是是是。”
他也不同顾鉴辩,只是顺着他的话讲:“你说的都对。”
他忽然这样温柔乖顺,倒是叫顾鉴又不习惯起来了,顾鉴不禁开始自我反省:“皎皎,你说我要不要练练啊?我酒量好像确实……不太行。”
“不会喝就不喝,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奚未央拉过顾鉴的手,又去抚摸他的脸颊,他告诉顾鉴说:“不论什么事,我都只希望你能开心。阿镜,你永远也不需要勉强自己。”
顾鉴鼻子突然发酸,他莫名委屈的抱住奚未央,带着鼻音重重的“嗯”了一声,顾鉴说:“皎皎,你对我这么好,……我现在好像过的太幸福了。我……心里有一点害怕。”
凡事一旦到达了极致,不论好坏都必然有所转变。顾鉴如今与奚未央的生活,对他而言美好得连梦中都不会出现。可现在太过于幸福美满的生活,对比布满迷雾,永不可测的未来,只会让顾鉴无法控制的惶恐,他害怕发生哪怕一丁点的变故。——如果时间可以永恒的停驻在此刻,那该有多好?
奚未央沉沉的叹息了一声。他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一下一下如同安抚幼儿一般的轻轻拍着顾鉴的后背,直到感觉顾鉴的情绪逐渐平复,奚未央方才低低的在他耳边说道:“阿镜,你要知道,未来的每一步路,都是由人自己走出来的。”
“所以,不必恐惧。”
最后一句话,奚未央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亦……无需后悔。”
***
玄冥山到长盈城的路途不短,但对于如今的顾鉴而言,御剑也不过只消一刻钟的时间。大概顾鉴自己也想象不到,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神剑之后,用“无名”来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载着奚未央一道去长盈城。
这事儿乍一听十分的荒唐,若是剑灵可以化形,估计要气得以头抢地,然而偏偏这位乘客是奚未央,“无名”连发泄自己不满的资格也没有,毕竟载一程天仙境的修士,说到底并不辱没它,只是作为蕴满生机的轮回之剑,“无名”对杀剑“红妆”的抗拒与不喜,连顾鉴都可以清晰的感受到。
奚未央倒是无所谓,他说:“既然它不愿意,就不要再为难它了吧?”
顾鉴没吭声,只是表现得比“无名”更加不情不愿。
神剑有灵,虽不能如人一般言语,但却能够与主人的心意情绪相通,顾鉴这一番如此委屈,“无名”也未曾遇见过这样的主人,竟是有些惶恐起来,它疑惑又不安的绕着顾鉴转了两圈,见顾鉴仍不理它,才总算是明白过来,最后乖顺的停在了奚未央的脚边。
奚未央:“……”
奚未央叹道:“原来你这一招,已经不仅仅是对人有用了。”
顾鉴“嘿嘿”笑了两声,拉着奚未央便跳上了“无名”。奚未央站在顾鉴身后,伸手扶住顾鉴的腰,却是靠在他的耳边说:“你看我下一回,还信不信你。”
顾鉴厚着脸皮道:“我可不曾骗过你,每一回我都是真心的,又何来信与不信呢?”
奚未央冷笑了声,说:“那你看我信不信你现在说的话呢?”
顾鉴果决的道:“当然是必须相信啊!”
无名:……
身为一把剑,无名对自己主人能够面不改色胡言乱语这件事感到不能理解,而它唯一可以做的,只有飞的再更快一些,好早些结束这段煎熬的行程,继续回到主人的丹田中去“休眠”。
………
十余年的时间,对于凡人而言,或许已经小半生过去。对于修士,容颜虽未必有所改变,然而终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修士的境遇远比凡人更加难测。唯独对于一座古城而言,十年与十日,或许本质上并没有任何的差别。它永远在北方矗立,永远庄严肃穆,除非是在遥远未来彻底湮没的终结,否则长盈城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它沉默注视着一场又一场的风云变幻。
“这便是那道剑痕。”
长盈城外,数千年前由神剑“不见”斩下的剑痕本身早已被风化的几不可见,唯有浩瀚磅礴的威压仍旧令往来后辈者止步。顾鉴于剑痕处静默许久,忽然道:“尚不足万年的光景,天仙境的修士,却已在四境绝迹了如此多年。”
万年之前的四境是何情况,除却残存的古卷记录以外,早已无人知晓,不足万年的数千年前,玄冥山的开山祖师,却无疑是一名天仙境的修士。那时候天仙境修士虽已稀少,却并非如之后一般绝迹,若非如今奚未央突然成功,恐怕天仙境在长久的未来,也仍旧是不可触及的过往传说。——这天地间的灵气,无疑正在缓慢的枯竭着。
顾鉴看向奚未央:“皎皎,你说,在遥远的未来,这个世界上,还会再有修士吗?”
“没有修士,没有灵力的世界,又会是什么模样的呢?”
奚未央平静的说:“那样的世界,你我已不可见了。”
“或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区别。”奚未央笑着抚了抚顾鉴额角被风吹乱的头发,“你总是天马行空,而我本质是个无趣的人。与我无关的事情,我从来鲜少去想。”
北方的风从来刮得硬,一年四季皆是如此。顾鉴对奚未央说:“皎皎,我想和你接吻。”
奚未央微微的笑了一笑,顺从的仰头贴上了顾鉴的唇,顾鉴伸手拥抱住他,他们的耳中,只能够听得见四周呼啸的风声。
和奚未央手牵着手回长盈城的路上,顾鉴很开心的说:“真好,我们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并肩走在一起。谁也不认识我们,有人问起来,我就说我们是道侣。”
“这个天下好大。不过幸好,修士的生命要比凡人长很多。皎皎,我想一直牵着你的手,把四境、中州,全部都看一遍。你曾经去过的地方我想去,你没有去过的地方,我也想和你一起去。”顾鉴畅想完,又问奚未央:“皎皎你呢?你怎么都不说话呀?”
奚未央说:“因为我想不出那么多的点子。——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你把我带去哪里都可以。”
顾鉴听得脸热了一热,他很小声的说:“要不是街上的人太多……唉,我又想要亲你了。”
奚未央说:“没关系,很快就到客栈了。”
虽然除非是休无情道,又或是一些门派有特殊规定以外,修士并不禁欲,然而随着修为境界的提升,高阶修士对于情.欲的渴望,明显不及中低阶修士与寻常人,就连传统的双修之法,其实也是更重识海元神的交融汇聚……但所有的这些常规,似乎对顾鉴与奚未央都不奏效。
他们彼此之间有着难以形容的吸引力,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能与对方有更亲密的接触,他们之间的相处,甚至可以说是纵欲的。
两人默契的走进了十年前的那一家客栈,柜台后的人却已经换成了个陌生又隐有些熟悉的年轻人,——他是客栈老板的儿子。
青年满面笑容,热情又礼貌的询问:“两位也是来参加无方节的吧?最近可实在是热闹!两位客官是想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顾鉴与奚未央十指相扣,他笑着说:“一间上房。——我们是道侣。”——
作者有话说:感觉写小情侣在一起的剧情,就会很开心哈哈哈~
第185章
顾鉴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和人说一句跟奚未央是道侣,都能够开心很久,奚未央和他开玩笑说:“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有什么从天而降的宝贝, 刚巧砸到了你的头上。”
顾鉴认真的说:“你就是我最重要的宝贝,不会再有其他了。”
奚未央打开窗户,从三楼望下去,可以望见长盈城古老但热闹的砖石街道。奚未央和顾鉴说:“你知道吗?因为极北天气寒冷,所以这里的百姓,将气候逐渐温暖起来的春天, 视作是‘新年’,后来, 四境的年节风俗逐渐统一, 便就演化出了,对于长盈城百姓而言,与新年一样重要的无方节。”
“只是现在的无方节,更多的是用来交友与贸易。”奚未央斜倚在窗边, 悠悠的道:“到了晚上, 会有很热闹的集市与篝火舞会呢!”
顾鉴很期待的问:“那肯定会有很多好吃的吧?”
奚未央勾了勾顾鉴的下巴, 故意说:“还会有很多投怀送抱的美人呢!”
人口不论在哪个世界与时代, 都是极其重要的资源, 靠近极北的长盈城曾经一度生存环境很差, 于是养成了彪悍的民风,男女只要看对了眼,相互有意,便可以春风一度,如果怀孕生下孩子, 反而孩子的父亲是最不重要的一环,因为公家会主动供养新生的孩子。这样的习俗如今虽已不见,却仍旧在无方节上留下了“痕迹”。奚未央说:“无方节上男子若对女子有意,便会赠给对方瓜果,女子若对男子有意,便会将自己编织的花环挂在那男子的脖颈上。如果刚巧两人互换了信物,那就代表双方都愿意继续交往,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两家应该就会定下亲事。”
“原来竟是这样!”
敢情这无方节,还是个青年男女大型交友会。顾鉴松了一口气,说:“这样我就不担心了。我出门绝不会提着什么瓜果的,谁也别想和我‘互换信物’!”
他有赶紧提醒奚未央:“你也什么都不许带啊!”
奚未央却故意说:“凭什么?说不定我就能在无方节上,遇见比你更乖巧可心的俊俏孩子呢?”
“呸呸呸!”顾鉴气呼呼的道:“你就做梦吧!你手指上还带着我的戒指,手腕上还有咱两的婚契,你还想找谁呀!”
奚未央:“一夜风流,露水情缘,岂不是也很不错?”
顾鉴:“???”
顾鉴不敢相信的瞪着奚未央:“你再说一遍?!”
