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旧情人


    “盛总,您的临时门禁卡——”


    蒋路拖着调侃的长音将门禁卡按在盛恪的办公桌上,“我特地为你去行政领的。”


    原本是陶梓的活,蒋路知道后,却自己亲自去了趟行政办公室,替盛恪领卡。


    他不仅嫌烦。他还乐意得很。


    行政照例询问道,“盛总原本的卡呢?如果是丢了的话,我们要找物业挂失。”


    “不用。”蒋路斩钉截铁,“他的卡没丢。”


    顶多算个外调。


    他走后,行政小间开启了八卦会,但由于没人知道傅渊逸的身份,导致八卦会从源头卡了壳,众人遗憾离场。


    “你原本那张呢?”


    摆明了的明知故问,盛恪懒得理。


    “所以……你这是原谅了?”


    “噔——”盛恪的电脑弹出报错页面,他抬眼看向半个屁股搭在桌边的人,问:“很闲?”


    蒋路一派坦然,“不差这点时间。”


    “我没闲工夫聊。”


    “是你没空聊,还是你不想聊。”


    盛恪重新打开笔记本,“你要没事干,可以替我下实验室。”


    “诶别,那可是你技术的活,我不参与。”蒋路抬起屁股,“行,你不想聊,不想说,那我就不打扰了。”


    这么多年了,还是个闷罐子。


    “但你要是哪天想聊了,我随时在。”蒋路暧昧地敲敲桌面。


    键盘声停,盛恪无声叹息,“我答应过,不会不管他。”


    蒋路低笑一声,咂摸着盛恪冷脸上的表情,给了他四字批语——自欺欺人。


    他没多留,今天盛恪在,傅渊逸等下怕是要来。


    他虽不愿看盛恪重蹈覆辙,却也明白,有些事注定走向同一个结局。


    只是希望这一次,傅渊逸能捧好他哥的真心。


    别再碾碎。


    而此时的傅渊逸正在别墅里挨批。


    周渡一早就来了,过来先给他做了一轮压力测试,而后检查了他的药盒,再然后……


    周渡发火了。


    “傅渊逸,药不按时吃,你想干什么?想翻天吗?回来了,见到了你哥,你是不是就觉得自己好了?”


    “周渡……”


    “周什么渡!你把我放眼里了吗?!回来之前,我是不是跟你强调过无数次,你现在的情况不算太稳定,不能私自减药!不能私自减药,傅渊逸,你到底听没听?!”


    “周渡……”傅渊逸几次想插话都插不上。


    周渡这会儿也不是什么周医生了,七年里修出来的好脾气、风度、耐心,在这一刻全都崩了盘。


    “你要重新追你哥,我不反对。但你不能给我肆无忌惮,脑子里只有你哥你哥!傅渊逸!你首先是你自己!你自己最重要!”


    “周渡……”


    “你回来之后不是没发过病!你要不想再进一次……”


    后面的话突然哽在后头,烧融的理智猛地回笼,有些话能骂,有些却不能。


    周渡喘着粗气背过身,试图将火气压回去。


    傅渊逸老老实实在他背后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想减药,我是忘了。我、我以后不会了,我把药都带着。”


    他没想惹周渡生气。


    七年前他离开,是因为受不了自己拖累盛恪和陈思凌,是想要自生自灭。所以他逃走了。


    他逃去了盛恪找不到的地方。


    可那样却是抽走了他自己的救命稻草,他病得越来越重,脑子里无时无刻都在想给凌遇偿命。


    他一边痛苦,一边庆幸,庆幸自己离开了盛恪,这样盛恪就会恨他,他的死或许对盛恪也会成为另一种解脱。


    只是这样对陈思凌太不公平,他二爹失去了凌遇,现在又要失去他。


    可他没办法了。他只能做到这样。


    他从来没想过周渡会追来。


    那会儿的他离彻底疯掉只差一步,是周渡想法设法囚住了他,在他每一次不能自控的时候,把耳机塞进他耳朵里,陪着他一遍遍听盛恪的声音。


    他感激周渡,也恨过周渡。


    第一次被周渡送进精神病院时,他恨极了他。


    约束带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道的磨痕,血就那么顺着苍白的皮肤流下来。


    他对着周渡哀求,对着周渡尖叫,他咬过周渡,打过周渡,拿头撞过周渡。


    那会儿他不清醒,已经不算是个人了,而是走投无路的野兽,无差别的攻击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他一共被周渡送进精神病院四次,四次周渡都陪着他一同住进去,再带着他走出来。


    如果没有周渡,他不是疯就是死。是周渡生劈了一条路给他。


    他是他的医生,他没有放弃他,他也不会不听他的话。


    所以,傅渊逸举起手在耳边发誓,“我真的不是想减药。我以后定闹钟,一定不会不吃药了!”


    周渡长呼出一口气,指着傅渊逸让他滚去把闹钟一个一个设好。


    “我出去透口气,回来检查!”


    走出别墅,周渡点上烟,又从口袋掏出手机。


    今天太阳很晒,很刺眼。抽根烟的功夫,皮肤就被晒得有些发疼。


    明明已经是九月中下旬的天,居然还热得不像话。


    真想回去啊,带傅渊逸回到那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国度。


    傅渊逸继续待在他的花店里摆弄那些花花草草,而他就尽职尽责地照顾他。


    傅渊逸一辈子不爱他也没关系,反正当年他就明白,没想过多奢求。


    他只盼着傅渊逸真的能好起来。


    可惜,这样的日子,满打满算不过三年。教人恍惚觉得只是一个短如一瞬的梦。


    一根烟抽完,他拨出了那通电话,说出了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开场白。


    “喂?我是周渡。”-


    傅渊逸抱着食盒着急忙慌地往盛恪办公室赶。


    可惜他还瘸着,走也走不快,反而将自己急得心脏砰砰直跳。


    他是好不容易才从周渡那儿拿到赦免权出门的,紧赶慢赶还是过了一点。也不知道盛恪有没有等他。


    算了,还是不要等他。他不想盛恪饿着。


    走出电梯,他脚步停了停,先把气喘匀了才往里去。


    陶梓见到他冲他打招呼说盛恪在办公室里。


    傅渊逸笑着点头致谢。


    推门进去,盛恪刚巧抬头。


    傅渊逸露出和煦笑容,“哥,我来了。”


    主动上交一张“欠条”,看着盛恪收回去时虽然很不舍得,但这一次他没资格再赖皮。


    调整好情绪,他问盛恪,“哥,你吃过午饭了吗?”


