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树上正飘着落叶,叶子落在钟守肩头。很轻,却宛如千斤重,压得他肩头这一块难受,连带着不远处的心脏也被挤压流血不畅。


    如果钟守记忆没有错乱,他记得江寒亲口和他说过这个alpha喜欢A。那么这番纠缠江寒又是为什么?


    难道与江寒朝夕相处连性向都变了?转而喜欢Beta了?


    是了,碰上江寒这样的,很难不……很难不喜欢。


    马路对面,alpha神情认真,看着江寒,一边说着恳辞切切的话,忽然,不知江寒说了什么,alpha愣住,往这边看了一眼。


    钟守随着这场哑剧心情跌宕起伏,此刻有种往前一些的冲动,听听江寒说了什么。


    刚刚不该装大度,应该就坐在车里听,或者站在车外听。


    随即,江寒也往这边瞥来一眼。


    钟守不禁往前踏出一步,走下了路沿,口袋里的手也攥紧,眉头压着眼皮,眼睛里刺出寒光。


    他们在说我,说我什么?江寒怎么说的?会用我当挡箭牌吗?江寒请自己帮忙,假装当他一天男朋友是否就是来应付这个alpha的?


    钟守思索间,不知不觉人已经走到了马路中间。他停在那儿,跟个大半夜追魂索命的厉鬼似的浑身散发出幽怨的黑雾。江寒又看过来一眼。


    他收在口袋里的手蹭了下,把热汗都吸走,但很快手掌又再次湿润。


    他就抬起短暂停下的脚步,径直朝他们的方向走过去。在两人一个审视,一个心虚的目光下开口。


    “这么久,说完了没。”


    江寒计算着时间,这刚刚过去三分钟。想着alpha平常耐心就不多,这么等着肯定心里不爽。


    江寒:“说完了。”


    小陈再一次被拒绝了一起出任务,本来就火大,碰上炸弹当然炸在一起:“催什么催。赶着去投胎?”


    江寒很快地看向小陈,用眼神问;你他么抽哪门子疯?!


    小陈:“哦。想起来了,你是江哥对门那个脑子有问题的alpha邻居。我说看着这么眼熟呢……你要是着急就先回呗,待会儿我给江哥再送回去。”


    钟守原本搭在车门把手上的手收回,眼神阴沉下来,这人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没看出江寒都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了么?


    他绕过车,走到江寒身后,一只手揽过江寒的肩,左右拉开车门,右手一紧,把人塞进了副驾驶。


    小陈眼睛都瞪大了,指着alpha喊:“诶诶诶!干什么呢你!你在警察面前给人用强?你没看到我们话还没说完么?!”他扒着车门,正要打开。


    钟守快速地绕回另一边,见这个傻X准备拉车门再把江寒给弄出来,阴鸷道:“你再打扰我们,我就像上次那样用信息素压爆你。”


    许是上次被信息素压制的感受难以忘记,小陈被这话弄得僵了下。


    江寒降下车窗,“回去吧,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字消散在流动的风里。


    话还没说完,钟守就一脚油门车开出去,几秒钟的时间离路边傻站着的小陈就有一段不小距离。


    江寒被灌了一口的风,胃里顿时就凉了,有点儿反胃,连忙关上车窗。他手指扣在皮革座椅上,发出一两声响动。


    “你怎么不说话……”alpha不说话比说话更令人坐立难安。


    钟守头都没偏,声音含着冰碴子:“你想让我说什么。”能说什么?他站什么立场说话。


    江寒不知道他怎么想,但觉得说点什么都好,就是别这样沉着脸什么也不说,看也不看自己。江寒也摸不准alpha是为的什么生气。


    alpha见自己不说话,对方竟也就准备就这样了,不解释什么。心里更加躁郁。油门都踩得紧了些,


    钟守就挑起话来:“你就没什么要说?”


    “有。”江寒感受到车速正在加快,双手向上抓住扶手,视线还是看着钟守,“别误会,他,他不是真喜欢我。”


    这解释等同于无,但更多的江寒也不能说。不能说小陈是为了迎合自己脑子一抽说出来的话,目的是为了跟着自己去出任务。


    钟守沉默。无声表达了他压根不信的态度。他不说话,江寒也闭上嘴不说话了,转头去看窗外。


    风景快速掠过,走了一小会儿后,江寒忽然感受到一股推背感,钟守踩刹车停在路边上。


    “所以呢。”钟守问。


    什么所以呢……


    他到底要问什么。


    “那你喜欢他吗。”钟守视线依旧盯着前方道路,但抓握反向盘的手用力到泛白。甚至手心都蒙了层汗。


    江寒往驾驶座和副驾驶之间的位置倾斜,皱着眉:“说什么呢。我就算喜欢,那也是朋友、同事之间的喜欢,AB之间的喜欢绝对没有。”


    “而且我不是说过吗,我不喜欢和人有情感上的牵扯,这里包含任何人。”他竭力证明自己没有那种心思,却发现他越说,alpha的脸色也越沉。


    “任何人……意思是你以后不会结婚,不会找个长期合作方给你解决你渴信症的需求?”


    江寒以为他这是信了自己的话,当即三根手指头贴着太阳穴,说:“不会,我发誓。”


    钟守在车内昏暗中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盯出个洞。但又什么不说,只是绷着嘴角,眼底有什么在涌动。


    江寒察觉到他溢出信息素在横冲直撞,这是alpha情绪有很大波动的信号。


    果然还是不该多说,多说多错。


    江寒靠回椅背,眼神发散地也目视前方,等待这场沉默过去。等了好久,十来分钟。


    车子发动,继续往前。


    到地方了,钟守先下车,然后绕到另一边给江寒拉开车门,随后就走在江寒身后,依旧沉默。


    两人默契的一前一后进了702。钟守没因为刚刚那件事赶人,江寒也没有因为尴尬的气氛而回自己家。


    alpha径直去了厨房,江寒跟在他身后,看着动作笨拙的摆弄那些厨具的A,抿了抿唇还是想说什么,声音却再次哽在喉间。


    他视线向下,看见钟守脚边上已经满了的垃圾桶,里面堆满了垃圾。


    alpha不会做菜,这些垃圾应该都是失败品。为了给自己做顿饭,一个人在家里演练一晚上。


    江寒的心脏猛地被填满,成分不明,但很饱胀。他忽然觉得,这样就很好,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他不会结婚,钟守也不会和别人结婚,两个人被这种病症互补的关系捆绑一辈子,好像也没有不好。他能接受。


    钟守能够感受到盯在自己后背上的有些发烫的视线,没过一会儿,视线消失离开。随后听见脚步声走远。大概是去了客厅,又站在了窗户边上,他听见了打火机的声音。


    背后没有视线粘连,alpha洗青菜的动作也慢下来。刚刚……江寒在想什么?


    原本各自不同沉默的缘由在这一刻变得一致,都不愿意再提及刚刚的事情。


    江寒停在窗户旁,夹烟的手探出去探了探,抖落一些烟灰,眼睛也跟着向下瞥。


    老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所以路边可以可以看到没有秩序但听得整齐的一排排轿车。钟守的车就停在正对着楼道出口的位置。


    此时alpha的车右边挡着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高档车。在这深黑夜里都亮得刺眼。


    前头的司机下车快速绕到右后座开门,随即走下来个人。那人下车后,也只是靠着车门,接过司机手上的外套披在身上,然后抬头。


    江寒立刻收回搭在窗户边的手,只余几片烧得灰白的灰烬飘下,身体向墙壁靠拢,只露出一半眼睛向下凝。


    过了一会儿,底下的omega拿出手机,紧接着,客厅里就响起震动声。


    江寒回头,是钟守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恰好alpha端着碗出来,也听见这动静,像早知道是谁的来电,眉头压着眼皮,眸色变得阴沉,绷紧的唇角在表达不耐。


    钟守朝江寒招了下手,“这个点吃米饭不好消化,给你煮了碗面。味道可能不太好,我第一次做。”


    江寒没戳破他满兜子的厨房垃圾,掐灭烟头,走过去。alpha帮他拉开椅子。


    确实是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面,但里面有青菜,有大小不均的肉末,还有煎得太过的鸡蛋。可能是alpha放生抽时手抖了下,面汤的颜色有点深。


    钟守走到茶几前拿起手机,看了眼江寒,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走到门口时停下,神色认真地说:“吃完等我回来再收拾,困了你可以先睡。”


    江寒听见这样的话愣了愣,半晌才在alpha的目光下点头,应:“……好。”


    门关上,江寒收回视线。他想,不开心的狗不摇尾巴了。是自己弄得alpha不高兴了,可是为什么。


    alpha的手艺可以预见,吃完后灌了几杯水下肚才觉得口腔里面的盐分被冲刷些许。他没按照alpha出门前说的做,端着碗去了厨房收拾。


    可以看出来,钟守原本是准备做一顿正常的饭,垃圾桶里报废的菜和江寒上一次在自己家做给他吃的一样。除了没有澳龙。


    收拾完后,江寒也没有再702多做停留,回了自己家。


    江阳埋在一堆文件里,在开视频会议,听到门口的动静后抬起头,眉梢一挑:“舍得回来了?”


    电脑里面传出一句:“江总?”


    江阳朝电脑笑了下,说:“没什么,今天先到这里,辛苦你们了。”说完就合上电脑,又看向江寒。


    “你是在分局忙到这么晚,还是跟对门那个精神病alpha鬼混到这么晚。”


    江寒皱起眉:“不要这样说他。”


    他很清楚江阳口中所说的精神病不是来开玩笑似的形容一个人,他是真的觉得钟守有精神类疾病才会这样说。


    “他没有精神病。他只是……说话冲了点。”


    江阳觉得好笑:“没有精神病他对着一个陌生人人身攻击?”


    江寒在小沙发上坐下:“不算是陌生人,你这不是住我这儿,他……不喜欢我和别的alpha走近。”


    江阳整理文件的手顿住,斜眼看他:“什么意思。我是你亲哥。”


    江寒双手抱住脑袋,然后五指收紧抓了下头发:“我没告诉他你跟我的关系,他以为你是我朋友。”


    江阳‘啪’地一下把文件摔在桌面上,横眉高声道:“我是你哥这事儿给你丢人了?”


    江寒立马抬头:“不是,我只是不想让他知道我是个小三生的。我是觉得我自己丢份儿。”


    江阳愣了下,觉得离谱,说:“她当小三你应该觉得她丢份,不是觉得你自己丢份!”


    江阳很少和江寒提及那个女人,就是怕江寒听了觉得自己是个小三生的会自卑会觉得那些大人犯错发生的事儿他一个孩子也有份。


    没想到江寒一直就是这么想的。


    话题偏了,江阳没等江寒继续开口,转问:“那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和那个傻叉alpha到底什么关系。”


    江寒刚要开口,突然门被锤响,声音很大,震感很强。隔着门,听到外面在喊——


    “江寒!”


    “开门!”


    江寒瞥了眼江阳,后者后靠着沙发靠背,翘起二郎腿,一副‘你看你找的是个什么傻逼玩意儿’表情。


    而外面的人颇有‘你不开门我就一直敲’的架势。


    他走到门口,打开门。只见钟守怒气冲冲,他身后702的门正开着,估摸是alpha回去后见他没在就立马过来找。


    江寒把门开到最大,露出alpha,朝坐在沙发上一脸嘲讽的江阳道:“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钟守。”


    “……!”钟守眸底发射出奇异目光,看向beta。


    江寒背转过身,朝alpha眨了眨眼。


    钟守接收到信息,当即应道:“对,没错,我就是他男……朋友。”


    “……?”江阳眉头跟打了死结一样梗在眉心,嫌恶的视线扫过门口alpha,说:“我不同意。”


    钟守:“谁管你?”


    江寒立马按住他,打断他继续口出狂言:“我喜欢他就行,别人同不同意不重要。”


    江阳不清楚别人,难道还不清楚自己弟弟么,他停下抖动的二郎腿,冷讽一声:“你少在这里作怪。发生什么事儿我不能帮,要伙同这个傻叉在我面前演戏?”


    江寒没想到,江阳的精明居然是随着年龄增长的,他眼睛提溜一转,抬手一把扯过alpha的衣领,仰头在人嘴上‘啪’地亲了一下。


    然后看着江阳说:“演戏?要舌一个给你看看么?”


    哪知江阳打定主意看他们就是假的,哼笑一声道:“成年人碰个嘴怎么了,有什么稀奇的。”


    江寒啧了声暗道江阳真难骗,脱了外套,撕下贴在腺体上的遮盖贴,指着说:“他都标记我了,看见了吗?腺体都快被他咬烂了,还是演戏吗?我会随随便便让一个alpha标记,只是为了在你面前演戏?”


    江阳垂下视线,只看了一眼就头顶冒火,他移开视线,眉头紧锁,目光直直刺向alpha:“你他么把他当磨牙棒了给咬成这样?!”


    江阳没想到自己的刑警弟弟,beta中的alpha,明明驾驭任何一个omega都不在话下,居然驱于人下甘愿被人标记?!


    腺体还被咬成这个样子!


    江阳指着alpha:“你滚出去,我有话要跟他单独说。”


    钟守脱口道:“不行。有什么话就在我面前说。”他皱着眉,在江寒和这人之间来回巡视。


    这两人怎么有点奇怪?