奚未央掩唇低咳了两声,顾鉴却不肯叫他就这样蒙混过关,仍旧不依不饶的去拨开他的手。顾鉴说:“你想出去一夜风流?你还想去找露水情缘?”
顾鉴生气的道:“而且你居然还觉得很不错!”
奚未央:“……”
奚未央赶紧承认错误:“没有没有,我就是……就是想调戏你一下。阿镜对不起,我乱讲的……”
“乱讲也不可以啊!”顾鉴委屈道:“这怎么可以乱讲?我有哪里不好?难道我满足不了你吗?别人我看都不看一眼的,你居然还觉得不错!”
奚未央:“……”
奚未央没办法了,他只能问:“那你想怎么办呢?”
顾鉴:“……”
顾鉴一时竟被问住,自己也说不上来,他与奚未央面面相觑,只看见奚未央红润的嘴唇一开一合,温柔细语的道:“我用嘴帮你弄,好不好?”
顾鉴:“……!”
顾鉴当场便被拿捏住了,却偏还要做出些勉为其难的样子,同奚未央讨价还价:“只有一次吗?”
奚未央有些好笑的问:“你想要几次?”
“嗯嗯,这个……”顾鉴红着脸纠结了好一会儿,也只敢说:“那就,就……两次好不好?”
“但是,”顾鉴感觉更羞耻了,他很小声的和奚未央说:“我想看你抽烟的样子。”
奚未央很偶尔的时候,做完之后会靠坐在床头,静静的抽一会儿烟。顾鉴自己从前就没有抽烟的习惯,对抽烟这种事情更是没什么好感,然而……或许因为是奚未央的原因,顾鉴只觉得在事后特定时间抽烟的奚未央,性感到让他目眩神迷。
可惜,奚未央百分之百是因为顾及顾鉴的缘故,他事后抽烟的次数少之又少,每次都叫顾鉴心痒难耐,纠结不已,既想要的很,又舍不得破坏那样的景致,更加不大好意思说出口,着实是煎熬至极。
奚未央听得心下发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半点也不显,他问顾鉴:“你既然从前不好意思说,怎么现在又好意思了呢?”
顾鉴说:“其实我现在也没有很好意思,但我实在是太想看你抽烟了……”
奚未央忽然“呼”的吹了顾鉴一口气,他终于笑道:“真是个呆子。我抽我的,你弄你的,这两样冲突吗?”
顾鉴的脸因为奚未央的话越来越红,眼睛却是越来越亮,却听奚未央又“好心”提醒他道:“只要……你不怕我失手掉了烟杆,或是落了烟灰,把你给烫伤了——”
顾鉴朗声道:“我不怕!”
“哈,”奚未央起了兴致,他问顾鉴:“那阿镜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奚未央抽的烟丝本就不冲,何况也不是成瘾般的每日不离手,若是只偶尔来两口,这种顾鉴本来也会。于是他便点头。顾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意味深长的笑道:“皎皎果真不愧是我的师尊。我这个学生,可实在有太多的东西,都是跟着你学的了。”
“哦,是么?”奚未央状若惊讶的道:“我还当你是无师自通呢!你这样会哄人开心,当年我是真的怀疑,你果真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吗?”
顾鉴指天发誓:“玄天作证,如果我对任何除你以外的人动过心,我天打雷——”
“顾鉴,”奚未央冷冰冰的盯着顾鉴,问他:“你是想要我打你的嘴吗?”
顾鉴收回了手,又小声的说:“我真没喜欢过别人,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真的……”
奚未央恼怒道:“你就是改不掉胡言乱语的毛病!”
顾鉴见奚未央是动了真火,他也懊恼起来,顾鉴拉着奚未央的手臂和他赔罪,他故意很高兴的说:“可是皎皎,对于我们修士来说,天……天雷!对,有天雷是好事啊!所以我并没有胡说八道,我求的都是好愿,真的!”
奚未央闻言冷笑:“既这样好,那你也替我求一个?”
顾鉴:“皎皎!”
顾鉴抱紧了奚未央,和他说:“是我错了,是我胡说。你别再气了,好不好?看见你生气,我也难受。出来玩开开心心的,大好的时光,我们做什么要这样相互折磨呢?”
顾鉴的话都说到了这样地步,奚未央自然不可能再与他不依不饶。奚未央终于软了声调,只仍旧有些抱怨的道:“果真不愧是孽缘,否则怎么叫我喜欢上你这么个混账,一天天的不得安生。”
顾鉴对此却是接受良好,他道:“这样的不安生,我只盼着能同你如此一辈子。”
奚未央说:“若真这样一辈子,即便是你受得了,我也受不了。天天拌嘴,别逼得我看见你就讨厌。”
顾鉴笑问:“咱两哪天不闹几句?你这会儿瞧见我讨厌吗?”
奚未央忍不住踹了顾鉴一脚,说:“你是希望我说讨厌,还是不讨厌。”
顾鉴得意的悠悠道:“我知道,你根本就是爱死我了。”
奚未央:“……”
奚未央纳闷道:“我以前倒是没发现,你的脸皮能有这样厚。”
顾鉴说:“不论是脸皮厚还是脸皮薄,总归我都只在你面前这样。别人我话都懒得同他们多讲。”
奚未央“嘁”了一声:“你这话说得,好像你不爱同人交际,都是我的缘故一样。”
顾鉴:“可这不也是你希望的吗?”
奚未央:“……”
奚未央忽然说不出话来,只好低低哼了声,好一会儿才道:“你要是真的想,难不成我还拦着你不让吗?”
顾鉴暗自心道:这可难说。
只是他尚来不及开口再讲别的,便忽听客栈楼下有人尖叫,那叫声像是个女子,惊恐凄厉异常,如今恰逢无方节,客栈中早已经住满了人,又因无方节有趣好玩儿的多在晚上,因此白天客栈中休息的客人也不少,突闻这一声尖叫,许多人都跑出屋去看,顾鉴打开门瞧了瞧,原本不想凑这样的热闹,谁知又听楼下有人喊叫道:“是妖怪,是妖怪!……有妖怪吃人啊!”
这回的声音不再只是一个女子了,而是接连许多男女声都在惊叫,顾鉴不好再装作不知了,他转头看了奚未央一眼,奚未央说:“我们也出去看看吧。”
二楼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原本还围观的人们如今急匆匆四处奔逃,顾鉴好险还扶住了两个险些绊倒的客人,这客栈之中的妖气并不重,二楼的血腥气却是浓郁刺鼻,顾鉴与奚未央顺着血气疾步到了一间客房,只见那客房中已经横着竖着躺到了三四具开膛破肚的尸体,而有两名修士,正持剑与屋中的妖兽搏斗着,可那两人修为寻常,一人化一境,一人堪堪合一境,瞧着都像是散修,即便长剑在手,但要对敌四只妖兽,还是显得吃力。顾鉴低声的同奚未央说:“我想试一试,但至今为止,我还从未开过场域。”
奚未央道:“不过只是几只妖兽罢了,成不成功都无妨。权当练手又如何呢?”
顾鉴抿了抿唇,终于还是点头说:“好。”
场域的开启与结束,对于场域外的人来说,可以很漫长,也可以是一瞬间。场域内外的时间差完全由场域的主人所主导,于是身处于场域外的奚未央所能够看见的,便是屋内上一秒还在凶恶撕咬着修士与尸身的妖兽,下一秒便崩裂成了一团血雾弥漫的碎肉。
屋中的两名修士仍旧维持着方才与妖兽搏斗的姿势,他们紧握着剑僵立在原地,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一瞬间发生了什么,而顾鉴则已经出了满头细密的汗,脸色也有些发白,奚未央扶住顾鉴,对屋中的两名修士道:“出来!”
那两名修士如梦方醒,赶忙都收了剑跑出屋,顾鉴缓过一口气,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糟糕,刚刚我没控制好力道……把这几只妖兽的妖丹都一起震碎了!”
奚未央:“……”
两名修士:“……”
奚未央无奈失笑道:“这又值什么?你缺这几枚妖丹当弹珠玩吗?”
他略略提起些一脚,走进面前那血腥气刺鼻到令人作呕的房间中去,奚未央扫了一眼满屋子的尸体,微微皱眉道:“虽不过只是几只中阶妖鳄,但极北结界稳固,距离上一次……不过十余年,妖鳄怎么会出现在长盈城?”——
作者有话说:新的一年了,好想买块新键盘啊`感觉我就是典型的,学渣文居多……虽然很慢,但谁能拒绝键盘呢?
第186章
长盈城虽是最靠近极北结界的大城, 然而这中间却有着相当遥远的一段距离,何况抛开极北结界的情况不说,长盈城作为北境两大主城之一, 周遭的巡逻防护自不必说, 突然在一间客栈中出现了四只中阶妖鳄,这事着实有些匪夷所思。顾鉴被那屋中的血腥气熏得胃里难受,幸而没有进食,只是干呕了几下。顾鉴道:“当务之急,还是先确认死者的身份吧!”
屋外的两名修士指着其中一具尸体道:“那也是位仙友,我们到之前, 便是他先挡住了妖鳄,可惜……唉!”
顾鉴匆匆扫了一眼屋内, 发现屋中躺着的尸体皆是男性, 他突然想起来:“最开始听见的那声尖叫,似乎是女声?”
顾鉴虽然这样说,但他其实自己也不能肯定,毕竟人在极度惊吓的情况下, 声音是会变调的。奚未央走出屋来, 他周身上下不曾沾上半点血污, 仍旧是一身清清净净的墨绿绸袍, 奚未央习惯性的背手, 说道:“这屋中的租客共有几人, 又究竟是男是女,问一问店家便知,何须你自己猜呢?”