    “没有吃的话,我给你带了一些。都是早上现做的。”


    “要尝尝看吗?”


    盛恪还是很少回应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还给盛恪带了一支花,不敢多买,怕盛恪不喜欢。所以只买了一支作为点缀。


    今天带的是白色风铃。


    盛恪办公室自然不会有花瓶这种东西,傅渊逸去问陶梓要了一个矿泉水瓶,暂且养着。


    吃完,盛恪要外出,他今天得下研发实验室。


    “哥,我可以……留在这里吗?”傅渊逸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问,“我还不想回别墅。回去也是一个人……”


    盛恪没有回答,算是某种默许。


    于是他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确定。”


    “我想等你。”


    “……”盛恪沉默片刻,给出一声冷淡的“随你”。


    傅渊逸觉得他们现在的关系有些像是退回到了最一开始。盛恪最早来到家里的时候就这样的,不怎么理睬他。而他总是跟在盛恪的屁股后面跑。


    没办法,他哥心防高,性子也冷。


    后来他们相爱,他哥将他仅有的那些温柔悉数给了他。


    偏偏他伤他最深。如今债台高筑,盛恪对他冷淡,无可厚非。


    盛恪走后没一会儿,陶梓叩门而入,手里抱着一条短绒毯子。


    “这是盛总之前让我准备的毯子。我给他放在沙发上。”


    “谢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重回工位,陶梓怎么都觉不对,毯子是盛恪要求她买的,傅渊逸为什么要跟他道谢?


    怎么都很奇怪吧?!这浓浓的家属感是怎么回事??


    还有……她之前就想不明白,她老板怎么突然之间要她买毯子,虽说他们办公室的空调的确冷到离谱,仿佛一个大型冷冻库,到了下午人人都要穿起长袖,体寒一点的妹子甚至得穿毛衣、羽绒马甲。


    但盛恪不穿西服改披毯子……?想想那画面陶梓都是一个机灵。


    可她老板更不可能午睡啊!


    盛恪是谁?是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能在线二十三个小时的工作狂魔,怎么可能睡午觉!?


    她老板根本就不在碳基生物的范畴里!


    所以前两天盛恪要她帮忙买条柔软一点、厚实一点的午睡毯的时候,她脑子当场卡住了。


    最后订了一条七千的羊绒毯,三天前送到的,今天刚清洗完送来。


    现在看到傅渊逸,陶梓算是想明白了。


    毯子根本不是盛恪自己用的,而是给小可爱的。


    可小可爱到底和盛恪什么关系呢?难不成真的是家属?


    也不对,如果是家属,她老板为什么不理人,还让小可爱受尽委屈?


    排除种种选项,那就只剩唯一一条真理了,那就是……


    桃桃子:!!!!乡亲们,我可能抿出我老板和小可爱的关系来了!


    一时间,小群里的成员全部冒头,统一格式问道:是什么?!快说!


    桃桃子:我觉得他们是!


    桃桃子:旧!


    桃桃子:情!


    桃桃子:人!-


    “盛总呢?”研究实验室内,有技术拿着平板过来找盛恪确认数据。


    “走了。”


    “现在几点?


    “五点五十五分。”


    “……”技术以为对方开玩笑,自己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来这里四年,每次盛恪都走得比他晚,没个七八点根本不可能踏出实验室!


    更不可能早退!


    不可能!


    极度追求秩序感的技术久久无法回神,眼泪浮上被“辜负”的泪。


    而此时,早退的盛恪已回到公司。


    陶梓下班时关了他们那一层的灯,他的办公室里也是黑灯瞎火。


    表情有一瞬的沉,而后又自嘲一笑,手里的拎袋被他捏得嘎吱作响。


    他早应该习惯的。


    推开门,开下灯,走向办公桌时,余光瞥见灰色的一团。


    等看清那团东西后,他没能控制好脾气地压出低沉又隐含怒意的一声——


    “傅渊逸!”——


    作者有话说:我尽量(划重点)尽量(强调)两天有一更。


    第82章 病因


    “傅渊逸!”


    那一团东西不是别的,是盖着他的西装,抱着自己,把自己埋在沙发和盆栽夹角处的傅渊逸。


    盛恪疾步过去,触手的西装缎面冰凉,感受不到料子下那人的体温。


    拿过沙发上的毯子,将西装和傅渊逸一整个裹住。


    “傅渊逸!”


    隔了几秒,或许是暖了一些,傅渊逸昏昏沉沉抬起头,眼神虚焦而空洞,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根本看不到他。


    眼皮眨得缓慢,累极了似的,每一个动作都要花上四五秒。


    “先起来。”


    明明不矮的一个人,缩在那却和栽树的盆差不多。瘦的一把骨头,盛恪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他整个抱住。


    傅渊逸没动,只低低在盛恪耳边,说:“哥,你来看我了……”


    盛恪的动作一顿。


    傅渊逸眼睛又已经闭上了,他挣扎着伸出手来,勾住盛恪的脖子。他的手臂,隔着衣服布料也透出凉意,一点温度也没有。


    他在盛恪怀里细碎地颤着。


    “哥,周渡答应我了,他说……”傅渊逸语速很慢,拖着疲倦的调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说我这段时间,表现很好,今年能、带我回去见你……”


    他紧了紧抱着盛恪的手,“我能回去见你了。”


    说完,他在盛恪的耳边笑,气息不匀地洒下温热。


    接着有好几秒他都没说话,盛恪单膝跪着,圈着他,又忽而弯下脊背,用脸颊轻轻一蹭傅渊逸头顶的发,“傅渊逸,你已经回来了。”


    傅渊逸没什么力气地点了点头,“你生日那天,我回来了。”


    “二爹说,说你跟路哥创业了。他给了我地址,我给你买了一束花,我买了……买了……”话音顿住,眉心越拧越紧,睫毛也簌簌抖动着,仿佛经历着一场醒不来的梦。


    “我买了……”他越来越着急,呼吸也越发艰难,“我明明记得的……老板说,那是刚到的花,开得很好。”


    “你给我买了雏菊。”盛恪说,“你给我买了白色的雏菊。”


    傅渊逸上一秒提着嘴角,笑得温和,下一秒眼角却溢出眼泪来。


    “可你没有要……”他哽咽到每个音都碎了,“你没有要。那花还在那……”


    “后来它枯了,死了,烂掉了……”


    盛恪喉结重重一滚。


    “你没有要……”傅渊逸固执地重复,“你不要花,也不要我。”


