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顾鉴:“……”


    顾鉴:“………”


    顾鉴:“…………”


    顾鉴与奚未央面面相觑一阵, 他将奚未央所说的话仔细琢磨,越琢磨越是糊涂:“什么左边前边的靠窗,还喜欢吃荠菜豆腐羹……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 那里确定坐得是女的吗?”


    “不对啊!”顾鉴突然反应过来, 他问奚未央:“我都记不清那里坐的是谁,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鉴感觉自己好像悟了:“难道,你曾经偷偷来看过我上课……”


    奚未央:“……没有。”


    “那时候我在闭关,”奚未央道,“而且,我无缘无故来看你们上课做什么。”


    顾鉴:“……也对哦。”


    于是才“顿悟”的顾鉴又迷惑起来:“那你说的那个什么荠菜豆腐羹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人家喜欢吃荠菜豆腐羹?——不对啊!”


    顾鉴想起来:“喜欢吃荠菜豆腐羹的人不是我吗?”


    奚未央:“……”


    空气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若非顾鉴逼问,奚未央本来也不可能提这些事情, 而现在, 他大概也意识到了这其中还有误会,且这误会的真相大抵十分可笑,奚未央的面子更加挂不住,脸上烫的好像火烧, 他逃避道:“算了。这件事情, 就当我从没提过……”


    顾鉴:“这怎么行, 你就是提了啊!而且你这么在意。”


    奚未央又说:“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顾鉴:“?”


    顾鉴心里莫名其妙, 只想说什么这个那个的, 他连“这个”都还没弄明白呢, 感情还有“那个”?顾鉴被这恐怖的猜想吓了一跳,嘴上却是万万不敢问出口的,他只能委婉道:“那你在意的是……?”


    奚未央能把这件事压在心底那么多年,说到底不过是自己在和自己纠结,难以启齿却又无法忽略, 到如今话既然已经说了一半,他也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了。奚未央很有点外强中干的瞪了顾鉴一眼,问他:“你不记得你第一个有好感的女孩子了吗?”


    顾鉴:“……你说什么?”


    奚未央说的每个字,顾鉴都能听得懂,可是怎么组合在一起,他就只剩下满头的问号了呢?顾鉴说:“虽然我确实不太喜欢男的……”


    奚未央凉凉的盯着顾鉴。


    顾鉴立马发誓:“你是例外!皎皎,真的!我只是喜欢你而已!而且你听我把话说完!——不管是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这其实都只是我自己的感觉,因为我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啊!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我和你说过好多遍的。”


    顾鉴说着说着,也觉得有点委屈,他道:“皎皎,我明明告诉过你的,不止一次。从我开始明白喜欢这种感情开始,我想的人从来都是你,我也只梦见过你,我……”


    奚未央:“那那个女孩是谁?”


    顾鉴:“——”


    顾鉴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僵了片刻,急的满额头都是细汗,顾鉴问:“到底是哪个女孩啊?没有。我发誓真的没有!别说没有了,就凭我的脸盲和记性,你要我把当年的同学有哪些说出来,我都不一定能把名字和脸对上,甚至根本就不记得了……皎皎,你好歹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么一个人?又是为什么会觉得我对她有好感啊?”


    奚未央垂下眼眸,不去与顾鉴对视,他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说原因。奚未央不吭声,顾鉴也不能逼他,自然只好陪在他身边静静的等。顾鉴试探着轻轻搂住奚未央,问他:“皎皎?”


    奚未央终于开口,他轻声的说:“是你告诉我的。”


    顾鉴:“……哈???”


    “我告诉你的?”顾鉴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我……我告诉你什么了?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这子虚乌有的事情,我做什么要造自己的谣?”


    奚未央说:“这我怎么知道?也不是我说的。”


    顾鉴仍不相信:“……那你当真确定是我说的?”


    奚未央当然确定:“你的心魔幻境,除了你以外,难道还会是第二个人吗?”


    顾鉴:“心魔幻境???”


    兜兜转转一大圈,顾鉴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的罪状以及奚未央的心结究竟从何而来。


    顾鉴曾因与奚未央争吵而走火入魔,也正因为那一次,奚未央发现了顾鉴体内的魔灵,并在他的识海之中将其驱散。


    不知顾鉴本人的意识在经历记忆幻境,奚未央其实也在经历,只不过为他缔造幻境的存在,乃是一个混合体,它凝聚了上一个轮回中顾鉴的执念,以及现在的这个顾鉴的所有阴暗思想,再经由魔灵将情绪放大……按理来说,这那应当是一个相当恐怖的存在,然而当这个恐怖的存在面对奚未央时,它也不过只是一个爱而不得,日常无能狂怒,专门做些如同小孩儿吸引大人注意力蠢事的呆子罢了。


    两场幻境皆如此。


    第一回想要奚未央同他做夫妻,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于是他为他做着永远难以下咽的鱼汤,以此为借口,希望奚未央永远也不要离开他。而被戳穿之后,他恼羞成怒,仿佛为了证明自己一般,又设计了第二个“顾鉴”在学堂之中,与女同学两情相悦的戏码。


    奚未央所见到的一切,自然是假的,奚未央自己也明白是心魔造就的幻境,可正如有句话叫做“酒后吐真言”,心魔创造这样的幻境,就果真只是凭空捏造吗?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那幻境中的女孩儿,其实是顾鉴懵懂情愫初生之时,求得不得的初恋呢?


    奚未央身处那幻境之事,他并不觉得嫉妒难过,因为那时他只将顾鉴视作一个孩子。孩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奚未央仅仅只是感到怅然若失,怎知世事难料,原本正常的感情逐渐变了质,他越来越喜欢顾鉴,喜欢到不知所措,喜欢到最终将喜欢变成爱意……顾鉴总是对自己认知不明确,他好像从来不清楚自己有多么的英俊和优秀。对顾鉴有好感的人从来都有很多,可他自己感觉不到,奚未央常常庆幸顾鉴的迟钝——他真诚到近乎于“呆”的爱着人,全心全意到除了对方以外,再看不见周遭任何的风景。这诚然是一件好事,可就连奚未央自己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心里就像是留下了一根刺——如果那出现在幻境中的女孩儿,确实是顾鉴的“初恋”,倘若当年他们真的有机会将朦胧的情愫变作真切的感情,那么他又会如何呢?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奚未央依然是顾鉴的师尊,他们保持着良好、恭敬且疏远的正常师徒关系。那样的话,他也不过只是被顾鉴所忽略模糊的许多人之一。


    但他们都能拥有正常的生活。


    ……至少顾鉴可以光明正大的对所有人说,他喜欢的人是他的道侣,而不是拼了命的低调和隐藏,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光。


    顾鉴:“………………”


    顾鉴感觉自己需要稍微缓一缓。


    不过他可以无比确定的告诉奚未央:“你说的那个……她不是我的初恋。你才是我的初恋,这点我从没骗过你。”


    “还有就是……”这件事情就不能细想,越想越是离谱,顾鉴和奚未央说:“皎皎,当年那心魔弄这幻境,只是因为它……好吧,其实那也算是我的一部分,我那时候,也挺幼稚的。”


    “怎么和你形容呢?”顾鉴有些无奈,又莫名有些羞耻,他道:“那个幻境,它其实只是……就像是一个小孩被伤到了心,于是他赌气想要向喜欢的人证明,你不要我,我自然还有别人,谁少了谁都不妨事一样。它只是心魔故意编出来气你的。不过当时好像也没有气到你……”


    “至于你说的那个女孩子,”顾鉴捂了捂脸,他小声的提醒奚未央:“难道你没有发现,从头到尾,她根本连一个名字也没有吗?”


    “因为根本就没有那个人啊……她只是幻境中的虚像而已,她的相貌可能是我当时刚好记得些人的样子,就随便拿了一个按上去,也可能是很多人的脸糅合在一起,化作的一个符合幻境人设的模样……皎皎,虽然我心里还挺开心,你居然这么爱我,但是你吃这样一个幻象的醋,还吃了这么多年,让你自己那么难过,真的很不值得。”


    顾鉴很真诚的说:“我会心疼的!”


    奚未央:“……”


    顾鉴:“我真的很心疼!不信你摸摸,我是不是心跳的特别厉害?”


    奚未央还没从自己这史诗级的羞耻事件中走出来,自然是想要往回抽手,可顾鉴又怎么会放任他跑,直接耍无赖道:“你要是不摸,就说明你不相信!”


    奚未央:“……我相信。”


    顾鉴:“那你摸啊!”


    奚未央脸色通红,头皮发麻的被顾鉴把手按在了他的胸口。顾鉴终于满意了一点,他继续嘟嘟囔囔:“皎皎,你好会藏啊!你当初还说我呢,我看你也不比我好多少嘛!不对,我可不如你。我要是有什么酸的,我肯定早就憋不住说出口了。至少,不管是我爹还是司空叔叔,好歹他们都是些实实在在的人……”


    奚未央:“……”


    奚未央忍不住道:“你怎么又开始胡说八道了,顾砚是你父亲,这样的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这些都是你自己瞎猜,我这个人,从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可不会像某人,故意拿别人来编故事……”


    顾鉴:“行。那我爹不算。司空叔叔是真的喜欢你吧?”


    奚未央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那又怎样,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他要喜欢我,那是他的事情,你问我做什么?”


    顾鉴抿了抿唇,小声说:“你就是装不知道呗。生怕说穿了朋友都没得做。”


    若按常理来说,明知好友对自己有意,哪怕是装作无事,也该要避嫌,可奚未央当年,全无这样的意识,因为他不喜欢任何人 ,而别人对他一厢情愿的示好,他又经历的太多,已然成为了一种习惯。奚未央唯一会拒绝别人好意的原因,一定只会是他爱上了一个人。


    譬如现在。


    “虽然但是,我还是会在意啊!”顾鉴越想越委屈,“你还说我是醋缸,你自己不是吗?说什么总有人惦记我,只是我自己不知道,那你难道就不是了吗?你比我还不如,好歹我不知道,你明明都知道!”


    攻守易型,转眼奚未央又成了被顾鉴讨伐的对象。奚未央说:“可你也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那当然了!”顾鉴理直气壮的酸言酸语:“你要是早能遇见,还有我什么事。哦,是了,若是如此,你也不必像如今这般躲躲藏藏,没准玄冥山和北境,一早就能迎来件天大的喜事了,你说对不对?”


    顾鉴这话听着耳熟,俨然是奚未央不久前说过的,奚未央听得头皮发麻,他道歉说:“这次是我错了,我不该胡思乱想,也不该不相信你,更不该不告诉你……阿镜,你就饶了我吧,这件事到此为止,好不好?”


    顾鉴:“你让我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奚未央:“……”


    奚未央好声好气的问:“那你要怎样才开心呢?”


    顾鉴嘿嘿一笑,说:“你求我啊!”


    奚未央:“……”


    奚未央心平气和的道:“嗯,我求求你。”


    顾鉴摇头道:“皎皎,你不够真诚。”


    他拼命用眼神暗示奚未央:“要那个,那个……”


    奚未央:“?”


    奚未央若有所悟,他忽然跪在了顾鉴身前,伸手就要去扯他的腰带,顾鉴吓了一跳,他惊道:“你干嘛?!”


    奚未央同样茫然的抬起眼;“你想要的不是这个吗?”


    顾鉴:“呃……”


    顾鉴“呃呃啊啊”半天,才说出来句:“那个的意思是,我想听你再叫我夫君……但现在,现在也挺,挺好的……”


    过于愉悦的感觉,叫顾鉴尾椎都好像有些发麻,而相比于那样的事本身,似乎是奚未央在做,给人带来的刺激更大,顾鉴冷不防与奚未央看着他的眼神对上,他全身一颤,竟然当场便缴械投降了,奚未央微微的怔了怔,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唇,然后看向顾鉴:“你这次怎么……”


    顾鉴尴尬不已,他生怕奚未央说出什么让人接受不了的话,于是赶紧又把奚未央的嘴堵上。顾鉴和他保证:“刚刚那是意外!”


    奚未央:“……”


    奚未央暂时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的在心中好笑,觉得顾鉴委实是很可爱,他狡黠的冲着顾鉴眨了两下眼睛,又向他比出了两根手指,奚未央缓了缓,方道:“你还剩下两次机会。”


    “是准备今天一天用完,还是留到下一次?”


    顾鉴诚恳的道:“我是无所谓,但我建议你留到下一次。刚刚那是意外,我也认了,可意外只有一回,你刚刚的问题,留到第二次结束了再问也不迟。”


    顾鉴忽然想到了奚未央的那句口头禅,他忍不住的抚上了奚未央的脸颊,鬼使神差一般的也说出了那个字:“乖。”——


    作者有话说:作者:镜子你是真的感觉不到别人喜欢你吗?


    镜子:嗯……基本上吧。毕竟我的交际好像也比较简单,总共没几个人,大家知根知底的,谁来喜欢我啊?


    作者: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以为的交际简单,是因为你把你能看到的以外的人自动屏蔽了?


    镜子:也许?唉,谁知道呢,毕竟我有点脸盲,记不住也没办法啊【摊手】


    第192章


    思明镜中灵气充裕, 又无人打扰,顾鉴其实私心还想要再拉着奚未央过几天“二人世界”,可就算秘境灵脉与外界可以存在时差, 但时间的流逝依然存在, 奚未央说:“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了,若是再不出去,恐怕客栈老板就要当我们是不告而别了。”


    顾鉴靠在床头拆奚未央给他的九连环,他说:“那就换家客栈。”


    奚未央:“无方节那么多人,哪家客栈还能给你换?要不是怕没地方住,做什么要早来这么些天?”


    “说的也是, 也幸亏早来了几天,不然妖族的事情, 恐怕就要闹大了。”顾鉴翻了个身, 又叹了口气,他问奚未央:“你这九连环哪里弄来的,怎么解也解不开?”


    奚未央也不去看顾鉴,他就慢悠悠的坐在琉璃镜前梳着头, 说:“不聪明的人, 当然解不开。”


    顾鉴:“……”


    “行吧。”顾鉴心态很好的接受了现实, 他将手中的九连环丢在一旁, 起身下床到奚未央的身边, 顾鉴说:“我来给你梳吧。”


    奚未央没有拒绝, 但是悠悠道:“你梳的头基本都不好看。”


    顾鉴:“……?”


    顾鉴被这直言不讳扎心了,他俯下身,从奚未央的身后抱住他,顾鉴问他说:“皎皎你是故意的吧?”


    奚未央放心的靠近身后人的怀里,他微微笑道:“原来你也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废话, ”顾鉴吐槽道:“虽然我可能确实不太聪明,但我也不是个傻子好吗?”


    奚未央于是侧首问他:“那你知道,不聪明的人,怎么样才可以避免继续成为一个傻子吗?”


    顾鉴:“?”


    顾鉴直觉奚未央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他只听奚未央笑道:“那就是认清楚自己。”


    顾鉴:“……”


    顾鉴说:“我发现你现在对我意见很大诶?”


    奚未央淡定道:“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顾鉴想了想,试探着问:“趁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奚未央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鉴还以为他是同意了,正想把奚未央抱起来,却忽然被他捏住了鼻子,奚未央绝对是在“报复”的说:“你现在又可以了,但我现在不想。”


    顾鉴:QAQ


    顾鉴被捏住鼻子,说话瓮声瓮气,显得尤其委委屈屈,他道:“我明明是关心你的身体!”


    奚未央微笑:“哦。那你做的好有道理啊。”


    顾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一面说着什么皎皎你的皮肤还没完全长好,再养养吧会疼;一面又撒娇耍赖样的缠着人讲“你答应过我的,还剩两次呢”,结果就是他这个“伤没好”的人反倒劳累,顾鉴却是半点不亏待自己。


    奚未央越想越气,简直恨不得把顾鉴捆起来揍一顿,但他转过念来又一想,说到底那些事情也是他们两厢情愿,顾鉴是缠着他不假,可要不是他心软同意了,顾鉴也不能强按着他的头逼他,自己若是事后发怒,不论怎样也说不过去,偏偏奚未央心里有气,这又是实实在在的,他不好明着冲顾鉴发出来,就只能阴阳怪气的嘲讽:“有些人嘴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心疼你’谁不会讲,实际上只想着自己的好事。——你的心怕不是乐过了头才疼的吧?”


    顾鉴:“……”


    顾鉴欲盖弥彰的低咳了两声,他原本其实也有些心虚,实在是之前奚未央没有拒绝,这才助长了顾鉴的胆量。还有就是……奚未央实在是咬的他太爽了,这么多年总共也没几次机会,是以这两天叫顾鉴禁不住有些飘飘然,他捏着奚未央的衣袖,然后轻轻的扯,顾鉴说:“皎皎,你别气了。”


    奚未央反复告诉自己,不能太吃顾鉴这一套。他冷笑道:“这回你倒不说,都是你的错了?”


    顾鉴小声说:“因为也不算都是我的错吧?”


    奚未央:“?”


    顾鉴:“都是你弄得我实在太舒服了,不然我也不会,不会总想着……皎皎,你真的对我好好啊!”


    奚未央:“……”


    奚未央捂住顾鉴的嘴,叹气道:“行了。够了。你别说了。”


    顾鉴低低的“呜呜”了两声,表示答应,奚未央重新将梳子塞进了顾鉴的手里,说:“赶紧过来给我梳头,我让你怎么梳你就怎么梳,要是浪费了时间还弄得不好看,我真的把你吊起来打。”


    顾鉴忍不住笑了,他接过木梳,又撩起了一缕奚未央的长发,笑着说:“好啊。”


    “我的皎皎,怎样打扮都好看。”


    奚未央:“你已经开始准备为自己等下的失败找借口了吗?”


    顾鉴:“才不是!现在梳子在我手里,你就不能往好的地方想?”