    江寒直起身,把遮盖贴贴了回去,朝钟守走去,轻咳一声,压着人脖子踮脚在人嘴上又亲了下,说:“你先回去,我等会儿过去找你。”


    这意思是要把戏做足。


    钟守定在门口没动,压着眼,不愿意。有什么不能当着他面说?谁知道这老孔雀又要在江寒面前吹什么风,让江寒由变回衣服疏离的态度。


    他说:“不行。”


    江阳那头听见了,当即一声嘁哼。


    江寒啧地一声,双眼微瞪:“快点。”


    alpha不情不愿走了,本来还想说他走可以,但不能关门,他觉得还是得看这两个人别发生肢体碰触。


    可江寒没给他机会说,给他推出去后就立马把门关上了。工具人alpha下线后,屋子里只剩下兄弟俩。


    江寒依旧坐落在小沙发上,说:“我这都交男朋友了,你住我这儿就有点……不方便。要不你还是早点回A市,等年下了我过去陪你过年。”


    ……


    江寒和江阳后面的谈话很不愉快,后者将门摔得震天响,在卧室里和助理打电话的声音高昂,江寒听见他让助理定了返程A市的机票。


    他最后说和自己说的话是:“在你眼里我这个亲哥哥还没一个破alpha重要。白眼狼!”


    这是气狠了。江阳很少会和江寒说重话。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有过一次,但后来就再没有。


    在沙发上静坐了一会儿,江寒去敲702的门,指节还没挨上门,门就开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诧,这人是贴在门上听动静么?


    alpha侧身,让江寒进来。


    一进去,江寒就被圈着后背抵在门上。门上那张协议也被压得生了几道褶皱。


    钟守:“你和那个老孔雀到底是什么关系?连你交什么男朋友他都要管,他管得着么?!”


    江寒心道还真管得着。


    俗话说长兄如父,抽象一点,他真能叫江阳叫爸,不过那过于抽象了。


    刚刚江阳说,是那个女人做了错事,该觉得丢份人不应该是他。突然间,就有了底气。这事儿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钟守真的因为这个事儿觉得他坏,那就这么断了关系也罢。


    反正他过些天就得出任务,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回得来也未可知。


    正好也不用耽误alpha找别人解决病症需求。


    江寒斟酌措辞,最后用非常简洁易懂的字词描述了他和江阳的关系:“我是他爸和别的女人生的。”


    “他是我亲哥哥。”


    “我是他们家私生子。”


    钟守简直像被雷劈了,眼睛快要瞪出眼眶,嘴微张,里面钻出不可置信,惊讶,和茫然。


    “你……你,他,他是,你哥?!”——


    作者有话说:此章唯一受益人:钟守。(得了两个江警官主动吻


    第42章


    江寒做好了准备钟守会用鄙夷眼神看他,但没想到这人震惊了一会儿后,眉头一皱,说——


    “那你说他是是你特殊的朋友,让我以为……以为,以为他是你追求者或……前男友。”


    江寒意识到alpha对和他江阳的关系可能有些误会,但没想到歪了这么多,简直到离谱的地步。


    不过好像‘特殊’这两个字,在异性之间确实很容易使人误会。


    “你……不会觉得我是破坏别人家庭坏女人的产物顺带着我身体里应该也有劣根性的人么?”江寒视线偏向一边,不敢直视alpha。


    和电视上演的那样,主角常常会用看破坏自己美满家庭小三的眼神同样仇视女人生的孩子。


    在江寒的记忆中,在江家时,用这样眼神看他的人不少,包括江阳的亲外公。但这无可厚非,确实他不算完全无辜。


    就连江阳,在他很模糊的记忆里,最初江阳对他也是很冷漠的,后来为什么会对他转变态度,他不记得了。


    江寒余光窥视alpha的神色,面上一派无所谓,心里却在打鼓。


    钟守从‘骂错人’和‘赶错人’的懊恼情绪中抽离,微垂眼看他:“为什么这么想,又不是你当小三。就算生你的是小三,但你和她是独立分开的两个人,根本就不能混为一谈。”


    alpha顿了顿,继续道:“你…为什么要在你哥哥面前演这出。”


    江寒实话实说,但只说了一半:“我就是想让他赶紧回A市,才出此下策。”


    钟守沉吟,随即像下了某种决心:“那天他看起来很生气,要不我去给他道歉吧。”


    江寒想起江阳刚刚有多么生气,叹了声,说:“他明天一早就回去。算了,你别去他眼前碍眼了。”


    钟守:“……”


    有种搬起石头准备把别人砸死却没想到被砸开的碎石头弹到他脸上,把他脸给崩烂的感觉,而且碎脸还拼不起来了。


    他撑在门上的双臂放下,罕见地觉得茫然。一时间脑子里一直在循环播放自己在江寒哥哥面前极具挑衅和没素质的嘴脸。


    江寒见他脸上懊悔,便出声安慰:“没事,反正以后你俩应该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说完,alpha便瞪了自己一眼,后槽牙都咬紧了的样子。然后失去力气般走了,在沙发上重重坐下,头埋进双掌之中。


    他都干了什么蠢事?!


    alpha显得懊悔极了,头发抓成了鸡窝,怎么能把人形容成……老孔雀呢?!!


    江寒见他都快把头发薅秃了,走过去把他手拽下来,啧声道:“干嘛啊,再揪你就成了没毛的狗了。“


    钟守的眼神向上一抬就看见江寒瘦削的下巴,然后移开眼不看,烦死人。


    怎么办?


    现在去对门找江寒哥哥跪下道歉还来得及吗?


    江寒在他身旁坐下,舔了下唇,说:“其实,没有你骂的这句老孔雀,我的计划还没这么顺利,换个角度想,你立了大功。”


    “……”钟守更觉天塌了,扭过头,瞪着眼睛:“别说这个了。再说我就让你你说不了。”


    江寒顿了下,抿唇,说:“嗯……那你会怎么让我说不了话?”


    钟守没说会用什么办法让江寒说不了话,而是看了眼时间,然后说:“你之前说的,让我当一天你的男朋友。”


    一天。


    alpha说话时加重了这两个字。


    江寒见他瞧时间,以为他这是觉得既然已经解决了事情,那么就不需要‘一天’这么久的时间,不禁心中一阵沉沉闷闷的。


    “嗯,不过你如果不想——”


    还没说完,就被alpha打断。


    “那就是24个小时,少一秒都不行。”


    江寒脑袋木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嘴也因为被打断说话而微张,心里刚刚那点闷闷沉沉的情绪就从这个口子泄出,流散,一点不剩。


    钟守见他露出少有的呆愣神色,不禁捏住他两侧脸颊,让他嘴巴不自然地嘟起来。


    “你刚刚问我要怎么让你说不出话。那我问你,说话要用到什么?”alpha有些恶劣的揉了揉脸颊,很快就看到Beta口中积起一摊水光。


    “咳……舌头。”江寒吞咽被呛了下,含糊不清地回答。


    “伸出来。”alpha命令道。


    从来都是江寒训狗,这会儿倒成了狗训人了。


    江寒想到这个,耳朵泛红。被alpha用力捏住的两侧脸颊从一开始地微疼变成滚烫,让他口腔的温度都升高了。


    绯色才刚探出个头来,就被含住。


    即便亲吻这件事已经做过很多次,但江寒还是会脸热。原因无他,就是钟守这家伙技术一次比一次好。


    被捏住脸颊,让口腔空间变小,江寒在招架不住的时候就无处可逃了。只能任由alpha口允口及,挑弄。


    亲吻这件事原本是要和最亲密的人做,不属于恋人以外关系该做的。之前做过很多回,只觉得舒服而已。


    但此时此刻,这个亲吻因为‘一天男友’变得不一样。纠缠时好似带了情侣间独有的甜,原本就饱胀的小心脏突然扩大空间,让这种满足感有了更多空间继续膨胀。


    江寒不禁夹了一下,从双唇细小的缝隙间溢出一丝轻哼。


    钟守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唇舌的纠缠还在继续,双臂肌肉爆发,抱着人坐在自己身上。在感到Beta磨|蹭的频率越来越高时,才退开一些。


    “……情侣,该做什么?”alpha乱了呼吸,眼睛盯着那截不满分开而追出来的粉色,哑着嗓子问。


    做什么?


    江寒不住喘息,本就晕乎的脑袋此刻思考能力不足。


    钟守没忍住,又在身上人的嘴角啄了一下,然后问:“上次那样,要不要。”


    上次,哪样……


    钟守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是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用手势演示了一番。


    江寒双目圆睁,反应过来,当即皱眉拒绝:“不行!”


    钟守忍住,循循善诱:“为什么,明明那天你也很舒服。或者你告诉我,你哪里不满,我改进。”


    江寒脸红透了。


    他不是对哪里不满。钟守在这方面还是很厉害的。但……他就是觉得很怪,姿势怪,关系怪,哪里都很怪。


    钟守见他明明裤子都洇出深痕来了,还在忍着,便说:“现在我们是‘情侣’,做什么都合理应该,不用有心理负担。”


    “可……”


    钟守很浅地笑了一下,说:“你流连花丛,怕什么?再说……你确定你今晚能忍得过去?”


    江寒咬着唇,夹得用力,确实,他快忍不住了……


    “呼……去床上。”


    钟守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就已经抱着人起身,让江寒像个树懒一样挂在他身上,上下都没放过。


    卧室的温度急速上升。


    里头信息素满溢,叫嚣着这场旖旎意义不凡。


    钟守额上滴落汗珠,在江寒的背上落下一个一个轻吻,没有衣服的阻隔,所有触碰都是实打实的,传递的热,粘,和碰撞带来感受都上升了个度。


    他听着Beta的声音,判断这些声音代表某个阙值点下降或上升。


    江寒被压着背部,看不见身后粗喘声音的脸,觉得即便此时此刻四肢百骸都软成水,心里都空着。


    还缺什么……


    江寒连眼神都聚不起焦,他听着alpha低沉的声音,脑子里混沌想着。


    那张脸此刻是什么表情?


    是皱着眉头一副shuang到没边,还是一脸冷漠只当发泄的样子?


    他突然,很想,很想很想看看钟守的脸。


    忽然,底下alpha的手腕被攥住。抖得不成样子的江寒已经没什么顾虑,豁出去了那般说——


    “让我看着你。”


    “……我想看你。”beta满面|潮红,仿佛很急切。


    顷刻间,钟守觉得眼前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烟花。


    ……


    整个卧室混杂了两人汗液,信息素等味道。


    呛人。


    钟守侧翻躺在江寒身边。脑子里仍在回荡刚刚那句话,他……怎么回事啊……


    总说让他误会的话。


    看着我……


    看着我就满足了?舒服了?


    “你……”


    “嗯?”


    “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安静。


    沉默。


    那点人谷欠降下后,脑子就清醒了。刚刚不要脸的糗样也翻江倒海似的一股脑在江寒脑子里翻腾。


    ……


    江寒控制自己别眨眼,但眼睫还是轻抖了下。


    刚刚求又欠的水货是谁?


    继续沉默。


    钟守没得到回复,皱着眉蹭地一下起身,两条手臂撑在江寒头两侧,自上而下盯着他。


    “说话啊。你刚刚那是什么意思。”


    alpha脸上还有亮晶晶的汗,有颗因为面朝下,已经从高挺的鼻梁滑到鼻尖。


    beta的眼睛很亮,视线追随着这颗亮晶汗珠。


    滴落。


    啪嗒一声,砸在他心脏的位置。


    江寒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没看见你脸的时候只是身体爽,看见你的脸后是身体和心脏一起爽。”


    艹。


    槽槽。


    嘈嘈嘈!


    抄抄抄抄!


    钟守两手抓紧床单,眼睛瞪得比外头的月亮还大还圆。紧盯着因为被直白希冀目光盯得受不了而偏头的江寒。


    半晌后,他抬手抚上beta心脏的位置,贴着表皮,轻按住,感受那底下咚咚地心跳。


    “为什么。看着我,你心脏也会爽。”


    底下人一碰就颤。


    心脏被按住。雷鼓般跳动的声音就被放大。


    江寒甚至觉得整栋楼都能听到这动静。他用刚刚叫劈了的嗓子说:“不知道。”


    钟守先愣了下,然后又觉得这个回答更能代表什么,就又笑了。


    他拿过手机,按停了在进卧室时点开的计时器。屏幕朝向beta,晃了晃。


    江寒被屏幕光刺了下,眯着眼看向alpha的手机。


    钟守:“刚刚用时一小时三分钟。你的一日男友时间还剩22小时57分钟。”


    ……


    ……


    ……。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有人能厚脸皮成这样。有人竟然能偷换概念成这样!


    “就当让我体验一下。和人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可以看电影,去餐厅吃饭,正常情侣干的事你都陪我去做一遍,到这个24小时归零。”


    “怎么样?”