    “盛恪……你为什么……不要我……”傅渊逸睁开眼,他的眼睛红极了,他看着盛恪,很用力地看着。他去碰盛恪的眉眼,去摸盛恪的鼻子,最后颤抖的手指停留在盛恪的唇上。


    他说,“盛恪,你亲亲我吧。”


    “亲亲我,我就好了。”


    而后他自己就吻上来了,舔着盛恪的唇峰,亲着盛恪的唇角,最后撬开盛恪的唇齿。


    咸涩的眼泪便从相贴的唇渡过来,苦了一片-


    傅渊逸头昏脑涨地醒来,睁眼的一瞬,有些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


    等坐起来眼底更是茫然,盛恪的西装不知何时到了自己的脑袋下,乱七八糟地推成了一团。


    身上也盖着那条才洗好的羊绒毯子。


    傅渊逸感觉自己完蛋了。


    把盛恪的西装放在腿上,徒劳地拿手熨了又熨,最后“呜——”地一声,把西装罩在脑袋上,将自己埋了。


    正纠结到底是欺瞒——偷偷摸摸把西装带回干洗,还是现在立马去跟盛恪自首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


    傅渊逸僵硬地转过脑袋,视线被西装挡了大半,也还是能感受到他哥凉飕飕的眼神。


    于是更不敢将西装拿下来,直面盛恪。


    “哥,你回来啦……”傅渊逸做贼心虚,声音气若游丝。


    阴影压过来,就在他身侧。周遭的气息随之紧绷。


    傅渊逸咕咚咕咚咽着口水,恨不得用西装把脸也蒙上。


    盛恪将什么东西放在桌上后,对他说了五个字,“药盒,拿出来。”


    傅渊逸没想到除了周渡要查他药盒之外,他哥也要查。


    “我吃过了……”


    他不敢不吃。他的情绪最忌起伏,许是因为赶来的时候太匆忙,致使他神经过度紧张,盛恪一走,周遭安静下来,他的情绪就有了失控的迹象。


    所以他吃了一片咗吡坦,是一种镇定催眠的药物。


    精神类的药物很多都有副作用,有些会让他思维迟钝,注意力涣散,有些会让他记忆出现缺口,削弱他的一切情绪,还有些甚至会造成肢体上的问题,譬如手抖或是让他走路摔倒。


    而唑吡坦会让他意识模糊,他不喜欢,也就只有在急性发作的时候才会吃。


    药盒空了两格,一格是早上吃的,另一格是放咗吡坦的备用格。


    晚上还有一格要吃。


    盛恪看了一眼时间,不算太晚,“先吃饭。”


    傅渊逸愣了愣,忽而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乐。


    “哥,西装我能穿着吗?太冷了……”


    盛恪懒得回答他。


    他们的晚饭,是盛恪回来路上让司机拐去餐厅打包的煲仔饭,他刚拿去用微波炉热了。


    虽然二次加热后,饭的口感不怎么好,但甜滋滋的香肠配上热乎乎的饭,让傅渊逸身上、胃里好受了许多。


    吃完,傅渊逸老老实实吃药。


    看着盛恪收拾,日子恍然回到从前,不好不坏的气氛让傅渊逸的胆子大了些。


    “哥,你现在住哪?”他试探着问。


    “酒店。”


    “没有想过住回别墅吗?”


    盛恪抬眼。他是单眼皮,本就显凶显冷。自下而上看时,那种凉薄感越发的重。


    自从他们重逢,盛恪对他的态度总是隔着山隔着海,遥远得让他无法触碰。


    偶尔对他的好与零星那一点温柔,亦是稍纵即逝。


    好似他进一步,盛恪就要往后退十步,以此来划分界限。


    现在也是一样。


    方才的温馨时刻,仿佛只是一场幻影。盛恪脸上漠然的表情,如凉水般兜头而下。


    “傅渊逸,我们谈谈。”盛恪扫开桌面上的东西,面对傅渊逸坐在茶几。


    傅渊逸心脏一紧,避开盛恪的眼神,站起来,“哥,我吃了药,不舒服。我想先回去了。”


    他要逃,却无路可逃。


    盛恪不知不觉已将他圈在了□□。


    “哥,我想回去!”傅渊逸压抑地喊出来。


    盛恪没动,也没说话,只是苍白又冷静的看着他。


    “哥,你让开,我想回去!”傅渊逸抵着盛恪的腿,但他力气敌不过。


    他想坐回沙发,从上面绕开,却被盛恪拽住了西装。


    他被拽得踉跄跌下。


    失重的心跳放大在耳边,傅渊逸双手撑在盛恪的肩。他知道自己避不开了,他们的呼吸近在咫尺,他清晰地看到盛恪眼中的自己。


    “我不想谈!”他在挣扎。


    “冷静下来,傅渊逸。”盛恪凑上前,那样冷的语调,那样锋利的眼神,全都落在傅渊逸的心脏上。


    可他们的唇几乎要擦到一起了。


    再近一点,就能接吻。


    傅渊逸盯着盛恪的唇峰,呼吸越来越急促,他还是重复,“我不想谈。”


    盛恪抬手掌住了他的脸,不似安抚更像是某种不温柔的掌控,“傅渊逸,控制好你自己的情绪。”


    “我不想谈!”他用力推着盛恪的肩,“你无非是想提醒我别得意忘形,别得寸进尺。你无非就是想让我别再纠缠!”


    “我都知道,所以我不想谈!”


    那样他就没机会了!他已经拿出了他所有的底牌,他没有勇气再一次直面盛恪的拒绝。


    盛恪手上加了力道,不让傅渊逸挣脱,“行,那我现在送你回别墅,以后你不用再来。”


    傅渊逸霎时僵硬,抱着盛恪的手臂发抖,眼神直勾勾盯着他,盯到眼睛充血发红。


    “哥……你不能这样!”


    “眼泪,憋回去。”盛恪毫无感情地命令道,“你如果还想我们有以后,现在就控制好情绪,我们好好谈一谈。”


    “你如果每次看到我都要犯病,那傅渊逸,我就不会再……”


    傅渊逸手指痉挛地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完。


    他不要听这么伤人的话!