    奚未央懒洋洋道:“希望吧。”


    顾鉴其实特别喜欢给奚未央梳头,奚未央的头发又黑又顺,漂亮的就好像乌缎一样,可惜,他给奚未央梳头的机会同样不多,因为技术太差,只会给奚未央挽成发髻,偶尔其他几次造型尝试,梳完了比睡一夜不梳头还不如,这般失败过几次之后,奚未央也怕了他了,相比于梳妆的小情趣,他还是更宁愿自己解决一切,既省时又省力。


    顾鉴兴致盎然,他将奚未央左看右看,而后建议道:“皎皎,你今天穿的红衣裳真好看,我给你编个辫子吧?”


    奚未央没有拒绝,他只是提醒顾鉴:“编一个就够了!”


    顾鉴闻言,果然有些遗憾的说:“好吧。”


    他和奚未央说:“其实上次失败以后,我有偷偷拿穗子流苏这种东西练过的。”


    “嗯。”奚未央不忍心打击顾鉴的自信,他问道:“那你成功了吗?”


    顾鉴说:“还行。只梳一个肯定行!——你看!”


    顾鉴叫奚未央转成侧身,向他展示镜中自己编好的头发,顾鉴很开心的说:“我没骗你吧?我就说我练过的!这次的辫子一点也不歪歪扭扭,特别好看是不是?”


    其实那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发辫,但奚未央还是很捧场的答应说:“是。你进步了很多。”


    “我很喜欢。”


    他从桌上的一只木匣中取出一串绿玉珠递给顾鉴,和他说:“将它当做发绳,绑在头发里就好。”


    绿玉珠的两端还坠了红珊瑚,顾鉴照着奚未央的话,将它在他的发上比了比,可大约真的是天赋受限,顾鉴总有种不知应当如何下手的感觉,他迟疑半刻,还是只能求助奚未央:“皎皎?”


    奚未央对此毫不意外,他淡定道:“没事,我来吧。”然后顾鉴便看着他三两下熟练的将那绿玉珠绑上了长发,仅有米粒大小的绿玉珠串与乌发缠绕在一起,坠下的红珊瑚珠稍大一些,磨得圆润光泽,与奚未央今日的红衣相映,他略仰起头,回身问顾鉴道:“好看吗?”


    顾鉴扶着他站起来,将奚未央从头到脚的仔细欣赏了几遍,然后突然用力亲了他一口,说:“特别完美!”


    奚未央心里满意,嘴上却是忍不住傲娇的道:“我姑且相信你说的是实话。”


    “我说的当然是实话。”顾鉴忍不住又要黏黏糊糊的贴上去,“再亲一下好不好?”


    奚未央心软了软,险些就要答应,他定了定神,拒绝道:“不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再亲下去没完没了了。大清早的安分一点,去把衣服穿好,穿我给你挂在外面架子上的那身。”


    顾鉴在穿衣打扮上着实潦草,分明审美不错,但却懒得惊人,偏偏又长了一副披麻袋都俊朗的好相貌。奚未央每每看见顾鉴随意乱穿,都有一种暴殄天物的心痛感,渐渐的就习惯了叫顾鉴穿他搭好了的衣物,如此一来,好处是奚未央见了他顺心又顺眼,坏处则是,顾鉴更懒了。


    尤其他还很有理由的说:“这样不是挺好。你让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我这辈子都听你的。”


    奚未央:“……”


    奚未央轻哼了一声,说:“你也就是这张嘴能说。”


    顾鉴十分厚颜的继续道:“你不喜欢吗?”


    奚未央淡定道:“我更喜欢你的脸。”


    顾鉴忍不住笑了,他穿齐整了衣服去给奚未央看,问他:“真的只是喜欢我的脸?”


    奚未央微微笑道:“如果你不希望我连你的脸都不想看到,那就自觉点闭嘴。”


    暂时闭嘴当然可以,顾鉴眼疾手快的又在奚未央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亲完这下我就闭嘴,你看——”


    顾鉴装模作样的比了一个缝上嘴的动作,奚未央被他逗得眉眼都弯了,却还努力的忍着笑,说:“好了。走吧。”


    思明镜在何处进入,就只能在何处离开。两人在大街上使了个障眼法,不叫人注意到他们,便急匆匆的赶回了客栈,生怕老板当真因为他们失联了几天而多生事端,——未到期限就擅自清理房间,这自然是不可能,但三四日寻不见人,保不准这店家去报给长盈城督府,那也成了件麻烦事。幸运的是,顾鉴与奚未央设想了很多,但实际上店家因为无方节忙得晕头转向,生意好到根本顾不上他们一两个人,再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因为顾鉴在场域之中修改了长盈城中所有人的记忆,导致大家会下意识的对那段模糊的,不对劲的记忆回避。譬如在这客栈中,其实有好几人都死于妖兽,但客栈中的所有人,对于他们的印象都会特别模糊淡薄,哪怕看见了记录的账本,也无法将他们的名字与面容对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店家记不清顾鉴与奚未央,实在是太过于正常了。


    奚未央意外道:“你所拥有的场域的力量,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强,甚至……”


    ——甚至在某一种程度上,顾鉴在改变“现实”。


    他问顾鉴:“你当时是怎样想的?”


    顾鉴心中也有些发惊,他仔细回忆道:“我好像……也没有特别要求他们什么,我只是希望他们不要记得那些事,能够回归正常的生活。”


    “……回归正常的生活。”奚未央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只这一点,便已经足够了。


    因为顾鉴想要他们恢复正常的生活,所以那天发生的一切“不正常”的事情,都会被他们自动的回避模糊掉,这种回避的方式比直接删空记忆,要周全的多,也更可怕的多。


    奚未央静静地注视着顾鉴的眼睛,他告诉他:“你的能力假以时日,只要你想,甚至可以让这四境都尽在你的掌控——”


    “可我不想啊。”顾鉴十分无所谓的道:“那种事情光听起来就很累。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


    顾鉴胸无大志,却又野心勃勃,他在奚未央的耳边轻声的说:“我能掌控你就够了。”


    奚未央无疑被顾鉴的这句话刺激到,仿佛有一道很快的电流,顺着他的脊椎直窜向上。奚未央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高傲,自负,控制欲强,内心甚至会对看不上的人报以一种近乎轻佻的心态,可与此同时,他竟然是渴望着有一个人,能够完完全全的将他攥在掌心,——在他心甘情愿的情况下。


    顾鉴低声的笑了笑,他仍旧贴着奚未央的耳廓问他:“我们现在,要不要立刻回房?”


    奚未央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点头,顾鉴伸手拥住他,带着他上楼,才走到二楼时,恰遇有几人离开,顾鉴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却正看见了那几人中间唯一的女子,竟然正是窈娘。


    顾鉴不禁一愣,他与窈娘并不如何熟悉,之前的几次照面,除却在场域回溯之中,便只有她受惊过度的模样,可哪怕是当时亲眼目睹妖兽吃人,惊恐得近乎神志不清的窈娘,也不曾如此刻一般,面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恐,身体甚至还在微微的发着抖,然而她不敢出声,亦不敢反抗,她显然不愿意跟着身边的那几人离开,却只能任由他们将她带到不知何处去。


    顾鉴与窈娘对视的一瞬很短,毕竟说到底此事与他无关,然而另有一道目光,却是从相遇开始,便牢牢地盯在顾鉴的身上,——正是要带走窈娘的为首之人——


    作者有话说:


    皎皎的xp不一般,不过这点你们应该都知道,嚯嚯嚯~


    第193章


    那人若光看相貌, 最多不过三十岁左右,他的面容可以称得上英俊,衣着亦是裁剪合身, 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顾鉴能够感受得到对方“无意”间稍许释放的威压,修为应当略在他之上,大约是天一境的巅峰。


    对方一行人往下,而顾鉴与奚未央向上,这样的差别天然给人以一种居高临下之感,且那男人落在顾鉴身上的眼光并算不上多么友善, 顾鉴觉得不适,忍不住皱了皱眉, 想要侧身避让, 可那男人却始终不动,他牢牢地盯着顾鉴看了好一会儿,视线又要转向奚未央,顾鉴终于忍无可忍, 他开口道:“诸位若是不走, 还请让我们上去!”


    那男人听见他开口, 竟似是怔了一怔, 但他并没有犹豫得太久, 很快便示意身后人让出了一半楼梯, 顾鉴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两位请。”


    奚未央捏住顾鉴的手腕,拉着他快步上了楼,待关好了屋门,又习惯性地封上层结界,顾鉴这才问道:“你同刚才那人……是认识吗?”


    奚未央说:“没有见过面, 但我大概知道他是谁。”


    顾鉴问:“是谁。”


    奚未央静静的看向顾鉴,然后告诉他:“那应当是中州顾家的现任家主,按辈分算,顾鉴,他是你的叔父。”


    “什么?!”


    习惯了自己是个“孤儿”,这会儿却突然见到了个“叔叔”,顾鉴免不了有些震惊,不过在短暂的惊讶之后,顾鉴又觉得没什么特别——毕竟世人皆知,他的父亲顾砚,早就已经离开了家族,甚至因此而背负骂名。作为顾砚的儿子,顾鉴就更与顾家毫无关系了,教养他长大的师门是玄冥山,不是顾家。


    顾鉴道:“如果说,他是我的叔父,那他刚才盯着我看,莫不是认出了我?不应该吧?他从来都没见过我,我和我爹,也还没长得像到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地步吧?”


    若细看相貌,顾鉴的五官无不精致,其实更像他的母亲,但若是有见过顾砚的人再看顾鉴,那么说出两人的关系时,一定不会有人怀疑,顾鉴是顾砚的亲生儿子,因为他们的身形确是如出一辙,只是性格又天差地别……奚未央神色沉沉,他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顾鉴的眉眼,顾鉴将掌心覆上奚未央的手背,问他:“皎皎,你怎么了?”


    奚未央微微的摇了摇头,他说:“顾家认人,不是依靠相貌。”


    “虽然现在的顾家,在中州是无冕之皇一样的存在,但其实两百多年前,顾家曾经败落,又遭仇家追杀,血脉飘零。后来,顾家的家主重振家族之时,便在炼制的家主令上,施加了一道血咒,凡是顾氏血脉,那家主令皆可感应,为的就是将来有朝一日,若家族再遭大难,血亲骨肉,还能有重聚之机……”


    奚未央沉沉道:“因这家主令可算一件血脉法器,所以关于顾家,世上还有一种传说,说是这家主令可以自行感应选择每一任的家主人选,它会选择它所认定的最强者,——这是顾家的每个孩子,从出生起,就注定好的。你的父亲曾经就是顾家内定的下一任家主,只不过……”


    时隔多年,即便奚未央始终不大愿意承认,但许多时候,事实偏偏就是最简单的那个答案。奚未央告诉顾鉴:“你父亲讨厌顾家,所以,他逃跑了。”


    顾鉴怔了怔,他张了张口,起初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片刻过后,方才能说道:“他……不是为了我的母亲?”


    顾鉴从小见多了父母温馨恩爱的日常,即便那时的他并不大记事,但那些点点滴滴,却就是他每天的生活,再加上世人提起顾砚,总说他是为了心爱的女人才背弃了家族,这样的行为对于别人来说,是不齿的,可作为父母的孩子,那却是顾鉴父母爱意的证明。但现在,奚未央却告诉他,他的父亲之所以离开顾家,真正的原因,并非是他的母亲,而是因为他自己讨厌顾家?


    顾鉴心头突然生起了一种可笑的感觉,他恍然,顾鉴好笑的问奚未央:“所以说,我娘当年,只是他想要脱离顾家的一个借口?”


    奚未央摇头,却也无法提顾砚解释,何况个中万般,许多都是一念之间,大约就连顾砚本人,也未必能说的清楚。奚未央只能告诉顾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父亲想要离开顾家的念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有了。甚至他与我,还有司空晏,我们在一起的那甚是荒唐的几年,也是他逃避的一种方式。——起初,他只是想要逃避,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始终很清楚,自己最终的命运依然是回到顾家去。直到他遇见你的母亲。”


    “他的确讨厌顾家,想要离开。但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人,是你的母亲。”


    奚未央说:“顾鉴,你要相信,你的父亲他不是一个用妻子做挡箭牌的伪君子。世人甚至从不知你母亲的姓名与具体身世经历,是你父亲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骂名——”


    奚未央的话未说完,顾鉴便抬手示意他停下,顾鉴看着奚未央的眼睛,然后问他:“如果你与我爹,没有这样深的交情,那么你觉得,他离开他心心念念想要逃离的家族,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所谓的心爱之人?”


    奚未央说:“顾鉴,你若说这样的话,也太看轻你父母的感情了……”


    “皎皎!”


    顾鉴双手扶在奚未央的肩头,和他说:“别再说这些事了皎皎,它们都过去了。总归最后的结果,是我父母恩爱,至于最初的原因,它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一定要问顾鉴有什么不平,那么便是他从来将自己所爱之人看得太重。顾鉴绝不会,也绝不愿意,利用奚未央去达成任何目的,他的感情太过于纯爱,而这样单纯的爱意,最初的源头,便来自于他的父母。


    顾鉴躲进奚未央的怀里,和他说:“不管我爹当年,究竟是怎样想的,反正我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永远也不会。”


    奚未央轻拍着顾鉴哄道:“你与你父亲,本就不是一样的人。”


    “你总是要吃你父亲的醋,可实际上,你若当真与他是一样的性子,我就不会爱上你了。”


    顾砚的朋友不多,真正交心的,大抵也只有奚未央一个。奚未央从来都觉得,他与顾砚有着极为相似的一面,他们曾经同样高傲,叛逆,自我,又各自因为不同的原因而改变收心,他们确实是知己,却绝无可能相爱。


    顾鉴听见这句话,忽然抬起来来,他将额头在奚未央的下巴上蹭一蹭,黏糊糊的问他:“那我是什么样的性子?”


    奚未央低下头,吻了吻顾鉴的额角,说:“你是个小粘人精。”


    “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小冤家。”


    从前感到寂寞的时候,奚未央也曾想过,自己未来若有机会动心,会喜欢上一个怎样的人。他自负却慕强,要在这天底下找一个满足这样要求的人,几乎不可能,于是奚未央便做好了永远独身的心理准备,直到他爱上顾鉴时,奚未央才猛然意识到,原来当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是一定会心生倾慕向往的,哪怕他爱的这个人,此刻正躲在他的怀里寻求安慰,他们也仍旧是彼此的主人。


    “……主人?”


    虽然对奚未央的xp也算心中有数,可是真正听见他说出这个词,顾鉴仍旧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禁忌与刺激感,顾鉴从奚未央怀里直起身,和他说:“你这个称呼很危险啊!”


    奚未央却不以为意:“你不是吗?”


    “还是不喜欢?”


    顾鉴:“我,我……”


    顾鉴惦记着自己那点为数不多的节操,从耳朵尖发烫到脖子根,他羞耻又兴奋,最后还是选择了不要节操,他抱着奚未央的手臂,急切道:“你再叫一遍!”


    奚未央看着顾鉴的脸,满意的笑了,他贴近顾鉴的耳畔,轻轻地呼气:“主人?”


    顾鉴克制不住的全身一颤,他原本还觉得,他们被那突然冒出来的顾家家主,以及顾砚的旧事搅了兴致,却忘了他和奚未央根本就不能凑在一块儿。他们两人就像是相吸的磁石,只要在一起,就会无法克制的被吸引,时时刻刻都渴望着与对方的亲密。


    顾鉴拆下了奚未央发上的绿玉珠串,将它松松的缚住了奚未央的手腕,顾鉴亲吻着他的手掌心,然后沿着手腕一路向上,到奚未央肩头时,他忽然低声的问他:“皎皎喜欢链子吗?”


    “如果能把你锁起来该多好。”顾鉴忍不住的低叹,“我也不想太多人看见你,可是你那么优秀,如果有人说你不好,我恐怕会更难受。”


    “不过没关系,”顾鉴说,“我已经找到了最好的折中办法。”


    两人的手臂交缠,手腕上殷红的婚契相叠,奚未央明了的笑了,他说:“你已经永远把我锁在你的身边了。”


    “是。”顾鉴轻轻地咬了一口奚未央的后颈,又好像没尝够味似的细细的舔,他低声细语道:“我也一样。永远都会在你的身边。”


    …………


    都说人在兴奋和满足之后,会或多或少的产生一种空洞失落,甚至是悲伤忧郁的情绪,可很奇怪的,顾鉴一般鲜少会进入到那样的状态,往往都是奚未央喜欢靠在床头静坐,或是去窗边静立抽一会儿烟。今天却不知是怎么了,顾鉴辗转反侧,总是会想起在场域回溯中看见的景象,听见的话,他越是想,心头越是弥漫着一种不安。顾鉴侧身抱紧奚未央,闷闷的道:“皎皎,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奚未央揉了揉顾鉴的脑袋,说:“嗯。”


    顾鉴于是才道:“那个同窈娘一起来的男人,他可能……是今天见到的那个顾家家主的儿子。”


    顾鉴将自己在场域回溯中听见的话,一一说给奚未央听:“这个顾家,可能真的私底下不太干净,听他话里的意思,他的父亲一直不满意他的天赋,却又因为多年经营的‘人设’,不敢自己再娶,于是便叫他联姻娶了自己的情/人,还生下了个他名义上是儿子,实际却是弟弟的孩子。于是他忍无可忍,从东境赎了个相好的舞姬,两人一道四处游玩,听闻无方节热闹,时间也赶巧,便就来了长盈城,哪知反倒枉送了性命。”


    “不过,这个顾家公子,我看也算不得什么好人,”顾鉴同奚未央道,“他与那窈娘分明就是情/人,可当窈娘试探他的时候,他却半点娶人家的意思也没有,只说会给她金银,叫她下半辈子无忧……”


    奚未央:“这还不算好人?帮忙赎身还给钱。”


    顾鉴:“……”


    顾鉴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可那个窈娘对他,好像并不是逢场作戏,反倒是那个顾家公子,比起真情来,我看他一是贪图新鲜美色,二来是为能暂且抛开家里那些烦心事……可是一个女子,想要嫁给自己中意的男人,哪怕她也有些私心,却也算不得什么错处啊!”