    江寒回归理智,用冷淡至极的语调说:“不要。我忙得很,没空。”


    第43章


    江寒说过,钟守就是个烦人狗,连他给这人做的备注也是这个。


    “江寒。”这是alpha在一片安静中叫的第十声。


    他不想理,这家伙总是能想出馊主意来,每回吃亏的都是自己。应了就等同于把自己按在泥坑里。


    “江寒。”


    他抓过被子蒙在脑袋上,阻隔alpha追魂索命般的轻唤。不过下一秒就被扯走了。


    “江寒。”这次声音沉了些,有生气的征兆。


    江寒听着都快不认识自己的名字了,深呼吸,然后撑着疲累的身体坐起来,从床底下的裤子兜里掏烟,然后靠在床头,用嘴咬着烟头。时间太晚,没打算抽,就想缓解一下。


    “你是小学生么?想要什么没要到就找大人死缠烂打。”说着话时,江寒抬起没穿什么的腿,不轻不重地踩在alpha的肩上。


    钟守视线微垂,将那些痕迹尽收眼底,眸子微动,喉间吞咽了下,抬手握住Beta瘦削的脚踝,手掌收拢,毫不费力地就能够完全掌控。


    江寒觉得烫,要抽回,却被死攥住,“啧……”


    alpha眼睛亮得比外头的月亮还刺眼,里头映着床头的小夜灯的暖光。撞上这一对眼眸时,江寒就哽住了嗓子,原本要说的拒绝话就说不出来。


    算了。马上要离开一段时间,要就给吧。


    “……行了,你想要玩这个可以,但我有个要求。”江寒要给自己争取一个有利点。


    钟守眼睛里刚才更亮,如果他真的是只狗,此刻身后应该会摇摆着一条大尾巴。他点头,“你说。”


    没什么事是他不能答应的。


    “我来计时。”江寒牙齿碾过已经被唾沫浸透里的烟头,他把烟拿下来,投掷进垃圾桶。


    计时。


    这是个绝对主导权。


    什么时候算开始,什么时候算结束,都由计时的人说了算。


    艹。


    脚踝上那只手越来越烫了。


    “你他么真属火柴人啊你!那手跟烙铁似的……怎么,不愿意?那就算——”


    “可以。”钟守握着那截脚踝,指尖在凸出的骨节上摩挲。


    目的达成,这人可算是肯安静躺在身侧,江寒也躺了下去,背对着钟守,看窗帘缝隙里的月亮。


    以为沾枕头就能睡着,可过了十几分钟江寒都还在要闭不闭的睁着眼,还在看月亮,心里全是事儿。


    身后alpha拥上来,听见他不算平稳的呼吸。


    “刚刚不是还在喊累喊困,怎么又不睡了。”钟守手不老实,从衣服下摆钻进去抚上他的背。


    手指点过一节一节脊骨,数有多少座小山。


    “睡不着就说说话。”钟守将人换了个方向,半侧躺,让他头靠在自己肩上,后背睡在自己半边胸膛,然后手掌轻盖住江寒的眼睛。


    还能感受到睫毛清扫带来的微痒感。


    “说什么……”不知道是不是alpha天生就有哄人睡觉的魔力,被盖住眼睛的下一秒,江寒就觉得有种陷进棉花里的感觉裹挟全身。


    “说说你哥哥,和你妈妈。”钟守从没有过想去了解一个人过去的想法。


    可他再傻再疯,也能看出在提及这两人时被刻意掩藏的脆弱。


    “妈妈……?”江寒念出这个称谓时,觉得舌头和牙齿都彼此不认识,很陌生。


    “我没见过她。”他的声音比刚刚更轻,不知是有了困意,还是因为在说这句话时那点难过和茫然使然。


    没见过。但知道她的事迹。


    为了傍上江家上门女婿,刚大学毕业的omega就爬了对方的床。怀孕后企图用孩子来换取金钱或地位。可对方是个草包壳子,没一点实权在手,一听有了孩子,当即就消失了。


    怀了孩子的omega还在想,生下来,这事儿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你再怎么躲,这条生命都不可能再忽视。等到瓜熟蒂落,再此找到人时,看见的是对方和新欢携手的画面。


    omega不伤心,他抱着孩子上前,胜券在握地告诉男人,这是他们的孩子,果然男人妥协了。给了他钱和房子。


    但那些钱很快就被挥霍完,omega再次去那些场所想找到男人索要一笔,却怎么都找不到人。不仅如此,回到家后被房东告知租期已到,如果再不付房租,就带着包袱滚蛋。


    omega带着个孩子流落街头,这无疑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他自己会沦为那些流浪汉的玩具,孩子更是个拖油瓶,他就算想再攀上什么人物,看见他有个孩子,绝对会对他退避三舍。


    他恨死男人了。


    他想,自己不好过,大家都别想好过。


    omega将孩子放在江家大门前。走时听见咿呀哭声,回过头,只满眼恨意地看了眼那座他永远都进不去的庭院别墅。


    男人有了私生子的事儿早就在江家传开。只是众人都没想到这个孩子会出现在江家门前,冬天里只裹着刚出生时买的薄被,小脸冻得青紫。


    一夜之间,江家的上门女婿在外有了私生子的事儿就成了上层餐桌的笑谈。这个孩子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江家再想扔或让他消失都不行,心里再恶心,也只能接回去养着。


    江阳母亲伤心,和丈夫整日争吵。男人没有收敛行径反而变本加厉。


    说来也是报应,在江寒被接进江家后不久,男人就在某天夜里死在了和新欢开房的路上,车毁人亡。


    “我一直觉得,是我毁了江阳的幸福家庭。”江寒嗓子有些干,这句话压在心里二十多年,一字一句都带了刺,刮伤他的喉咙。


    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就算那个男人再坏,也能维持表面和气。不会发展成最后那样糟糕。


    带着这些愧疚,江寒再不想承认自己是江阳的弟弟也还是厚着脸皮接受哥哥对自己的照顾。因为这个世界上和自己有血缘牵连的,大概只剩这一个了。


    钟守手心的蝴蝶还在飞,蝴蝶翅膀沾了些水,飞得沉重。他一个翻身架在Beta上方,随后低头亲走了江寒眼睫上的湿润。越亲心脏里越跟针扎似的疼,alpha不会安慰人,只能亲了又亲。


    江寒本来只是眼睛有点湿,这下整张脸都湿起来,他鼻音浓重地笑了声,推开alpha的脸,说:“行了。我又不是个易碎品,要用你口水来粘。”


    钟守抱他紧了些,说:“别难过。我也没有,爹妈都没有。”


    江寒推他的手放下来,眨了下眼,“干嘛,比惨啊?”


    说完,他放下的手又抬起来,不过不再推拒,而是搭在alpha的后脑勺,一下一下抚摸。这倒让他想起一件事来。


    “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天鹅湖公园许了什么愿。”


    江寒话音刚落,钟守就压下去,整个人盖在他身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见此,他明白过来,冷呵道:“骗我的?”


    “你压根就没许愿,就是为了骗我跟你亲嘴!”他气得要把身上的alpha掀翻。奈何重量跟泰山没什么区别,掀不动。


    钟守按住他挥动的手臂,撑起一点空间来,在江寒眸子里愈来愈盛的怒火即将烧到眉毛时,赶忙说:“我现在许一个。”


    “不和那个天鹅摆设许,在你面前许,一样会灵。”


    江寒呼吸有些快,气地。但alpha这样说,他也就停下来,眼睛瞪圆了,等他说。


    “咳……许愿。我要江寒以后都只笑,不哭。”


    四下安静。两人视线交汇,在空气中产生滋啦电流。


    对视一会儿,钟守就不敢再盯着人看了,移开目光,看向床头柜上那盏夜灯。


    忽地,响起一声笑。


    “只笑不哭?你是掌管我表情的微笑之神么你,许个愿都奇奇怪怪的。”江寒是想嘲讽这人说话奇怪,但不知怎的说出来又变了味。像是娇嗔。


    钟守视线摆回来,落在他阴影不清的脸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那你明白吗?”


    江寒点头,“明白啊,当然明白。”


    钟守很认真地再问:“真的?”


    这么一问,又给江寒弄得不确定了。


    只笑不哭,那就不是希望他开心?还能是什么意思……


    钟守看他思考时眼睛里露出茫然,没忍住,低头在嘴上啄了下。但不够,所以他缠着Beta,又亲了个深吻。


    没想明白就没想明白吧。反正他自己也没怎么想明白。


    钟守缠着江寒,缠得人累得眼睛都睁不开,这下是沾了枕头就睡着了,没空再东想西想。


    怀里的人睡熟了,alpha却还在睁着眼,时不时看一眼呓语的Beta,给他把探出被子的脚给勾回来,再看一眼,又忍不住在人嘴上亲,不敢太深,怕把好不容易睡着的人弄醒。


    隔天江寒醒了个大早,心里挂着江阳返程,又觉得自己合该软和些,道个歉。可回到701时,里头已经没人了。


    只桌上留了张字条:别到时候来跟我哭鼻子,也别TM让我有看你笑话的机会。


    字条上的字因为太用力到最后那个黑点时收不住力戳出个洞来。


    alpha跟在后面,也看见了,踌躇着是不是要说点什么,结果被江寒回头看一眼,皱着眉问:“你整天跟只苍蝇似的围着我,你没别的事儿干么钟守,毕业了不是该工作,工作不是该去公司吗?”


    说到工作的事儿,钟守脸上迅速垮下来,偏头,看窗外那颗歪脖子大树。


    “有尝试去找工作,但最后都被钟望搅黄了,他想让我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在他手下做事,我不想。”


    江寒心道这怎么成,人不得被养废了?就算不工作,也该出门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能每天窝在家吧!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闲着,前段时间看中的投资项目这几天就要落实,下午我得出去一趟。”钟守向前跨了一步,两条手臂像两条彩带那样挂在江寒身上。


    “你做这些你那疯子哥哥就不知道了?”江寒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好,对一个陌生人持以这么大的敌意,还叫人疯子,实在没礼貌。


    钟守耸了耸肩:“到现在我投资的那些项目暂时还没出事,或许是我这点东西在他看来,就是混口饭吃而已。”


    毕竟家养多年的狗,不能真的一口饭都不给,真叫它饿死街头。


    不过这倒说不准,等哪天钟望的掌控欲更上一层楼,钟守就得提前撤股让资金回笼。这样至少能保证自己就算什么都不做,手上的钱也足够他花大半辈子。


    江寒显然没想到这烦人的东西竟还有这样的生意头脑,小小年纪就赚到了半辈子的钱,很意外。


    “你还是个高富帅哈,你有钱你住这儿干什么,市中心的大平层不舒服多了么。”他捏着纸条往卧室走。


    江阳睡的小床已经被收拾起来靠着门后放着。乍一看,好似没有第二个人的生活痕迹。


    江寒的目光匆匆在那个小床原本摆放的位置上掠过,没说话,随手从衣柜里揪两件衣服出来,然后望向站在门口准备一直看着的alpha。


    “请问你是要亲自帮我换衣服,还是准备站在那儿看完全程。”


    第44章


    江寒送走了钟守这尊大佛,脸上看起来轻松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这两天总觉得很疲乏,按理说渴信症已经被钟守的信息素扼制恶化,没有再出现以前那样突如其来的发病,他应该会觉得身体力量充沛才对。


    和钟守相处的片刻使他放松和愉悦,下一秒他又会生出负罪感。心脏底下坠着颗大石头使劲把他往下拽。


    怀着这样的心情,江寒出了门。


    一踏进分局,就看见小陈垮着个脸从组长办公室出来,又准备上二楼局长办公室。瞥见江寒,脚下顿了顿,紧接着便用更大的步子跨上台阶。


    江寒停了下脚,眉梢微挑,随后晃着步子去了二组办公室。


    韩妍在他耳朵边上碎碎念了一堆,他没心思细听,只应付两声。


    没过多久,小陈就回来了,并且朝他挖了一眼,说:“局长让你过去。”


    江寒顿时松了口气,刚刚还在担心怕局长受不住小陈的软磨硬泡答应,现在看小陈的神情就知道没成功。这小子有情绪就挂脸,有事儿没事儿脸上都能看得出。


    他起身走出办公室,上楼梯去了二楼。


    原本以为赵局找他是聊这次任务的事儿,没想到是江阳那家伙告状告到他这儿来了。


    赵局吼道:“你怎么回事儿!你亲哥大老远来看你照顾你,你因为搞对象的事儿把你亲哥轰走了?不像话!”


    “……”江寒噎了下。对一个人撒谎就得对所有人都撒谎,否则其中两方一串就会有露馅的风险。但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继续撒谎,说话也结结巴巴:“我……他……”


    赵局拧着眉,声音洪亮:“你什么你,他什么他?再怎么着那是你亲哥!再说,你交的什么对象,我可听江阳说了,那人没素质而且很可能患有精神类疾病,你干什么不好你在外边儿搞慈善呢交这样的对象?”


    江寒很想辩驳一两句,不然钟守在外的名声就这么被绑上‘患有精神类疾病’和‘没素质’的形容了。


    这都是因为自己,沾上他,才会变成这样。


    “没有的事儿。他人很好,也不是有精神病,就是有时候脾气冲了点。”江寒说这话时,想起早上出门前被他轰出去的钟守脸上的表情,很浅的笑了下。


    赵局看在眼里:“看你那不值钱的样儿,搞对象了怎么不说?晚上你带着他来碧玉园吃饭。”


    江寒双目瞪圆,屁股底下突然就冒了尖刺:“不是。不至于吧?”