    可盛恪不肯放过他,不愿结束这一场对峙,


    傅渊逸快被他杀死了,胸腔里的空气在流失,脑子里的情绪在躁动,身体却在下沉。


    眼前的盛恪变得模模糊糊,遥远又扭曲。


    耳朵里也听不到声音了,心跳不再聒噪,喘息不再费力。


    唯一还真实的,是盛恪的体温,是盛恪看着他的、那双沉静的眼睛。


    身体抖得控制不住,却死死抓住盛恪的手。眼睛盯着他不肯眨,像是埋怨盛恪不讲道理,记恨他的威胁,也像是要跟盛恪较劲。


    不在他面前崩溃。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办公室安静得只剩下傅渊逸粗重的喘息。


    从如同窒息式的鸣啸到逐渐一口一口地缓上劲。


    盛恪不帮他,不哄他。再没有比盛恪更冷漠的人了,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挣扎。


    傅渊逸恨他,他把脑袋抵在盛恪的肩头,又一下一下地撞着。


    直到全身失去力气,跌落在盛恪的怀抱。


    盛恪替他脱掉那件已经被冷汗打湿的西装,转而用羊绒毯将他裹住。


    他又一次将他拉向自己,问:“冷静了没?”


    傅渊逸缓缓眨着眼睛,他从毛毯下探出手,吃力抚上盛恪的唇,一下下拨动。


    他问他,“哥,你怎么,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


    盛恪的手臂被他的指甲抠破了,留下几道凸起的血痕。他也不嫌疼。


    等傅渊逸松开他,才扯了纸巾擦傅渊逸手上的血。


    傅渊逸捏紧拳头不让他擦,“哥,你又对我好,你又不要我,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他不会了。他不知道了。


    盛恪这道题太难了。他找不出答案。


    他不管不顾地压向盛恪,他不要盛恪的沉默,他吻住盛恪,发了狠似地吻过去,还觉不够便按住盛恪的后颈,将他不断推向自己。


    牙齿碰撞在一起,舌头反复擦过齿尖,呼吸都埋在这个吻里。


    最后尝到血,是他把盛恪的唇咬破了。咬得很重,血不断往外流。


    牙齿颤抖着松开,温热眼泪擦在盛恪柔软的颈侧。


    “盛恪,我生病了啊……我生病了……”


    “你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盛恪等他发泄够了,等他彻底没了力气,才将他抱到沙发上。


    吃下去的药早就应该起效,削弱傅渊逸的喜怒哀乐。可对着盛恪,对着曾经的爱人,七年累积的苦楚全都倾泻而出。


    难以阻挡。


    到后来,傅渊逸说不出话,喉咙里只剩破碎的呜咽。


    盛恪半跪在他的身边,是他引傅渊逸犯病,是他让傅渊逸痛苦,可他却冷眼旁观。


    多冷情的一个人啊。


    可也是他哽咽着在傅渊逸耳边问出那一句听着便教人心碎了的话。


    “傅渊逸,告诉我——”


    “我也是,你的噩梦吗?”


    又或者,他也是他不可治愈的病因——


    作者有话说:第一稿写废了。


    把盛恪写成了强制play。后来觉得太ooc,就改成了这样。


    (躺下)


    第83章 五分钟


    傅渊逸看着盛恪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明白他哥到底在说什么。


    盛恪怎么会是他的噩梦?


    盛恪怎么可能是他的噩梦?


    可药物在作用,一层又一层削减着他的情绪。失控的颤抖制住了,汹涌的情绪消退了,脑内的吵闹、耳边的轰鸣,全都消失了。


    他依旧用僵硬的手指牢牢勾着盛恪的衣服,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瞳却从震颤、崩溃到逐渐归于平静。


    他的世界快要静止了。


    他还有好多话想说,还有好多事想问。


    盛恪说要跟他好好谈一谈,盛恪问他是不是他的噩梦。


    他好像知道他哥为什么总是对他忽近忽远,好像明白了盛恪到底为什么不想要他。


    千言万语卡在发紧的喉咙,到最后化作一声沙哑的——


    “盛恪……”


    盛恪将他抱起来,大抵是知道傅渊逸的记忆会被药物影响,所以才愿意露出那一点温柔。


    他亲吻傅渊逸的额头,说:“送你回去。”


    这一场谈话,终究没能进行。


    傅渊逸在路上就睡着了,睡得很沉,一直没醒。


    盛恪将他送回房间,替他量了体温,幸而没有发烧。


    别墅空荡,他离开时的脚步声声回荡。以前的别墅虽不热闹,傅渊逸却从来不是一个人。


    就算盛恪和陈思凌忙,没时间回来,也还有霞姨照顾着。


    如今别墅里只剩傅渊逸自己。


    他总在乞求盛恪留下。卑微的、狼狈的,或用尽一切拙劣的手段,或直白地一再恳求。


    可盛恪多狠心呢。


    知道他有病,知道他需要人陪,还是一次一次将他抛下了。


    无梦的一夜,想见的人没有出现。


    傅渊逸每次醒来,哪怕睡饱,也总昏沉,要躺上许久意识才能回笼。


    烈日从云层后钻出,灼眼的阳光将木质地板切割得斑。热意顺着空气缓慢蔓延,将人的呼吸压得浅短。


    傅渊逸用手盖着眼睛,手背上青色的血管被照得苍白透明。


    有人拉动窗帘,为他挡上光。


    “哥?”傅渊逸抬眼看去,却是周渡,“什么时候来的?”


    “今早。”周渡将窗户一并关上,隔绝热源。


    “滴——”的一声,他打开空调,调为除湿。


    等到呼吸没那么燥热,傅渊逸才起来。有什么在脑中盘旋,呆坐着回忆,却只有零星的碎片。


    “周渡,我怎么回来的?”


    周渡沉默两秒,回答:“你哥送你回来的。”


    “我哥……”


    对,他昨天去给盛恪送饭了,然后留在了盛恪那里。再然后……


    砸了砸发胀的脑子,也还是想不起来,可奇怪的是,他的心口似是堵着什么别样的情绪,让他十分难过。如同墨迹,一遍遍地涂抹,厚重得让他难以承受。


    “周渡……”


    始终无法消化那股情绪,傅渊逸老老实实对周渡说,“我今天感觉不怎么好……”


    “你帮我调整一下今天的用药吧。”-


    “小逸,小逸?”


    老太太连喊几声,傅渊逸才惊觉回神,“怎么了,奶奶?”


    “你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


    傅渊逸说不上来,明明吃过药了,他的情绪却始终起伏不定,昨天他到底跟盛恪发生了什么?


    “最近和小盛还好吗?”