店主一家子这辈子也不曾亲眼见过妖兽吃人,今天还是头一遭,也都被吓得僵在楼下动弹不得。顾鉴将屋中设置了结界, 不准任何人擅自进出,又叫其中一名修士立即去长盈城的仙门督府报案,他对奚未央说:“我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好奇心,这桩事情发生在长盈城,自然该交给长盈城的督查来办。只是事情太反常,必有怪异,如今因为无方节,长盈城附近又聚了这样多的人,倘若真的闹出些事,恐怕不消几日,便是天下皆知。”
顾鉴说:“我不想你又平白受累。”
所以,若能在事情闹大之前,将一切都提前扼制,不仅保护了长盈城数万无辜之人,也能叫北境少一桩烦心事。顾鉴并不是个多么乐于助人的圣父,但这桩发生在他眼前的事,全当是为了奚未央,他也不能放任不管。
店主一家,包括许多二三楼的住客,如今全部都聚集在一楼大堂中惊魂未定。顾鉴当时听见的那一声尖叫并没有错,那的确是一名女子,此刻她正吓得如泥般软倒在大堂地上,周围有几个热心的妇人支撑着她,那女子身上已没有太多力气,只能低低的呜咽,饶是如此,还有些续不上气力。事关重大,长盈城督府的修士来的很快,他们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对顾鉴与那两名修士的“见义勇为”表示了感谢,之后便与奚未央说的一样,前去询问那名哭泣的女子。
但那女子现在的状态,实在太差,督查的修士无法,只好让她先休息,又派了一名女修专门安抚她,还是店主那年轻的儿子恢复的快,已经可以清楚的回答一些问题:“那间房是套房,住了两人,他们自称是夫妻,看着也确实亲密……说是新婚,又恰逢无方节,便一道过来玩,您们也知道,像这样的客人有很多……”
督查又问道:“那他夫妻二人,是何时入住的,来的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常?”
青年回忆了一下,说道:“他们来得不久,前日傍晚才到,当日用过了晚膳后,就出去逛夜市,很晚才回来。昨日来来往往的客人多,我就未曾留意他们,今天送早膳时两位客人没开门,想来是昨夜又去逛了夜市?午膳倒是用了,用完后,还是我家堂姐去收的。在之后……便就,就有妖怪了!”
几名询问的督查修士相互耳语了一阵,最后问那店家青年道:“那你可知,这对夫妻是哪里的人士?”
青年摇了摇头,说:“他们没讲,但听口音和穿着举止,我觉得不太像是咱们北境的人,倒是有些像东境来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修士们大多露出来了些一言难尽的表情。东境的人素来眼高于顶,哪怕现在同南境的战事不容乐观,却也并不影响他们世世代代刻入骨髓般的“高贵”感,那几名督府的修士心中都升起了些不大妙的感觉,而他们的直觉十分灵验,先前被派去安慰那女子的女修不多时,便气呼呼的从厢房中走了出来,她强压着怒意,说道:“那女人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又是给她输灵力,又是化了丹药给她吃,还安慰了她许久,可你们猜怎么样?她一恢复了些力气,就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们完蛋了,还叫我们偿命!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顾鉴闻言,竟下意识便说了一句:“啊?她也是个修士?我还当她只是个凡人呢!”
顾鉴的话音并不大,但却也没有刻意压低。这世上有两种修行者,是叫人感受不到的,一种便是如奚未央一般,天仙境如今只他一人,如果奚未央有意隐藏,那么除非天一境巅峰,否则寻常修士甚至都感受不到他的灵力威压。而还有一种,便是那人的修为太弱,堪堪入门,与凡人的差别并不大,所以便常常会被忽略。顾鉴已是天一境后期,能够让他感受不到了,除却奚未央,也就只剩下那第二种可能性了。
这样的年纪,却只有这样一点修为,并非别人要小瞧她,只是她确实没有什么骄横的资格。
但督府的修士还是谨慎的,他们问那女修:“她既然如此,你可有问清楚,他们夫妻是何方人士,家中又是做什么的?”
女修道:“他们具体是什么背景,这不清楚,但我有听那女人反复提过几遍‘中州’,或许他们是中州人士?我也不能确定。她吓坏了是真的,一直到现在还惊魂未定,说话也没有条理,只是态度实在太差了。”
为首的督府修士道:“现在这些都是其次,最要紧的,是要问清楚,那几只妖兽,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那女修摇头道:“师兄,我看难。那女子现在是在难以配合,可就算她平静下来,恐怕也未必就愿意配合……咱们还是自己查吧。”
另一名督府的修士为难的说:“可是师妹,楼上的厢房我们都已经翻查过两遍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现在那女子,是唯一清楚当时情况的人。”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顾鉴忍不住频频向着身侧的奚未央看去,他轻轻地去扯奚未央的衣袖,奚未央不动,于是顾鉴便又去拉他的手,这一回,奚未央没有再放任,他抽回了手,并不去看顾鉴,只是淡淡的道:“我乏了,先回屋休息。你自便吧。”
顾鉴那股别别扭扭的粘人劲儿又上来了,他跟着奚未央走了两步,说:“可是……”
奚未央问:“你也想要一起休息?”
顾鉴犹豫的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奚未央早便料到了会是这样,因此,他只说一句:“既然想要做,那就放手去办。不必在意我的看法,只要最后的结果,不叫你自己失望便好。”
奚未央说完,便就转身上了楼。先前他在时,众人虽然好奇,但却不知为何,竟会无端的对他心生敬畏,唯恐有所冒犯。如今奚未央离开了,他们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窃窃私语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那位……不知是什么人,生的也太好看了。——只是似乎并非修行之人?”
“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灵力波动。唉,真是太可惜了。”
顾鉴:“……”
顾鉴忍不住低咳一声,说道:“诸位——”
“你们口中所说之人,乃是我家师尊。”
顾鉴天一境后期的威压货真价实,只要他在场,此处的主导权无疑在他,而顾鉴此话,明显是不希望众人再谈论奚未央,哪怕只是单纯的好奇与夸赞。他与奚未央的这一趟属于私人行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非顾鉴打定主意要出手帮忙,其实他们最好是能一直隐没在人群中,只做一对再寻常不过的眷侣。……可惜,又一次事与愿违。
顾鉴道:“你们为难的事情,本座恰好有办法。若能帮上这长盈城数万的百姓,也是功德一件。只有一点,不论来日是否有机会再见,还望诸位,能够忘记见过我们师徒二人,曾经游历至此。”
这世上喜欢隐匿行踪,不远为人所知的高阶修士并不少,顾鉴的要求并不算什么稀奇事,因此众人自然都纷纷答应。顾鉴放心了些,对他们道:“随我来吧。”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开场域也是如此。顾鉴第一回是用场域杀妖兽,他并不熟练,有些用力过猛,幸运的是顾鉴已经有了手感。如今第二回,他需要开场域是为了回溯事件过程,这远不及杀妖兽救人来的紧迫,顾鉴大可以安心慢慢的来,就算是一次不成功,他还可以尝试第二次,第三次……只要他的精力足够。
顾鉴对那几名督府的修士道:“场域空间可能会让你们觉得不适,如果是合一境下,还是不要跟进来了。”
那些督府来的修士足有六七人,可达到合一境的,却只有两人,一人正是那领队之人,他姓赵,另一名合一境修士姓孙,两人神色略显凝重的跟着顾鉴进了房间,房门倏忽紧闭——像场域这样高阶的法术,对于他们而言,完全可以说是只存在于传闻中,他们从不曾想过,自己居然有朝一日可以亲身体会。这无疑是一件幸运的事,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准备好了吗?”
顾鉴双手结印在身前,他说:“我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镜子:嘿!我是有外挂招式的男人!
上一章的镜子(骄傲又开心):这是我老婆!
这一章的镜子(不情不愿):那是我家师尊QAQ……
第187章
时空回溯逆流, 发生在这间客房中的一切,就像是“倒带”一样的回转,最后定格在了一切发生以前。
那掌柜的年轻人说的应是实话, 这间屋中的男女确实亲密。女修口中骄横不讲理的女子此刻正娇羞的坐在男人的怀中, 两人拥抱着亲密的私语,不时还会情不自禁的缠绵亲吻。赵、孙两人看见,都觉得尴尬,皆是回避了目光,只有顾鉴表现得格外淡定,他看着眼前场域中显现的两人热情如火, 竟是心平气和得全无半点感触,只生怕自己一时看的不够仔细, 错漏了什么重要信息, ——开场域是件极耗精神的事,即便顾鉴尚有余力,可是能一次解决的事情,任谁也不会想要一遍遍的反复重来, 那样未免也太冤枉了。
眼前人一吻结束, 男子颇有些进行下一步的打算, 女子却是忽然制止了他的动作, 换上了一副柔弱且担忧的神情, 她开始轻声细语的劝自己的情郎:“妾本只是沧浪城中的舞姬, 命如浮萍,幸得公子将我赎身带走,本该为奴为婢的报答,可现在……公子为了奴家,抛下妻儿不管, 却带着奴家四处游山玩水……奴家心中,实在难安!”
那公子本便正是爱她的时候,又恰逢兴起情浓,哪里听得这样的话,顿时便生气起来。他恼火道:“我家的那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哼,我是只有这点能耐了,这辈子能到合一境,也是他们数不尽的灵丹妙药堆起来的,老头子这辈子就是死不了心,总想着要争,生了我这个儿子扶不起来,就要我联姻娶个他合意的老婆回来……我呸!总归我老娘走了这些年,他要联姻,他自己怎么不把人给娶了?”