    赵局:“怎么,你没打算跟人结婚?”


    江寒震惊:“……?”


    赵局以为他不好意思,觉得速度太快,也不逼他,转了话头,说:“算了,过段时间再说吧。那出任务前你得好好安抚一下人家,毕竟这次任务时间少则半个月,多则可能几个月。时间长了会闹情绪。”


    江寒屁股底下的尖刺缩了回去,又能够坐实了,他木着脸,“哦。”


    赵局:“还有!给你哥打个电话去道歉!”


    这话江寒没敢接。


    赵局瞪了他一眼,随后说起方才小陈来过的事儿。


    “他和我说了想申请参与跨省抓捕的任务的想法,我和林乐正都驳回了。你什么想法?”


    江寒双手一摊,“我能有什么想法,服从领导决策。”


    赵局见他这副样子差点想拖鞋摔他身上,一条手臂撑着座椅扶手,上身前倾,缓了气儿道:“因为案件的特殊性,你们进展得很艰难,这个嫌犯是你们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只许成功,不准失败。”语气中含着威压与肃穆。


    这个嫌犯上一次能从江寒手上逃脱,足以见得其狡猾至极,非常棘手。所以不能打草惊蛇,参与抓捕任务的人越少,那么暴露的风险就越低。


    “这是我们驳回小陈拒绝他申请参与此次任务的根本原因。你有意见么?”


    江寒沉凝,半晌后道:“没有。”


    赵局叹了声:“这些人贩在边境线上的活跃度是最高的,可以说那儿是他们的老巢。不要想着一锅端,你只需要盯住那一个就够了。”


    技术部那边破解嫌犯通讯设备的信号锁和锁定嫌犯大致活动范围还需要一点时间。赵局的意思是,这几天他就先不要来局里晃了,演戏就得演全套。


    谨慎起见,江寒觉得这么做很有必要。但他想到了之前两次发现有人跟踪他的事儿,便和赵局说了。


    赵局沉吟:“放你两天假,我派人盯住,有什么情况我会让林乐正在组群里告诉你。你这两天就正常活动,就当放松。看能不能抓出盯你的人是哪拨。”


    如果和正在查的案件有关联,说不准用不着跨省抓捕嫌犯了。揪着这条老鼠尾巴就能找到一窝。


    直觉。这和案件应该没有关联,但这话江寒没有说。


    赵局说完案件相关的事儿,话题又转回亲情上,念叨得江寒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等到屁股都坐麻了,才大手一挥才放他回去。


    走到门口,赵局又喊住他:“和小陈好好聊聊,这小子也不知道突然犯什么轴,居然说你为了抢功不让他一起出任务……”


    江寒木着脸出了局长办公室,去了大门口的墙角下站着,拿出手机,上牙咬着下唇,前脚掌着地差点给鞋底磨去一半。


    这个时候江阳大概在飞机上,接不到电话。犹豫半晌后,发了条消息过去。让他落地后报个平安。


    紧接着,烦人狗的消息强硬地挤进一堆待看的消息通知里。跟本人臭德行一样。


    「烦人狗:你中午吃什么?」


    「烦人狗:我做了菜,可以给你带过去。」


    江寒回头,看了眼身后庄严肃静的偌大警徽,突然觉得心虚。这和在佛像前做不雅之事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他转回头,看向手机,回复:不用。


    「烦人狗:为什么。」


    「烦人狗:我第一次给人做菜。」


    “……”又这样,这家伙上纲上线,装可怜的本事越来越熟练了。


    江寒: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中午局里点了米线,你送饭来谁吃?


    「烦人狗:哦那晚上你来我这儿吃饭,我给你做。」


    江寒又回头看了眼悬挂在分局檐下的警徽,心虚感更甚。其实根本没人点什么米线,他随口胡诌的。


    突然,他感受到有一股非常刺人的视线扎在他脸上。他的目光从警徽上移开,寻找那道视线。


    然后他看见了一楼站在办公室窗边的小陈。江寒心中暗叹,朝他招手,然后又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把放在办公室外套兜里的烟带出来。


    小陈个子高,但瘦,像白杨树那样挺拔。江寒想,这和他有着鲜明的差别。自己就像房屋表面攀爬向上的藤蔓,拧巴又令人讨厌。


    小陈拿着烟和火机出来,不情愿地递给他:“少抽点吧你。脸都快和墙壁一个色了。”


    江寒笑了下:“这话我送给两年后的你。你看看比我资历老的刑警哪个不抽烟?也就你们新兵蛋子还没被磋磨过,才能说出这种话。”


    小陈双手插兜,一脸无畏:“那你倒是让我去接受磋磨啊。”


    江寒点了烟,猛地转了话头:“你和上次那个alpha怎么样了?”


    这话头简直转得和风火轮一样快,但当事人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并且和被踩了脚的狗一样嗷嗷乱叫——


    小陈全身炸起尖刺,眼睛瞪得溜圆:“什么怎么样,能怎么样,没怎么样!”


    江寒在烟雾里朝这颗白杨树笑着说:“你看。你说假话的时候连自己的情绪和反应都控制不住,你怎么出任务?”


    小陈愣住。他脸上出现了非常明显的空白,不知道要先反驳江寒说的‘假话’,还是先表达自己控制不住反应只是因为现在并不是在任务中,他才没有加以克制。


    江寒真不是故意用这个戳人,只是想让小陈别因为这个和组长还有局长有了龃龉。这于他没有半点好处,就算往后领导想要重用他,思及这点,也会再多一些考量。


    如果他不在了。


    他想,就算他没有在出任务时发生意外,也会因为渴信症而活不久。


    如果他不在了,有些重任一定会落在小陈肩上。老这么挂脸不是个事儿。


    “如果我不在了,你就是二组的顶梁柱,你可得支棱起来。”江寒神情一言难尽地说道。


    小陈回过神来,声音还带着没达目的而不满的情绪:“说的什么屁话。”


    江寒耸了耸肩,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希望我说的是屁话吧。”


    小陈沉默一会儿,突然向他伸手,要了根烟,和江寒一样,背靠墙壁,躲在阴影下,啪嗒一声打着打火机。


    江寒见他只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脖子就被晒红了,这娇贵样儿,该是在家当公主的料。


    “怎么想着来当刑警?”江寒问了一个所有成为‘老资历’警察都会问的问题。语气也自带加年龄功能,听起来老气横秋。


    果不其然,小陈含着口烟,嗤笑了一声。


    江寒以为他会说‘为了正义,为了真相’,或是‘为了理想,为了百姓’之类的话。


    但小陈说:“为了和家里人作对。”


    这理由真是一言难尽,幼稚至极。江寒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小陈:“那你是为什么。”


    江寒想了想,就也没说假话:“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平凡,就选择了一个能够把自己包装成非常高大的身份牌。”


    刑警,当然高大。


    穿上这身衣服,进入这个角色,一切都不一样了。


    江寒的烟抽完了,他扔了烟头,说:“我知道你和局长说我抢功劳只是为了达到和我一起出任务的目的,你不是真这么想的。”


    小陈面露尴尬:“局长怎么这话都跟你讲。”


    “这要要是换个人,保不齐就跟你起冲突了。你脑子放聪明点行不行?说话这么直白也不知道拐个弯儿……”


    一副傻憨样儿也不知道那个黑无常alpha怎么看上这公主的。


    江寒下午没在局里待着,原本他想去趟医院,但又想到赵局会派人跟着他,便作罢,转了方向去了趟超市,顺便给那条烦人狗发了消息,说晚上他来做饭。


    忽略对面秒回过来的一连串消息,江寒驱车去了市中心的最大连锁超市。


    第45章


    电影院的冷空气太足,江寒站在4号影厅门口,看着一个个人头从里面出来,他觉得手脚都凉得厉害。


    alpha落后两步,扔完垃圾后便紧跟上来,手臂挨着他。


    这几天钟守拉着江寒做了很多事。逛街,江边散步,看电影,在桌上点几根蜡烛美名其曰烛光晚餐。


    ‘24小时’快要见底。


    “还剩最后一个小时。想好要做什么了么?”江寒站定在电影院大门口外的檐下,拿出刚刚按停的计时器,在钟守眼前晃了晃,说这话时眼睛微微弯起。


    他想,这个24小时应该在他出任务前清零。这样就不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欠着某人什么,心里不舒坦。他还没和钟守透露他需要离开一些时间出任务的事。


    钟守只是看了眼他的手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感觉怎样。”


    “什么感觉怎么样?”江寒侧头,疑惑反问道。


    “这几天,和我待在一起,感觉怎么样。”钟守很认真,像在对试卷的答案。


    江寒愣了愣,握着手机的手收回,垂在腿侧,“挺好的啊。”


    没什么不好,甚至听话过头。让往左不会往右,让亲脸就不会亲嘴那种。简直就是条训练有素的狗。只要自己说‘不’,alpha就算憋得快要爆炸,也会克制住不做一些过于亲密行为。


    但江寒不明白这么问的意义在哪。这事儿还得发表用后感?


    钟守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出现细微裂痕,他克制alpha本性,也克制自己的冲动,兢兢业业23小时,只换来‘挺好的’三个字。


    他想再问,哪里好,好在哪里,具体感受呢?对他的,对他这个人,如果作为真伴侣,感觉如何?


    但是看着江寒眼底透出一抹茫然时,又问不出。


    江寒整理了下思绪,也不知道接上没,就说:“你很好。你不用觉得自己不好。你这人站在A堆里,就算摆出那副死装的样子,还是会有很多人喜欢你。”


    他想,alpha这么问,或许是因为小时候的成长环境太单一让他在某些方面和自己一样会自卑。所以他继续说着钟守的好,他自己认为的那些。


    “真的。最开始你那么看不惯我,但我找你要退烧药,你会给我,换个人的话可不一定,说不准还会嘲讽一番然后把我轰走。”


    “……”钟守没有半点被夸的开心,好人卡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他不需要这个。


    江寒还在细数他的好。说得多了后面就有点卡壳,被钟守一记眼刀,彻底切断。


    “回去。”alpha脸上宛如带了层冰面具,转身就走。


    江寒抬脚跟上,一边犯嘀咕:“又怎么了……”


    钟守拉开车门时,整个人停了动作,看样子是想要说什么的,但提起一口气后,看着江寒好一会儿,又什么都没说得出来。最后坐进驾驶座,哐当一声大力关上车门。


    江寒见状也准备上车,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拉车门的手便停下。


    是赵局派来跟着他的人发来的消息,和上面好几条消息的内容一模一样,都是‘未发现可疑人物’。


    这截老鼠尾巴溜走了。


    江寒神色凝重地上了车,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揣着各自的心事回去了。


    到了楼下,前车灯照出个人影来。那人靠着车门,身影纤瘦。


    江寒立刻去看钟守,见其面色阴沉,眸子里要喷火,仿佛下一秒就要化身史前暴龙。


    alpha匆匆扔下一句:“你先上楼。”后便下车朝那人走去。


    江寒没动,他观察着钟守和那个omega,怕两人之间发生什么肢体冲突。不料两人没说几句,omega就朝着这边走过来。


    脚步之快,让钟守都反应慢了一步。


    omega敲了敲车窗。


    这让江寒明白,冲自己来的。车窗降下来时,发出一点嗡嗡声,这在关系怪异的三人间动静不小,简直可以说是一种即将见鬼的背景音。


    江寒鼻尖动了动,嗅到了一堆很复杂的味道。


    omega声音清脆,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你好啊,江警官。”


    江寒抬起眼,与这个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攻击力的omega对视。在接触到对方视线中的敌意后,明白了什么。


    他视线向下移,看见了隐在omega衣领之下的红痕,和那堆复杂味道融合,像从A堆里爬出来的精怪,专吸人信息素,将人榨干了血肉后生吞。


    这种类似土里腐烂了什么东西的味道,让江寒想到了那日在六号楼里看见的,猩红着眼睛神智不清的Alpha。


    除此之外,还有点儿没散干净的除味剂的味道。显然眼前这个omega来之前特意处理了,但江寒的不仅有刑警的敏锐,还有普通beta对信息素确实的敏感度。


    江寒下了车,先是看了眼紧跟过来眉目阴沉的钟守,随即晒笑一声道:“看来钟守和你提起过我。”


    钟望面带笑意,却没什么温度:“不,他从没向我提起过什么人。因为他知道,被我晓得可不是什么——”


    钟守压着嗓子,打断他:“钟望。”


    omega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那副笑,不过比看着江寒时多了点别的情绪:“你现在都能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了,看来你真的交了个好朋友。”


    空气中静了几秒。


    江寒笑出声,他倚着车门:“谢谢你的认可。不过他学得不算快,他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和你好好说话,就不算他学有所成。”


    钟望伪装的兔子可爱温顺脸一瞬间有了崩坏,连机机械似的微笑唇都抽了抽,回头看向江寒,“你说什么?”