    傅渊逸不想让老太太担心,抿了个笑答,“还好。”


    老太太莞尔,捏捏他的脸,“真的?那就好。我原本还想着马上中秋,让小盛回来吃饭,缓和一下你们之间的关系,现在看来……”


    “要的!”傅渊逸连忙握住老太太的手,生怕老太太不帮他了,“要的奶奶。要吃的。”


    他着急忙慌把手机塞给老太太,“您打呢。”


    “干嘛呢?”陈思凌端着洗好的葡萄进来,路过傅渊逸时,往他嘴里塞了好几个,塞得他腮帮子鼓起来。


    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是那么不正经,改不掉折腾小孩儿的毛病。


    “谁的哥谁追,怎么还教唆我妈帮忙?“


    傅渊逸一口一口把嘴里的葡萄嚼完咽下去才辩驳道,“奶奶愿意帮我的呢!”


    老太太拨了电话给盛恪,“小盛,忙吗?”


    “不忙,奶奶您说。”盛恪正在自己办公室里,虽然沙发上还坐着一位不速之客,见缝插针地想要八卦他的事。


    但他视而不见。


    “马上中秋了,你回别墅来,陪奶奶吃顿饭。”


    “奶奶我……”


    听着语气便是想拒绝,老太太抓紧打断,“小盛啊,你就当陪陪我,行吗?你也知道我的身体,难得一次,回来陪陪奶奶。”


    老太太这么说,盛恪自是不好再拒绝。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老太太本来还挺高兴的,看到泪眼汪汪的傅渊逸心里一下就软了。苍老的手抹着傅渊逸的眼角,笑他,“你这孩子,咋这么爱哭。”


    “小时候跟着凌遇回来的时候,小不点大,也爱哭。”


    “如今长这么大了,还是爱哭。也不知道随了谁。”


    陈思凌听到这么一句,连忙撇清关系,“肯定不随我。”


    “也不随凌遇。”


    傅渊逸抱抱老太太,软软地在她耳边说,“谢谢奶奶。”


    老太太拍拍他,问陈思凌,“这就是你养大的?二十七岁了,还像小孩子。”


    陈思凌垂眸无奈一笑,他说:“不算是我养大的。”


    傅渊逸一怔,“二爹,你说啥呢……”


    陈思凌倒是坦然,“我说错了?”


    “以前是凌哥养得多。往后三年,是霞姨照顾得多。再往后的四年,是盛恪给他养着。出去后,是周渡看着。”


    “养到二十七,我除了给他领回来之外,没好好当过爹。”


    他这么一说,哭包的眼泪又要落下来了,“二爹,你说啥呢!!”


    陈思凌拿手给他擦,也不好好擦,就乱抹一气,而后一笑,“还真是爱哭。”


    “你惹的……”他本来就控制不好情绪。有一些是生理性的泪,一些是情绪攀爬上来引的泪,还有一些是宣泄情绪的泪。


    他从来不否认自己弱。他可能还没有大部分的女生来的强。


    他承认自己的矫情与懦弱、从不掩饰自己过多的依赖性。他就像是一株菟丝花,依附于别人而生长。


    所以,如果哪天在他身边的这些人觉得累了,想离开他了,亦是无可厚非的。


    因为他可能永远也长不大。无法独立。


    “行行行,我道歉。”陈思凌举手投降。


    有微风吹来,拂起医院的蓝色窗帘。阳光散落在床单上,也落在傅渊逸的睫毛上,闪出一点点细碎的光。


    陈思凌抬手轻触那光点,眼神温和又怜爱。


    大抵是病房里的气氛刚好,又或者,即将再一次看着至亲离去,教陈思凌格外珍惜眼下的时光。


    亦或是,在过去的七年里,看着傅渊逸一步一步挣扎着活过来,让他终于愿意正视他们父子之间的问题。


    总之,在这一刻,陈思凌得以坦然的面对过去逃避的问题。


    “小崽,对不起。”他蕴出一个笑,“是二爹不好。”


    “没有,不是……”


    陈思凌摇头,“你以前总哭着喊我别恨你。我没好好回答过你,是因为我的确会恨,会迁怒,会无法面对你。”


    “没办法,那是我的爱人。”


    “我也确确实实想过,如果当初没有把你领回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后来才明白,其实所有的选择,都只会通向这一个结局。”


    “你是凌哥留给我的。”


    “你的病,是因为凌遇也是因为我。”


    傅渊逸眼泪都擦不干净了,陈思凌嫌弃地皱着脸,“啧,你再这样哭,等下犯病,周渡得说我。”


    “你还记得你那时认不出我吗?”陈思凌苦笑,“你看到我就躲,看到我就怕。”


    那是傅渊逸病得最厉害的一阵。


    陈思凌放下手头一切工作,飞过去看他。


    昏暗的房间,窗帘被严密的拉起,窗户紧闭着,空气闷热潮湿,恍然生出了腐烂的味道。傅渊逸缩在床边的逼仄角落,他的状态已明显异于正常人。


    眼下乌黑,眼神时而空洞时而惊恐。


    看到陈思凌时,像是见到了陌生人般,害怕地背过身去,把自己蜷缩得更紧。


    那一瞬,有什么东西刺破了陈思凌的心脏。


    “小崽。”陈思凌放轻说话声音,连呼吸都控制着,“我是二爹。”


    那时的傅渊逸沉默着,始终沉默着,像是被关进了另一个世界。


    像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他尝试安抚傅渊逸,可哪怕只是触碰,都让傅渊逸颤抖到呜咽。


    从房间出来后,周渡在等着他。


    他说自己已经联系了当地的医院,准备带傅渊逸去治疗一段时间。


    陈思凌艰难地,应出了一个“好”字。


    他不是没想过把公司卖了,以后都陪着傅渊逸。


    但周渡说,“傅渊逸还清醒的时候,留了一句话给你,他说,如果哪天他真的疯了,他不要你陪着。”


    “……”


    那一年冬,陈思凌回国了一次。


    他去了墓地,在凌遇的墓旁——那个属于他自己的位置,坐了一下午。


    生命太轻,有时一眨眼,那一盏灯就熄灭了。没法继续为活着的人照亮前方。


    人们常说,被留下的人才最痛苦。


    每个人身处其中的人都以为自己才是最痛的那一个。可痛苦无法衡量,无法比较。


    恨意到后来不过是一把刺像自己的利剑。


    直到心脏淌出血,或许才能让那些执迷不悟的时刻释怀于当下。


    “凌哥把你留给我,我却没好好养。”陈思凌笑着揉弄傅渊逸的脸,“下次我去你凌爹坟前跪着道歉,你在旁边数秒,怎么样?”