    奚未央:“……”


    奚未央幽幽道:“你倒很是懂得怜香惜玉。”


    顾鉴眼看话题又要歪,赶紧道:“不是!我也知道他那样对窈娘是最好的出路,我只是多少觉得,他这样拿别人的真心来换自己的爽快,很不负责任。”


    “哦……”奚未央静默片刻,忽然道:“说起来,这种事情,你父亲当年,好像也做过不少。他也惹得很多女子为他牵肠挂肚,伤心落泪,这确是他不是东西。不过,如果你说的那位顾公子,没有像你父亲一样离开顾家的能力和勇气的话,那么让那些与他相好过的姑娘,永远与顾家扯不上关系,已经是他对对方最大的负责了。——不论他们相处之时,究竟是否真心,顾家的水,不是谁都有本事蹚的。”


    “一时一刻的伤心,总比为了一时情好,送了命强。”


    窗外天色已暗了多时,这会儿却忽然被映得明亮斑斓,原是外头长盈城里在放烟花。奚未央坐起身,他拉着顾鉴道:“快起来快起来,我们出去看烟火,只有无方节的头几日,与最后两日才有!”


    顾鉴原本还沉浸在顾家混乱的家事之中,被奚未央这样一拉,顿时所有的郁气都散了,——他去担心远在中州的顾家做什么,这样一个一看就很压抑,许多人都想逃跑的家族,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他而言,再重要的事,都没有身边的这个人开心来得强。


    顾鉴开了窗户,奚未央就披散着长发,像个少年人一般迫不及待的探着身子看,顾鉴飞快给自己绑了个马尾,他牵过奚未央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说:“皎皎,我们到街上去看。”


    “嗯。”


    两人手牵着手,快步跑下楼,无方节本就是夜晚热闹,因此客栈中空静的很,却也让静候在大堂中的顾家家主尤其显眼,让人想要忽略都不行。


    可顾鉴就是想要忽略他。


    他拉着奚未央,准备绕过他走,对方却不识趣,偏要挡住他们的去路。顾家家主的目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停了一停,很快又强迫自己移开,他看向奚未央道:“奚首座尊驾到此,偏又叫在下遇见,若不拜会,岂不太过失礼?”——


    作者有话说:皎皎:我知道你不是好人,但你也不用这样踩我的雷点


    顾家家主:我干什么了?


    皎皎:你打扰到我和我老公看烟花了,你活腻了是不是?


    第194章


    “奚首座应在玄冥山上, ”顾鉴讨厌这顾家家主之前打量自己的眼神,更加厌恶此刻他对奚未央的探寻,虽然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并没有太大意义, 但顾鉴还是忍不住将奚未央往自己的身后拉, 顾鉴对顾家家主道:“您认错人了。”


    可那顾家家主似乎并没有自知之明,他仍旧不依不饶的挡在顾鉴的身前,做出一副回忆的模样,说道:“竟是如此么?尊主曾与家兄日日形影不离,又是那样举世无双的风采相貌,岂不知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果真是在下认错了么?”


    顾家家主迈步向前,与顾鉴越来越近, 甚至伸手想要去拉他身后的奚未央, 顾鉴忍无可忍,一把扭住了他的手臂,他强忍着努力,尽可能平静礼貌的道:“这位前辈, 还请您自重。”


    “呵……”


    感受到心口处瞬间灼烫起来的温度, 那顾家家主竟忍不住“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里满是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 到最后, 笑声渐止, 他的话音中已然毫不掩饰自己的不甘以及怨恨:“没想到啊,真没想到。时隔几十年,竟然能有机会,让我见到故人之子。可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儿子死在了这里?”


    “奚未央, 你有什么好躲的?我儿子死在了你北境的长盈城,可所有人都说他是失踪。怎么那么巧,刚好你就带着顾砚的儿子,同他住一间客栈呢?”


    顾家家主咬牙道:“你不要真当我是个傻子!”


    奚未央平静的从顾鉴的身后走出来,他漠然的看向眼前那满是恼恨的人,忽然轻笑了一声:“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来问我?”


    “亏你还知道,这里是北境。”奚未央淡淡道,“不管你的儿子是失踪,还是亡故,既然是在北境,你有不平,那就按照北境的规矩办。”


    “修士出事找督府。不认识路就找人问。顾硠,本座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言下之意,就是若他再不依不饶,那便是给脸不要脸了。


    顾硠原本就是在强压心中的怨怒,此刻被奚未央在这样一刺激,那些已经酿成心魔的过往便止不住的浮现顾硠的眼前,他忍不住嗤笑:“这么多年过去,奚未央,你到还真是一点没变。”


    奚未央:“哦?”


    他似有疑惑:“听你的意思,我们过往认识?”


    顾硠:“……你!”


    这个世界上,单方面认识奚未央的人数不胜数,他顾硠也不过只是其中之一。而顾硠之所以能知道当年名动中州的那位长乐先生,就是如今北境的尊主,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顾砚当年是他的堂兄。


    从小到大,顾硠已经习惯了密切关注自己那个天才兄长的一举一动,他或许比顾砚本人都更要了解出现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可是没有人在意,——顾砚不在意,顾砚身边的人也不在意。只要顾砚存在,那么他便“不存在”,这是多么的不公平,哪怕已经过去了这样多年,哪怕他早已经是顾家的家主,可在奚未央那样的人眼里,他永远都是“你算什么东西”。


    顾硠似有一团火闷在心口,他努力压抑了很多年,以为在所有人的面前都可以完美无缺的伪装,却不想奚未央只需毫不隐藏自己的轻蔑,就可以叫他瞬间崩溃。顾硠深吸了一口气,他笑了,笑着说:“好,好得很。”


    “是你逼我的。”


    顾硠道:“我只有钊儿这一个儿子,你说的对,不管他是死,还是失踪,我绝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


    话音落下,顾硠便拂袖离开了客栈。顾鉴颇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他问奚未央:“你逼他什么了?”


    奚未央无辜的摇了摇头,说:“不要试图理解脑子不好的人。”


    顾鉴:“……”


    顾鉴一想也对,只是他有些担心:“看他刚才气得脸都青了,的确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皎皎,会不会有麻烦啊?”


    顾鉴说着,突然恶从胆边生,问奚未央道:“要不要找机会——?”


    顾鉴向着奚未央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奚未央看得笑了笑,却说:“不急。”


    “阿镜,我会把他留给你的。但不是现在。”


    顾鉴微怔。奚未央这话颇有深意,顾鉴心头一惊:“难道当年……那些人里,也有他一个吗?”


    奚未央纠正顾鉴道:“应该说,是有他一份。”


    “不仅仅是你父亲的事,还有你师兄当年遇袭,顾家也有谋划参与。只不过像顾硠这样惜命的人,他怎么可能让自家冲在第一个呢?”


    顾砚要彻底脱离顾家,闹得最凶的时候,顾家自然是叫顾砚滚,可等气头过去了,顾家的那些族老们,说到底是不大愿意彻底放弃顾砚的。起初顾家还会派人去寻顾砚,可顾砚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为此还换过几个住处,彻底隐匿了自己的行迹,顾家这才没了声响,顾砚也终于能放下心来,悉心调理妻子的身体。他们夫妻二人都盼着能有个孩子,一家人过平静普通却幸福的生活,而在顾鉴人生的前五年里,他们一家的确如此。


    顾砚那时以为,是顾家终于想开了,彻底放弃了他,奚未央本就对顾家没有好感,只要顾家不再骚扰顾砚,他自然不会去打听顾家内部之事。奚未央是直到彻底确认了司空晏也是杀害顾砚的凶手之一时,才开始暗中着手调查,发现这些年来,中州顾家与南境一直私下来往密切,南境在中州的生意,顾家出力疏通不少,同样的,他们利润也没有少拿,而当年顾家逐渐与顾砚彻底断了联系的时候,算一算日子,恰是顾硠被选为下一任族长的时候。


    是顾硠,将当年那些对顾砚“念念不忘”的顾家人,一一剪除。同样也是顾硠,他就如同一道阴暗的,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影子,无时无刻的紧盯着顾砚,——那个承载了他自小到大,所有嫉妒、不甘,终至怨憎仇恨的男人。


    顾鉴:“……”


    奚未央所说的这一番真相,信息量实在太大,顾鉴感觉自己很需要缓一缓:“你的意思是说,当年,是司空……司空晏,带人亲手杀了我的父母,而我家的位置,是顾硠提供给他们的?”


    “那这岂不是、岂不是相当于,整个南境、妖族,都与秦羡是一伙的吗?!”顾鉴急道:“如此一来,局面岂不是对我们很不利?”


    相比于顾鉴的着急,奚未央倒是十分心平气和。他道:“这样的局面并非一朝一夕,秦羡的合作者遍布四境。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阿镜,他们不是一伙的,他们只是相互利用,各有所图。目的一致的时候,就混在一起,目的不一致的时候,立刻就可以倒戈相向。这并不稀奇,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不会有永远的朋友,不过是每个人都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而已。”


    “不过,有一些情况除外。”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底线,恰恰顾砚与沈不念,就是奚未央的不可原谅,他道:“所有杀害你父亲,以及伤害不念的人,我要他们以命抵命。”


    尤其那些人,九成九是同一群人。他们当年害沈不念,为的也不是沈不念,而是顾鉴,——是顾砚的儿子。


    秦羡想要激活魔灵,司空晏大抵是人在贼船上,便就索性顺水推舟。至于顾硠,他无疑想要顾砚的儿子死。


    个中纠葛,错综复杂,确如奚未央所说的,是各有所求。顾鉴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那些人本质仍是一盘散沙,就没什么好怕的。只是——


    顾鉴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你刚才说的这些,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顾鉴说:“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一个人查了这么多!”


    奚未央道:“你的性子本来就爱多想,况且这些事情,如同乱麻一般,有些又隔了多年,查访起来都需要时间,我与其告诉了你,叫你一直惦记着,倒不如等稳妥些了再同你说,也省的你凭添烦恼。”


    顾鉴扁扁嘴,说:“你就是觉得我帮不上忙呗。”


    奚未央难得不顺着顾鉴的意去哄他。奚未央道:“不论你怎样想,对于我来说,你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就比什么都强。你长大了,很多事情我也确实不能总不让你知道,我只是更希望,你能在该知道的时候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鉴:“……”


    奚未央除了在床上尤其听话以外,其他时候想要让他改变自己的想法,那几乎是不可能的。顾鉴早就已经认清楚了这一点,只是他仍旧有些不开心,顾鉴嘲讽道:“比起以前我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好歹现在,我也算是能适时的‘知道’一点了。这怎么不算是一种进步呢?”


    “你分明已经将顾家的事情查了这么多,亏我刚才还兴冲冲的同你说自以为的秘辛。”顾鉴毫不留情的自嘲道:“皎皎,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太聪明。”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这番阴阳的话说得冤屈,他道:“我查的是顾家与南境的关系,我怎么会知道顾家的家主和儿媳妇偷情?这事儿你若不从当事人的嘴里听见,难道还有密探能躲他们床底下听见吗!”


    且就算是奚未央手眼通天真能知道,他也对别人的那点子脏乱事毫无兴趣,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只有顾鉴这样八卦的人,才会听见了还要心生感慨,也不知他好端端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这种兴趣爱好。——当然,这段话奚未央不能说。


    他只是想来生气,若说出门时,奚未央还兴致勃勃的想看烟花,那么他现在,大抵连把顾鉴当个烟花炸了的心都有了。


    偏偏顾鉴还很没眼色的继续问:“所以我在告诉你的时候,你是真的不知道?”


    奚未央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诡异的看了顾鉴一眼,说:“我干嘛要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你不知道就好~”顾鉴满意的点了点头,新鲜的瓜两个人一起吃,才有乐趣。要是奚未央只是为了配合他,那可真是想想都索然无味。


    顾鉴拉着奚未央跑出客栈,他说:“哎呀,还好烟花还在放,不然就全给那老畜生毁了。烦人。”


    奚未央:“……?”


    奚未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不说话,——不知者无罪,顾硠其实与奚未央同岁。


    天上的烟火与街道两旁的火把,将长盈城的夜晚照的亮如白昼,街上人流如织,热闹非凡,顾鉴大着声同奚未央说:“这里的热闹,和天瑜城的热闹不一样!”


    奚未央的心情渐渐转好,他故意问顾鉴:“哪里不一样?”


    顾鉴认真想了想形容,最后说:“这里比天瑜城的‘大方’。”


    天瑜城之繁盛,如今可以称得上是整个北境的“中心”,而一个地方一旦太过于繁华,就注定会丢失一些它原本的东西。奚未央对此并不觉得可惜,城市变迁与人之岁月一般,不过只是历史洪流中的一朵浪,天瑜城也好,长盈城也罢,不同的时候,它们自有不同的模样。


    前方不远处的街边,有店家正烤着羊肉,路过玩累了的人,大多抵挡不住香味会买上一些,顾鉴虽然辟谷,可他也抵挡不住,顾鉴拉着奚未央正准备也去凑个热闹尝尝味道,眼前却忽然一晃,顾鉴再低头一看,自己的脖颈上,居然已经被人套上了两串花环,这些花环织的极轻,香气淡淡幽幽,是一闻便叫人觉得舒服的味道。


    顾鉴赶紧转过身去,只见有几个少女,正在他的身后捂着半张脸嘻嘻的笑,其中一名少女还打趣同伴道:“叫你别急别急,怎样,花环都送完了,现在没有啦!”


    那少女红了脸,要去拧身边女孩的胳膊,几个少女便一起打闹着跑远了。顾鉴第一次被人往身上套花环,还套的如此突然,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奚未央,说:“她们就这么走了,我都来不及还给她们……”


    奚未央也看着顾鉴笑,他说:“你还想追上去?人家给了你花环,调戏你一下而已,你若是真追了,那可就说不清楚了。姑娘们本也不会只准备一个花环,不然怎么可能两个人都要套你?呆瓜,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顾鉴说:“我又不知道这些。”


    奚未央便笑他:“你就好好受着吧!这还是在城里,等到了城外的篝火宴,可别叫人用花环将你堆了。”


    顾鉴:“……”


    顾鉴于是点点头,他说:“行呀!”说着,顾鉴就拿下了自己脖颈上的花环,眼疾手快套到了奚未央的身上去,他道:“我就不信,还能有人这样没眼光,只套我不套你,指不定最后是谁被花给堆了呢!”


    顾鉴喜欢奚未央,自然也就对他滤镜颇深,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不喜欢奚未央,却忘了一点,奚未央的相貌虽然并不女气,人也高挑,身形清瘦而不瘦弱,但他却是个叫人一见,便不会用英俊,而是会用不分性别的“美”来形容的男人。且自从奚未央突破了天仙境,整个人便愈发的白皙通透,肌肤细腻得找不见半分瑕疵,不熟悉他的人远远一见,只会觉得这是个不该沾染凡尘的仙人,纵然他生得再美,也好像与世俗的欲望不沾边,哪怕有再多的旖旎情思,只需看他一眼,便都打消了大半了。


    对此,奚未央并无意细细辩解,许多时候,看顾鉴“恼羞成怒”其实颇有意思。奚未央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们往城外去?”


    顾鉴全然没有意识到奚未央的“不怀好意”,他想也没想,便兴冲冲的答应了。长盈城外的气氛比城中更加活跃,地方也更大,热闹人人都喜欢,顾鉴起初也挺开心,有姑娘往他身上丢花环,他也开心,可渐渐地,顾鉴就发现事情不大对劲——为什么自己身上都挂了一堆的花环了,奚未央还是只有寥寥几个?没有女孩子敢给他花环也就算了,怎么还有莫名其妙的男人过来搭讪呢?


    顾鉴赶紧一把拉住奚未央,问他:“这里人多,乱糟糟的,你要去哪?”


    奚未央觉得顾鉴这话说得堪称幼稚:“你我都不是小孩子,难不成还能丢了吗?你逛你的,我去喝点酒。”


    顾鉴:“什么?你还想喝酒!”


    奚未央道:“长盈的雁归酒盛名在外,它不许买卖,一年只会在无方节上开一次庆祝。——看见那里围着的人群了吗?那便是个拼酒的擂台。我要那做彩头的明珠。”


    能出现在无方节上的彩头,自然也得是些能引人兴趣的物件。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珍珠,对于修士来说,可能意义不大,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极为珍贵了。可若说奚未央会对这样的珍珠心心念念,顾鉴倒是要为死在奚未央手里的那些妖族抱不平了。高阶的妖丹奚未央都不屑一顾,如今却要与人抢颗寻常珍珠,说到底,不过就是为他喝酒找个由头罢了。


    顾鉴仍旧不同意:“你想喝酒,这没关系。但你看上面那些人,喝起来各个都跟不要命一样,有什么意思!”


    顾鉴拉着奚未央到一边去,那里是个烤肉摊,也能喝到雁归酒。顾鉴说:“行了,你想喝就在这里喝点,我是说什么都不会放你去那擂台上疯的。”


    奚未央:“……”


    奚未央无奈的看着顾鉴,说:“好像我才是你师尊吧?”


    顾鉴瞪他一眼,说:“那我还是你夫君呢!”


    奚未央:“……”


    奚未央无话可说,只是觉得不满:“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你又不会陪我喝。”


    顾鉴说:“那我陪你喝?”