    江寒身上没半点警察的样子,这话赵局也说过,但也就是这样的人才能迷惑敌人或犯罪分子。有一点不好,就是说起话来有时候和二流子没什么两样,让人气得牙痒。


    “你耳聋?这么近的距离说话你还得问第二遍。”


    钟守从小被人捧着长大,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一时间只能瞪着眼睛看着这个刑警beta口出恶言。又不能再问一遍‘你说什么’,哽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声冷哼。


    “原来你这段时间突然长出反骨,闹得老宅鸡犬不宁让我没空管你,都是因为他……”omega维持不下去的笑容挂在脸上诡异得很。


    钟守皱眉看着江寒,示意让他先回家。不过江寒只是对他眨了眨眼,然后开口道:“你先上去吧,我和你哥哥还挺投缘,再聊两句。”


    “不行。”钟守想都没想拒绝了。


    “啧……跟你商量了?”江寒斜了眼他,暗道这家伙没点眼力见儿。


    钟守不想让他和钟望单独相处,这俩人什么属性他都清楚,撞在一起绝对会产生非常不好的化学反应。可江寒显然是打定了主意的,他不想和江寒再生什么龃龉,这几天关系氛围融洽,眼看已经向着自己的预期发展。


    钟望看着他们眉来眼去。这两人之间说不出的氛围让他觉得刺眼,好像任何人都插不进,他们心意相通,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能会意对方。


    私有物被抢走,这在钟望被溺爱到扭曲的世界观里,是绝不能发生的事情。钟守这条听话的狗他养了十几年,不过是放出来几个月,就被一个beta抢了。


    所有抢他东西的人都该消失。


    钟望想到这儿,顷刻间又恢复了那副伪善面孔,向江寒近了一步,差一丝就要贴上去,看起来就像要踮起脚尖亲上去。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钟守从后猛地抬手把他往后一拉,神色难看道:“你干什么!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什么?他可不是你玩儿的那些alpha。”


    江寒闻言偏头看了眼钟守。玩儿的那些alpha?哪些?这问题在嘴边转了个圈又咽了回去,显然现在不是问这个的好时候。


    他不动声色地朝右边移,和这个omega之间拉开了一些距离。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我不走。”钟守没错过江寒面上闪过的嫌恶,拽着钟望的手也松开,虚垂在腿侧,像沾到了脏东西那样不敢握紧。


    虽然一万个不情愿,但钟守还是照做了,上楼后便立刻打开窗户,盯着楼下的两人。


    站在高处才听觉风声,老房子的烟火味闻得也更远。底下两颗人头距离不远不近,这个角度看,瞧不见钟望的脸,却能窥得那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beta半点神色。


    听不见底下人说了什么,聊及哪些。


    钟守思绪很快就飞远了,飞到刚刚的电影院里。


    *


    其实看电影是钟守一时兴起,他总觉得这件事太普通,在所有情侣关系中,看电影是一件最最不值得花费本就不多的时间去做的一件。


    直到他看见了购票软件上的一条长长的匿名影评。这人自称是一个暗恋者。


    影评是这样说的:我永远都会记得这部电影。或许会淡忘一些情节,也可能时间再久一点,连电影名也会忘记。但我忘不了,在主角说出‘人生中总会出现一两个人,是你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人’时,我旁边坐着的他。在未来的某天,当我再听见这句电影台词时,我眼前一定会浮现他的脸,记起他贴近时我闻到的信息素。电影很好看,但我忙于用这偷来的独处时间频频看他,错过了一些片段。观众席发出笑声和一点点哭声时,我还是在看他。他也同样在为电影里的人物开心或难过。我私心将这些情绪占为己有,幻想这都是因我而起。对,我也有一个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人。


    钟守看完就牙酸。这段文字一看就是个还在上学的学生写的,幼稚又太把自己自己当回事儿。


    但他不受控地想,如果江寒和他一起去看电影,是否也会让江寒对这个环境产生独特的记忆片段,导致以后听见了同样的电影台词,看见了同样的电影片段,都会想起他。就像无数个记忆片段的引子,拉了哪个,出来哪个。


    本来觉得电影没什么好看的钟守改了主意,当即就买了电影票。


    期间钟守特以冷空气太足为由,把自己爹外套盖在他身上。在听到影评里写到的那句‘人生中总会出现一两个人,是你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人’时,立即侧眸看向他。


    那个时刻,江寒的眼睛被映出光亮,微微瞪大的眼睛盯着电影大屏幕,但钟守感觉到,他的视线偏了,余光正看着自己。


    后半段,钟守便察觉到江寒整个人坐立难安。屁股上跟长了钉子似的刺挠,一会儿翘这条腿,一会儿翘那条腿。


    钟守知道,这招有用。正准备释放一些信息素时,江寒凑过来。


    他压低了声音说:“你能不能收一收信息素,这里是公众场合,会严重影响别人的。”


    钟守也凑近,压着声儿,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量道:“我还没放,怎么收。”


    这倒是让他发现了,江寒好像对他的信息素尤为敏|感,哪怕只是一丁点,可以忽略不计的,他也能闻到,不知对别人是否也是这样。


    江寒闻言转头看他一眼,怀疑道:“我都觉得呛鼻子了,你还说你没放?”


    天地良心,钟守是想释放信息素来着,但没来得及在江寒说话前。


    江寒往四周看了一圈,周围的其他观众并没有说什么,好像确实没闻到影响他们的A信息素。


    底下一颗脑袋突然转动一下,露出完整的脸来,并且朝7楼瞪了一眼。


    捕捉到他动作的钟望也跟着抬头向上看,冷哼一声道:“江警官应该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有时候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付出的代价远要比你想象中多得多。”


    代价?什么代价。江寒能够付出的代价能有什么?他没爹没娘,只有江阳一个哥哥,远在A市,想要动他,钟家的手还伸不到那么远。只他自己,一条命,或许还没多少日子能活。这些话吓不到他。


    江寒收回视线,落在面前这个omega脸上,丝毫没有因为这样警告的话语而露怯:“你言重了。他是个独立个体的人,就算你再如何把他当条狗,他也是个人。你或者我,都没有干涉他做什么说什么的权利。”


    钟望自说自话,他似乎认为自己精准捏住了江寒的命门,笃定他会为此妥协认输:“是人还是狗,是我说了算。你,江警官,只需要当好你警察的身份,也该珍惜这样的身份,说不定哪天就结束了。”


    说完,钟望便转身朝前头那辆车走去,不再多说。来这里一趟,好像只是为了来放放狠话,让江寒离钟守远一点,不该拿的东西不要拿。


    莫名其妙。


    江寒皱眉看着锃亮轿车在路灯底下反射出来的光,刚要发散开思维来思考这人来这儿的真实目的,口袋里的手机先震了起来。


    是林乐正打来的。他接起。对面声音肃穆,说了一连串,江寒的神色也随之变化,最后眸子里闪过类似猎人盯准猎物时,迸射出杀意。


    江寒挂了电话后,再次抬头看向7楼,alpha还站在那个位置,垂头看着他。距离有些远,但依稀能够窥到那张脸上的疑惑,好似在问他为什么还站在楼下,怎么不上去。


    他用口型说:马上上来。


    alpha看见了,这才缩回去,身影消失在窗边。大抵是去了门口,等着江寒去敲门。


    ……


    林乐正给的时间不多,江寒在电梯里准备措辞。可直到电梯叮一声,开门,他都没想好。


    702的门已经打开了,甚至不需要江寒来敲,好像这扇门外面只要站着的人是他,就会永远敞开。


    钟守站在门口,眉头紧拧,见他这幅神色以为刚刚在底下被某个疯兔子给气的。


    江寒也嗫喏着。两人同时开口。


    “他和你说什么了?”


    “我得离开一段时间。”


    第46章


    钟守浑噩地醒来,听见窗外哗啦雨声,清醒了几分。像前面许多天一样,探手摸向身畔。空的。


    江寒已经离开了一个月零四天。


    他坐起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抑制信息素项圈戴在脖子上。一戴上,项圈就发出滴滴警示声。是提示使用者信息素阙值过高,最好是尽快就医。


    钟守去了三次医院,医生无非就是开一些镇定类药物给他,或者给他注射镇定剂,如果前两种都没用,那就只能将他关在治疗室内打封闭针剂。


    封闭针剂封闭的是腺体和少部分五感。会产生后遗症。被封闭的腺体会肿胀压迫神经,导致产生幻觉或其他类的精神疾病。


    Alpha的所有感官都非常敏锐,在日常生活中也依赖天性强大的五感。若失去或降低了五感,那么他们会变得紊乱没有秩序。就像一路延伸的轨道突然出现一个断口,那列车经过时一定会发生重大事故。


    钟守在一个星期前,因为信息素差点撑爆了他腺体去了医院。医生拿到他的检查报告时还在庆幸他是一个身体素质强壮得堪比好几头牛的Alpha,换做别人抗不了这么久。


    那是他第二次去医院。连镇定剂也无法让他冷静下来,医生实在无计可施,只好给他注射了封闭针剂。


    他被关进一个没有窗户只有一张椅子的小黑屋。在封闭针剂生效期间,他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被封闭腺体后,钟守确实觉得好受很多。但也只是一会儿。当天晚上他就发觉自己感知不到温度,吃东西也吃不出味道。或许五感缺失唯一的好处就是痛感也会随之减轻。


    虽然有后遗症,但好在钟守意识尚为清醒,没有产生幻觉也没有变成精神病。尚且在他承受的范围内。


    医生说五感恢复需要一个月至半年或者更久的时间。


    无所谓,钟守不在乎五感会不会恢复。但他每天都在想,江寒什么时候回来。会是明天吗?或者下一秒,会突然出现在702的门口敲门。


    不,他应该不会敲门。


    钟守坐在床沿,扣好项圈卡扣。眼神没有聚焦点,麻木的想,江寒走前,他留了702的钥匙给他。


    下一秒,在这静到仿佛生物都死绝了的空间里,响起了两下敲门声。


    钟守顶着眼前的星星快速起身,踢到了床脚的脚没有痛感但令他看起来脚步秩序变乱了。


    门欻地一下打开,Alpha希冀的眼神在见到门外站着的人后啪地一下被熄灭。


    “你来干什么。”


    陈白有段时间没见到钟守了,自从那次西餐厅吃饭后手机上也只聊了推荐国风餐厅那一次。所以他脑子里钟守的形象也停留在那个时候,乍一见到他这幅跟吃了什么上瘾东西一样又邋遢又没精神黑眼圈比熊猫还重的样子,极度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敲错了门。


    但开口说话的声音又没错。还是那个钟守。


    他思索着要不要打电话报警举报有人犯法。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陈白看着alpha转身朝里走,跟了进去“你这是怎么了?嚯……这味儿,你信息素都快在这屋子里繁殖结蜘蛛网了!”


    他一边挥鼻子一边去拉窗帘,打开窗户的一瞬间涌进新鲜空气。


    钟守皱眉眯了眯眼,被光刺得眼睛疼。他在沙发上坐下,面无表情地再次问:“你来干什么。”


    陈白挑挑拣拣,在小沙发上落座,翘起二郎腿,哼声道:“你是不是忘了你给我们实验室经费投资了?也算是你的生意,怎么一点儿不关心?”


    陈白的实验室在三年前成立,目前主要研究方向是人工腺体,是针对腺体残疾中无法感知信息素类的疾病。目前的技术还停留在十年前,仅仅只能用来感知信息素,并不能分辨出是什么味道,约等于是个‘装饰品’。


    “实验有了突破,但缺了点东西,达曼城没有,我只能想办法去别的地方弄。这不是想着去之前来看看你么,你经历了什么变得……”


    钟守丝毫不关心他的实验室缺了什么,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说完了没,说完了就滚。”


    陈白:“你到底怎么了?还有你不是弄了个beta伴侣么?怎么还在戴抑制项圈。”


    话音刚落,陈白就感觉有一道阴凉之极的好似刀刃的目光从自己的脖颈处缓缓掠过,仿佛下一秒自己就会血溅当场。


    陈白:“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他挪了挪屁股,离这个看起来马上就要疯癫的alpha远了一点。


    吓都要吓死了,偏偏嘴不肯停。


    陈白:“你不会是被甩了才这样,吧?”


    原本以为钟守会将似刀刃的眼神化为实质一刀切了他,可对方稍稍愣了几秒,神色变得奇怪起来。


    “不会说话就把嘴捐了。”钟守脸色更臭。


    这也让陈白明白过来,他变成这幅鬼样子确实是为情所困。于是换了个角度从钟守嘴里套话,没一会儿,他就明白了始末。


    而且这事儿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听过。但也只是疑惑了两秒,就没再深想。


    “你就为这个?”陈白颇为鄙夷地笑了一声。


    他没在,找别人不就行了么?非得自己扛,这是干什么,守身如玉?开什么玩笑!


    一个信息素紊乱的alpha为了一个beta守身如玉,这不是谋杀么?!心中虽然有这个念头,但他也知道钟守脑子里那根筋有多轴,就试探问。


    ——“是他说不让你找别人的?”


    原本目光没有聚焦点的钟守猛地抬眼。他恍然听见能够劈开天空巨雷,可下一秒望向窗外又只看到晴空万里。


    江寒没有不让他找别人,而是相反。


    离开的那天夜里,在楼下和钟望说了会儿话后,接了个电话上来就说要离开一段时间。


    结合那天在分局门口听见的,钟守明白他这是要出任务,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心情沉了几分。


    而接下来让他心彻底沉入地底的是江寒笑着和他说:“如果这期间你要解决需求,就找别人吧,别自己扛。”


    多为自己着想。钟守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被江寒短暂地抱了一下也没有做出回应。然后对方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寒没有再回自己家,也没进702。好像上来一趟只是为了和钟守说声再见而已。看起来欲言又止有很多话要说,又只留给钟守一句‘你找别人吧’。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钟守才憋出一句:“他没心。”


    陈白:“什么?”