    傅渊逸哑声问他,“跪多久?”


    陈思凌“——嘶”了一声,“念在你二爹快五十了,要不然就跪个五分钟?”


    “五分钟怎么够?是不是啊,奶奶。”傅渊逸吸着鼻子,把老太太当靠山。


    “是,不够诚心。”


    “我都快年过半百了,能不能别虐待老人?”


    “陈思凌,你含沙射影奶奶年纪大?”


    “……傅渊逸,你今天药吃了没?”


    “吃了。”


    “吃了怎么还这么活络?”


    大概是因为,陈思凌爱他。老太太爱他。


    他也很快能够再见到盛恪吧——


    作者有话说:收一下跟二爹的线。


    之后就开始收盛恪和宝的。


    然后收拾收拾就可以完结了(


    第84章 不装了


    “叩叩——“


    “还没走?”蒋路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西装革履,头发用定型水喷了个大背头,“今天不是说要回别墅吃饭。”


    盛恪敲着键盘,不明白怎么这个人比他自己还关心他的行踪。


    “我提醒你一下,现在已经将近六点半了。团圆的日子让家里人等,可不应该。”蒋路说完,潇洒走了。


    来去一阵风,仿佛是专程来提个醒。


    盛恪看了一眼时间——六点零七分,这就是蒋路口中说的,“将近六点半。”


    手头的工作其实并不急,犹豫磨蹭的不过是他自己。


    但终归是答应了的,他不会食言,哪怕知道那是一场“鸿门宴”。


    还在路上时,老太太来了电话,“小盛,到哪儿了?”


    “有些堵车。”前方尾灯一片飘红,“不用等我,你们先吃。”


    “哪儿能不等?”老太太笑说,“有个小傻子在外面等你半天了。行了,路上好好开车,注意安全。”


    挂掉电话,不禁一笑,这种傻事也只能傅渊逸能做得出来。


    天空开始飘起小雨,雨滴一滴一滴落在车窗,将前方的红色尾灯晕开。


    这条路平时在这个点没那么堵,想来今天是团圆的日子,都着急归家去。


    但,“家”之一字,对盛恪而言,已经很遥远了。


    傅渊逸走之后,他就再没有过家。创业时睡过公司,好起来之后,搬过三四次家,到了现在的房子。如今又因那边装修,住进了酒店。


    赚到第一个千万的时候,蒋路问他为什么不买一套房子。


    “你不是没有钱,兄弟。总这么居无定所的,不难受?”


    而他回答:“习惯了。”


    小的时候在各家亲戚辗转,这里几个月,那里几个月,住的最长的是盛梅绢家的阳台。


    十七岁那年,陈思凌将他带回家,但大部分的时间,他都住校。高中一年,大学四年。研究生期间和蒋路一同租去了外面。


    如果家是对于某一个地方的定义,那么,他确实没有家。也不需要。


    如果家是指某一种归属,那么,他曾经有过,却又失去。


    抵达别墅已过七点,雨也下得大了一些。


    车子拐过弯,遥遥便能望见那个等着他的人。那人坐在台阶,枕在自己的膝盖上,脑袋偏向他来的方向。


    看见车灯,知是他来了,脸上就有了笑。


    傅渊逸走下台阶的步态有一点瘸,显然过去的那一个小时,他都等在这里。


    看着这样的傅渊逸,盛恪总会恍然。


    恍然觉得似乎时间并没有过去七年之久,傅渊逸还是二十岁时的傅渊逸,看上去好像是成年人了,其实幼稚得很。


    会热烈地迎接他,会前前后后黏着他。


    会执拗地喜欢着他,一遍遍不嫌烦地说“盛恪,我好爱你呀”,“盛恪,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不曾离开。


    “哥,路上很堵吗?”


    对上傅渊逸的眼睛,盛恪便知道,那天的对话,他应是忘记了。


    “小盛来啦,过来,坐奶奶边上。”老太太笑着拍拍身边的桌面。


    一桌四个人,唯余一个空位,在老太太的身边,也在傅渊逸的身侧。


    陈思凌开了一瓶珍藏的红酒,“盛恪,能喝吗?”


    盛恪颔首,傅渊逸却捂住了他的杯口,“哥胃不好,别给他喝。”


    陈思凌挑挑眉,“我胃也不行,你怎么不拦我?”


    “你那是自己喝酒喝的,哥不一样。”后半句,却没法往下说了。


    “没事。”盛恪将傅渊逸的手掸开,倒上半杯。


    傅渊逸也跟着倒了半杯。


    陈思凌:“你吃药呢,能不能喝?”回头喝出问题,周渡又要来问责。


    被一个小辈批评,陈老板还是多少想要给自己留点面子的。


    “能喝!”傅渊逸其实自己也不太确定,但一桌连老太太都有小半杯酒,总不能排挤他一个!?


    陈思凌犹豫的时候,盛恪已经伸手拿走了傅渊逸的杯子,将大部分倒给了自己,留了一口给他。


    傅渊逸:“……”


    要是他二爹这么干,他可能还要挣上一挣。换做盛恪,他就没办法了。


    老老实实举着酒杯,跟大家碰杯。


    一口酒还没尝出味顺着喉咙滑下去了,却在口腔里留下了葡萄带来的回甘,勾得他还想再喝。


    以前也是这样,盛恪和陈思凌可以喝,他每次都被盛恪管控着。


    “哥,能不能再给我倒一口……”


    彼时讨酒,撒个娇,磨一磨,或许还能讨来一口。


    如今却只能讨来盛恪的无视,最后安安分分地不再作妖。


    酒过三巡,陈思凌先送老太太回房休息,又将傅渊逸赶去洗澡。


    桌上,剩他与盛恪。


    酒已空瓶,陈思凌问:“要不要再来一点?”


    盛恪说随意。


    陈思凌放下酒杯,“那就算了。还是直接说吧。”


    他看向盛恪,不得不承认,盛恪变了很多。


    十七岁领回来那会儿,瘦弱、沉闷,眼神总是低垂。虽也能看出帅气的底子,却怎么都少了几分气质。


    如今的盛恪,早已不似当年。


    眉眼锋利,气质冷沉,喜怒不显。唯一和从前相像的,大抵就只剩话少。


    “当年我送你弟走后,我一直在等你。”陈思凌低低开口,嗓音里存着一点醉意,他拨弄着手边的酒杯,提及往事,千言万语到最后不过寥寥数语。


    “你始终没来。”连问责,都不愿意来。


    “我选择了帮你弟。送走的是你的爱人。对你不公平。”


    “你怨我,实属应该。”陈思凌苦笑道。


    家散了,他也难辞其咎。


    盛恪摇头,“没有。”


    陈思凌略显诧异,“实话?”