    奚未央闻言吓一跳,赶紧说算了,就凭顾鉴那酒量,绵软的果酒倒还算了,这雁归酒是烈酒,奚未央若叫他喝,岂不是没得给自己找事。他就跟小孩子耍脾气一样,将面前的桌子一推,说:“你好讨人厌!”


    顾鉴撕了块焦香的烤羊腿肉,递到奚未央的嘴边,问他:“那吃一点?”


    奚未央还是说不要:“油腻腻的,还膻,拿走拿走!”


    顾鉴:“啊——”


    奚未央:“……”


    奚未央被他逗笑了,最终还是咬了一口顾鉴手上的羊肉,他笑着说:“你哄小孩呢?”


    顾鉴得意的“嗯”了一声,还要问奚未央:“那我哄小孩的技术好不好?”


    奚未央不肯说,就装作听不见,顾鉴正欲再逗他两句,忽然感觉到身旁约十步外,有灵光闪过,他警觉的想要回头,却被奚未央按住了手,顾鉴听见奚未央说:“是聚影珠。随他们去,你就当不知道。”


    “聚影珠?!”顾鉴吃了一惊,这聚影珠就好像是录像设备,只是没有声音功能,但没有声音,反而更加可怕,毕竟对着一段画面,人们可以有无数种想象,而出现在聚影珠中的人,只能百口莫辩。


    “是什么人在录?”顾鉴想到他与奚未央的一举一动,或许已经被人偷窥了许多,胃里顿时泛起一阵恶心,什么胃口都没了,他道:“难道是顾硠?”


    奚未央淡然道:“或许吧。目前长盈城中除了他的人以外,也没有别人。随他去吧。我们一切如常就好。”


    “所以就任由他们这样胡来?不对——”


    顾鉴捱过了最初的恶心感,终于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早就有准备?”


    奚未央:“没有。”


    顾鉴:“啊……?”


    奚未央说:“但我有一个计划。”


    顾鉴:“……”


    顾鉴松了一口气。


    他说奚未央:“你故意吓我的吧?”


    奚未央悠悠道:“我才没有,是你自己太性急了。”


    顾鉴:“……好吧。我现在不跟你争,”顾鉴下意识的放低声音,他问奚未央道:“所以你的计划是?”


    奚未央看着顾鉴,他忽然抬手,轻轻刮了一下顾鉴的鼻梁。


    “我要做一件大事。”


    顾鉴听见奚未央说:“我要让他们,亲手给我搭好一座戏台,然后邀请全四境说的上话的人,一个不拉的来看这一场戏。”


    “阿镜,你知道的,”奚未央说:“虽然世人总说我是天下第一,但我半生都在抗拒与接受真正的自己之间反复挣扎。直到不久之前,我才突然想明白,既然我已经是天下第一了,那我还去管这些做什么?”


    “世俗的眼光与规则,是给没本事的人遵守的。而所有人都弄错了一点,那就是我奚未央,不是被世人捧上的天下第一,所以他们心中对我是赞颂还是鄙夷,于我而言,不存在半点区别和影响。”


    奚未央的眼底心头,从来都压着一抹血色,他残忍,冷静,清醒而疯狂。“在这世上,我想要他死的人,他就不能活,但只要死到临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顾鉴你猜,会有几个人,不顾性命只为世俗规则的站出来,于我为敌呢?”——


    作者有话说:镜子:啊呀,我老婆太可爱了,差点忘了,他好像是个“反派”来着???


    第195章


    兴许是奚未央拘于他必须要遵守的人设太久, 以至于世人都默认,他是一个温和且讲规矩的人;又兴许是天下人离得奚未央太远,是以奚未央傲慢专横的一面, 他们始终无法得见。但不管怎样说, 所有人都不该忘记与忽略,这是一个实力为尊的位面。


    奚未央自然无法将悠悠众口全部堵死,但杀鸡儆猴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人总是很好拿捏的生物,说到底不过是不给教训就不知道疼,非得见了棺材才肯落泪。至于那是自己的棺材, 还是别人的棺材,却又没有太大差别了。


    顾鉴时常怀疑, 自己是不是也有一点毛病。


    他努力严肃的小声问奚未央:“你和我说的这些话, 好像那种话本里的大坏蛋,我是不是应该适当的表现出一点害怕来?”


    奚未央在这时候,却又非常温柔,非常好说话, 他赞同的点了点头, 对顾鉴说:“应该的。”


    “那就这样决定了。”顾鉴一拍桌子, “今天晚上换我被强人锁男!”


    奚未央:“?”


    奚未央面无表情的让顾鉴清醒一点:“等我们逛完回去, 天都快亮了。”


    顾鉴恍然, 他说:“哦, 那不行,白日宣淫也不太好。”


    周遭烤肉的香料味太重,顾鉴难免觉得有些口干,又因为与奚未央说话,他未曾留意, 顺手便端起了手边的碗想要喝水。奚未央看见,呆了一呆,还来不及阻止,顾鉴已经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不出奚未央预料的呛的天昏地暗。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顾鉴一口酒喷出来,其中还有一半向下辣嗓子,一半向上呛鼻子,刺激的顾鉴泪流满面,奚未央神情复杂的叹了口气,一边帮顾鉴拍背,一边拿帕子给他擦脸,过了好一会儿,顾鉴终于缓过来了些,他双眼通红,眼神都好像有些呆滞了。


    顾鉴呆呆的说:“好辣。真的好辣。”


    奚未央:“……”


    奚未央安慰顾鉴:“有些人天生不适合喝酒,你不要勉强自己。”


    顾鉴说:“我没有勉强,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也不尝试了。”


    奚未央被他这大受打击的模样逗笑了,只觉又好玩又心疼,他亲了亲顾鉴的额角,从乾坤袋中取出只水壶来,递给顾鉴说:“漱漱口吧,这是干净的灵泉。”


    顾鉴“嗯”了一声,他乖乖漱完口,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将奚未央拉到了自己腿上坐下,顾鉴抱着奚未央的腰,靠在他怀里问他:“真的不能把那些偷录的人解决掉吗?不然我抱你一下,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奚未央对此倒是十分淡定,他教顾鉴说:“你把人杀了,岂不是打草惊蛇?暂且先忍几天吧。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虽然直接把人解决掉不行,但是你可以用场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聚影珠中不想被人知道的画面都删掉。”


    “对啊!”


    奚未央一语惊醒梦中人,顾鉴放下心来,却又有一种自己再次被他耍了的感觉,“你是不是早就准备这样了?”


    奚未央:“当然。我又没有被人偷窥亲密画面的癖好。”


    顾鉴:“……”


    顾鉴眼看奚未央又要开口说话,他的本能让他想要逃避,顾鉴忍不住低声叫道:“好了!可以了!你别再说了,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奚未央:“……”


    奚未央怜悯的摸了摸顾鉴的脑袋,叹息道:“傻孩子。不太聪明不要紧,只要脑子多动一动,它就不会真的生锈。”


    顾鉴:“……”


    顾鉴把脸埋在奚未央的怀里,辛酸的汪一声哭了出来。


    …………


    顾鉴与奚未央在长盈城又呆了约有十日左右,这段时间他们过得十分随性,玩累了就回客栈休息,休息完了不拘什么时辰,是日是夜都可以出门去玩。奚未央甚至逗趣顾鉴,问他想不想见识一下风月之地,结果自然是被顾鉴严词拒绝。顾鉴纳闷的问奚未央:“你觉得你和我提这种建议真的好吗?”


    奚未央也有些心虚,他小声的说:“我只是调戏一下你……”


    顾鉴气鼓鼓的说:“那也不行。”


    这根本就不是奚未央是真心还是开玩笑的问题,而是顾鉴这些天,终于后知后觉的认清楚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他终于发现,奚未央的长相虽然让女孩子们只敢远观,但他好像莫名的很吸引男人,以至于总会遇见人大着胆子想要同他搭讪。顾鉴对此非常郁闷,而更郁闷的是,他只能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因为顾鉴不可能对着素不相识的路人发作,更不可能对着奚未央发作,毕竟他什么错也没有,他只是长得太好看了而已。


    顾鉴的危机感在这几天里猛增,他不能直说,于是变得越发黏人,且顾鉴忽然意识到了呆在玄冥山的好——难怪他从前没发现奚未央这么吸引人呢,原来是因为在玄冥山上见到的人有限,且还都是熟人,是以除了他自己以外,实在很难有人再敢对奚未央有非分之想。如此看来,玄冥山外的世界,当真是充满了“危险”。


    回家!


    必须赶紧回家!


    ——删完那些被偷录的聚影珠就回家!


    顾鉴私以为,自从发现了有人跟踪,他在外就表现得比较小心谨慎,哪料到他自以为的小心谨慎,与别人眼里看到的画面,可能完全是两回事。顾鉴查看了他逮到的一个人录下的聚影珠,发现他与奚未央的亲密感居然远超他的想象,哪怕顾鉴自己就是当事人,看着看着也莫名觉得脸热,他努力装作恶狠狠的说:“删掉!都删掉!这个也得删掉!”


    奚未央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你也别全删光了。这不是录得挺好,要不是怕被发现,我都想要把这些聚影珠拿走,自己留着看呢!”


    他转头问那被捆仙绳绑起来的修士:“你还有私藏的吗?”


    那修士吓得摇头如捣蒜,他欲哭无泪:“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们也只是收钱办事……”


    “哦,”奚未央问,“顾硠的钱?”


    那修士一面点头,一面坚决的道:“这真的不能说!”


    顾鉴:“……”


    顾鉴将聚影珠里的内容几乎删了个精光,他问那修士:“你还有同党吗?”


    修士毫不犹豫的招供:“还有两个,不过我们都住在一间客栈,我把地址给你们,你们就饶了我吧!”


    顾鉴将聚影珠丢还给那修士,他道:“以后这种缺德的事情少干!——你记住,这就是你这些天全部的成果。你此刻没有见过我们,去找你的主顾交差吧!”


    顾鉴的话音落下,场域终止,那修士浑浑噩噩的晕倒在地,这并非受伤,只是他修为不济,所以极其容易在场域之中力竭,很快就可以转醒。顾鉴又去那修士说的客栈,找到了另外两人,他挨个查看了所有的聚影珠,然后大删特删,要不是有奚未央阻止,顾鉴大概能将那些聚影珠直接都捏碎。奚未央劝他道:“好歹留一点,不然你让人家怎么造谣呢?”


    顾鉴:“……”


    顾鉴痛心疾首的看着奚未央,说:“皎皎,你的坏心眼都写到脸上了!你收敛一点,不要那么激动啊!我们两个才是受害人!”


    奚未央看起来颇有些遗憾的说:“哦。”


    顾鉴关闭场域临走前,还不忘对那两个修士严令叮嘱:“以后这种缺德的事情不许干,不然我就杀了你们,知道了吗!”


    两名修士:“……”


    两名修士赶紧发誓:“是是是,我们再也不做了!”


    顾鉴将他们吓了一通,心里多少也算出了口气。顾鉴多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你说我都删成那样了,就只剩下在街上走的几个画面,真的这样也能造谣吗?”


    奚未央悠悠道:“既然都已经是造谣了,剩多剩少又有什么关系。真正会去看这聚影珠的人会有多少?还不是听人口口相传,听到哪里算哪里。”


    顾鉴郁闷的说:“这真的太离谱了。”


    他问奚未央:“那你的计划,准备什么时候落实到实际?”


    奚未央说:“快的话几个月,慢的话可能半年吧。”


    “这些需要到最恰当的时候,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至于什么时候是最恰当的时候,说到底造这些谣的人并不是我,所以我们只能够观察和等待。”


    顾鉴闻言沉默了许久,他和奚未央说:“流言是最无法控制的东西,它就像是一把点在枯草地上的野火。皎皎,你真的有十足的把握吗?”


    奚未央笑道:“你也说了,流言是无法控制的。对于这种无法控制的东西,我当然没有把握。——我只需要能把握住那些说话的源头就可以了。”


    顾鉴松了一口气,他搂住奚未央,和他说:“皎皎,我们回家去吧。”


    当人感到痛苦与疲惫的时候,他的本能便是回家。顾鉴曾经觉得,自己有些被奚未央“养废”,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善于勾心斗角,沈不念也一样,这并不代表他们的能力不足。顾鉴如果必须为之,他其实一样可以做的很好。只是他和沈不念的本性终究不适合,如果要他们变成那样的人,只会很累很累。


    “嗯。”奚未央答应顾鉴:“我们明天就回玄冥山。”


    只是奚未央没有告诉顾鉴,回了玄冥山不代表万事轻松,昆仑的使者已经在玄冥山被晾了近三个月,心心念念只为了见顾鉴,奚未央虽然暂且将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了覃雨枫,但按照蔺云岩的执念,恐怕那些人不见到顾鉴,也不敢轻易回去。想起蔺云岩,奚未央的眸色渐渐有些深邃。


    奚未央虽然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也并不会因为“牵连无辜”而做事瞻前顾后,但他哪怕再不愿意认秦羡这个父亲,秦羡与他也终究是父子。这让奚未央总会有一种,哪怕他与秦羡涉及的是位面存亡的大事,也仍旧在一定程度上算“私事”的感觉。奚未央理解世上修士们对于飞升的渴望,他也体会过卡境界是多么的痛苦,但这都绝不是助长秦羡为一己之私,置天下苍生于不顾的理由。


    奚未央私心里,总不想这件事牵连太多人,他甚至希望秦羡的谬论,能够让越少人知道越好,因为一旦知道的人多了,未来难保不会再出现像秦羡一样的狂人。可只要秦羡不死,魔灵尚存,那些惑人的灾祸,就永远不会有终止之日。


    而魔灵,寻常是杀不死的。


    唯一杀死魔灵的方法,只有让它在宿主的体内长成,然后连同宿主一起杀死,魔灵方才会彻底烟消云散。


    奚未央知道,事到如今,秦羡眼中最适合成为魔灵新宿主的人,一定是蔺云岩。


    同样的,秦羡也知道,保管魔灵对于玄冥山而言,无异于日夜防贼,奚未央一定会想要找机会,让魔灵寻到宿主,然后彻底的将其毁灭。


    这是他们父子之间,一场互相默认的阳谋。


    唯一最终的变数,就是蔺云岩。


    奚未央也好,秦羡也罢,他们的作用仅仅只是影响蔺云岩的想法,但却无法真正左右他的决定。至于他们各自对蔺云岩的影响能有多大,这就是各凭本事了。


    ***


    顾鉴自己不会喝酒,但却想方设法,连哄带骗的带了两坛雁归酒回玄冥山,当时顾鉴指天发誓,自己绝不买卖,那擂台下酿酒分酒的师傅才终于勉强同意。奚未央很开心,问他:“你是准备送给我的吗?”


    顾鉴半点不带犹豫的摇头:“不是。”


    “我给师兄带点尝尝,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喝酒,不会喝的话最好,辣死他,嘿嘿!”


    奚未央:“……”


    奚未央的脸色瞬间变难看,他冷笑道:“哼。我看辣死你还差不多。”


    顾鉴仍旧乐呵呵的,他不相信,玄冥山那么大,他有那么多师叔,难道就找不出一个不会喝酒的人?再不济,不是还有沈清思和她作伴呢吗?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残酷。


    就连张衍辰那样看起来风大些都要吹倒了的人,他都会喝酒!


    顾鉴恍恍惚惚,深受打击。


    尤其沈不念还吐槽他:“镜子,我们什么多人呢,你怎么就带两坛回来啊?”


    “不过还真别说,这雁归酒难怪名声在外,这一口下去,也太爽了吧!”


    “从喉咙口直暖到胃里!”


    顾鉴:“……”


    顾鉴:“???”


    顾鉴将最后一丝希望寄予了沈清思:“师姐你……”


    他都不敢问沈清思会不会喝,因为答案显而易见,顾鉴犹豫了一下,改口问道:“师姐你,酒量如何?”


    沈清思很是谦虚的说:“一般吧。”


    然后顾鉴就看着她面不改色的将面前碗中的酒饮尽,温温柔柔的夸赞道:“果真是很不错。”


    顾鉴觉得这一事实对他而言有些残酷,他想要去奚未央那里寻安慰,结果奚未央根本就不想搭理他,顾鉴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的承认:“我其实……当时专门还问那酿酒师傅,装了一小壶。”


    “是准备给留你的。”


    奚未央仍旧没什么好声气,他说:“哦。所以你现在想到我了?”


    “我一直都想着你啊!”只是顾鉴见过了魔灵记忆痕迹中,奚未央酗酒的模样,顾鉴甚至都不敢去回忆。他说:“我只是不想要你喝的太多。”


    奚未央沉静的看了顾鉴一会儿,然后和他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是你师伯告诉你的吗?”


    奚未央当年的事情,只有奚云逸和陆离知道,而奚云逸已经死了,顾鉴不敢将奚未央是魔灵第一个宿主的事情告诉他,怕他对秦羡愈发心生偏执。如此一来,唯一的可能便只剩下了陆离。顾鉴想奚未央既然这样问,那便是不会计较的意思,于是便低低的“嗯”了一声。奚未央和他说:“既然他会同你说,想来也不会再说一半藏一半。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敢接受真正的自己,便只能寻别的法子发泄,其中许多都不堪说。我原本不大想告诉你,毕竟人总盼着自己能在喜欢的人眼里更美好一些。”


    顾鉴能理解奚未央的想法,但他却说:“你所有一切的经历,那些全部都是你。”


    酗酒也好,沉迷药物也罢,甚至是拿刀割伤自己……奚未央便是从这些“不堪说”的过去之中,一步一步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顾鉴将小酒壶放到奚未央的手里,和他说:“喏,我现在允许你喝一点。——喝这里面的一半吧?多一口都不行!”