那公子越说,情绪越是激动:“天杀的老东西!我连那女人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生出来孩子道成了我的种?我呸!两个不要脸的畜生!也罢、也罢!总归孩子生出来了,该我传的‘血脉’也有了,现在谁也别想管我!窈娘——”
男子的话音一转,又平静了些下来,他笑着捏住了怀中美人的下巴,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也不必总给我提醒。你该比谁都更清楚,你这辈子进不了顾家的门,所以你也不必‘惶恐’,我既然赎了你出来,不论同你好多久,都不会抛下你不管的。……只要你安分守己,别去想不可能的事,自有余生的安稳富贵可享,听明白了吗?”
名唤窈娘的女子闻言,柔软的身躯明显僵硬了片刻,不过她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主动搂着男人的脖颈去亲吻他,两人拥吻着歪倒在软榻上,窈娘衣襟滑落半边,露出来脖颈上带着的金珠软璎珞,这条项链由赤金珠串成,其中坠了四颗朱红色水滴形状的“玉石”,这样艳丽的珠宝,衬着窈娘白皙细腻的肌肤,视觉冲击极强,男人显然也被吸引了目光,他忍不住去抚摸那朱红石坠,男人问窈娘道:“这是什么时候买的,我竟不曾见过?”
窈娘道:“就是昨晚夜市上。我一眼就喜欢上了它,为了不叫它被别人买了去,我可还多付了些灵石呢!”
男人倒是不在意窈娘花了多少钱,他的心中涌起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异样感觉:“这坠子……怎么是烫的?”
窈娘毫无怀疑的道:“昨日那摊主说这是什么火山玉,在岩浆深处凝练了千百年,才能化石成玉,因此平素虽无异样,但接触了人的体温之后,便会渐渐灼烫……不过并不会烫伤人的肌肤,反而有些温养的效果呢!”
“火山玉?”男人这回彻底皱起了眉,他道:“火山玉哪里是这样的?何况火山玉本身是玉,岩浆淬炼不过是为其增色,我长这么大,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化石成玉的说法。你莫不是被人给骗了?”
男子于是道:“窈娘,你将它摘下来,我再仔细瞧瞧。”
窈娘见男子正色,自然不敢违逆他的话,只是她多少有些不情不愿,摘璎珞的动作也故意很缓慢。窈娘颇有些委屈的道:“我出身低贱,自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哪里认得什么火山玉!——给你!”
说罢,她便兀自拢好了衣襟,下了软榻去桌边给自己倒茶。顾鉴心中蓦的一紧,他几乎是冲到了那男子的身前,本能的想要阻止他,可已经发生的过去无法改变,于是顾鉴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男子仿佛鬼使神差一般的,向着那朱红“玉石”中,输送了些许他的灵力。
顾鉴痛心疾呼:“不要——!”
朱红“玉石”在感受到修士灵力的一瞬间红光乍现,而后便倏然碎裂,原本被封印在石中的黑影蹿出,几乎是瞬间便变回了它们应有的体积,低吼着扑压到了男子的身上,男人猝不及防,幸而还有着合一境的修为,他快速的将身上压着的那只妖鳄甩了出去,然而妖鳄源源不断,转眼的功夫便孵化出来了四只,男子一人哪里招架得住,窈娘更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妖兽,她吓得动弹不得,只会本能的尖叫,男子一面匆忙应对妖鳄,一面对着窈娘大吼:“快跑!”
窈娘也想要跑,可是她被这一屋子的妖物吓坏了,身体僵硬发抖,根本不听脑子的使唤,幸而客栈中的许多客人都被她的尖叫声吸引过来,因为害怕屋中出事,有人踹开了房门,当时有四五人都没防备的进了屋子,两人当场便被妖鳄扑倒撕咬,剩下的人惊恐尖叫着往外逃,而屋外的人也在慌乱的呼喊着。一名化一境的修士最先赶到,他冲进了屋,将仍旧动弹不得的窈娘一把推出,而此时,原本屋中的男人已经在两条妖鳄的围攻下,被撕了右臂,力竭倒在了地上,那名化一境修士想要去救他,挥剑伤了一只正在活吃男人的妖鳄,哪想到他不能一击毙命,只会引起几只妖鳄更加狂暴的进攻,两人难以抵挡,即便之后又赶来了两名修士帮忙,却也仍旧来不及救下他们,直到最后,顾鉴出现。
场域回溯结束,这客房中遍地的残尸与血污,却还保留着与场域中最后画面几乎一致的模样,浓郁到无法消散的血腥气萦绕在三人的鼻尖,再想到方才看见的一切,赵煜与孙有年俱是神情凝重,赵煜禁不住喃喃问道:“那红色的珠子,究竟是什么?”
“火山玉”无疑是不可能的。但他们方才虽然在场域中见到了那“罪魁祸首”红玉,可现实中的红玉早就碎裂不复存在,他们无法仔细观察研究,至于亲历这场事件的窈娘,她连真正的火山玉都不曾见过,就更不必说是分辨假的火山玉材质了。赵煜只能将希望寄于顾鉴:“前辈,您见多识广,不知对此物,可有些眉目?”
顾鉴此前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东西,他谨慎的道:“见多识广不敢当。只是我从前有在一部古籍中,见过一种秘术的记载。”
“那种秘术名唤‘凝珀’,可以将妖兽事先催眠,而后如琥珀的凝成一般,将它们封印入特殊凝练的材质之中,事成之后的‘玉石’,便被称为凝珀。”
顾鉴道:“凝珀如果没有受到刺激,便与寻常宝石无异,然而凝珀其实十分敏感,只需贴身佩戴,即可感受到生人血气,凝珀中的妖兽将会因此而逐渐苏醒。——如果输入灵力,妖兽会醒的更快。”
被封印之物想要逃离,乃是本能,因此凝珀就像是其他许多的封印一样,它会一定程度上的蛊惑和影响人的行为,以借此达到释放自己的目的。窈娘的修为近乎没有,她甚至还不太会运用灵力,因此凝珀只能影响她让她将项链贴身佩戴,而修为达到合一境的修士,他只需要一瞬间的“恍惚”,便可以用灵力将本就灼烫临界的封印,立即破解。
赵煜与孙有年越是听顾鉴述说,脸色越是难看,孙有年道:“若果真是前辈您所说的凝珀,那岂不是连没有灵力的寻常百姓,也能将妖兽释放?!”
——差别只在于耗时的长短而已。
顾鉴道:“按理来说,确是如此……”
他的话音未落,隔窗忽然听见外面的街道上也爆出了惊恐杂乱的尖叫声,几人心中俱道不好,赵煜冲上前将窗户打开,竟见石街上正有几只巨大的狼妖在横冲直撞,见人就咬。这客栈附近本就是长盈城最热闹的几处之一,如今又恰逢无方节,人流密集可想而知,哪怕不算被那几头狼妖咬死的人,纷乱踩踏也足以造成一场灾难,事态紧急,赵煜和孙有年第一反应便是向顾鉴看去,顾鉴不敢用场域笼罩太多凡人,便结印捏了个剑诀,“无名”的剑光倏地化作几道飞出,直直向着那几头狼妖而去,瞬间便贯穿了它们的头颅,那几头狼妖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顾鉴对两人急道:“出去救人!”
两人不敢耽搁,冲出屋子便同守在外面的其余督府修士一道跑上了街,街上还有其他及时赶到的修士们一起帮忙维持秩序,疏散人群,顾鉴快步回到三楼,他推开客房的门走进去,果然看见奚未央正倚坐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的糟糕混乱的一切。
奚未央稍稍回过头来,他看向顾鉴,和他说:“我现在,有一点生气了。”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破坏自己所期待的事情,哪怕前几回无方节未能成行各有原因,但这又怎么样呢?奚未央仍旧对此行怀抱着难以想象的期待。他原以为,他现在不用惧怕任何人,与顾鉴也正是感情极好的时候,不论怎样都不会再发生意外,可是偏偏,偏偏就又有不长眼的脏东西,一定要叫他失望。
奚未央的神情平静,语调甚至可以算得上温和。他告诉顾鉴说:“不论是谁,我要剐了他。”——
作者有话说:皎皎:我现在有一点生气
作者:所以你的怒气值是?
皎皎(微笑):我要活剐了他
作者:……不愧是你
第188章
奚未央有处优点, 那就是一旦他认真了,则凡他所说说想,都一定会做到。
且顾鉴了解奚未央, 所以顾鉴知道, 奚未央讨厌妖族,并不仅仅是纯粹的个人喜恶,而是一种根深蒂固的“非我族类”观。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如此,——不论是修成人形的高阶妖族,还是半人半兽、亦或完全尚是兽形的中低阶妖兽,在奚未央的眼中, 它们本质上没有任何的分别,因为妖族不分善恶, 渴望吞吃人族血肉脏腑, 便就是它们的天性。
屋内的魂与香气越发浓郁,顾鉴恍惚之间,甚至能够看见空气中弥漫着近乎凝结的绯红。他心下一紧,赶忙挥袖合紧了窗户, 又掐诀用结界罩住了整座客栈, 顾鉴伸手想要去抱奚未央, 他说:“皎皎, 不论如何, 你先冷静一些。”
“我知道, 你很难过。”
顾鉴对无方节的期待,与奚未央不同。奚未央期待着无方节本身,而顾鉴对于无方节的一切兴趣,从最开始就完全只是因为奚未央。奚未央想要来无方节,顾鉴便也同样欢喜的跟着他来, 可其实那究竟是长盈城的“无方节”,还是其他哪里的什么灯会欢庆,对于顾鉴而言,好像并无分别。他只是对所有奚未央喜欢的、期待的事,报以同样的喜欢和期待而已。
奚未央心情躁怒,顾鉴拉他几次,都被他甩开了,顾鉴见他这样,心里也跟着难受,他转而轻轻地去扯奚未央的衣袖,顾鉴说:“皎皎,你别生气了。相信我,哪怕迟了一两日,我也一定会让无方节,顺利举行的——”
奚未央怒而打断他的话:“事已至此,顺不顺利又有什么差别?!”