    钟守呼吸不畅,抬起脖颈靠着沙发背缓了一会儿,接着说:“他就是个冷血无情没有心的beta。”


    “……”陈白先是愣了会儿,然后发出嘲笑和不敢置信的声音:“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个给你解决需求的beta了吧?”


    钟守看了他一眼,没否认也没有承认。


    陈白觉得他弄错了,把病理性的信息素依赖当成了喜欢。当然前者是可替代的,那后者肯定是不可替代。可这只是帮忙解决需求,动心可不行。


    于是他撺掇着好友:“试试别人呗,说不定你会发现其实都一样。”反正都是为了解决信息素问题,又不是奔着结婚去的。


    钟守:“他是没心,你是没脑子么?”


    被骂没脑子的陈白很快反思自己的问题。确实,钟守一直都很讨厌omega,就算信息素紊乱让他控制不住信息素和生理需求,他也没想过去找个omega。那么现在自己说这话确实像没脑子。


    那……omega不行,换别的?


    ——“那找个beta,像你那个beta的beta,试试呗。”


    ……


    钟守把自己关在702,除了出门看医生外,没有心情和力气出门做别的事情,更别说来酒吧了。


    陈白像是铁了心要让他回归正常生活,在702烦了他一整个下午,最后他不胜其烦,只能无奈和陈白达成约定。


    “我可以和你去什么B吧,但你不能擅自作主随便塞个beta给我,22点前我必须回来。”


    “行。”


    陈白答应得顺溜,好像笃定好友只是鬼迷了心窍,又被错误认知带偏了而已。身在红绿场所,哪还有心情想那个beta。


    B吧,是beta的专场酒吧。但并不是只限beta入场的意思。而是喜欢beta的可以进去,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里面的beta等待被搭讪,其他的人则是等待目标。


    所以很多高质量的beta都会在这里面玩。


    钟守驻足在酒吧大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了有节奏的律动,脚底下踩着的地板都在跟着震动。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大二的时候,他也被陈白拉着来过一次。但那次是陈白怯场又实在好奇有名的B吧是什么样,才拉着他一起。


    这次却是……


    陈白扯了扯钟守,抬了抬下巴,示意从门口出来便一直盯着他俩方向的一个清瘦的beta,“那个呢?看着顺眼吗?他看起来对你很感兴趣的样子。”


    钟守的视线从酒店大招牌上收回,轻飘飘落在了门口那个人脸上,看了一会儿。


    beta被回望的一瞬间,脸上就立刻漫上一层粉色,手脚都局促地动了动。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又带着点羞赧,长相只能算是清秀。身量不高,穿着一身无袖宽松背心,薄薄的一层,肩膀像一掰就能折。


    “这又不是在菜市场买菜,看到哪颗白菜顺眼就买哪颗。而且……他眼睛太小了,也不翘。”


    冷血无情没有心的beta眼睛要大很多,而且眼尾上挑,只是漫不经心瞥来一眼,只一眼,钟守每次都会觉得心脏被扎中。


    不是疼,是密密麻麻的酥麻从冲心脏延伸到四肢百骸。


    第47章


    钟守喝下烈酒却尝不出多少味道。他侧过头向不知道第几个上来搭讪的beta说‘没兴趣’。对方悻悻走了,还鄙夷地撇了撇嘴。


    因为封闭针剂的余威仍在,酒精并不像以往那样能很轻易控制他的大脑,但那个冷血无心的beta可以。


    这里的调酒师也是个beta,在这样的地方当然会察言观色,他看得出钟守根本无心在这儿期待邂逅什么爱情。


    过了一会儿,在钟守杯中威士忌再一次见底时,面前出现了一杯格外不一样的酒。


    一整杯,蓝色的,杯口还夹了片柠檬,长得跟海滩似的。像是为不胜酒力的omega专门准备的低度数鸡尾酒。


    调酒师双指一推,微笑着说:“这杯新品送给你,为了感谢你今晚给我提高了业绩。”


    钟守大脑清醒,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音乐太嘈杂让他恍惚一瞬,眼前这杯蓝色的酒竟然有重影。


    他眉头一皱说:“大男人喝什么鸡尾酒。”


    调酒师神秘地做了个嘘的手势,凑近道:“看起来像,实际有近四十度,我刚取了名字,叫‘再见爱情’。”


    四十度。这一大杯喝下去,不止要和爱情说再见,酒量不好的可能得和世界说再见。


    钟守看着这杯绚蓝的液体,听得爱情二字,耳朵里开始嗡鸣,眼神也虚幻起来。什么爱情,他又没有这种东西,难不成他和江寒之间能称得上爱情?


    他内心在这个词上争论一番,最后却没个结论。


    调酒师却将他的沉默会错意,劝导他:“喝了这杯,嗨一晚,睡一觉起来,不管什么ABO,全都会忘干净。到那时候你就知道情情爱爱都是浮云,成年人的世界其实并不需要……”


    说着声音便渐渐小了。调酒师想;算了,这种事儿只靠别人开导一两句是没有用的,得是伤透了心之后才会慢慢自愈,越纠结这个,越难出来。


    俨然把眼前这个alpha当成了失恋买醉的伤心人。


    钟守沉浸在蓝色海里,忽然看见了个人,看清那张脸时心脏猛地剧烈跳动起来。可只是眨眼的一瞬间,人不见了,心脏也还是原来那样不紧不慢,机械地跳动。


    他说:“需要。”


    调酒师顿了下,停了动作,凑近:“什么?需要什么?”


    钟守:“爱情。”


    调酒师:“……”


    这还是个恋爱脑。恋爱脑最难伺候,调酒师准备离他远些,可脚底下才挪丝毫,alpha却又与他畅谈起来。


    “你说,beta的心都这么硬这么冷么?”


    “其他地方的我不知道,可我们这儿的beta个个都热情似火。”调酒师一边擦杯子,一边应付这位恋爱脑客人。


    钟守又含糊其辞说了几句,调酒师实在接不上他的话,好在没让他尴尬太久,和alpha同行的朋友回来了。


    陈白在钟守身旁好不容易空下来的座位上坐下,敲了敲桌面,向调酒师要了杯橙汁。


    调酒师抬眼一瞥,这俩果然是物以类聚,都是怪人。


    “回,去。”钟守用自以为正常的语速说。


    陈白一挑眉,转头问调酒师:“他喝了多少?”


    调酒师比了个数,陈白瞪大眼睛,心想难怪说话都大舌头了,不过这已经算是超常发挥的酒量,可能是封闭针剂的后遗症,所有感觉抵达神经末梢都被延迟,所以酒精控制大脑的速度也比往常慢。


    陈白叹了声,往四下看了一圈,视线从一颗颗人头人脸掠过。这些人里,确实没有一个能符合钟守的标准,但那标准也着实刻薄了些。


    刚刚在酒吧门口,他问了钟守的标准是什么,心仪什么样的。


    钟守说:高一点的,最好是只比我矮三公分,瘦,但某些地方不瘦,眼尾上挑,鼻子秀气,动起来的时候又乖又可爱。还有头发不能太短,刚好盖住耳朵,还喜欢穿地摊货,十九块九两件的T恤穿到毛边也不换……


    到后面一些越来越细节的陈白记不住了。


    当时陈白还在嘲讽钟守:我看你真是魔怔了,干脆给你去定制个仿真人偶得了。


    钟守沉默,不过他那会儿倒不是怀疑自己真魔怔。而是想;仿真人偶那也是假的,怎么能和一个独立富有色彩的真人比。


    陈白不知道他想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别再吊死一棵树上。


    结果这家伙进来了谁都不看,净一个人喝闷酒,上来搭讪的也都被他挥挥手赶走。


    陈白想帮他理清,便问他:“你确定你是心理喜欢,不是腺体和信息素依赖么?”


    钟守沉默了很长时间,视线再望向陈白时变得非常茫然。他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是什么。用有点晕乎的大脑想,想江寒。


    beta没有信息素,江寒也没有。他不能产出安抚alpha的良药,每当尖牙刺破皮肉,再进入beta微小腺体时,他是什么感受?


    他和江寒搅和在一起,就是因为自己需要一个能够装下他惊人的信息素量的容器。


    那么每次标记的时候,他是因为长期积压的信息素终于能够全部释放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还是因为短暂标记了江寒,在这短暂的时刻江寒是独属于自己而感到满足?


    轻松之余,满足更甚。


    因为拥有了江寒,所以感觉满足么?


    拥有,换言之,他是我的。


    他,是我的……


    他是我的……


    他是我的。


    他是我的!


    钟守抹了把脸,在几个字冒出来的一瞬间,全身的血液流速都变快,封闭针剂的后遗症好像也消失了,他觉得沸腾,脑子里咕噜咕噜冒着映出江寒脸的小泡泡。


    他抓住陈白的手臂,因为无法向往常那样精准掌握力道,陈白被这一下抓得脸都白了,嗷地一声怒目瞪向好友。


    钟守像是忽然参悟,明白水为什么叫水,天为什么叫天,江寒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嘴里喃喃说着那几个字,越说,身体就越热,心脏也跟着疯狂跳动。这些天因为某个冷心的beta的离开而干瘪的灵魂此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血肉又长出来了。


    从酒吧出来时,外头下起了细雨,钟守被凉风一吹,人清醒了不少,脑子也清明了。


    “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个地方。”他朝陈白说。


    陈白惊呆:“你喝成这样了还要去哪?”


    ……


    车从市中心驶离,在静谧的道路上快速通过,最后在分局外的拐角停下。


    陈白解开安全带,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他朝钟守看去,发现对方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两眼虚散盯着路边。此情此景,他只能摇摇头然后下车。


    车内只剩钟守一个人。


    分局不处于闹市,到了夜里就格外的安静,路灯个个明亮如白碗。


    钟守看着这个地方,一瞬间感到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同行的人不同,熟悉是因为来过。


    记忆中的场景再现时,其中重要主体会被提取出来,那天的空气湿度、夜晚凉风、还有声音都会被想起。


    那天江寒从拐角出来,脸上带着笑意,望向他时眼睛也弯起来,看起来很开心。


    正当他还在为头顶这盏路灯同时照亮过他和江寒而感慨时,拐角处突然出现个模糊人影。心脏因为眼前的画面和记忆中高度重合而猛地一跳。


    钟守几乎是立刻抬手去推车门。但很快这种希冀再次破灭,那道人影从昏暗的拐角出来出现在光照下。那人神色阴沉,抬起的眸光刺来时却愣了愣。


    “是你?你躲在这里做什么?为了江寒的事儿来的?”


    “江寒的事儿?什么意思,江寒出什么事儿了。”钟守眉头皱在一起,抓住了对方话中的重点。


    小陈顿了顿,似乎是意外他还不知道江寒失踪的事,瞬间踌躇起来,不知道该不该说,一时间神色变得微妙。


    钟守察觉到不对,声音沉了沉:“他出什么事了。”


    第48章


    D市郊区一座废弃厂房中,传出一道孱弱几乎要消失的呼吸声。


    由于长久没有人踏足,这里的墙体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红色的砖体,像人的血肉。整个空间散发着浓重的霉味。


    这里是员工宿舍,只剩木板的床上侧躺着个人,瘦得只剩骨头,后脖颈上的纱布渗血,边缘已经脏污难看。


    要死了。


    他想。


    后脖颈上的伤口每一分每一秒产生的疼痛都让他想立刻死去。被生割腺体,没有死在刀下,算他命硬。


    可,他快要扛不住了。


    太疼了。


    他本就微弱的呼吸忽然长长的呼出一声叹息。如果,他想,如果发生奇迹,他没死,活着回去了,对着干瘪的,凹进去一块的后脖颈,那人还会咬得下去么?


    他没了腺体,就无法帮他解决信息素释放了。


    浑噩的脑子转得慢,但他总想起,躺在那张小手术台上,被那些人按着绑住手脚,手术刀划破他的皮肉时,他一边感到绝望,一边感到心慌。


    绝望,是自己要死了。


    心慌,是一旦他的腺体没了,他和alpha就真的,要结束了。


    可笑的是那一刻,快痛死的那一刻,想的竟然是这个。脑海里闪过很多,哥哥,朋友,同事,还有……


    外面响起沙沙声,想是风大,他想撑起身再看一眼外面,但手臂一抬就落,一抬就落,下坠的速度比飞鸟的速度还快。


    正当他准备放弃,就这么躺着算了,躺到他呼吸停止,灵魂消亡算完,身后突然响起如同惊雷一般的声音。


    “你要拿什么。”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一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暂停了。


    “你也是流浪汉?”