    手中突然多了分量,奚未央下意识的摩挲着那不算细腻的微凉表面,他和顾鉴说:“算啦。今天就不喝了。”


    顾鉴:“诶?”


    奚未央笑了笑,哄他说:“总共只有这么一点,我要留到下一次馋的时候。”


    顾鉴用力的点头,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抱着奚未央的手臂问他:“皎皎,你说,我真的不需要练练吗?”


    奚未央淡淡道:“为了这么一点原因而强迫自己,我觉得没有必要。”


    顾鉴说:“可是他们全都会啊!”


    奚未央:“那又怎么样?”


    顾鉴:“……”


    顾鉴泄气的说:“好吧。你说得对。好像也不会怎么样,只是感觉有点丢脸而已。”


    奚未央问:“有人嘲笑你吗?”


    顾鉴:“……没有。”


    奚未央于是笑了声:“那你还担心什么?”


    顾鉴:“……”


    顾鉴很想说,这不是有没有人嘲笑他的问题,纯粹是他自己觉得害羞,但话到嘴边,顾鉴又觉得说了也没意思,反正奚未央总还能有话把他堵得哑口无言。


    可让顾鉴无话可说的同时,奚未央又是无比善解人意的,他温柔的同顾鉴道:“就算是你想要练,也不能从这么烈的开始。路要一步一步走,饭也要一口一口吃。我可以给你先试试口感绵软些的。”


    顾鉴的眼睛亮了亮,他对奚未央有些不放心,不禁又警惕的问:“该不会是那种,一开始喝了感觉还好,结果很快就上头的酒吧?”


    “怎么会。”奚未央笑着问顾鉴,“我把你灌晕了,有什么好处?助助兴而已。”


    顾鉴:“……”


    顾鉴感觉自己真是看穿奚未央了,他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这样通情达理。顾鉴说:“我和你还需要靠喝酒助兴吗?”


    奚未央说:“这不一样。”


    “你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不喜欢呢?”


    奚未央问顾鉴说:“上一次,你不是还缠着我要喝交杯酒?”


    顾鉴:“!”


    顾鉴这下完全被击中了,他豁的立起,激动的问奚未央:“所以今天可以吗?”


    奚未央狡猾的笑笑:“可以先陪你玩一玩过家家。”


    第196章


    “过家家?”


    虽然知道这句话很有可能又是奚未央的小情趣, 但顾鉴还是有些不高兴:“交杯酒怎么还能过家家。”


    奚未央慢悠悠的从乾坤袋中取出酒壶与酒盏,将它们一一在石桌上摆好,他说:“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准备, 所以当然只能过家家。”


    “当然, 你也可以当做是提前练习一下。”


    奚未央重新在石凳上坐下,他整理着自己的衣摆,问顾鉴道:“你向我求婚了吗?”


    顾鉴:“……”


    顾鉴突然听见这句话,下意识的呆了呆,他道:“你手上还戴着我们俩的戒指呢。”


    奚未央:“所以?”


    奚未央转过脸,看向顾鉴, 开始条理清晰的输出:“你送我的信物我每天都戴,但你向我求婚了吗?你告诉我的亲友了吗?哪怕再不计较仪式, 该有的东西总要准备一下吧?”


    顾鉴:“……”


    顾鉴:“!”


    奚未央从前, 从未如此正式的向顾鉴要求过这些,婚礼什么的,顾鉴自然也想,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日思夜想, 但他与奚未央已经结了婚契, 顾鉴心中便总喜滋滋的默认他与奚未央已经是对恩爱的道侣了, ……好吧, 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没有那些所谓世俗的仪式, 说到底总叫人觉得缺了些什么, 有种车票没买齐全的感觉。顾鉴心潮澎湃,他同奚未央说:“皎皎你放心,我明天就把这件事告诉师伯和师叔们,还有师姐和师兄。你若还想叫谁知道,我都去请!——你等我去找三师叔算一算, 最快的良辰吉日是哪一天!”


    “好啊。”目的达成,奚未央也不是矫情的人,他对顾鉴道:“我不需要别人了,你若有朋友,也可以邀请他们参加。你三师叔几乎每晚都要观星象,你若要去见他,可得抓紧时间了。”


    此时才只刚刚入夜,还没有到观星的最佳时机。顾鉴点点头,他跳起来就想往外跑,等跑了两步,又折回来,顾鉴拉着奚未央道:“皎皎,我们一起去吧!”


    ……


    天穹殿。


    张衍辰:“……”


    顾鉴今日已经来了他这天穹殿两次,第一回是因为送酒,这倒还说得过去,可叫他来算适合办婚仪的良辰吉日……张衍辰颇有些不理解的说:“你们自己不会吗?”


    大家都是修行之人,若连推个良辰吉日都不会,未免也太招笑了。再不济,就同凡人一样去买本日历,虽说不够精细,但大致吉凶总不会错,何至于特意跑来叫他推算?


    顾鉴十分信服的注视着张衍辰,说:“可是三师叔您是专业的呀!”


    奚未央在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张衍辰按捺下心中的无奈,他对顾鉴道:“顾师侄,你能信任我,我很开心。但你与你师尊的这段感情,说实话,早在紫极殿中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算不上支持。”


    “情深本是好的,但用情太深,便易生偏执。”张衍辰忍不住看向奚未央,“你们如今,正是两情相悦,蜜里调油的时候,自然看对方怎样都好。可是人生有很长,你们不应该如此冲动。”


    奚未央淡淡道:“冲不冲动,如今都无转圜了。师弟,你这话,说的太晚了。”


    张衍辰叹息道:“是啊。你们婚契都结了,本也不差这一个仪式。——十二日后恰逢月圆,正是良辰吉时。”


    奚未央道:“多谢。”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见顾鉴仍杵在原地,奚未央微微蹙眉:“你还不动?”


    顾鉴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对张衍辰说:“师叔,人生的确很长,修士的一生只会更长。但……在我看来,它或许并没有您所想象的那样长。”


    顾鉴这话说得拗口,张衍辰习惯了不能言,也习惯了与玄妙难言的一切打交道,竟是有些不能理解顾鉴所要表达的含义。顾鉴礼貌的向张衍辰道别,然后牵起了奚未央的手。


    回家的路上,顾鉴和奚未央说:“从前三师叔不大赞成我们,我还总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如今倒是忽然放心了。”


    奚未央问他:“这话要怎么讲?”


    顾鉴说:“你看,他早在几十年前,就算出了我们会是一对,但中途却一次也不曾出言提醒或劝告,可见我们确实是姻缘天定的一对眷侣。三师叔所担心的,说到底只是我们两的性子都算不上有多好,再添一层难说的师徒关系,这在他所谓的星象里,应当并不是最适合做夫妻的盘。”


    奚未央:“……盘?”


    “呃……”顾鉴想了想,“我该怎么和你说呢?你就大概理解成,在他眼里的匹配度。比如他算出我们两个会在一起,但匹配度可能并不高,在他看来,我们各自还会有更好的选择。但这又怎么样呢?适合的不代表是相爱的。同样一件事,不喜欢的人做,可能是厌恶或平平无奇,但如果是喜欢的人做的话,哪怕原本讨厌,恐怕见了也会觉得很可爱吧?”


    末了,顾鉴还要过来人般感慨的做一句总结:“三师叔会有这种想法,他肯定没有喜欢过人。”


    和爱的人在一起,怎么会觉得岁月漫长煎熬呢?


    哪怕每天都吵吵闹闹,顾鉴也只觉得时光飞速,无时无刻不期盼着,他与奚未央在一起的光阴,可以再久再久一些。


    奚未央忍不住笑了,他说顾鉴:“你这个人啊,还真是……不过话说回来,我有做过你所说的,你原本讨厌的事情吗?”


    “有啊。”顾鉴一点儿也不客气的说:“我原本就不能理解喝酒抽烟脾气还爆的人。”


    奚未央:“……”


    “不过现在想想,”顾鉴有些好笑的叹了口气,说,“我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呢?”


    “我呢?我有做过什么,换个人你就会讨厌的事情吗?”


    奚未央睨了顾鉴一眼,说:“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顾鉴说,“现在不是坦白时间吗?”


    奚未央点点头,说:“既然你这样讲,那我就不客气了。——毕竟你的心灵比较脆弱。”


    顾鉴:“……”


    奚未央于是便开始细数顾鉴的“不是”:“你做的菜狗都嫌,唯一能下口的就是粥,但你就连粥都煮的很一般,还喜欢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吃。”


    顾鉴:“……”


    奚未央:“而且你非常的黏人,一开始还总喜欢自己脑补,在你的剧本里,你总会把自己想象的特别可怜,但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若是猜不到,或是猜错了你在想什么,你还要一个人伤心难过。”


    顾鉴:“emmm……”


    奚未央:“你还很八卦,对别人真真假假鸡毛蒜皮的事情特别感兴趣。我以前还总以为,只有女孩子才喜欢凑在一起说这些……”


    顾鉴一拍手,说奚未央:“你这完全就是刻板印象!得改!”


    奚未央:“……可是你的确是我遇见的第一个,特别关注这些的男人。”


    顾鉴:“……QAQ!”


    奚未央看着顾鉴可怜兮兮的表情,心里只觉得可爱,他伸手去揉顾鉴的脸,笑着问他:“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顾鉴气呼呼的:“不要了。我的心灵比较脆弱!”


    奚未央闻言,大笑出声,他说:“可怜我呀,怎么就偏偏喜欢上你这样的,嗯?”


    顾鉴重重的“哼”了一声,说:“是啊。现在也来不及后悔了。”他说着,怒从心头起,竟然将奚未央一下扛上了肩,奚未央惊了惊,说:“还有一段路呢!”


    顾鉴说:“我走得动。”


    奚未央说:“可是你这样,我不舒服。”


    顾鉴故意要狠狠心,他说:“那也没办法,你只能忍着了。”


    奚未央:“……”


    奚未央安静了一会儿,眼看快到了,才又对顾鉴说:“夫君,我不太舒服。”


    顾鉴:“……!”


    顾鉴顿时后悔,他赶紧将奚未央放下来,“你真的不舒服的话,要早一点说啊!”


    奚未央:“可是你不是生气吗?”


    顾鉴小声:“其实也就气一会会。”


    奚未央哪能不懂他:“但还是需要等我给台阶,对不对?”


    顾鉴低头:“对不起,皎皎……”


    奚未央捧起顾鉴的脸,说:“可是我没有生气呀,为什么要道歉?”


    他贴近脸,轻轻地去啄吻顾鉴的嘴唇,但这一点对于如今的顾鉴而言显然不够,顾鉴握住奚未央的后颈,将他与自己贴的更近,两人在竹林中放肆的深吻,良久,奚未央低低喘息着问顾鉴:“我准备的酒还在院子里……”


    顾鉴并不如何惋惜的道:“今天,它恐怕是没什么用武之地了。”


    下次、下下次,大抵也没机会。顾鉴和奚未央说:“看来,它只能等十二天以后了。”


    …………


    十二天实在太短,但与奚未央的婚礼,即使只是很少人参加的一个仪式,顾鉴也想要好好准备。平常若有什么事,都是奚未央全权负责,顾鉴不大会提出异议,但这一回,他却叫奚未央别操心,只管将一切放心交给他就好。


    奚未央也确实没意见,他说:“行,那这段时间你就忙这些,我只管安心处理我的公务就好。”


    “嗯。”凡是奚未央不想让顾鉴碰的,顾鉴也帮不上他什么,他只是叮嘱奚未央道:“不要太累哦。注意劳逸结合。”


    奚未央亲了亲顾鉴的脸颊,说:“放心~”


    顾鉴回吻了他一下,一直把奚未央送出结界,这才回屋开始罗列清单。顾鉴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事时,他的行动力是很强的,何况是婚礼这样的大事。


    顾鉴仿照凡人一样,用撒了金粉的红签写请帖。奚未央在他和沈不念小的时候,曾经叫他们每日练字,虽然最后奚未央心心念念的沈不念并没有太大进步,但顾鉴的书法却还是拿得出手的。他写完了请柬,就开始“挨家挨户”的去发,陆离对此很没有好脸色,他说:“我不要,你别把这东西拿给我!”


    顾鉴礼貌的劝了几句,但显然没什么效果。顾鉴于是只能无奈的道:“既然师伯不愿意收我送的请柬,那弟子就只能交给皎皎,叫他亲自来送了。”


    陆离:“……”


    陆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黑,最后只能不情不愿的接受:“请柬拿来!”


    顾鉴笑得开心,他将喜帖递给陆离,说:“皎皎最想要的就是您的祝福。”


    陆离没回声,只是盯着那喜帖兀自发呆,顾鉴同他告辞,又一路往别人那里去。张衍辰收了请柬,并没有多说什么,赵玄柯、孟澧泽、李寻墨早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心里怎样想不论,面上自然都是祝福的。只有苏昀朗是真的不知道,收到顾鉴的喜帖后如同五雷轰顶,好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幸而沈不念就在他的身边,帮着顾鉴一道又是解释又是劝,苏昀朗长吁短叹一阵,缓过来后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现实,最多就是仍然觉得离谱:“奚未央他居然真的会喜欢人?他还愿意结婚契,愿意成亲?”


    苏昀朗忽然眼神怪异飘忽的看了顾鉴一眼,“你们两……谁上谁下啊?”


    顾鉴:“……”


    顾鉴被他这一问弄得大为尴尬,沈不念在旁听得比顾鉴还尴尬:试问这世上有几个人能经历师弟发跟师尊成婚的请柬,师叔还在旁边问体位这种事情啊?啊!


    顾鉴当然拉不下脸将话说得直白,他只能委婉表示:“皎皎是我的妻子。”


    苏昀朗平地一个踉跄,沈不念早有预料的扶住他,苏昀朗不敢想象:“你……你叫他,叫他皎皎?”


    “是……奚未央让你这么叫的?”


    顾鉴肯定的点头。


    苏昀朗恍恍惚惚,他忽然意识到:“你们……其他人都知道这件事吗?”


    苏昀朗转头看向沈不念,不敢置信的道:“连你也知道?!”


    沈不念:“……”


    沈不念头皮发紧的点了点头。


    苏昀朗“啊”的大叫了一声,他不愿意接受:“所以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吗?!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苏昀朗纠结的重点好像与其他人都不一样,眼看着他就要崩溃,顾鉴赶紧道:“师叔,师叔!你别急!小师叔她也不知道!”


    苏昀朗:“哦?”


    苏昀朗瞬间恢复了平静:“子衿也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顾鉴很确定:“你放心,她绝对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


    苏昀朗十分欣慰,他拍着沈不念的手对顾鉴说:“我就常说,顾师侄最是聪敏体贴,二师兄他喜欢你,也是情理之中。你说是吧,不念?”


    沈不念:“……”


    沈不念不想说话。沈不念对苏昀朗的变脸速度大为震惊。


    顾鉴到晚上,同奚未央说起白天的事,奚未央一边听,一边笑,他说:“那不妨我来猜一猜,子衿收到请帖之后,反应是否与昀朗如出一辙?”


    顾鉴冲着奚未央比了一个大拇指,“你太了解他们了。”


    奚未央说:“这两个弟弟妹妹,从小就是这样,到如今也不曾变过。——或许他确实更适合当不念的师尊。只是不管怎样想,我都还是舍不得。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才不便宜他呢!”


    有时候,奚未央也觉得自己这样的私心没道理,可人若是没半点私心,那也就不叫人了。顾鉴将奚未央抱到腿上坐下,和他说自己准备婚礼的进度,奚未央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除了婚服他想自己准备以外,其他的他都随顾鉴,顾鉴见他这样心不在焉的态度,便故意逗他,说:“那我听说,人世里的习俗新人成婚前还不能见面呢。你也肯遵守吗?”


    奚未央刮一刮顾鉴的鼻梁,反问他:“你能遵守吗?”


    顾鉴说:“我不能,所以我把这点给否了。”


    奚未央来了兴致,继续逗他:“那你肯把你的精力存一存,留到洞房花烛吗?”


    顾鉴听见就笑了,他说:“你怎么想出来这样的话,还存一存精力呢,你不怕反倒弄巧成拙,到时候太激动没两下就缴械了吗?”


    奚未央说:“我怕什么,总归丢人的又不是我。你若真这样,我只管嘲笑你就行了。”


    顾鉴气得,要去捏他的腰,奚未央怕痒,兔子一样蹦起来,说的话也很像是兔子,“你别过来,再弄我我就踹你!”


    他们这样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奚未央说的话一点威慑力也没有,顾鉴才不怕他。顾鉴一面扑过去捉他,一面问道:“小猫也会兔子蹬,你说你是猫还是兔子?”


    奚未央被顾鉴逼得跌坐在地上,他当真伸脚去踹,又被顾鉴用腿摁住,奚未央急的脸都红了,只能急促的喘着气认输:“好了好了,你赢了还不行吗?拉我起来!”


    顾鉴得以得很,他放开奚未央,半扶半抱的将他拉起来,又习惯性的伸手去拍奚未央身上并不会沾染的灰尘,顾鉴说:“你今天这么快就认输啦?确定没有后招,不会跟我闹脾气?”


    奚未央原本还好,听见这话,就忍不住推了顾鉴一下:“我顺着你还不要,怎么这样欠呢?”


    顾鉴笑嘻嘻的说:“你多顺着我点,我就不欠了。”


    奚未央轻哼了一声,他垂了垂眼,忽然身体想前一倒,靠进了顾鉴的怀里,顾鉴顺势拥住他,问:“怎么了?”