“顾鉴我问你,”若说奚未央在回屋时,还只是觉得失落,那么现在,他简直就像是被顾鉴亲自踩了痛脚,奚未央气极,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他问顾鉴:“我究竟是你什么人?”
“你才不久之前,不是还和人说,我是你的道侣吗?怎么,到了现在这一会儿,我又成你师尊了?”奚未央指着顾鉴的手微微颤抖:“这里有人认识你吗?还是你之后再找不到借口圆话了?就算是在玄冥山,又有多少人知道你顾鉴究竟长得什么模样?我不想让人知道的,你上赶着承认。你有本事,你怎么不索性昭告天下,说我确实是你师尊!”
无方节虽然热闹,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叫年轻人们放开约束,好好尽兴玩一玩的日子。如今顾鉴倒是好,对着长盈城督府的人说他们是师徒,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叫奚未央生吞了一团棉花,活活堵在胸口,咽不下也呕不出,他本不想因此而对顾鉴置气,可他的不悦总需要一个出气口,长盈城中肆虐的妖兽便就成为了最合理的“替罪羊”,然而顾鉴这个没眼色的东西,偏偏还要来劝他,火上浇油尚且是其次,就缺根筋拉仇恨这一点来说,没有人比顾鉴更擅长了。
奚未央气得恨不得将顾鉴当场打包好了丢出去,可回过味儿来的顾鉴,却只觉得十分受用,得亏奚未央还在气头上,顾鉴不敢表现得太飘飘然,否则只怕顾鉴的嘴唇都要咧到耳朵根了。顾鉴努力压抑着笑意,他告诉奚未央说:“皎皎,你别担心,刚才都是我脑子犯浑,说错了话。我和你保证,等此番事了,绝不会有任何人,再记得我说的那句话。就算是天塌下来,你也是我的道侣,我若是做不到,你就把我逐出玄冥山好了。”
“或者,”顾鉴想的很美好,“你现在就把我逐出师门吧?——对啊!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只要我们没了那层关系,管别人看不看得惯,我同你都是婚姻自由。”
若真能如此,那么不仅仅是“婚姻自由”,顾鉴还要正正经经的给奚未央一个能叫所有人都羡慕的婚礼,哪怕注定了总会有些不入耳的污言秽语,顾鉴也要让全四境都知道,他与奚未央是堂堂正正的,他们的关系没有任何的见不得人,他们相爱,于是他们成婚,与这世上的任何一对爱侣都别无二致。
顾鉴突然的想法太过惊人,以至于连奚未央都有些慌乱不定,可他们到底是般配,顾鉴这样离谱的念头,奚未央惊骇过后,居然也也觉得不失为一种好方法。他原本的烦躁的怒意此刻逐渐平复,奚未央的神情重新变得柔软起来,他问顾鉴:“可这样的事情非同小可,总得有个合情合理的缘故才好。不过来日方长,倒也不急在这一时一刻。”
顾鉴闻言却是道:“这怎么能不急?结婚不急我还急什么?反正只要让世人所知的那个玄冥山首座的小徒弟‘消失’就好了。不论是逐出师门,还是遇见了什么事叫他不幸殒命,总归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改个名字换个身份而已,委实不算什么难事。”
奚未央听见顾鉴的话,抬起手来用手背轻轻去打他的嘴,奚未央说:“你又要开始乱讲话了。”顾鉴于是捉住了奚未央的手,去亲他的手指,等亲够了,又搂着奚未央将额头去蹭他的鬓发,顾鉴和奚未央说:“皎皎,你别担心,也别乱跑,就呆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奚未央不置可否,他只是道:“要用场域笼罩住一整座城,以你现在的修为,太过于勉强。”
“为一些畜生损耗己身,并不值得。”
顾鉴笑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我才不干,只要有结界能封住长盈城,叫作乱之人无处逃脱,我用神识一寸一寸的扫,并不会觉得勉强。”
奚未央微微点了点头,说:“想法是不错,也确实可行。我的阿镜成长了不少,可惜,我等不了这许多时候。”
“这长盈城中的祸乱我会解决,”奚未央用指尖,轻轻地点了点顾鉴的眉心,他道,“但我希望,一切都能如同事发之前,逝者诚然无法挽回,但是活着的人,我不要他们记得。”
妖兽凶悍暴虐,来得又突然,至今短短时间,死于妖兽利爪之下的修士与百姓,恐怕已超百人,若不能及时终止,只会伤亡更大,然而这数百人虽多,可与整个长盈城数万之众相比,又显得十分渺小了。奚未央不论是出于私心想让无方节顺利举行,还是为北境与玄冥山着想,要将这场祸乱的消息掩埋,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便是让这座长盈城中的人“不记得”。
篡改记忆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尤其是大规模的篡改一城人的记忆,若非拥有与记忆相关的神器相助,剩下唯一可行的方法,就只有场域。
场域之中,开启它的人,便是一切的主宰。
让受难之人被遗忘,对于逝者而言无疑是不公平,甚至是悲哀的,可如果记得这些事,只会导致更多更大的麻烦的话……顾鉴沉默迟疑了片刻,最终却还是答应了奚未央:“今天的长盈城中,一切如常,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顾鉴这话,说的很是微妙,能够被他篡改的一切,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而篡改多少,操纵的权力在顾鉴的手中。顾鉴有些无奈的想,或许自己才是那个最纵着奚未央的人,自始至终都是。奚未央永远都可以在顾鉴的身边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因为顾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会约束他,也不会恐惧他的存在。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奚未央竟然一瞬迸出了些孩子般的激动与欢喜,他飞快地亲了亲顾鉴的脸颊,和他说:“谢谢你,阿镜!”
顾鉴忍不住也笑了,他问奚未央:“要篡改一城人的记忆,同样不是易事,皎皎,我是不是应该不要脸一些,问你多讨一些报酬?”
毕竟顾鉴原本的计划也可行,只是后续有些难办,若有心人刻意操纵舆论,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将玄冥山置于风口浪尖,如今则是顾鉴虽然受累些,但一劳永逸,免去了之后的种种麻烦事。……顾鉴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应该不要脸些的,他和奚未央说:“你给我画点饼,诱惑我一下呢?”
奚未央:“……”
奚未央茫然不解:“画点饼?”
顾鉴突然羞涩,他冲着奚未央拼命眨眼,努力明示道:“比如……你之前答应我的,不如就,再加两次?”
奚未央:“……”
奚未央意味深长的将顾鉴从头到脚扫了两遍,说他:“你就这点出息。”
被顾鉴紧闭的窗户重新打开,长盈城中此刻愈发混乱,妖兽身上独有的腥臭与死人碎尸浓烈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汇成了种刺鼻的恶臭,而客栈有顾鉴的结界保护,竟然暂时成为了长盈城中最安全的地方。周围的百姓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纷纷向着客栈涌入,顾鉴打开房门,只见三层的客栈,每一处都乌泱泱挤满了避难的人,他一打开门,许多挤在原本只能挤在楼道间的人立刻便冲了进来,顾鉴回头一看,奚未央早不见了身影,唯有顾鉴一个人能闻见的魂与愈发浓郁。屋外的天色瞬间暗下,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想到红妆出鞘,顾鉴仍旧像被一只手扼住了咽喉,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只能飞快地跳出窗去,御剑向着血气最浓郁处冲去。
今日本是个再晴朗不过的好天气。
可现在,天幕是一片干涸血渍般的暗色,原本应当明亮的太阳,被红妆冲天的杀气掩盖成混沌,足以隔绝一切灵力波动的结界将长盈城完全笼罩,——今日不论长盈城中发生什么事,哪怕是有人要屠城,也绝不可能让人探到一丝一毫的异样。
苍白色的骨剑悬停于高空,它依然是顾鉴记忆中窄瘦而修长的模样,奚未央就踏空立在红妆一侧,垂眸俯瞰着长盈城中的一切,红妆苍白的剑芒如雨落下,顾鉴只来得及看到城中瞬间弥漫蒸腾的血雾,杀剑将肆虐妖兽的血肉尽皆吞噬了个干净,徒留下一具具完整的、苍白的,维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狰狞动作的骸骨。
被妖兽追杀的百姓与修士得救了,可他们却爆发出了比面对妖兽时更加惊恐的惨叫。
奚未央侧首,他对来到他身旁的顾鉴说:“其实,我更希望你可以留在客栈里。”
顾鉴却无比确定的说:“但我想要陪在你的身边。”
奚未央淡淡道:“我与你所修的道终究不同,回去吧,阿镜。杀戮没什么好看的。”
顾鉴注视着奚未央,一刻也不愿意移开目光,他告诉奚未央:“皎皎,我要陪着的人,是你。”
“你是在救他们。”——
作者有话说:唉,最近事情比较多,再过几天应该就能正常很多了,_(:з」∠)_…
第189章
顾鉴鲜少有这样刻薄的话, 他对奚未央说:“皎皎,被恐惧蒙蔽了眼睛的人,就和瞎子没有什么分别, 他们看不清楚东西, 才是情理之中。”
奚未央:“……”
奚未央说:“我知道。”但,“见到了可怕的景象,恐惧才是本能。”
“我已经习惯了。”
顾鉴一语将他戳穿:“如果你真的习惯了,为什么不希望我看见这些?”