    “实话。”盛恪道。


    陈思凌一笑,“这大概就是你和傅渊逸最大的差异。”


    盛恪却说,“没有人能拒绝得了傅渊逸。您不能,我也不能。”


    陈思凌闻言怔愣,拧眉问他,“那如果当年崽跟你说他要走……”


    盛恪终于看向他。


    头顶的灯光在他的眼下投出一小片的阴影,将他的眸色勾勒得越发深,教人看不清他的所思所想。


    唯有他自己承认,“我会放他走。”


    陈思凌这才惊觉,盛恪和他、和傅渊逸都是不同的。


    他对凌遇,傅渊逸对盛恪,他们的爱意似烈酒。是巴不得昭告天下的热烈。


    是一但察觉要失去,会用尽一切办法抓住。


    可盛恪的爱意是静默深潭,在无人知晓的平静水面下,翻涌着、掩藏着足以让人粉身碎骨的漩涡。


    他从很久之前开始,便将自己埋在了漩涡之下。


    自始至终,不曾改变。


    所以他可以无数次的放下自己,也可以从不考虑自己。只要傅渊逸想要,他都会给。


    可陈思凌又不明白了,既然如此……


    “盛恪,那你究竟恨不恨傅渊逸?”-


    傅渊逸洗完澡出来,发现其他三位都在他房间门口的走廊。


    “这是……怎么了?”他问。


    陈思凌抱着手站在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倒是老太太先开口,“小逸啊,你哥今天去你那睡。”


    老太太坐在轮椅上,身后站着盛恪,“你哥喝了酒,没法开车回去。客房里的床铺都脏,睡不了。让你哥去你那儿睡。”


    傅渊逸被热气熏得有些过速的心脏,又开始猛地撞击胸腔。


    他小心翼翼看向盛恪,“真……真的?哥,你真的……肯跟我一个房、房间?”


    激动到有些不太会说话了,带了点结巴。


    老太太把盛恪推过去,“有什么真的假的,就这样定了。回去睡吧。”


    盛恪无奈,在老太太盯梢般的目光之下,将代驾取消。


    两人回到房间,傅渊逸很有自知之明地先开口,“奶奶是为了给我创造机会,你别怪她。”


    “你要是不想跟我一起,我去睡客房就好了。”


    自从重逢,傅渊逸成了卑微的那一个,总在做着让步。


    “还有没有别的被子?”盛恪问。


    “有的!”傅渊逸从橱里抱出新的枕头和被子。那模样,像极了从前抱着铺盖来找他,黏着他要同他睡。


    但傅渊逸现在胆子变小了,不敢轻易把被子放下,而是问,“要不然,你睡床上,我睡地……”


    “放床上。”三个字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也打断他的呼吸。


    别墅里一直有备他们各自尺寸的换洗衣物,盛恪拿了一套去洗澡。


    傅渊逸捂着心口,呆坐在床等他。


    他跟盛恪第一次□□时,心跳大概也没现在跳得快。


    盛恪洗完出来,傅渊逸已经僵硬成了雕像,每个关节似乎都跟自己不熟,僵硬地爬进被子,僵硬地盖好被子。而后又因盛恪一句话,再僵硬地从床上起来。


    “去吹头发。”


    “噢。”


    吹干了头发,身上带着暖烘烘的热气回到盛恪左侧的床面躺下。


    心跳还是快,咚咚咚地在耳里敲着鼓点。


    盛恪熄了灯。


    黑暗里,傅渊逸的感知被放大。他能闻见盛恪身上沐浴露的香气,混着一点葡萄酒气。


    能听见盛恪的呼吸和柔软面料摩擦时的窸窣响动。


    过去七年,盛恪只存在在他的幻觉与偶尔的梦境,但大都支离破碎。


    这样亲昵的同床共枕,无异于奢望


    心念微动,再难平静。


    “哥,你睡了吗?”


    盛恪没睡,但也不会回答。


    “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傅渊逸自顾自继续,“那天……”


    “你送我回来的那天,我们说了什么?”他问。


    “……”


    “对不起,我记不得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他掰过盛恪的肩,翻身压上,双手支在他的耳边,居高临下望着他。


    漆黑眼眸直直投进盛恪眼底。


    先前的乖巧、退让、小心翼翼仿佛全都是伪装,这一刻才是他的目的。


    “告诉我,盛恪,我忘了什么?”


    盛恪蹙起眉心,冷声警告:“下去。”


    可他没有推开他。


    便是这样的一个破绽,让傅渊逸不想再装。


    他压住他的手,有恃无恐地说:“哥,你可以推开我,我没什么力气。但我会疼。”


    “……”盛恪偏开头,“没什么可说的。下去。”


    傅渊逸执拗道:“有的。”


    有很多可以说的。只是盛恪不告诉他。


    那么,就由他来说。


    他声音很低,一字一句慢慢说着,“今天早上我去医院接奶奶出院。医院门口有人在推销保险。”


    盛恪表情一顿。


    “我就想啊,我出过车祸,又生着永远也好不了的精神疾病,大概率是活不久的。”他微微压低,吻了吻盛恪耳下的颈骨,“便想着买一份,受益人就写盛恪。”


    “哪怕盛恪不认我不要我,我也想,哪天我死了,怎么也要为他留下一点什么,就算是他不缺的东西,至少,至少……”他将手指插进盛恪的指缝之间,“别死的悄无声息,让他忘了我吧。”


    盛恪喉结滚动,傅渊逸吻下去,感受舌尖下的颤抖。


    “可惜,我这样的……没法投保。身体又差,又有精神病。很多保险都没法投保。”


    “不过他们说,也有其他保险,能让我为你创造一点价值。我知道,他们有可能只是想要我的个人信息,但我还是填了他们给我的表格。”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也染上了盛恪呼吸里的颤,“表上有一栏,是我的身份证。”


    他在这里停顿,眼神描摹着盛恪的表情,缱绻又贪恋。眼里有莹莹水汽慢慢积蓄泛滥。


    “等我上楼,我接到了销售的电话,说我是他们的大客户。可我从来没有买过保险。”


    “我拜托他们帮我去查。”


    他哽咽在这里,眼泪从眼眶直直滴落,洇入盛恪紧闭的眼睛,濡湿他的睫毛。


    “他们说,四年前,有人替我买了一份高额保险。”


    盛恪:“……”


    “投保人……盛恪……”


    “受益人……傅渊逸……”他像是用尽力气才说出了最后这几个字。


    接着便力竭垂下头,用额头抵着盛恪的,一点一点去吻他的脸,吻他的眼角,吻他抿着的唇。


    “我一直想知道盛恪为什么一边不要我,又一边纵容我。”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那天后,我心里总是难受,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可是我想不起来。盛恪,我吃很多的药,那些药会让我忘了很多事。我不是故意。”


    “所以,你回答我好不好?”