    奚未央微微的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鼻音,说:“没事。”


    “我只是……感觉现在很幸福。”


    顾鉴听见奚未央说:“阿镜,我爱你。是真的真的很爱你,爱到忽然某一个时刻,我会感到无穷无尽的害怕。”


    “所以,你一定不可以离开我。”


    奚未央终于肯抬起脸来,他长久的凝视着顾鉴的眼睛,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你不在我的身边了。阿镜,我会死的。”


    不会痛苦,不会发疯,因为这些都需要力气,可若真有那一天,对于奚未央而言,唯有永夜会是他最平静的归乡。


    “我永远都不会留你一个人。”顾鉴抵着奚未央的额角,与他厮磨许久,方才终于说道:“皎皎,你不知道,为了能够回……来到你的身边,我付出了多少努力。”


    “哪怕是最凉薄的说法,我也绝不会离开你。”


    人只要付出与投入,就一定会期盼着看见成果,只有圣人才会无怨无悔。而付出与投入的越多,就越会难以放弃,所以才有一个词,叫做及时止损。顾鉴说:“可惜,我和你已经到了损失无法挽回的地步了,所以只能永永远远的纠缠在一起。皎皎,你怕不怕?”


    奚未央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我可不是那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还是你自己小心一点为妙。”


    奚未央这话说得有趣,顾鉴忍不住笑了几声,他抱着奚未央,就像是奚未央每次安慰他一样的轻轻抚着他的后背,直到过了好一会儿,顾鉴感到奚未央渐渐平静,这才开口问他:“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奚未央靠在顾鉴的胸口,不情不愿的“唔”了声,他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来了个不速之客,要我去天瑜城里见他。”


    “不速之客……还让你去见他?”


    且不论奚未央的身份,就说奚未央的脾气,要他亲自去见某个人,而不是别人来见他,这本身已经是件稀奇事了,除非……对方对他很重要,亦或是,很特别。


    顾鉴说:“我猜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是司空晏亲自过来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皎皎现在已经学会,觉得委屈,疲惫,不开心,统统去找老公撒娇哭诉发泄了~


    嗯,这是一个超级大的进步!


    皎皎:我有老公!【叉会儿腰~】


    第197章


    顾鉴问奚未央:“你是不是不想去见他。”


    奚未央不置可否, 只是说:“他既然来了,总归还是要见的。”


    顾鉴:“……”


    顾鉴明白了。他说:“没事,我陪你一起去见他, 好不好?”


    奚未央说:“不好。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现在还不到你见他的时候。”


    顾鉴知道奚未央心里别扭,尤其当对方是司空晏的时候,他总是很难做到果断。顾鉴心下暗自叹了叹,他对奚未央说:“行。我听你的。——你什么时候去见他?”


    奚未央答:“明天。”


    顾鉴无奈:“若不是就在明天,恐怕你这会儿也不会告诉我。你这个人啊……从前是要么说,要么不说, 如今,竟然也学会拖到最后一刻了?”


    奚未央抿唇道:“是。所以我原本没有想告诉你的。”


    顾鉴笑了:“那你现在怎么又告诉我了呢?”


    奚未央又长久的不吭声, 顾鉴便凑在他的耳边, 替他回答道:“因为我是你的夫君,我们是一家人,对不对?”


    奚未央:“……”


    奚未央飞快捂住了顾鉴的嘴,他竟也有害羞到这样手忙脚乱的时候。奚未央小声急道:“你知道就好了, 做什么非要说出口呢!”


    “有什么不能说的。”顾鉴握住奚未央的手, 他道:“不说出口, 我怎么知道我猜的对不对?何况家里只有你和我, 我们两口子说私房话, 难道还要遮遮掩掩的吗?”


    “你……!”


    奚未央有些心头发躁, 也不知是否是被顾鉴给气的,他推开顾鉴,说:“不想理你了。”


    顾鉴接受良好的说:“那就不理我呗。”


    奚未央:“……哼。”


    顾鉴的心情颇好,奚未央一个人坐在桌边,完全影响不到他做自己的事情。顾鉴将自己今天做完了的事情从清单上一一划掉, 再计划着明天可以完成哪些。婚服奚未央说他准备好了,顾鉴便没有列在清单上,如今想起来,觉得也不能完全不闻不问,至少总该试一试尺寸才对。但没办法,奚未央现在“不理他”,顾鉴于是准备明天再提。他有条不紊的结束了自己该做的事,奚未央仍是没有搭理他,顾鉴便就一个人晃荡出屋洗漱,等他打理干净了自己回去,奚未央已经气得把灯都熄了。


    顾鉴摸黑上床,他问身边躺着的人:“皎皎,现在想理我了吗?”


    奚未央:“……”


    奚未央选择侧过身向里面躺。


    顾鉴故意在他耳边自语般的道:“看来皎皎还是不愿意理我,算啦,我还是等等明天,看你会不会消气。”


    奚未央:“……”


    奚未央:“???”


    奚未央叫这话说得炸毛:什么叫等等明天?顾鉴的意思是,等明天也不会来哄他吗?


    虽然确实是他先闹的脾气,但是,但是他等了顾鉴这么久,顾鉴都无视他,这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分了!


    奚未央很生气。他一个人把脸埋在被子里,气了有好一会儿,还是觉得意难平,遂重新转过身,钻进顾鉴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住。


    顾鉴忍笑忍得完全不敢出声,生怕一开口就会露馅笑出来,直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顾鉴才敢轻轻的问:“皎皎现在还生气吗?”


    奚未央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在被子里狠狠拧了一把顾鉴的腰。


    ***


    天瑜城。


    卧云楼。


    司空晏俯瞰着天瑜城的繁华街景,忽然陷入了回忆:“这座卧云楼,在天瑜城建了有多久了?四十年?”


    “当初,它所有的设计图纸,建筑选材,全部都是我亲自盯着办的,天瑜城是你北境的都城,所以我绝不会让卧云楼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奚未央:“……”


    奚未央听着司空晏的话,只觉得不知应当如何接口。他淡淡的说:“你费心了。”


    司空晏道:“看到它能有如今的一切,当初纵是费再多的心,也是值得的。——我们进去吧。我已经吩咐人在净室准备了茶水瓜果,正合适坐着聊聊天,叙叙旧。”


    奚未央:“哦?”


    他似乎是感到有趣,又有些不敢置信:“你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与我聊天叙旧?”


    司空晏道:“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奚未央微微笑了笑,说,“不过,如果我记得不差的话,这应当是你第一次,亲自前来北境,与我‘聊天叙旧’吧?”


    奚未央也好,司空晏也罢,他们都是一方之主,每日所需处理事务千头万绪,何况南境与东境的战事仍在继续,要说他们奔波两地,只为故友聊天,这缘由实在叫人好笑。奚未央怠懒与司空晏兜圈子,他直言道:“上一回我去你的音云渡,是因为南境与东境的交锋,如今你来我的天瑜城,不知道司空大人,是要与我叙哪一门旧事呢?”


    “是前不久你在极北的空间通道被毁坏,导致剩余的物资无法运出;还是再往前一些,你与妖族勾结,掳走我的阿镜施以酷刑?”奚未央一句一句,果真如寻常聊天一般平静的叙说着,他转身看向司空晏,脸上忽然一笑,“或者,再要更久远些,——司空晏,你要不要同我聊一聊,当年,你带人追杀顾砚夫妇的那个晚上?”


    奚未央从不是会妄言之人,没有十足证据的事情,他连诈人的可能性都极小。司空晏了解他,因此也并不准备狡辩隐瞒,他静静地盯着奚未央看了许久,才终于说道:“上一次在音云渡,你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吧?”


    奚未央没有否认,他对司空晏说:“我总不希望是你,可偏偏就是你。”


    “司空晏,顾砚他从来都待你不薄——”


    “不薄在哪里!”


    司空晏仿佛已经压抑了许久,他盯着奚未央,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他:“你说他待我不薄?哈!确实,说不定在他心里,我的确是他的好兄弟。”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朋友”,都可以做到论心不论迹。司空晏不像奚未央,不论做什么事,都有奚云逸和陆离护着他,彼时的司空晏需要步步小心,时刻算计,如此方才能够保全自己,以及图谋未来。那时的司空晏,他结识了奚未央与顾砚,虽然一开始确是他心怀刻意,但再往后,司空晏也是与他们真心相交的。可是顾砚,他又做了些什么呢?


    ——他总是在闯祸,因为一个寡妇,越来越发疯,最后甚至与家族大闹一场,落得个人人喊打的结局。那时与顾砚有关的人,纷纷着急撇清与他的关系,就连顾砚自己,也知道要有自知之明,暂时与奚未央断联。司空晏嗤笑着对奚未央道:“顾砚在你的心里,自然是样样都好,因为你觉得他活的潇洒,敢作敢当对不对?可是奚未央你有想过吗?像他这样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考虑过身边的亲人和朋友吗?”


    “就因为他一个人的潇洒意气,其他人将会遇见多少的麻烦,这些他都有计算过吗!”


    人与人的相处与情感,是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态,很有可能会因为所谓一点点的小事,而骤然崩溃。司空晏从来都没有质疑过顾砚待他的情谊,可是兄弟情不能当饭吃、当命续,如果顾砚这个兄弟,在不能够为他带来利益的同时,连维持平静现状都做不到,甚至会将他置身于危险之中,那么就不能怪司空晏毫不犹豫的放弃他。


    ——更何况,司空晏与顾砚的友情,本身也如蚁蛀的长堤,看起来坚固,实则经不起任何风浪。而造成这一切的人,便是奚未央。


    凡是三个人的友情,总会有一个人显得多余。司空晏将奚未央视若珍宝,可奚未央就与其他所有人一样,只要是在有顾砚存在的地方,那么能够吸引他目光的人,一定是顾砚。


    司空晏永远也想不明白,奚未央为何会那样的喜欢顾砚,分明对奚未央最好的人是自己,可奚未央在他的面前永远骄纵且高傲。奚未央只会对一个人言听计从,那就是顾砚。


    司空晏心中的怨气积攒了几十年,早已经到了无法劝解的地步,奚未央只觉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他同样想不明白:“我当年就和你说过很多次,我不喜欢顾砚,我从来就没喜欢过顾砚!我——”


    司空晏低吼道:“有区别吗!”


    “不管你喜不喜欢他,你的眼睛里都看不见别人。”


    奚未央:“……”


    奚未央莫名其妙:“所以,就因为我,你对顾砚积怨已久,又因为你觉得顾砚做的事情给你带来了麻烦,所以你就恨上了他?——就因为这样一些事,你追杀他的儿子,虐杀他的妻子,将他逼到自爆而亡?司空晏你不觉得你的理由很可笑吗!”


    “可笑?”


    “也许吧。”


    短暂的情绪崩溃之后,司空晏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沉默的看了奚未央一会儿,而后说道:“我本来也没有期望过你能理解我,所以你怎样认为都无妨。说实话,未央,话说开了也好,我总算可以心平气和的同你说起这件事了。”


    司空晏道:“如果无缘无故,叫我去杀顾砚,那自然是不可能,他还不够格叫我恨到那样的地步。但如果说,顾砚的死亡将会是某件事中必要的一环,那么我还真是很乐意亲手去送他一程。”


    奚未央对司空晏说:“你真无耻。”


    “还好吧,你也不遑多让。”司空晏看着奚未央,忽然低低的笑了一声,他道:“你总是说,你半点不喜欢顾砚,这话放在以前,我还总以为是你没经历过,所以根本就分不清是不是喜欢。直到现在,我才真的相信,你是真的从没喜欢过顾砚,要不然,你也不可能会跟他的儿子在一起,——我说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今天稍微少一些~


    第198章


    司空晏:“就在前几天, 有一个蠢货,跑来归墟吵着闹着要见我,说是他的儿子死在了北境的长盈, 但长盈督府不予受理, 因为近日以来,长盈城中并未发生过任何人命案件,长盈督府请他有所疑虑的话,就去找玄冥山处置。”


    顾硠之事从头到尾,都在奚未央的预料之中,实在是一点新意也没有。奚未央道:“可他没有来玄冥山, 而是去南境找了你。”


    “是啊。”司空晏对奚未央已经没了隐藏,他坦然道:“毕竟, 当年他能当上顾家的家主继承人, 还是我指点的。更不用说这么多年来,他们顾家因我归墟,捞了多少的好处,攒几座金山都够了。可惜, 顾硠那根藤根上就烂, 他自己靠着些登不上台面的法子能修到天一境, 已经是极限了, 生出个儿子从小灵丹妙药当糖豆吃, 吃了几十年, 也不过就是合一境。同样都是人,他连顾砚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那又怎样?”奚未央不客气的嘲讽道:“哪怕他样样不如人,不也照样在中州说一不二的活到了现在吗?”


    司空晏听闻此言一怔,很快又笑出了声,他说奚未央:“到底还是你通透啊!人死万事空, 只要还有命在,焉知来日得失输赢呢?——就像是儿子这种东西,我就劝他啊,死了一个不要紧,总归只要他这个当老子的在,想要几个儿子生不出来?嘿,你是没看见,当时顾硠听见这句话,脸都青了。”


    奚未央不在意的道:“他想要报仇吗?”


    司空晏笑道:“他想要你小情/人的命。”


    “不管他的儿子是谁杀的,总归只要顾砚的儿子活着,那块顾家的家主令就不会选别人。一个不足三十岁,就天一境后期且能开场域的天才,与一个靠炉鼎勉强修炼到天一境中期的废物,哪怕没有家主令,只要是个人有眼睛,都知道该选谁。”


    奚未央说:“顾砚早就被顾家除名了。顾鉴更不可能回中州。他们大可以死了这条心。”


    司空晏却道:“族谱这种东西,既然可以除名,自然也还能再记上。只要顾鉴的真实身份被世人知晓,恐怕你玄冥山的大门,都要被顾家的族老们踏破……”


    “那就让他们来。”奚未央冰冷的凝视着司空晏,“我很欢迎,顾家的族老们同我来谈。”


    司空晏可以感受到奚未央愤怒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却意外的并没有从他的身上感受到杀意,这在以往,几乎是不可能的。司空晏心中升起疑惑,他问奚未央:“你居然不想要杀我吗?”


    “我杀了顾砚夫妇,在你北境私运物资,现在又用顾鉴威胁你。——未央,你不想杀了我吗?”


    奚未央:“……”


    奚未央袖袍下的手缓缓的紧攥成拳,他不得不提醒司空晏:“你已经在我的剑下,死里逃生两次了。”


    “所以,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有可能发生第三次。”


    奚未央长久的沉默,他在犹豫,在挣扎,最后,他承认了自己的软弱。奚未央对司空晏说:“你总觉得我偏爱顾砚,所以不论我如何解释都没有用。只是我终究不是你。司空晏,即使我现在,或者说早在从前,我就很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仍旧在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你对我的照拂。你帮过我很多,我一直都很感激你。所以,我不会杀你的。”


    “我永远都不会再对你拔剑了。”


    奚未央深深的呼吸,他缓缓的道:“极北荒原剩下的物资,本来就是我要与你谈判的筹码,我不会因此与你动气。至于顾砚夫妇的死……”


    “从前,我一心想要为他报仇,是因为我将他视作挚友。可偏偏,凶手之中有你,我同样将你视作至交,且若真如你所说,你对顾砚的憎恨有一半是因我而起,那我就更加没有资格,妄谈为他复仇了。”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有资格,说要为顾砚夫妇报仇,以及决定应当如何报仇的人,只有顾鉴。


    奚未央沉沉道:“来日,他若要取你性命,我不会阻止。甚至他若听了你的话,觉得自己父母的死亡里也有我的一份,要来向我讨,我也照样会还给他。但这就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了,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提及顾鉴之时,奚未央的语调与神情,竟会不自觉的温柔,司空晏看着他的模样,只觉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快到几乎要叫他窒息。司空晏艰难的,不愿意相信的说:“你……你竟然真的,爱上了那个孩子。”


    当顾硠拿着那些聚影珠来给司空晏看时,司空晏只觉得顾硠愚蠢。这些聚影珠明显有被人删减过的痕迹,所能够留下来的画面,九成都是奚未央和顾鉴在逛街,唯一叫他感到异样的,是有一幕顾鉴与奚未央同人群们一道,围着篝火在跳舞,顾鉴被自己的脚步绊了绊,奚未央扶住他,两人笑着不知又说了些什么,而后便是顾鉴伸手,无比自然的帮奚未央整理着散乱在肩头的长发。


    那只是很简单,很寻常的行为,甚至很难从聚影珠中看出任何狎昵之意,即便咬死了说他们只是好友,也无人能够反驳。可是司空晏太了解奚未央了,他爱漂亮,注重形象,还有着一些洁癖。奚未央并不大喜欢与人肢体接触,即便是极其亲密的好友与亲人,勾肩搭背似乎也已经是他的极限。对于所谓亲密的动作举止,奚未央有着一套独属于他自己的认知,而像整理头发衣襟这样的行为,他是绝不可能会让别人帮忙的。


    ——除非,他们本身就有着极其亲密的关系,且做过比整理衣物更加私密的事情,所以才能够如此的毫无抗拒。


    司空晏艰难苦笑着道:“我原本以为,你一生都不可能对任何人动心,也没有任何人堪与你匹配。可是为什么?……奚未央,你为什么,偏偏就要喜欢顾砚的儿子呢?”


    “他甚至还是你的徒弟……”


    奚未央终于开口:“谁能证明?”


    “我认他是我的徒弟,他才是。否则,他就只是顾鉴。在玄冥山长大的孩子,难不成,还都是我奚未央的徒弟不成?”


    除了沈清思对玄冥山事务经手较多,各门派都知晓以外,奚未央对沈不念与顾鉴其实保护的很好。玄冥山内部能够为人所知的信息极少,绝大多数人甚至根本不清楚,奚未央到底有几个徒弟,他的徒弟们又究竟是何人。就连之前顾鉴出关时的异样,玄冥山对外也只说,是他们门中的弟子修士,常年闭关,不喜与人交往,所以并不需要外人前来庆贺。——各大门派对于核心之人大多都是如此神秘,就好似没有人会在牌局里将自己的底牌全部展现给别人看一样。


    司空晏被奚未央的话噎住,好半天发不出声音来,他道:“可即便外人不知,你们也照样是乱/伦。你自己不觉得羞耻吗?”