奚未央淡淡回道:“这样的场面,难道好看吗?”
顾鉴说:“好看啊。”
“我一直觉得,红妆很美。”
红妆是举世无匹的杀剑, 它在神器之中大名鼎鼎,却皆是凶名。关于红妆嗜杀暴虐的可怕传说, 万万年来一代代的流传着, 若无神器谱绘下它的形貌,只怕世人皆要以为,这杀剑模样粗糙可怖,覆满腥臭血污, 如何能够想见, 它分明就是窄瘦修长, 生人的血肉只会为它晕染上深浅不一的妩媚颜色。红妆的杀气是艳丽的香, 越是接近死亡, 所能够嗅到的魂与香气越是浓烈, 顾鉴私以为,这是一种慈悲——生灵在被红妆吸干血肉的最后一刻,他们是在迷醉中死去的。
奚未央:“……”
奚未央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叹道:“会有胆子说红妆美丽的人,你大抵是这世间第一个。”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顾鉴还要故意问奚未央:“皎皎不觉得吗?你才是它现在的“主人”啊!”
神器与被它们选中的“主人”心意相通, 何况奚未央以自己的身躯作为剑鞘,早已经与红妆融为一体,倘若奚未央当真不喜红妆,他们又如何得以相融?
且顾鉴明知奚未央与红妆的联系,他却还要这样故意去夸红妆漂亮,这样的夸赞便难免带着些不可言说的私密情愫……奚未央忽然有些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只是耳尖发烫,他不自觉的抬高了些嗓音,对顾鉴道:“做你自己的事情去!总在我这里碍手碍脚的干什么!”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这话训的茫然,他说:“你不解决完,我怎么给你收场呢?”
奚未央:“……你!”
顾鉴打断他道:“啊呀!我在这里又怎么了?我什么事也没干啊!皎皎,你别生气了,就算有结界,这长盈城里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可是能早一点结束,总比拖来拖去来得强,是不是?——你的思明镜呢?”
思明镜乃是一切幻术的极致,自然也可破一切幻术。长盈城中的妖族绝不可能只有被封印在凝珀中的那些,势必还有操纵者,而能最快识破他们真身的,唯有思明镜。
奚未央闻言冷哼道:“亏你还知道思明镜,却不晓得它早已将这长盈城笼罩,只是你窥不破罢了!”
顾鉴一怔,旋即意识到,原来那笼罩锁住长盈城的结界,居然就是思明镜所化。顾鉴全然不在意奚未央的嘲讽,他心态很好的道:“思明镜是神器,我看不破也很正常。若是幻象至宝这样容易就能被看破,那岂非有负盛名?”
凝珀本便是一种封印,只要无人催化,其中封印着的妖兽,反而可以慢慢处理,当务之急是解决已经孵化出的妖兽,以及潜藏在长盈城中的妖族。奚未央单手暗捏法诀,笼罩长盈城的“结界”霎时显现出古老的符文,城中拥挤惊惧的人群中,竟然不断爆发出痛苦的吼叫声,不过短短片刻,便有足足几十“人”,在思明镜的神力之下,生生脱去了伪装的人皮,显露出半人半兽的高大妖族真容来,更有两三个更为高阶的妖族,他们本已修成了人形,却也抵不过神器之力,展现出属于妖类的特征来。——奚未央双手飞快变幻法诀,整座长盈城中的人族竟然在一瞬间倒地昏沉睡去,只余下了那些妖族,褪去了伪装,头顶悬着红妆剑影,动弹不得。
奚未央垂眸,他立于高空,如同神祇俯视蝼蚁一般的扫过城中那些现了本相的妖族,他兀自低语道:“有太多没用的东西了。”
红妆剑影斩落,那些半人半兽的妖族转瞬成了白骨骷髅,这一切发生之快,就连顾鉴也毫无准备,他吃惊的看向奚未央:“皎皎?!”
奚未央坦然道:“留着它们也无用,这样高阶以下的妖族,还成不了领头人,唯一的用处,大约也只有它们体内的那颗妖丹了。”
妖兽的妖丹,奚未央是断然看不上的,半人半兽形态的妖族,其实对他也无甚用处,不过这妖丹便如妖族的心脏一般,拿去威胁威胁剩下那几个高阶妖族,倒也不失为一种手段。天仙境的威压与红妆的剑影压得那几名妖族动弹不得,奚未央的声音冰冷:“是谁指使你们前来长盈城作乱的?”
一名在思明镜下皮肤布满蛇鳞的女妖嗤笑一声,她讽刺道:“人妖两族世代血仇,你屠戮我族之时,便该想到,我们吃人同样也是天经地义,还需要什么人指使?”
奚未央并不与她争辩,只有那女妖头顶悬着的红妆剑影瞬间坠落,她不甘的骂声似乎还在顾鉴的耳畔回荡,可她转眼已经成了一堆白骨,顾鉴见此情景,不由得微微张了张口,却到底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奚未央对待妖族,手段残酷到甚至不将他们当做生灵,可妖族食人也是天性,长盈城中无辜被吞噬的百姓与修士,他们同样何其可怜?
顾鉴想,或许当年,前人将妖族驱逐至极北,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天性相对的两族,本就永远无法和平共处,人与妖一旦相遇,便只可能是捕猎者与猎物,他们永远在相互吞噬。
“你们现在不说,那也不要紧。”奚未央将那蛇女的妖丹托在掌心,他似乎静静思索了片刻,而后得出结论:“你们三个,修为差不多,重要程度,应该也差不多。问三个人太累了,本座留一个,就够了。”
对于顾鉴以外的人,奚未央从不爱说废话,红妆剑影下的死亡只是一瞬间,此刻被选中活下来,反而是一种悲哀。奚未央将那几枚圆润的妖丹随手交给顾鉴,他收了红妆剑,转而拔出了一柄刀锋如同水晶般剔透的匕首,奚未央对那背生双翼的妖族笑道:“你不知道,我不久前才刚说过,不论是谁,敢在长盈城里放肆,败坏我的心情,我一定亲手活剐了他。”
“先从哪里开始呢?”
那妖族眼中满是惊恐,偏偏挣扎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奚未央手起刀落,竟是一刀斩去了他的一边翅膀,他痛叫出声,又忽然发哑,因为他的另一只翅膀也被割去,鸟族断翅便是残废,这鸟妖一身血流如注,倒在地上,不过转眼的功夫,便已经奄奄一息。
奚未央俯身在他身前,声音忽而变得轻柔,他温柔的问那鸟妖:“你想要死吗?”
鸟妖灰白发暗的眼睛里,忽然显出了些希望的神采来,他无力说话,只能勉力眨一眨眼睛,却不想奚未央又轻轻握起了他的手,一刀削去了他显现妖形后,变得锋利坚硬的爪勾,“你最近吃过不少人吧?我能感受到那些血气。”
鸟妖痛得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之声,他的眼中满是绝望,偏偏又听奚未央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就准你速死。”
鸟妖:“……”
鸟妖拼尽全力点头,他被奚未央喂下了几颗镇痛的丹药,这才终于能清楚的说话。那鸟妖道:“自从十几年前,您……屠了极北荒原,杀了妖王,我们便如同没了主心骨,一时四散。两年之后,新的王上才将四散的妖族,重新聚起……”
顾鉴问道:“新的王上?”
“是,”鸟妖道:“他是前妖王一个兄弟的儿子,他的父亲死在了妖王的手中,他与属下皆被流放,妖族遭难,反而便宜了他。”
妖族注重血脉,倒不是因为尊卑概念,而是因为他们血脉中的压制是天生的。倘若老妖王一脉,以及与他亲近的亲族,尽皆死伤殆尽的话,那么被他流放的侄子,倒的确是最适合的新统领者。鸟妖:“我们听从新王的话,为一些人族修士出力建阵,因为他们许诺我们,等到那些阵法修成,我们便可以离开极北荒原。这阵法一修就是近十年,不过他们没有欺骗我们,我们真的通过那些传送阵法离开了……”
妖族逃出极北荒原,流入四境,这是一桩天大的祸患,而他们藏身何处,则是最关键的问题。鸟妖为求速死,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道:“妖兽数量庞大,确实是寻不到合适的容身之处,所以王上和那些人族,就想了个办法,用一种上古的秘术,将它们暂且封印在一些漂亮的石头里面,这样的封印很容易破解,所以王上就答应了。我们离开后,有人族的修士,领着那些还不能完全化形的,半人半兽的族人,吞吃了许多偏僻村庄的凡人,再教我们秘术,穿上人皮,便可以隐匿于人群之中,不会被人发现……”
“这真是……岂有此理!”顾鉴越听,越是愤怒,他好似有芒刺在背,手抖止不住的发颤;“人族的修士,却带着妖族去吃凡人,穿人皮……那些被你们所害的人,都是何处的人士?”
鸟妖道:“有一些是南境的,有一些是东境的。这两个地方打仗,本就死伤难论,且我们将那些村子的人吃尽,他们也就无法报案,更不会被人知晓……”
顾鉴想到自己原本竟然还有些同情妖族,觉得奚未央将他们视如猪狗,此刻顾鉴亲耳听见,原来在妖族的心中,吃人果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人族也不过只是牲畜而已,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方才究竟何其天真,又是何其愚蠢,他问这鸟妖:“那此次,又是什么人授意你们来长盈城作乱?是你们的新王,还是那些不配为人的修士!”