    再听,这声就显得很怪,不像成年人浑厚,也不似小孩稚嫩,跟鸭子似的。


    床上的人慢腾腾地,避免转动脖子,直挺挺动作很诡异地翻了个身。见站在门口的是个小孩时,肺里又吸进了新鲜空气。


    吓得心脏都快骤停,那一瞬间他都想好了,如果再被抓,就干脆直接撞死。


    他循着光依稀往小孩脸上看,却只看到黑乎乎一团,的不知道沾的什么东西。但大约是变声期,所以声音才会听起来很怪。


    他朝着小孩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嗓子干得像沙漠里裂开的土。


    小孩见状,转身就走,但没过多久又回来了,手上拿着半瓶水,面无表情地递给床上侧躺着的人。


    小孩又问:“你也是流浪汉么,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第二个敢来这里睡觉的人,他自己是第一个。


    小口喝了点水后,嗓子好多了,也能嘶哑着说话,但声音跟蚊子差不多。


    他告诉小孩:“我叫,阿度。”


    小孩点头,眼睛被窗户外的光照得明亮,绷着脸,说:“我叫阿遂。”


    ……


    阿遂今年十三四岁,具体是十三岁还是十四岁,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是别人给他估算的。


    以他的年纪,能够在这样的地方流浪,可见其机灵。他告诉阿度,之所以没人敢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死过人,还死过不少人,怨气重,总闹鬼。


    即便是流浪汉,也害怕,所以没人会选择既远,又闹鬼的地方住。


    但阿遂觉得那不重要,有张床能够让他睡觉就成。这么大个地方,只他一个人住,岂不是爽歪。


    本来以为只有他自己胆子大,没想到会来了邻居,但就是身体不太好,感觉下一秒就快要断气。


    阿遂把自己捡来的一些药,全都拿出来给了阿度。他只认识一些简单的字,药盒上一些没见过的字他都不懂。


    阿度看了一下,都是过期药品,被扔掉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他从里面挑了些用于消炎的药吃了。


    到第四天时,阿度已经能坐起来了,但后脖颈的伤口仍旧没好。那些人在给他摘除腺体时,手法粗暴,伤口也不怎么整齐,缝合更是歪歪扭扭。


    总之这道伤口,难看至极。


    阿遂有了邻居,话变得比前两天多了些,总是会问阿度一些关于外面的问题。外面,是指这个区域之外,他没能去到过的地方。


    D市比达曼更乱,这里的黑户是达曼的几倍之多,且并不是规划出一块仅供黑户租住那样,黑户在D市,是流浪。街边马路,桥洞,还有晚上的自助取款机旁,还有夜晚底下商场里。


    每天这些流浪汉都要抢位置。否则雨天时,只能睡在被打湿的路边。


    废弃的厂房离市区远,离最近的街区也不近,阿遂每天就是走路去街区,到便利店里干些活,换一些过期吃食。


    阿遂早上出门,快天黑了才回,十几个小时的酬劳,今天只换来一盒过期的自热米饭。


    阿度只吃了两口,就都给了阿遂,说他已经吃不下了。但其实是看到阿遂盯着自热米饭时闪闪发光的眸子,才谎称自己吃不下。


    就连这个,还是阿遂中午因为在帮忙搬东西,到了饭点,大家正常开饭,忘了叫他,等到他弄完了回去,桌子早就收拾干净了,老板为了弥补才给他的。


    本来以为阿遂会讨厌老板,但阿遂却说,他感激老板,因为街区上所有的门店他都问了个遍,只有这家收他。


    虽然他付出的劳动和得到的成果比例严重不平衡,但他知足了。像他这样从小流浪的,不是被抓去卖器官,就是被饿死。有口吃的,他就很满足了。


    这天阿度让阿遂在外面留意周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有没有出现奇怪的人,或是有谁在找什么人,并且告诫他千万不要开口跟人打听。


    阿遂神色变得很严肃,立即警觉地问他,“是不是把你脖子划烂的那些人在找你?”


    阿度沉默片刻,然后点头:“嗯。如果有人问你,一定要说没见过我,知道吗?”


    阿遂得赶在六点前抵达便利店,是以必须在天还蒙蒙亮时便上路。他没有手表或者手机,无法知道准确的时间,只能提早出门,以免自己迟到而被老板责骂。


    自从阿度和他一起住在废弃厂房后,他就改换了去便利店的路线,从小路穿插到大桥,再从大桥走大路去店里。这样有人问起,他可以说他睡在桥下,没人会疑心废弃厂房。


    一路上辗转,阿遂紧绷的心情在看到便利店灰着的招牌灯时松懈下来,还好没有迟到。


    便利店旁边是个药店,比整条街任何商铺开门都要早,也是关门最晚的,阿遂有些犹豫,想进去看看,但自己身无分文,买不起任何药品。


    他担心阿度的伤,已经过去了好些天,那条歪扭的伤口却不见好。


    正当他想要猫身进入药店内,眼前突然闪过两道人影,先他一步进了店内,感应器响起了欢迎语。他猛地停住脚,僵硬地站在门口。


    那两人进了药店不像是买东西的,倒像是强盗,声音高亢,动作蛮横地敲敲柜台,让老板滚出来。


    阿遂想起阿度让他留意是否有奇怪的人。这不就是?


    那人待老板趿拉着脚步出来,便凶横问:“有没有一个脖子带伤的人来你这儿买药?”


    这老板阿遂不太熟悉,只说过几回话,但声音还是认得。


    老板:“没有。”


    怪强盗冷哼,显然有些不信:“要是让我们知道你在撒谎,你这个店可就别想要了!”


    老板说他只是卖药,找人的事得找警察。


    那怪强盗一听这话便破口大骂,骂着骂着也不知怎么的就停了声,竟像是怕了一样,然后阿遂就看见门帘被朝外掀起,两人神色难看地走了出来。


    这下看清了两人的脸,一瘦一胖,一高一矮,长得跟马戏团似的。


    马戏团组合显然也看到了阿遂,不知道想干什么,停下来,朝着他打招呼。


    “嘿,小屁孩儿。怎么这么早出来,不用上学?”


    阿遂警觉这话问得不对,只有黑户小孩才不上学。他连忙说:“今天星期六。”


    马戏团组合两人对视一眼,高个壮那人反问:“是吗?我都忘了,你几岁了?”


    阿遂刚要开口编个年龄,身后就传来老板的声音:“不是让你去买早餐?周末不待在家里写作业,净想着出来玩儿!还不快过来!”


    老板一边说,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把扯过阿遂,让他离马戏团组合远了些。


    高个壮边跟着老板进来,一边眼睛盯着阿遂,像是在估量价值。


    阿遂被老板挥手打发去了仓库,只是这回说的却是:“去仓库玩儿去,这里要做生意,玩一会儿就写作业。”


    阿遂便躲去仓库门后偷听。


    但距离有些远,只能依稀听见那两人又问了刚刚问药店老板同样的问题。这两人一定就是伤害阿度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等那两人走了,老板才骂骂咧咧的朝仓库来,听意思大概是那两人买东西钱没给够,可老板又不敢惹他们,只能背后骂两句。


    老板将他从仓库拉出来,神色极其严肃地说:“下回再碰到这样的人,赶紧走听见没?!不要和他们说话!”


    阿遂点头,他明白老板的意思,那是拐小孩的,打听一些有的没的都只是为了判断你好不好抓。


    老板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说:“今天你早点走,趁街上人多的时候走,这些天都这样。”


    阿遂笑着说好,他很开心,这样可以早一点回去和阿度说话了。


    半下午时,下起了雨。风带着雨飘进没有玻璃的窗棱里,落在阿度脸上,他猛地睁眼,刚刚梦里人的手伸向他的脸,原来是因为下雨了。


    来D市近两个月,已经数不清见过多少雨天了,这样潮湿的天气,伤口好得更慢。


    阿遂那些捡来的过期药效微,对他伤口恢复并没有产生多大帮助,但他不吃,阿遂那孩子就总觉得他下一秒便会死。


    他会死,但绝对不是现在。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做。


    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那些人在他落地D市第一天便抓了他,这也导致他现在无法联系当地警方,因为不可信。


    而那些人抓了他却并没有用他的身体获得利益,反而是切除他的腺体,这不是在做什么实验,这是泄愤。


    阿度起身,将残败飘摇的窗棱架彻底推开,让细雨能毫无阻碍的飘进来。寒冷能让人保持清醒,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蜿蜒小路延伸出去,到只能看见一个交接点的地方,那里忽然冒出个伞头,撑得很矮,遮住了脸,左手提着沉沉的袋子。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想到什么,阿度神色骤变,难道是阿遂暴露了?!


    第49章


    空旷空间回响着轻快的脚步声,还有袋子摩擦出的沙沙声。


    小孩子的脚步声比大人要轻盈许多,不会拖沓显得没精神。阿度松了口气坐回床板上,发出吱呀一声。


    腺体的伤口还是钻心得疼,只稍一动一拉就会牵扯,甚至能感觉到一些液体在皮肉之间流出,或许是脓水,又或许是血水。


    他忍着疼,擦去额上渗出细密的汗,不能被阿遂看出来。


    阿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出现在门口,一双眼睛散发出光亮,欣喜着说:“阿度哥你猜我今天带什么回来了!”


    阿度牵起嘴角,招手让他过来:“怎么回来这么早?有没有人跟着你?”


    阿遂摇头,将老板借给他的伞收好,打算沥干了水就折起来明天还给老板。


    “我这些天都是绕路去的便利店,回来也是,没有人跟着我……”


    他将早晨发生的事情告诉阿度,而老板让他不要待到太晚,早些下班好像就是因为这个。


    阿度神色凝重:“因为你很快就要分化第二性别,那两个人就盯上了你。”


    阿遂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盯上快要分化的小孩?”


    阿度摸了下他的头,有些犹豫是否要将那些颠覆三观泯灭人性的事情告诉他,担心那些事情会让他觉得世界完了,这个世界已经完了。


    斟酌片刻,他想还是得说,只有明白在人类的围城内不止会出现人,还会出现披着人皮的豺狼,要用眼睛辨别它们。


    “他们在做实验,要把人变成xing的奴隶,从而掌控他们的行为,让自己能为所欲为对他们做见不得人的事。”


    他又想起在腺体被割开,痛得眼前无法视物,耳边发出嗡鸣声,整个世界变成死水一潭,他却扑腾在死水里怎么都上不了岸的时候听见有人说——


    ‘想要折磨他可以给他注射A3再丢去观察箱里给那些alpha玩儿,为什么要切除他的腺体?’


    ‘这是大老板的意思,照做就行了,你可别打这人的主意。哎,真是可惜了,还是个警察……’


    噩梦是可以被覆盖的,以前他总做着‘捉迷藏’这样诡异的噩梦,从那天以后,他的噩梦就成了趴伏在冰冷,表面有洗不净已经干涸凝结的黑色血渍的手术台。


    属于死亡的温度正在席卷全身。


    阿度无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才看见阿遂神色担忧的抓着他的手在晃,他安抚地拍了拍阿遂瘦削的肩膀。


    “我没事,给我看看你带回来些什么东西。”他苍白的脸上牵起一抹笑,只是不知道此刻自己的笑比哭还难看。


    袋子里有不少东西,阿度拨开那些吃食,看到被压在最底下的写着药品名称的白色盒子。


    他立刻超阿遂看去,眼神具是警惕:“你从哪弄来的药?你和别人说了?”


    阿遂被吓了一跳,捏着袋子的手抖了抖,连忙摇头:“我没有!是药店老板在我回来前把我叫过去,然后什么都没说塞了这些药给我!”


    阿度拿出其中一盒,是针对术后消炎的药,药是对的,没有问题,只是盒子开口却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他拆开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出来,有一张被卷得很小很小的纸条藏在其中。


    阿遂咦了声:“这是什么?”


    阿度看了他一眼,说:“使用说明。”


    阿遂觉得奇怪,但又说不上哪奇怪:“哦,那我给你去弄点水。”


    阿遂走后,阿度才将小纸条展开,上面是打印出来的字,和真正的使用说明书的字体一样,看来塞纸条的人还算谨慎。


    这里没有烧热水的条件,所以阿遂只是接了点以前工厂宿舍的可饮用凉水,用杯口割嘴的捡来的杯子装着。


    阿度吃了药后,问阿遂:“知道云霞路吗?”


    阿遂想了想,点头说:“我知道,云霞路离便利店不远,只隔了一条街,走到最顶头拐过巷口就到了。”


    ……


    四天后的晚上九点一刻,阿度跟着阿遂的指引徒步走到了云霞路,到地方时已经体力不支,额上冒了层冷汗。


    他让阿遂等在另一条街,如果够幸运,他还能安全出来的话就在那个地方汇合。他将指尖的刀片藏到长袖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落地D市当天,还没来得及和接头人打上照面,就被一棒子敲晕带走了。一切变故来得太突然,不知道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怀疑对象组成了好几个组合,不管对上哪一个,对他来说都是地狱级别的突破难度。


    分局给他的身份是黑户,为了不引人怀疑,他甚至是通过黑户常用的不合法途径来的D市。可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这些人的耳目堪比地下管道,四通八达。


    天公作美,也可能是老天都觉得他太惨看不过眼要帮他一把,让接头人以一种他打死都想不到的方式找到了他。


    那个纸条上写的是接头人暗号,和接头地点。


    如果他没有被切除腺体,只是被那些人阻碍调查,那么重新对接到接头人的此时此刻他会跪地朝老天磕三个响头以谢他的眷顾。


    可他差点死在那些人手上,行踪也被密切紧跟,傻子都能看出是警方内部出的问题。那他就谁都不能信,尤其是‘自己人’。


    最难抉择的时刻是怀疑自己的多疑。是选择相信怀疑还是相信多疑。


    艹。


    他很少,很少有像此刻这样的情绪,就像被困在一个怎么都走不出的迷宫里,既分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出口。


    比他么刚能视物的瞎子看见世界时还要茫然。


    赌一把。反正任何结果他都能接受,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一死。就算楼上是人贩子头目在等他,而迎接他的是七十二样刑具折磨那又怎么样?