    奚未央:“?”


    奚未央仿佛看一个傻子一般的看向司空晏,反问他:“你一个背后阴谋残害友人的人都从没觉得自己可耻,我想要寻个可心之人,又有什么值得羞愧的。司空晏,这样好像未经世事的孩子说的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


    也不知是奚未央说的话太直白、太戳心,还是司空晏已经忍耐了太多年,不愿再继续委屈自己,他竟扯过奚未央的衣领想要去亲吻他,奚未央毫不犹豫的一脚将他踹开,低喝道:“你冷静一点!”


    奚未央强行压抑着胸膛中翻涌的情绪,他尽可能平静的对司空晏道:“我今天来见你,主要是为了与你讨论极北荒原的那些东西。如果你此刻无心于此,那我也只好改日再来了。”


    司空晏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身,他不发一言,只是仿若癫狂的在笑,一阵又一阵。奚未央看见他这般模样,只觉心中好像沉闷的压着块巨石,可以他与司空晏如今的关系,又绝无可能再相互安慰。奚未央沉默的注视了司空晏一会儿,最终选择转身离去。一直侍奉等候在外的女子见奚未央离开,她赶忙进屋,却见司空晏双手支撑着桌案,仍旧低低的在笑,青颜不忍的扶住他,柔声道:“主上……”


    司空晏捏住青颜的小臂,力道大到近乎将她的臂骨折断。司空晏肤色本便略显苍白,如今形容越加阴冷,青颜垂着眼眸,不敢出声,只静静的在旁听着他说:“曾经,他就算是开口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将月亮一并摘下来送他。”


    “可是他从来不在意。”


    “他从来都不在意……”


    司空晏冷笑着说:“到头来,我也只是个会被他一脚踹开的玩意儿。可笑我嫉妒了顾砚那么多年,恐怕顾砚在黄泉底下,都料不到他能生出个这么有本事的儿子!”


    从卧云楼顶向下望,高挑英俊的青年正同街对面的商贩有说有笑,奚未央从正门中走出去,立在檐下看见对面的人,显而易见的怔愣了下,顾鉴转过身,笑着冲他招手,奚未央几乎是立即小跑过了街,扑进了顾鉴的怀中。


    顾鉴安静的拥抱了奚未央一会儿,然后轻声的问他:“都聊完了?”


    “没有,他情绪有点激动,今天谈不下去了。”奚未央仿佛才意识到,此刻他们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虽然好像并无人在意,但是当街拥抱总显得有些“过分”。奚未央放开了顾鉴,问他:“你怎么跟来了?”


    “什么叫跟来,”顾鉴牵住奚未央的手,和他说:“我只是自己逛逛街,采买一些成亲要用的东西。要一起看看吗?”


    奚未央捏了捏顾鉴的手掌,故意说:“当时说好了都你来,怎么,现在就打算把事儿甩给我了?”


    顾鉴也不与他辩,只是笑道:“我就算有这个心,你肯接吗?”


    奚未央说:“当然不肯,我要做一个舒舒服服的新郎。”


    顾鉴调笑他:“确定不是新娘?”


    奚未央伸手假装要去拧顾鉴的嘴,他佯做生气的道:“你再说!你再说呢!”


    “好啦。”顾鉴按住奚未央的手,这时候又提醒起了他:“街上都是人!”


    “……哼。”


    奚未央的包袱重,即便他与顾鉴都很清楚,没有人会如此在意街道上两个行人的打情骂俏,但这一招仍旧对他无比管用。顾鉴牵着奚未央,一路上看了些糖果点心,奚未央说:“大家都习惯辟谷,这些好像用不着吧?”


    顾鉴却道:“用不用得着是一回事,买不买是另一回事。谁规定买回去的东西就一定要有用?那样生活该有多乏味。”


    奚未央:“好啊。婚礼还没办呢,你就开始嫌弃我乏味了?”


    顾鉴已经很习惯的忽略奚未央的“找茬”了。他将一块梅子干塞进奚未央的嘴里,问他:“你觉得这种果子怎么样?”


    奚未央平素寡淡惯了,突然来这么一口,眉头都皱了起来,“太酸了。”


    顾鉴说:“你再含一会儿呢?”


    奚未央强忍着咽下去与吐出去的冲动,果真又将那酸味梅子干在口中含了一会儿,他有些惊奇的道:“现在好像变好吃一点了!”


    顾鉴于是拍板:“是吧,是吧!我就要买这种,到时候给他们每个人来一块!老板,这几种我都要了,梅子干特别多秤一点!”


    顾鉴带着奚未央逛街,一路逛一路买,还强行拉着奚未央在天瑜城的小餐馆吃了顿晚饭,奚未央被他分散了大半天注意力,终于逐渐放松下来,愿意同顾鉴说:“其实……我今天,和司空晏谈的并不顺利。”


    奚未央静静的道:“司空晏说,顾硠想要你死,因为顾家家主的位置。我当时听见了,心中很不愿意,但如今冷静下来想一想,其实对你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阿镜,如果你成功回到顾家,只要你想,整个中州都可以在你的掌心。”


    而中州,是四境沟通最重要的枢纽。


    顾鉴慢吞吞的啃着排骨,心平气和的听奚未央说话。顾鉴道:“如果是你想要让我去,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去。虽然我的确可以一辈子生活在玄冥山,过与世无争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但……现在的情况复杂,即便你总是表现得尽在掌握,可实际上,皎皎你很清楚,未来与计划,从来都瞬息万变。”


    “我一直都很想要帮你。”顾鉴擦干净手上的酱汁,他侧首看向奚未央,“不过,像这种很可能需要分居两地一段时间的事,我当然都得听老婆的话。”


    奚未央:“……”


    奚未央不悦的冷哼了一声,说:“你已经想到要分居了吗?”


    顾鉴:“诶?”


    顾鉴眨着眼问奚未央:“那可以带家属上岗吗?”


    奚未央:“……”


    奚未央深吸一口气,他提醒顾鉴:“八字还没一撇呢,你着急什么?就凭你这小傻子的样,可别到时候被人生吞活剥了。”


    顾鉴问奚未央:“你会让我这么惨吗?”


    奚未央:“……不会。”


    “那不就好了。”顾鉴的心态绝佳,“皎皎,人有的时候呢,心就是要大一点。什么事情都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真的全世界都会帮你。——来,给你夹个鸡腿!”——


    作者有话说:司空晏:爱恨就在一瞬间


    当然,他也不至于这么激烈的恨,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有很多利益纠葛~


    以及,幸运小镜子为大家带来吸引力法则~~~


    第199章


    奚未央从来不相信什么心态好就会发生好事的言论, 他认为那是无能者的一种自我安慰。奚未央说:“我只相信事在人为。”


    顾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问奚未央:“那你知道,你现在所需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吗?”


    奚未央:“什么?”


    顾鉴指尖点了点他面前的碗。


    “乖乖吃饭,享受美食, 不要辜负它们, 就是你此刻最需要做的。”


    顾鉴强调:“尤其,不要辜负我给你的鸡腿!”


    奚未央:“……”


    *


    奚未央与司空晏约定在三日后重新见面,地点仍然是卧云楼。顾鉴这几天忙着挨个找人对婚礼流程,实在忙得很,他道:“我就不陪你一起去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啊!”


    奚未央说:“就在天瑜城, 能出什么事。何况我若真有危险,你难道感应不到吗?”


    顾鉴说:“注意安全也分很多种嘛, 比如你要去见的那个人, 在我这里就很高危。”


    奚未央:“……”


    奚未央说:“所以你之前果然是故意跟着的吧?”


    顾鉴油滑的道:“我故意去天瑜城买东西啊!”


    奚未央:“……嘁。”


    相比于上一次见面时的不愉快,司空晏这几天明显平复了心情,重新变得条理清晰而精明。奚未央一早就有准备,他将拟定的许多协议以及极北那批物资的运送处理方式, 一一拿给司空晏过目, 这反倒叫司空晏十分惊讶:“你居然不想要极北的那些东西吗?”


    奚未央淡淡道:“那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


    归墟为了与东境的战事准备了几十年, 他们不能够让四境察觉到他们在储备物资, 却又需要无人问津的广阔空间, 只有妖族所居住的极北荒原才能符合这样的要求。奚未央在炸毁空间通道时, 粗略估计了一番,极北荒原的物资大约还剩下了有近一半,这是一笔可怕的数目,几乎没有人会在这样的资源面前毫不动心,即便奚未央本人不需要, 北境也需要。


    司空晏道:“自从四境划分,各大门派制定规则,这世上弱肉强食便被视作野蛮,但说到底,这仍旧是一个靠实力说话的世界,只要能够得到的东西,不论是偷是抢,攥在手里的,就是自己的,不是吗?”


    “自然。”奚未央道:“这套规则永远适用。——但我毕竟有三个徒弟,我不能教他们如此这般强盗的行径。于是我总告诉他们,万物取之有道。”


    “若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这是礼数。但如何才能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有礼有节的变作属于自己的,那就是各人的本事了。”


    奚未央不贪图南境那批物资本身,因为他知道,为了换回这样庞大的资源,司空晏不得不对他做出与之等量的承诺。在这张谈判桌上,奚未央才是主人。


    司空晏的指尖一下一下的叩击着桌案,他静思了许久,方才对奚未央道:“你应该知道,我这份协议一旦签下去,从此北境所有与归墟手下相关的商业交集,全部不收税,还至少两百年,这代表了什么吧?”


    奚未央说:“自然,这是我拟的。”


    归墟的商业链遍及四境,所有被他们注名的产业,其他家再想营业,就必须要为他们源源不断的交钱,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垄断,且他们合理合规,即便别人心有不满,也无法抗拒。这就是归墟控制四境的主要方法之一。而一旦司空晏答应了奚未央的要求,那么便无异于让北境脱离了南境的掌控,南境很难在至关重要的经济上对其有所牵制,并且这份协定不是一朝一夕,而是两百年。


    整整两百年!


    司空晏道:“两百年的时间太长。两百年后我焉知是否还在人世,我不能将南境的两百年如此轻易的承诺。”


    “轻易吗?”奚未央浅浅的笑了,他很是温和的良言劝道,“你也知道,两百年的时间太久,久到或许你根本就看不到,那么你又何须去在意看不到的未来呢?”


    “阿晏啊。你看看眼下。”奚未央提醒司空晏,“你南境如今所有的家底,可都还封在我的极北荒原呢!”


    “光凭你归墟所剩余的储备,还够你们支撑多久?马上就要捉襟见肘了吧?”


    司空晏冷笑:“托你的福。”


    奚未央很谦虚:“不客气。”


    司空晏道:“这件事情太大,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我明白。”奚未央在这方面,一向是很有耐心且善解人意的,他道:“你可以同归墟的长老们商量,不过最好尽快。——我当然是等得起,可你们等不等得起,就不好说了。”


    司空晏:“……”


    司空晏咬牙道:“我是不是应该多谢你的体贴?”


    奚未央笑了笑起身:“我一向是很体贴的。”


    “你们商量好了,直接传讯给我就好,我会再来赴约的。”


    虽然眼下司空晏表现的很为难,但以奚未央对他的了解,最多三四天,他一定会“艰难”的做出决定。饮鸩止渴虽然只能解燃眉之急,但总比放任火烧眉毛来的强。果不其然,在第三天的傍晚,奚未央收到了来自司空晏的传信。


    顾鉴也一起看了讯息,他提醒奚未央道:“你应该不至于记不清,再过三天,就是我们的婚礼吧?”


    “所有来参加的人,我都和他们对过流程了,就差你这个正主了。”


    奚未央这几日都很忙,且还需要去应付司空晏,顾鉴也知道他事多,因此总也不好意思开口,可他不能永远不开口,顾鉴问奚未央:“你什么时候能空半天出来啊?”


    奚未央说:“后天。”


    “真的假的?”顾鉴吐槽他道:“你该不会是随口一说的吧?”


    奚未央:“……”


    奚未央说:“因为婚服明晚可以去取。”


    顾鉴:“……”


    顾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是这时间也太紧了吧?明晚取,要是后天试下来不合身,还来得及改吗?”


    奚未央:“……”


    奚未央无奈的敲了敲顾鉴的脑壳,说:“你是这几天忙活傻了吧?我珍藏的霞光锦,交给你苏师叔去打造,做出来都算是件高阶法器了,收缩自如,怎么可能会不合身?”


    “原来是师叔啊,那我就放心了。”苏昀朗这个人虽然脑子时常宕机,但手艺却还是很可以的。只是……顾鉴道:“这些天我也去他那里跑了好几遭,他怎么半点风声都不告诉我呢?”


    奚未央道:“没做成的东西,告诉你干什么?该你见到的时候,你自然就见到了。急什么?”


    顾鉴哼了一声,说:“你这话我就不爱听。”


    奚未央想了想,问:“那我给你个任务,让你不至于最后几天这样焦虑?”


    顾鉴:“?”


    顾鉴疑惑道:“任务?什么任务?”


    “别担心,”奚未央安慰顾鉴道,“是好事。”


    顾鉴:“……”


    顾鉴原本还不是很担心,奚未央这样一说,反而让他感觉不妙,“你看我相信你吗?要是不是好事怎么办?”


    奚未央:“我用嘴帮你?”


    顾鉴:“……”


    很好。顾鉴现在可以确定,奚未央让他办的应该确实不是什么好事。然而……他拒绝不了。


    真是该死啊!


    *


    奚未央与司空晏的第三次见面非常顺利,司空晏面无表情但爽快的签完了奚未央带去的协议,他问奚未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拿到极北剩下的物资?你又准备怎么运到南境?”


    奚未央道:“我会在极北荒原重开一条空间通道,不过,只有一条,每次运多少,隔多久运一次,由我方说了算。”


    司空晏:“……”


    司空晏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可以。都听你的。”


    奚未央于是心情很好的道:“那我就告辞了?”


    司空晏道:“你如今,是多一句话,也不愿意再同我说了吗?”


    奚未央有些疑惑的问:“你还想要说什么?”


    司空晏:“……”


    司空晏好似被他哽了一哽,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到底有什么好?”


    “为什么?”司空晏不得解,“你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奚未央:“……?”


    奚未央忍不住提醒司空晏:“他已经快要三十岁了。”


    司空晏:“……可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不是吗?”


    就像是孩子不论多少岁,在父母眼里,永远都是孩子一样。司空晏不相信,奚未央对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不会有这样的感想。可偏偏就像是奚未央说的,顾鉴都已经快要三十岁了,两个成年人在一起,除了辈分以外,好像又算不得奚未央有什么变态的癖好。


    奚未央双手十指交叉着扣在一起,很快又放开。他对司空晏说:“很多时候,喜欢和爱这种东西,是没有为什么的。”


    奚未央很确定:“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不可能找到,比顾鉴更爱我的人了。”


    司空晏:“……”


    司空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要像是在质问,“既然他这样爱你,那他又为你做过些什么?”


    奚未央温和的道:“他什么都不需要做。我只希望他平安喜乐。”


    司空晏:“………”


    司空晏无法形容自己此刻心中的震撼。


    “既然你什么都不需要他做……”疑问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司空晏想不通,“那你又爱他什么?”


    奚未央:“?”


    奚未央奇怪的看了司空晏一眼,说:“我刚才不是回答过了吗?爱一个人这种事,本身就是说不清缘故的。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我爱他爱我。”


    司空晏:“…………”


    司空晏听明白了奚未央的意思,但他只觉得更迷惑了。


    并且他为自己感到冤屈且不值:“你若要这样算,你我相识近四十载,我难道不比他——”


    “司空晏。”奚未央平静的注视着司空晏,他阻止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奚未央道:“你也知道,我们相识已有四十载了。”


    “有一些话,既然四十年都没有说出口,那么此后余生,就也都不要再提了吧。”


    这世上待奚未央好的人有很多,但司空晏却是第一个,仿佛永远无限纵容他恶劣一面的人。奚未央曾经只有在他的身边时才会最为放松,他依赖着司空晏,依赖到即便无比清楚的知道,对方并非良善,也仍然毫不在意。——司空晏不是好人又如何,总归他永远也不会害他。


    十八九岁,距离如今的奚未央,已经很是遥远。那时的奚未央,确实还不懂何为感情,于是他只好用任性,不假辞色来掩饰自己时不时会突然慌张的心情,他不知应当如何表达,也曾笨拙的试图暗示,可是司空晏从没有给予他任何正面的回应,——他始终对奚未央纵容到近乎宠溺,就像是对待一个疼爱的弟弟,亦或是心中所打造的一个绝对完美的投影。


    直到那段少年时期,稚嫩懵懂的好感,随着成长彻底的在奚未央心头消散无踪。


    如今偶尔细想,奚未央也不觉得那种感情可以被称之为恋慕,毕竟他从来也没有因为司空晏而辗转反侧过,更从不会去设想无聊的“如果”。奚未央对自己的过去即便有所遗憾,那也只是他觉得自己可以做到更好,而非因为司空晏。


    ……


    奚未央的本意,是希望司空晏能够认清现实。今时已非往日,何况过往本便只是一场无果的虚幻,然而同样的话,听到了司空晏的耳中,他却觉得兴奋。司空晏问青颜:“他心里其实是怪我的,对不对?”


    青颜并不知两人方才都谈论了些什么,因此也无法接口,只能做一个安静的听众。司空晏过了一会儿,又叹息道:“他说他爱他,不需要他做任何事,只要爱他就好了。可是这样的爱,又有什么凭证?多可怜啊,未央。如果有一天,他不爱你了,那你可该怎么办呢?”