鸟妖听见顾鉴的问话,脸上居然也露出了点费解的神色,他道:“我们做这样的事情,能有什么好处?我族好不容易逃出极北荒原,不论是将妖兽封印,还是穿上人皮分散隐藏于人世,都是为了不被人发现。王上的命令是叫我们安稳在各处待命,没有他的王命,我们是不会自作主张的。那些封印妖兽的凝珀数量庞大,王上当时分给了似我等能够完全修炼成人形的高阶族人,让我们随身保管,以待时机。可就在前几日,我们几个,突然感受到了这长盈城中凝珀的妖气,全是些一无所知的人族把它们当珠宝在买卖。”
“我们不知为何会如此,想向王上传信询问,却没收到答复,后来凝珀孵化,我等便想着,既然事已至此,看这城中督府的修士,好像也没多少有本事的,倒不如索性趁此机会,趁乱吃些人再逃遁……”
顾鉴听得都气笑了:“你们想得倒是美!”
奚未央听罢,却是更在意另一件事:“你当年,也曾参与过极北荒原传送阵法的修建?”
鸟妖不敢隐瞒,点头说“是”。奚未央便又问:“那我问你,极北荒原有几处传送阵,分别又在何处,你将你所知道的,一应绘影成图,若敢有所隐瞒——”
奚未央的眸光一如他手中冰刃,那鸟妖打了个哆嗦,急急将脑海中所能记得的全部搜出,汇成一枚灵珠交给奚未央,他叫道:“求您饶了我吧!”
奚未央神识扫过那枚灵珠中的信息,确认无误后,便就随意的挥了一挥手,悬在那鸟妖头顶的红妆剑影斩落,那痛苦哀叫的鸟妖瞬间也被吞噬干净成了白骨。顾鉴问奚未央:“他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这件事,岂不无从查起了?”
奚未央道:“这件事究竟是谁做下的,已经不重要了。如今四境都遍布妖族,早非我们一家之事。不过妖族的意思既然是藏着韬光养晦,就必然不会希望看见多生事端。——只要我们按照原计划,让这城中人忘记今天所发生的事,便可以让世间再得到一段时间的安稳。”
“至于今日城中之事,不论那背后操纵之人目的为何,他又是否达成所愿,我们都大可不必去操心,同样只做不知就好。”
奚未央并未将话说完,顾鉴却是明白他的意思。——今日长盈城中的乱象,至少对于妖族而言,他们是意外的。哪怕这件事被死死按下,可它终究还是发生过,此事事关妖族存亡,妖王一定会在某种程度上讨到一个说法,而那个为达目的擅自违背约定的人,哪怕是为了他自己,他也一定会让这件事,就目前而言各方都满意。
奚未央与顾鉴只需要配合,配合的让所有人,都遗忘与忽略今日之事的存在。
施展场域之前,顾鉴还是忍不住问奚未央:“皎皎,你已经知道是谁了,对吗?”
奚未央似乎有些疑惑的反问:“你指的,是哪一件事?”
顾鉴闻言失笑,也不打算再继续问下去了,他只是提醒奚未央:“场域消除全城人的记忆,会很累的。”
“放心。”奚未央笑着重又背过手,他好像伸展筋骨一样的向下压了压腰,然后对顾鉴说:“你要是累倒了,我会把你背回去。”——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我来了~
再过两天应该就可以完全恢复正常了!
第190章
顾鉴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说自己会晕,就绝不多坚持,他放心大胆的往眼前“好多个”奚未央的怀里倒, 然后伸出手虚空去抓他的衣袖, 顾鉴皱着眉,很认真的说:“皎皎,我头疼。”
奚未央把自己的手臂给他,顾鉴心满意足的抱住,奚未央说:“放心,我说了, 我会把你背回去。”
顾鉴:“……”
顾鉴在失去意识之前,还有点不满, 他问奚未央:“为什么是背?你就不能把我抱回去?”
奚未央:“……”
奚未央很想问问顾鉴:“你现在几岁?”
虽然不是抱不动, 但就凭顾鉴现在那么大的体积,要他抱回去也太别扭了,况且这样近的距离,其实背回去也有些夸张。奚未央架着无知无觉的顾鉴, 直接割开了空间进入到了思明镜中, 使用场域改变整座长盈城中人的记忆, 顾鉴的灵力损耗极大, 他完全透支了。
长盈城中的百姓与修士, 在短暂的昏睡过后, 便会醒来,而被破坏的街道,顾鉴也在场域之中修复了,即使发生过的事情终会留有痕迹,但记忆的修改会让所有人不自觉的忽略异常之处、今日发生的所有一切, 对于他们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每个人补全的梦境内容都各不相同,只完全取决于他们自己身处的情境或平常的习惯。唯一不变的,只有这一日是很寻常的一日,它与安稳的昨日、明日,都不会有任何的区别。
弥盈境的灵力极其充沛,顾鉴只在灵海中睡了一日便就很快转醒,他从漂浮的海中游上岸,飞奔进了自己的房间,三两下给自己裹上了件衣服,奚未央就靠在门框边忍着笑看他,顾鉴说:“你又不给我准备衣服!”
奚未央装模作样的回忆了会儿,然后他说:“唔。我忘记了。”
顾鉴:“……你明明就是故意的好吗?你的笑容出卖了你!”
奚未央很淡定的狡辩:“我只是看见你恢复的比我想象中要快,觉得高兴而已。”
顾鉴:“……”
顾鉴有些无语的顺着奚未央问:“什么叫想象中,那你想象中,我得昏迷多久啊?”他又把奚未央拉进屋,顾鉴有些奇怪的道:“你总是站在门口做什么?”
奚未央的脚步似有些许迟滞,但他还是顺从的跟着顾鉴进了房间,顾鉴察觉到奚未央那一瞬的犹豫,不禁更疑惑了,顾鉴问:“皎皎?”
“嗯?”奚未央坦然的回看向顾鉴,“怎么了?”
顾鉴很确定的说:“你又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奚未央笑了笑,故意道:“你都说了‘又’,所以你问的是哪一件?”
顾鉴也不同他多说废话,他已经很有经验了,选择直接把奚未央抱上床,然后便想要去解他的腰带,奚未央果然一反常态的按住了顾鉴的手,他说:“现在不要。”
顾鉴说:“放心皎皎,我这会儿本来也没想做什么——”他说着,手上的力气半点也不松,可顾鉴不松手,奚未央也不松手,两人就这样僵持着,顾鉴终于忍无可忍:“你让我看看,你受伤了!”
“我不要!”奚未央挣扎着想要将顾鉴踹开,“没什么好看的,很快就好了!”
顾鉴原本只是担心,一听奚未央这话,心中免不了生出些气来,他忽然一下松手,就盯着奚未央看,顾鉴问他:“你到底告不告诉我?”
奚未央:“……”
奚未央也不知为何,虽然顾鉴日常只有看他脸色的份,可要是顾鉴真的冷下脸来,他居然也是会觉得心慌的。奚未央想,这大抵是自己本就心虚的原因,他问顾鉴:“你想知道什么?”
顾鉴的目标很明确:“你把衣服脱了。”
奚未央:“……”
奚未央沉默了片刻,最后无奈妥协道:“我告诉你,你不要看好不好?”
顾鉴:“不好。”
奚未央:“……”
奚未央不悦道:“那我不告诉你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我就算不告诉你,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顾鉴:“……”
顾鉴确实也不能把奚未央怎么样。他们俩刚在一起的时候,因为尚未磨合好,倒是常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争吵冷战,但如今这样多年过去,日常的吵嘴早已成了种情趣,正经闹矛盾冷战这种事,两人反而会刻意避免。顾鉴确实拿奚未央没办法。他在奚未央的身边坐下,不情不愿的道:“好好好。我不看。那你和我说,你做什么去了?”
奚未央思索了片刻,似乎在担心顾鉴的承受能力,他十分刻意的想要往顾鉴怀里靠,顾鉴很有骨气的坚持了几秒钟,最后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搂他,奚未央很轻很快的说:“我去把极北荒原的传送阵法毁掉了。”
顾鉴:“……”
顾鉴只觉自己的脑子跟不上耳朵,他问奚未央:“你再说一遍?”
奚未央才不肯,他甚至有点想要逃跑:“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样子……”
顾鉴这回反应倒是快,他将奚未央重新一把拉回来,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顾鉴只知道,他现在不想要履行刚才和奚未央的约定了。顾鉴将奚未央压在身下,又腾出手去扯他的衣领,仅仅只是将衣襟拉到了肩头,便已经能看见奚未央身体上缠绕的绷带,顾鉴只觉耳中似乎“轰”的一下,大脑一片空白。
奚未央趁机推开他,说:“我都说了叫你不要看!”
顾鉴很快缓过神来,他只觉得又心疼又生气,“如果不是我真的刚好醒的早了些,你是不是还不准备告诉我这件事!”
奚未央撇开眼,说:“我会告诉你的。”
顾鉴:“我说的是你受伤!”