    最坏的结果,在穿上警服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接受了。


    只是他不免再次想到以前的人和事,觉得略有亏欠,心脏顿时和千疮百孔的气球一样漏气。


    早知道,早知道的,他就对那个烦人的东西好点,再好点。对从小到大任劳任怨的哥哥也再好点。


    他抹了把脸,穿过马路,上了楼梯。这是个老式楼,没有电梯,连楼道的灯都坏了大半,还是两侧的长廊里的光透过来,照亮了一点路才没让上楼的人两眼一摸黑摔个狗吃屎。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掩人耳目。


    越往上接近4楼,擂鼓般的心跳莫名就平缓下来,有种到临头了什么都无畏无惧的凌空感。


    有很多嘈杂的声音。这种混杂的环境,让他想到了达曼城一些不太合法的小众娱乐场所,比如牌馆,还有买马店,也是这样吵闹。


    原本以为四楼也是个牌馆或者其他的娱乐店,但实际上是开了一层的茶馆。一瞬间属于人类生活气息才有的烧炭和茶香飘出来。


    令他的紧张也减轻不少。


    他循着门牌号往里,走到顶头,辨认出门号上已经磨损得看不太出边缘的数字——四十九号。


    蹭掉掌心渗出的汗,屏住呼吸敲响了门。一瞬间茶香不见了,烧炭的噼啪声也没了。只有他敲门的声音。


    在开门的那一刹那,门缝中出现的那张脸令他呼吸空置。


    开门的人说:“很晚了,怎么这么晚?”


    阿度听见自己抖着音,回答:“因为路上碰到了七只鸭和一只鸡拦路,所以八点才到。”


    门板被彻底打开,迎他入内。


    阿度背部绷紧,眼睛死盯着开门的人。在踏进这个包厢时立刻环顾四周,知道到小小的房间内并没有能够藏人的地方后,警惕减去不少。


    对方没有带人来,嫌疑减半。


    “这里不会有窃听器,你可以呼吸。”对方端着茶杯小啄一口,然后说:“很抱歉,原本应该在你到D市当天和你碰头,但中间发生了一些意外,导致我错过了计划原定时间。”


    置身在昏暗环境中的阿度莫名有了种安全感,因为昏暗,所以别人看不见。他就这样隐匿其中,开口道——


    “什么样的意外。”


    什么样的意外,能够导致在接头人现身前,他被一棒子打晕带走。


    对方沉默了片刻后,说:“由于D市的势力错综复杂,警方需要和这些势力维持表面的平衡,不能被他们发现你的身后有警方助力,至少那天,不行。”


    阿度在黑暗中笑了声,然后是怎么也止不住的笑。


    笑了一会儿,觉得累了,才继续道:“那现在就不怕被发现了?”


    对方也觉得很惭愧,给阿度倒了杯水,但接下来他说的话,是阿度没料到的。


    “现在我身后没有警方,不用担心被发现。”


    阿度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你……”


    “因为觉得对一个只身涉险的警察不公平,所以我按照原来的计划,接应你。反正我也不是警察,之前是受朋友所托才应了这事儿,你被带走后,警方就撤了计划。”


    “那两个人来我店里打听时,我看见那孩子蹲在门口偷听,只是有了猜测,并不是很确定,但显然我没猜错。”


    然后他就决定,继续接应。


    阿度没这么容易相信:“为什么。”


    那人继续给阿度添水:“我当然也有我的目的,算是殊途同归”


    第50章


    阿度穿过夜色,回到了与阿遂相约汇合的地点,手上夹着只烟,白色的烟缕飘散在空中,只余一丝不易察觉的味道。


    这是刚刚他向祁章要的,祁章就是和他接头的人,是个alpha。但他已经完全闻不到信息素,因为随着腺体被割除,他对信息素的敏锐和感知也一起消失了。


    阿遂还认真地等在那里,夜里冷,小小身躯蜷缩在很暗的角落里,呼出的气息都有些哆嗦。看见阿度来了,眼睛顿时亮了,也松了口气,他知道的,阿度去的时候很紧张,是觉得这一趟可能会有危险。


    阿度:“走吧,我们以后不用住废弃厂房了。”


    阿遂有些惊诧:“要有危险了吗?我还有别的备选地方可以让我们住……”


    阿度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别害怕。”


    茶馆是祁章开的,里面有员工房间,可以腾出一间杂物间给他们住。虽然小,但茶馆暖和,不像厂房四处漏。


    带着阿遂回到茶馆时,祁章在招呼其他员工帮忙收拾杂物间,打上照面,阿遂很是震惊了一会儿,他没想到阿度要见的人就是药店老板!迷惑之余还略带怀疑。


    没过一会儿,杂物间就收拾出来,祁章过来告诉阿度说要走了,明天再来和他聊事。


    祁章不知从哪拿出个袋子,递给阿度:“这里面有些现金,一个手机和电话卡,你先拿着用,我的号码已经存进去了,有事的话随时联系我。”


    阿度接过袋子,神色不清,没说谢谢。


    祁章转身时带起一阵风,还没走出茶馆,手机就响起铃声,疾步的身影顿了顿,在门口短暂停下,朝走廊的另一头看了眼,然后离开。


    等到出了这栋楼,祁章才回拨刚刚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暗哑沉闷。


    “找到人了?”


    “嗯。找到了。”


    “他怎么样?”


    “不太好,腺体被切了,人很虚弱,知道自己是被警方丢弃的一条线后更是要碎了。”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祁章犹豫着开口:“你会来D市吗?”


    对方却不理会他的问题,转而说其他:“你上次提的事我会着人去安排,很快就会有……”


    祁章抢在他说完前开口:“你知道我不是为了那个。”


    电话那头顿了顿,紧接着继续说:“很快就会有答复,就这样,再见。”


    祁章听到电话里传来嘟嘟忙音,脸色比刚刚阿度还惨白几分。拢了拢身上穿着的薄外套,满面忧愁消失在夜色里。


    杂物间里的床是上下铺,阿度让阿遂睡在下铺,自己睡上铺。大概是床垫太软,阿遂不习惯睡不着,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的睁着。


    “阿度,你怎么认识他的呀?”


    阿度侧躺着,为了不妨碍伤口愈合,这些天他都只能侧躺,听到阿遂的问题,眸子闪了闪:“不认识,但算得上是‘朋友’。”


    阿遂听不懂,怎么不认识还能是朋友?


    阿度没有和阿遂说他多,一是年纪小,怕有心人随便聊两句就套话走了,二是知道越少越好。


    祁章这人出现得莫名其妙,就好像专门来救他的一样。可谁会相信天降神兵,这又不是魔幻世界。出现在眼前的人和事,一定是有心人让它出现和发生。


    不过祁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无暇顾及,眼下他最重要的的事情是追捕嫌疑人。


    阿度思绪飞远,看见月亮藏在乌云之后,光透不出来,显得雾蒙蒙。明天一定会有一场大暴雨。


    两个月前分局锁定嫌疑人最后的活动范围就在他身处的这一片地区。时间过去这么久,能不能在这里再追踪到嫌疑人,纯属看运气。


    盖在肚子上的新手机嗡嗡震动,这个熟悉的动静让他恍了神。明知心中想的不可能但还是立刻将手机拿了起来。


    是一条软件推送通知。


    不是谁的信息。


    他忽然发出一声极尽讽刺的短促的笑声。不知是在笑自己异想天开,还是笑自己在这种境况下还能有闲心想别人。


    第二天,祁章很早就来了茶馆,还带来了一个医用工具箱。歪扭且粗暴的缝合对伤口愈合并没有帮助,他要帮阿度重新缝合伤口。


    虽然注射了局部麻醉,祁章还是察觉到他在颤抖。只好试图说点别的,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重新缝合后,一个星期左右就能摘纱布,那之后你有什么计划吗?”


    阿度愣了愣,随即说:“没有什么计划,我只能等,等嫌疑人现身。”


    其实他心中有了主意,眼下境况,与其在这里蹲守,不如想办法让嫌犯主动找上门来。依祁章的猜测,他警察的身份还没在黑色势力中下游部分传开,只是部分人知道而已,毕竟他们还不想和警方明面上交恶。


    这样方便了他继续以阿度这个黑户身份在外活动。


    祁章听他说着颓丧的话,告诉他月底会有一场AA35预定会。AA35是所有ABO人群使用的抑制剂中必要成分,所以大大小小的药商都会去。


    阿度挑眉,刚想回头,就被祁章按着不让动,他问:“这和我抓嫌犯有什么关系?”


    祁章的缝合手法娴熟,没一会儿就结束,拿起剪刀咔嚓剪短了缝合线,“据我所知,你所调查的案件里,出现了一种AO-A3,和AO-O3的药剂,这两种药剂中,也含有AA35成分。”


    阿度明白祁章的意思,但他想,就算如他所说的那样,那这些研究所就不能从别的途径获得什么AA35?


    祁章将工具消毒,一边说:“AA35在D市和达曼的销售途径都被垄断了,并且也不准这些大小药商在别的地方购入AA35。黑市也有,但价格更高。”


    原来是这样。阿度点了点头,僵硬着脖颈,转过来,面朝祁章:“你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我,那个嫌犯会在那个时候出现?”


    祁章按着工具箱盖子,啪嗒一声盖起,说:“不是。”


    阿度微微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祁章用消毒水冲洗双手,“你既然对怎么抓嫌犯还没有计划,那就查查别的事儿。你那嫌犯拐走孩子,不就是用来做AO实验么?刚好,那就查查是谁在做这么丧心病狂的实验。”


    再说,头头抓到了,抓到嫌犯还会远么?


    可他有心无力。就算知道了头目是谁,他也做不到以一己之力用一只断了的手臂擒住蛇王的头。


    祁章看出他的犹豫,问:“难道你不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狠,挖去你腺体么?”


    这句话犹如一把斧头轰然砍在他的身上,伤口喷出鲜血,伤口就像大地忽然裂开的大口形成一个深渊。


    被拆开重新缝合的伤口好得比之前快,加之有药物促进皮肤愈合,阿度很快就能拆纱布了。


    阿遂也很开心,晚饭都多吃了一碗,睡前拉着阿度一起数他这些天老板给日结的工资。是的,因为不用再以劳动换取食物,阿遂和老板说以工资方式结算,这几天到手已经有一百多块了。


    阿遂还是头一次手上有这么多钱,他和阿度说,已经在计划攒钱去买正式公民身份了。


    D市的公民身份是明码标价的。对于黑户来说很贵,这几乎是要花费大半辈子去积攒的一个数额。


    阿度问他:“如果攒不到钱怎么办?”


    阿遂脸上笑意不减,依旧很乐观道:“不怎么办呀,买不到就买不到,黑户也能活着,只是不那么光明正大。”


    不光明正大的活着,也是活着。


    阿度没再问使人消极的问题,而是说:“你一定可以买到。”


    阿遂以为这是在说他一定可以攒到钱,欢欣地点着头应答,睡着时手还压在枕头底下握着他的钱袋子。


    阿度细数日子,祁章说的预定会很快就要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锁定目标人物。


    隔天他出了茶馆,后脖颈的纱布已经去掉,不会轻易惹人怀疑。而且祁章这些天都在留意,那些人似乎已经放弃了对他的搜寻,整个云霞路都没有再出现打听后颈有伤口的人了。


    这也是他的试探。他一边留意身后是否有人跟踪,一边漫无目的地向前。在途经一间花店时陡然停下脚步。


    一抹热烈的红色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和那株被封在玻璃橱柜里的颜色重合。一些无法言说的记忆带着凉风一起泳向阿度。


    他呆愣地站在花店门口,直到老板热情的将他请进店,和他介绍——


    “这是朱顶红品种之一,叫黑天鹅。您真有眼光……黑天鹅的花瓣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丝绸般有光泽且带着毛绒感,在强光下又是高贵的暗红色,这个品种不常见,这也是我养了两个月才抽了一支花剑出来……”


    阿度没等他说完,直接问道:“多少钱?”


    话音一落,一些记忆里的声音就自动响起。


    【标记我,就现在】


    【你有病?】


    【你做这种事都能分神?】


    【你这是在挑衅一个易感期alpha】


    【你干什么去?】


    【我去喝水!】


    【钟守,你的易感期是不是太频繁了?】


    【怎么,你这就不需要我的信息素了?】


    ……


    花店老板报价的声音和他脑海里带着以前他觉得烦人的,愤懑和焦躁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499。”


    阿度张了张嘴,喉间竟哽涩到一个字都说不出。一阵凉风吹得他觉得冷,比那天在躺在满是脏污的手术台上还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