    司空晏一句话里好几个“他”,听得青颜愈发茫然,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幸好司空晏本来也只是在自说自话,并不需要得到回应。司空晏思索道:“那孩子从小就长在他身边,想来一切都是按着他的意愿雕琢,难怪他喜欢他。可这样不谙世事的,一旦有机会见到外头的鲜妍景致,他还会想要“回去”吗?”


    奚未央确实美貌,不论男女都会叹服,但除了美貌之外,越是亲近他的人越知晓,奚未央习惯说一不二,他控制欲强,脾气还不大好,对越亲密的人越是没耐心。若要同他在一道,就必须要时时刻刻的小心哄着他,最好是他扇你一面耳光,你再将另一半脸送上去……这样的日子,光是想一想,就知道不会好过。


    偏偏奚未央他还喜欢男人,而男人的劣性,就是渴望着占有与顺服。


    司空晏好像突然就醍醐灌顶,想明白了奚未央为什么要喜欢自己养大的小孩。


    ——这确实是没有原因,只要对方可以足够的听话,足够的“爱”他,那就够了。


    可对于“顾鉴”来说,什么又是爱呢?


    一个将他抚养长大,教导、控制他的人,当奚未央告诉他,这就是“爱”时,奚未央便可以凭最简单的方式,收获最无与伦比的爱意。


    ***


    顾鉴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傻子。


    为了完成奚未央交给他的“任务”,从午时开始,顾鉴便准点到奚未央制定的一条山路上,开始了来回的散步,从中午散到下午,顾鉴将那条平平无奇的路走了三四个来回,全程除他自己外不见第二个人影。顾鉴实在是受不了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奚未央看他最近几天因为成亲的事心理压力大,变着法子想给他解压,可是就算要解压,一个人散步又顶什么用呢?


    要散也两个人一起啊!


    眼看与奚未央规定的回家时间,还剩大半个时辰,顾鉴不论如何也不想要继续傻子一样的散步了。他随意挑选了棵一看就很粗壮的树,足尖一点,便飞身上了树干,顾鉴寻了个合适的树杈舒服的躺平,又从怀中摸出来块手帕,展开遮盖在脸上挡太阳。他估算着时间,等闭目养神结束,便算是完成了奚未央给的任务,他终于可以回家去了。


    然而,世事就是如此巧妙。


    顾鉴散了一下午的步,山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才刚决定躺平,立马就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距离顾鉴,其实还有一段距离,只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刻意遮掩,所以顾鉴即便算远,也能够听得分明——


    先是一名男子的声音:“颜师叔,我们都来这玄冥山那么长时间了,您日日都去北辰阁,可那位奚首座始终不肯路面。师叔,我们的礼数已经足够周到了,总这样拖延下去,究竟何时才能算完?咱们尊上那里,也未必有这么长的耐心。您看是否需要修书一封回去……”


    “修书一封回去?”


    接口的是一道清凌凌的女声,“传信回去容易,可是你想要在上面写些什么呢?写我们来了玄冥山几个月,却连奚未央的面都见不到吗?”


    顾鉴听着听着,来了兴致,他从树干上坐起来,收了帕子往山路上望,果然看见有两个人沿着路慢慢的走近。那男子似乎是被女子说的话吓到了,连忙说了好几声“弟子愚钝”,可他又有些无可奈何:“师叔,若那奚首座当真不肯见我们,那我们可该如何是好?”


    两人的距离愈发接近,那女子察觉到了异样,当即挥出一道劲风,直直向着顾鉴休憩的树干而去,那截树枝瞬间被斩成数段,顾鉴跳下树,对二人咂舌道:“问也不问就直接动手,两位果真讲礼数吗?”


    这两人皆着白衣,并非是玄冥山会用的制式,顾鉴看着倒像是昆仑那里的人。青年上前一步,对顾鉴道:“你偷听我们说话在先,我们动手又如何?就算是杀了你,也是理所应当!”


    顾鉴:“?”


    顾鉴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问那青年:“我偷听你们说话?你要不要想想自己都在说些什么?我早就躺在上面了,你们走过来,我就算听见,也是光明正大的听。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好像是玄冥山,不是你们的昆仑山吧?”


    “我躺在自己家里,路过两个人在说话,反倒成了主人家在偷听了?”


    顾鉴口舌伶俐,怼的那青年哑口无言,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少女,顾鉴此刻才彻底看清了那少女的容貌。她四肢修长,身量单薄,又着白衣,本便颇具仙人风姿,偏又生的容颜极美,肤色雪白,肌肤在日光下莹润生辉,竟比身上的白衣更晃眼。


    除却奚未央以外,顾鉴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人,如此骤然相遇,他只觉隐隐有些熟悉,只是绝非此世相识,想来应该又是上一个轮回中记不清的“故人”。顾鉴如此思索着,落在别人眼中,便是他看人看得都有些呆了。那少女也不躲避,就那样大大方方的任由顾鉴对着她“发呆”,少女道:“此番确是我二人唐突,察觉仙友在此,不假思索便贸然出手,昆仑颜诺在此向仙友赔个不是。”


    “颜诺?”


    顾鉴听见这个名字,不觉微微皱眉。——不对劲。


    这少女也不知是否太过美丽,他分明对她是有些印象的,可是颜诺这个名字,顾鉴又确实记不得,就连那所谓的“原著”里,顾鉴都不确定究竟有没有叫这个名字的龙套。况且,像长得这么好看,又有天一境修为的人,她不论是现实还是“小说”,都绝不可能无名无姓,平平无奇。


    除非,她现在的身份,是假的。


    顾鉴不动声色,只仍旧做出一副悠哉的模样来,他问颜诺道:“我听你们说话,怎么,你们想要见奚首座吗?”


    “昆仑到玄冥山这样远,你们是有什么大事,必须要千里迢迢的来见他呢?”


    那青年看不惯顾鉴的样子,说道:“管你什么事!”


    顾鉴说:“我好奇啊!”


    青年:“……”


    顾鉴悠悠的道:“反正你们也见不到奚未央,还不如把事情告诉我,没准我什么时候想起来,还能给你们带句话呢?”


    青年:“你——”


    颜诺拦住了青年,问顾鉴道:“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


    顾鉴说:“你不需要相信我啊,我们素不相识的,今天头一次见面,你干嘛要相信我。”


    太阳西落,黄昏之时已近,顾鉴整个人就像是听见了下课铃声一般的激动,他见颜诺两人并不说话,也懒得再对他们有好奇,反正奚未央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也确实完成了奚未央的“任务”。时间结束,顾鉴只想赶快跑回家试婚服。


    颜诺见他好像突然很着急的想要离开,终于又开口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顾鉴:?


    顾鉴原本很想回他们一句“关你什么事”,不过话临到嘴边,他也觉得不太礼貌,于是便抬手,指了指天边的太阳,答道:“黄昏了,我该回家去了。”——


    作者有话说:哈哈,感觉皎皎的表述让司空晏感受到了对恋爱脑的震撼,但他确实说的每句都是实话……


    第200章


    “然后, 你就这样毫不留恋的回来了?”


    顾鉴:“不然?”


    他和奚未央强调:“咱们说好的,从午时到黄昏,我可是一时一刻都没有偷工减料!”


    奚未央整理着挂在衣架上的喜服, 他和顾鉴说:“其实你应该再和他们聊一会儿, 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顾鉴:“……”


    顾鉴只觉奚未央这话说得好笑:“我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他们不愿意透露的,我再聊多久也没用,凭白浪费时间罢了。——还不如回来直接问你呢!”


    顾鉴从奚未央身后抱住他,靠在他肩头问:“奚首座, 你为什么晾着不见人家呢?”


    奚未央:“……”


    奚未央敲了敲顾鉴的额头,说:“因为他们真正想要见的人, 根本就不是我, 而是你。”


    奚未央道:“昆仑在十年之前,发生了一件大事,他们换了新的仙首,继位之人, 却是昆仑素来隐世清修, 不理世俗的太上长老黎华尊者的小徒弟。”


    “这黎华尊者年少之时, 惊才绝艳, 可称为西境第一天才。可惜, 他全部的心神都在修行之上, 且藐视世俗,黎华尊者认为,修行之人就该寻个清净的地方,安安静静的修炼,而不是沉浸在所谓宗门家族的权势之中, 恶臭熏天。因此,在他三十八岁时,黎华尊者便在昆仑单寻了一处山峰,以做自己从今往后的修行之所,从此除非遭逢大难,他永不踏出灵峰一步。”


    顾鉴:“……”


    顾鉴听奚未央说这黎华尊者,一时只觉不知应当如何评价。——你要说他的想法有错,好像他想的也对。然而水至清则无鱼,若是世上的修行之人,果真大家各自找个山洞关起门来修炼,别的暂且不提,修炼所需的资源丹药,又该从哪里来呢?这所有的一切,不就是从那些叫黎华尊者看不上的斗争之中,一代一代累积下来的吗?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就连你都懂。”


    顾鉴:“?”


    顾鉴很有些生气的问奚未央:“难道我是什么很蠢的人吗?”


    奚未央捏了捏顾鉴的脸,哄他道:“你已经比黎华尊者要聪明了。”


    顾鉴:“……”


    奚未央继续往下说:“在我年少的时候,也曾去昆仑拜访过黎华尊者。说实话,我并不大喜欢他。黎华尊者这个人啊,他固执,自负,对自己所坚持的一切都深信不疑。这诚然是种难得的坚定品性,但……就连我这个只拜访他几日的人,都觉得与他在一道的时候压抑,就更不必说,是需要每日都与他生活在一起的人了。”


    顾鉴的眼睛突然一亮,他下意识的放低的声音,问奚未央道:“所以,他的徒弟就杀了他上位?”


    奚未央:“……”


    奚未央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告诉顾鉴道:“黎华尊者还活着。”


    顾鉴:“……”


    顾鉴的兴致瞬间下降,他的语气甚至颇有些失望:“哦……他还活着啊。”


    奚未央实在是不能理解顾鉴对于“吃瓜”的热爱,他叹息道:“你看看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黎华尊者与你素未谋面,无冤无仇,你就不能想他一点好?”


    顾鉴闻言,只觉冤枉:“我也不是故意想他不好啊!何况你也说了,我与他素未谋面,之前亦未曾听闻过,他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名字,我和你私下里猜两句怎么了?”


    奚未央拿顾鉴没办法,于是便说:“好吧。”


    顾鉴问奚未央:“既然这黎华尊者,如今依旧好好地活着,那为什么他的小徒弟,又成为了昆仑的仙首?这样岂不是背弃了他师尊的理念?”


    “是啊。”奚未央的话峰回路转,“不过,就算是黎华尊者不同意,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虽然还活着,但却闭了死关,他在十年前彻底的封了自己清修的山峰,哪怕是他的弟子也无法再进入,于是他的二徒弟颜诺与小徒弟蔺云岩,只好搬到了昆仑主峰,再之后几个月,蔺云岩便当上了新任的昆仑仙首。”


    “二徒弟和小徒弟?”顾鉴感觉自己好像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症结所在,他问奚未央道:“那黎华尊者的大徒弟呢?”


    “他……”


    奚未央听见这个问题,居然整个人都静默了片刻,顾鉴听出他话语中的遗憾与怀念,奚未央叹息道:“黎华尊者的大徒弟,叫做徐春风。虽然他不论是修行天赋还是相貌,都很一般,但却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可惜的是,他在十年之前过世了。”


    果然。


    仿佛拼图在一瞬间补全,顾鉴明了道:“所以,不管是黎华尊者突然闭死关,还是蔺云岩成为昆仑仙首,乃至现在那个颜诺前来玄冥山,都是因为徐春风,对吗?”


    奚未央对于自己不能完全确定的事情,向来都是很谨慎的。他说:“我不知道。这是他们昆仑自己的事。徐春风究竟是怎么死的,与我们无关,但蔺云岩这十年来,一直都执念于复活他的师兄。自从你所修轮回之道引来异象,为四境所感知,蔺云岩就立刻派了以颜诺为首的使者,前来玄冥山,想要求你想办法,去救一救徐春风。——但这又怎么可能?”


    “人死了,便就是死了。所谓起死回生,不过都是痴人妄念,无稽之谈罢了。”


    若顾鉴不曾洞悉上一场轮回的因果,或许顾鉴还会以一种极其天真的心态,来反驳一下奚未央。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人比修炼轮回之道的顾鉴更加清楚,死亡是万物的终结,没有人可以例外,即便历史上,当真有人侥幸被救活,那也只是因为那人的因果命数未尽,尚有生机之人,便算不得是“起死回生”。


    顾鉴问奚未央:“那徐春风,当年是怎么死的?蔺云岩既然十多年都一直在想办法救他,想必没有人,会比他对徐春风的情况更了解了。会不会……他当真还有一线生机?”


    一个连奚未央都会说他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的人,顾鉴虽然不认得,但却也不由得对他心生怜惜。如果那徐春风当真还生机未绝,尚有转圜之机,那么顾鉴救了他,对于昆仑来说,可是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奚未央道:“徐春风之死,昆仑如今虽然无人敢提,生怕触了他们尊上的霉头,但当年其实并非特别隐秘之事,昆仑许多人都知晓。——昆仑山脉乃万山之祖,就与我们的极北隔绝着妖族一样,昆仑山下数千年来,一直都镇压着上古战场上不散的怨灵。当年的修士们驱逐怨灵至昆仑,以山为阵将之封禁,每过些年又会不断地修复加固被冲击的封印,可就在十年前,徐春风带领昆仑弟子加固封印之时,那封印竟然碎裂一角,徐春风为了救自己的师妹,也就是颜诺,坠入封禁之中,等到一个多月后,他的师尊黎华尊者将他从封禁中找回时,他早已经亡故了。”


    关于徐春风尸体被捞上来之后的细节,奚未央并没有多提,但怨灵最爱吞噬生人血肉元气,这一点倒是与妖族相似,只是相比于妖族多数爱吃脏腑,且进食起来将人拆的七零八落,怨灵就要干净整洁许多,被怨灵吞噬之人,当真是干干净净一副骨头架子,上面笼着一层单薄人皮,其间本该有的血肉脏腑,一星半点也不会残留下。


    “这个徐春风……”怨灵噬人,缓慢而痛苦,修士有灵力支撑,只会死的更慢,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活活吞噬的感觉,不会比凌迟好受多少,顾鉴光是想一想,就好像全身被针刺一样的难受。顾鉴说:“这个徐春风,真是一个可怜人啊。”


    “他都已经,已经……”顾鉴强忍着不适说道:“哪怕蔺云岩和徐春风的感情再深,可是只要他是一个神志清醒的正常人,那么在他看见徐春风尸首的时候,就该知道,这个人断然是不可能有救了啊!”


    奚未央:“按照常理来说是如此。但那昆仑山下的封禁,本身是以一件与时空有关的神器为基,开辟出的一处空间,在那一处空间里,一切的时间都是静止的,如此做的本意,是为了迷惑那些怨灵们,让它们尽可能的平静,或者说,是为了让它们,不再那么容易的感到‘饥饿’。”


    “而徐春风,他死在了那片空间之中。”


    人一旦身死,魂魄离体,元神消散,七日过后便会彻底归于天地,但徐春风却并不是这样。他即便魂魄无依,可是按照理论来说,他的元神魂魄仍旧还被困在封禁之中,而这,也就是蔺云岩那么多年来,一直都坚持徐春风还有救的原因。


    奚未央说:“早在十年前,蔺云岩就来问我借过七星定魂珠,虽不知后续,但若徐春风的魂魄真有机会唤回,如今十年过去,大抵也能聚齐了。”


    可惜,聚齐魂魄和“起死回生”,根本就是两码事,若说要完成这件事,需要走一百步,那么聚魂,大约才只是第一步。


    从理论上来说,只要魂魄尚存,一个人就不算彻底的消散,但现实不能活在理论里,魂魄尚存也不代表那个人就真的生机未绝。徐春风的身躯只剩下骨头架子和一张皮,显然是无法再为魂魄所依附,而魂魄无依,它就只是孤魂,强留全无意义。除非,蔺云岩能为徐春风找到合适的身体夺舍。


    可夺舍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每个人的肉身与魂魄,都是先天最契合的,若要更换身体,就像是器官移植一样,注定会不断地“排异”,古来也不是没有魔头做过夺舍之事,可是被夺舍的身体,无一例外皆是很快就会腐烂损坏,那夺舍的恶人修炼一生,最后终是落得个自取灭亡。


    顾鉴整理了一下思绪,他道:“我现在可算是理清楚这件事了。徐春风死了十年,如今他的师弟蔺云岩聚齐了魂魄,却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用,恰好我又修了轮回,所以他病急乱投医,凡是看见沾点边的,就要拉去试一试,于是就派了自己的师姐颜诺,带着人来玄冥山日日问候拜见,只为能把我带回昆仑,好去救他的师兄?”


    顾鉴虽然心中同情枉死的徐春风,也有些可怜执念深重的蔺云岩,但顾鉴到底不是个傻子,他很清楚:“这事儿可难办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的。他现在把我当做他师兄的救命良医,若他师兄当真还有救,那自然大家都高兴,可他对我抱了那么大的期待,若是我告诉他,他师兄全无生机了,按照他的执念,只怕他是不会愿意相信的,到那时,反而两家将要因此而结怨!”


    奚未央说:“所以,我才只能拖着他们不见。”


    奚未央是玄冥山的首座,却不是颜诺他们要找的本人,一旦他当真见了昆仑来使,那么他既不能答应,又不能拒绝,说到底仍然只能找借口拖着,倒不如索性不见,还能省些口舌。


    只是终非长久之计。


    这件事情,只有顾鉴自己,才可以真正的解决——


    作者有话说:居然200章了,我被自己吓到了……我居然写了这么长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