空间传送结界非同小可,这一点从它修建便需要如此之多的人力物力,也可以窥见一斑。想要摧毁空间传送结界,势必也会将铸成结界的无数灵石与阵法引爆,而这样强悍的灵流爆炸冲击,足以将周围山脉都夷为平地,哪怕是天一境的修士,在这样恐怖的爆炸面前,也只有死路一条,奚未央确实修到了天仙境,可天仙境也并非不死不伤。他诚然可以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但这却并不代表,奚未央不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奚未央和顾鉴说:“这件事情只有我能做,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必死无疑。我原本是准备等无方节结束,可突然发生了那些事,我怕夜长梦多,事不宜迟,正好你又昏迷了,所以我就……”
顾鉴冷笑着替他说下去:“所以你就刚好找到了一个我能不知道的好时机。想着你现在就去把空间结界炸了,等我过几天醒过来,凭你天仙境的自我修复能力,大约已经看不出痕迹,到那时,就算我知道了也无妨,你大可以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我说的对不对?”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说中,他也有些着急,奚未央道:“对又怎么样?不管你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情本来就只有我能去做!你知道了又怎样你阻止改变得了这一切吗?我不想让你担心,我有什么错!”
顾鉴:“你——!”
顾鉴只觉胸口好像被一团气哽住,他道:“是!你没错!你能有什么错?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你……”顾鉴突然就说不下去了。他说:“算了。”
奚未央:“……”
奚未央见顾鉴果真气得狠了,不免也觉得后悔,他讨好的去拉顾鉴的手,说:“阿镜……我没有想让你生气的,我只是不想你无谓的担心……”
顾鉴:“呵。”
顾鉴听见这句话,更生气了,他问奚未央:“什么叫无谓的担心?我担心你,在你看来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吗?”
“不是的……”
像这种担心与否的问题,其实并没有什么解释的意义,说到底只是心里不痛快罢了。奚未央明白顾鉴为什么生气,这样的事情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会生气,且人在气头上的时候,光靠哄是没用的。奚未央沉默了片刻,轻轻抱住了顾鉴的手臂。
他强忍着羞耻轻声的说:“夫君,我,我……我伤口,好像有点疼。”
顾鉴:“……?”
顾鉴:“?!!!”
顾鉴起初被奚未央那声“夫君”震了震,但立刻就变成了担心,他扶住奚未央,紧张的问:“伤口疼?哪里疼?我就说让你给我看看,你又不肯……”
奚未央因为说的是实话,所以他半点也不慌,奚未央平静的道:“没好的地方都很疼,但是包扎过了,你看了也没用,总不能再拆开来重包一次。”
顾鉴:“……”
顾鉴只觉奚未央现在只要一开口说话,就能惹他生气,气就气在他说的都是事实,且还是用那样无所谓的淡定语气说出口。顾鉴无奈对奚未央说:“祖宗,我不看了,我们都别闹了。你躺下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奚未央觉得自己究竟是躺还是站,其实没有太大差别,他已经用过了药,且天仙境的自我修复能力本就不能以寻常来论,不到一日前,他的身躯还因为灵流爆炸而被灼伤严重,可如今也好了大半,等再过两日,就连疤痕都不会留下,但为了让顾鉴心里好受些,奚未央还是选择了闭嘴,以及听话。
他将半张床让出来,问顾鉴:“一起躺会吧?”
顾鉴当然很开心的答应了,他习惯性的想要侧身去抱奚未央,又怕压到他的伤,顾鉴缩回手,问奚未央:“你就这样把几个传送阵都炸了,那之后呢?”
奚未央迷惑的看了眼顾鉴,说:“之后的事情当然是交给别人啊!玄冥山那么多人,最关键的我都做完了,总不能什么都要我亲力亲为吧?”
顾鉴:“……”
顾鉴一想也是。他只是有点意外:“原来你还有这种觉悟。”
奚未央:“……我一直就有。本来就是什么人做什么事。”只是他是玄冥山的首座,很多事情他不需要亲自去做,却需要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最终结果。当然,他也可以选择摆烂,彻底的放手将事情交给别人去做,但这样很容易被架空,除非为他办事的人,他真的无比信任。
奚未央说:“这世上能让我放心什么都不过问的人,也就你师伯一个了。”
顾鉴问:“师姐不是吗?”
奚未央说:“这些年好些了。过往她还太年轻,小事周全,却不大能应付得来那些难缠的老家伙。我舅舅当年离开的突然,那时我才刚二十二三岁,突然一下成了玄冥山的首座,真是每日都战战兢兢,生怕出错,可就算这样,也仍旧栽了不少跟头。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年纪小,资历浅,才会位置越高越叫人看轻,——我这一生都很骄傲,没有人能看不起我。”
奚未央从不怕丢一时一刻的面子,因为他不仅会从跌倒的地方站起来,他还会把让他摔倒的坑也一道填平。只不过扪心自问,那样的过程并不好受,到最后也未必觉得有多痛快,奚未央吃过无人庇护,只能靠自己一个人支撑的苦,却也正因为此,他不希望沈清思再和他受同样的罪。
“总归有我在,清思她可以慢慢来。”
“嗯。”顾鉴忽然很认真的看着奚未央,和他说:“皎皎,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师尊。”
“可惜,我们好像总没有太多师徒的缘分。”
上个轮回之中便是,此番似乎也是如此。顾鉴说:“看来,我们是天定的情缘。”
奚未央:“……”
奚未央耳朵有些发烫,他伸手捂住顾鉴的嘴,有点不开心的说:“早知道当年收养你就好了,反正也没有人知道,我做什么要收下你当徒弟啊?”
顾鉴在奚未央的掌心下低低的笑,他说:“就是,三师叔也不提醒提醒。”
奚未央:“你这叫人家怎么说啊?你不要脸,你师叔也要脸啊!”
顾鉴在奚未央的掌心上吻了吻,又忍不住贴近了他一些,顾鉴问奚未央:“皎皎,我现在可以亲你吗?”
“不会压到你。”
“嗯。没关系的。”奚未央的声音里好像包含着某种不满,“要明天伤才会好……”
“明天也不行!”顾鉴小心翼翼的撑着身体,与奚未央额头相抵的缠绵轻吻,“最近还是安分守己一点比较好。”
奚未央:“……”
奚未央忍不住咬了顾鉴一口,“你就非要说这样扫兴的话?不如出家修禅去吧!”
顾鉴被奚未央骂的想笑,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他只好哄奚未央说:“我错了,等你明天好了再说。——不过我要检查。我说没事才算没事。”
虽然奚未央总觉得自己第二天就能好,并且他也希望自己第二天就能好全,但事实显然有些让他失望,他确实不用再缠着药布了,可是新生的皮肤依旧稚嫩泛红,全身上下清晰可见大片嫩红的伤处,即便这已经算是基本长好了,然而顾鉴依旧感到触目惊心,他很想要“训”奚未央几句,可是看着对方无辜的眼神,顾鉴又说不出口,他再一想到伤成这样,奚未央当时该有多疼,顾鉴心里就更难受了,他欲言又止的憋了半天,最后也只说出来一句:“你以后,能不能别再一个人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啊?”
奚未央当然是点头,他顺着顾鉴说:“不会了。”
顾鉴说:“唉。其实我也不相信你。”
奚未央:“……”
奚未央默认片刻,又道:“总归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当鳏夫。你这个人……”奚未央有些别扭的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哪里好,但好像还挺容易引人惦记的。我把你养的这么好,怎么可能白白便宜给别人?”
顾鉴:“……”
顾鉴:“?”
顾鉴说:“你这话说的不对吧?”
顾鉴面露迷惑,他问奚未央:“别人惦记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喜欢你啊!”
奚未央:“那我要是毁容了呢?”
顾鉴:“???”
顾鉴更迷惑了:“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你不还是你吗?”
奚未央以前从不会像如今这般在意相貌。
他诚然也是喜爱自己的容貌的,且奚未央擅长且喜欢打扮自己,可换在以前,就算他的脸当真被毁了,他大抵也不会如何激动。但在前日,身处灵流风暴之中身躯被烧灼炸伤,奚未央不觉得严重,却会因为脸上刮出稍许血痕而紧张不安,生怕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幸好,很快便就恢复如初,全然没有任何受伤的疤痕。
奚未央不想和顾鉴多讨论这样的问题,因为他自己也觉得矫情。奚未央只说:“你知道就好。反正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总归不会嫌弃你就是了。”
顾鉴:“……”
顾鉴突然怀疑:“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有些话说一遍两遍,或许是情趣,但三番四次有意无意的提起,顾鉴实在是没有办法不多想。他不愿意跟奚未央吵架,可这事儿他着实莫名其妙。顾鉴道:“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不信你对我连这点信任也没有,可若是你信我,又何苦要讲这样的话?你说的时候不痛快,难道我听见了就会很痛快吗?——你说有别人惦记我,那你说说看,那些人都是谁啊!你说出来,我看看我能不能记得清脸。总归不管我是记得清,还是记不清,我去挨个找他们说清楚!”
人一旦情绪激动,嗓门就会不自觉的抬高,哪怕并非本意,也显得咄咄逼人。奚未央原本自觉羞耻,不想多提,可他的心里却好像总有一个结,年复一年越系越紧,他一面也觉自己可笑,然而越是想要忘记,冷不防的便总是会在脑子里想见,若非顾鉴今日逼问,奚未央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奚未央冷笑:“你还问我那是谁?我怎么会知道那是谁!在学堂里听讲的人又不是我,这话本来就该我来问你,顾鉴,你上学堂时,坐在你左手隔两桌又前面第三个窗边,喜欢吃荠菜豆腐羹的那个女孩儿,她是谁!”——
作者有话说:镜子:???
镜子:我需要好好整理一下这段话orz
我猜你们已经忘记这缸醋的源头了哈哈哈哈~
但是皎皎记了很多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