    “告诉我,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手太疼了,就这点写了一天。[化了]为榜单拼命。


    第85章 答案


    傅渊逸醒时也不知道是几点,因为手脚太沉,脑子发胀,于是就那么一直躺着。直至陈思凌上楼来喊他起床吃饭。


    推开门,看着眼前一片凌乱的房间,陈思凌动作卡了卡,“……”


    花了几秒接受后,陈思凌走到傅渊逸的床边,隔着被子拍拍那人,“昨天和你哥打架了?”


    傅渊逸掀开被子,给陈思凌看了一眼,而后又迅速将被子盖上。


    陈思凌想了想问,“拿上来给你吃?”


    傅渊逸摇摇头,眼睛眨得缓慢,带着半梦半醒间的疲惫。


    陈思凌不太确定,“能起得来?”


    傅渊逸伸出一只手给他,陈思凌拽他起来,没坐稳,傅渊逸又仰面倒下去了。


    脸上表情变了好几轮。四肢百骸酸透了,腰更是酸得像是断了。


    陈思凌没忍住,笑了。


    “得,我还是给你拿上来。你这样下去,别等下吓着老太太。”


    陈思凌下楼,准备了个餐盘,把午饭给他拿上楼来。


    老太太以为傅渊逸病了,要过来瞧,被陈思凌给拦了,陈思凌说:“小崽儿没事,估计就是昨天犯病,今天有些起不来。您不用去管他。”


    “等盛恪回来,他也就好了。”


    重新回到房间,他崽靠在床头,呆滞出神。


    陈思凌拍拍他的脑袋,“去洗漱。”


    傅渊逸身上软得没力气,陈思凌一边扶着他给他弄去厕所,一边笑着嗔道,“怎么还要我来给盛恪善后?”


    小崽儿始终没精神。


    等刷完牙,吃完饭,苍白的脸色才稍微回来一些,就是那一身的吻痕咬痕,估计一时半刻难以消退。


    盛恪咬得挺狠,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关于□□,陈思凌从来没干预过两个小的,但盛恪把人弄成这样,他这个当二爹的多少有点看不过去。


    于是问道,“盛恪昨天给你做没做清理?”别回头真弄发烧了。


    傅渊逸噌地红了脸,瞪着看过来。


    陈思凌呵笑一声,“咋?我还不能问了?”


    傅渊逸撇撇嘴,认命地把头埋回去,说:“清理了。”


    答完又问,“我哥什么时候走的?”


    “早上七点左右。”他没那么早起,是老太太说的。


    傅渊逸越发垂头丧气。


    陈思凌:“昨天没和你哥谈谈?”


    傅渊逸闷声回答,“谈了。”


    “谈到后面光上床了?”


    “……”傅渊逸幽怨抬眼,“二爹,你能不能,注意点措辞。”


    “跟自己的崽还得委婉呢?”


    “那你这也太直白了。”


    陈思凌让他少扯别的,“老太太昨天都睡下了,特地起来为你留住你哥。结果你就和你哥谈成了……”他上下一扫,“这样?”


    傅渊逸憋了半晌,说,“我哥也没比我好多少。”


    他在盛恪身上留下的痕迹,可不比盛恪留下在他身上的少。


    至于昨晚……


    “我发疯了。”他讪讪说道,“我对着我哥发疯了。”


    因为盛恪总是沉默。


    他求他告诉他为什么,为什么对他忽近忽远。为什么对他好,又不要他。


    可盛恪不回答。于是,他不管不顾撕咬上了那两片薄唇。


    “说话!盛恪!”


    他不喜欢盛恪的沉默。他哥总是这样,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让他知道。


    可他想知道,他要知道!


    盛恪不说,他便发泄式地咬他,咬盛恪的颈和锁骨,一路咬一路吻。晕湿的睫毛沿着盛恪的颈段碰擦出一道灼烫的痕迹。


    “傅渊逸,下去!”盛恪重复着。


    傅渊逸不听。他很多时候都乖,很多时候又倔强到难以理喻。


    “傅渊逸!”盛恪的声音冷得像是蒙上了霜。


    痉挛的手指本就束缚不住那双手,盛恪被他弄得烦了疼了,于是轻而易举地掐住他的后颈,接着姿势变换,他被盛恪压到了身下。


    他不反抗,用那双红肿又微颤的眼睛看着盛恪。


    他不依不饶,要在今天讨一个答案。


    “傅渊逸,你根本就不清醒。”盛恪掐住了他脆弱的咽喉,拇指抵在他的颈动脉,感受那里鼓胀的血流。


    “是啊,我不清醒。”傅渊逸后仰着,将自己往他掌心送去。


    他沙哑而蛊惑地问他,“你能让我清醒吗,盛恪?”


    他握住让他的手腕,逼迫他用力,“哥,你知道被束缚带锁着喉咙是什么感觉吗?”


    盛恪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不自禁地一用力,引起傅渊逸一声呛咳。


    傅渊逸却痴痴地笑起来,手指一点一点描着盛恪的眉,“和现在差远了。”


    他偏了一点头,颈骨在盛恪发烫的掌心下清晰,也露出他锁骨上的那一处疤。


    那一处暗色的红,随着他的呼吸起伏着。


    “这里。”他缓慢眨眼,“第一次出院的时候就带着了。”


    “褪不掉了。”


    盛恪收紧手指,他将傅渊逸逼至轻微窒息。傅渊逸眼动的速度很快,睫毛簌簌颤着,眼神逐渐有些涣散,可这一次盛恪判断不出,傅渊逸到底有没有在犯病。


    “傅渊逸,你到底想说什么?”


    “亲亲我吧。盛恪……”傅渊逸再一次地缠上来,没有被禁锢的双腿缠上盛恪的腰,“你恨我七年前不置一词就离开你,可你知不知道,如果我选择跟你告别,我就走不掉了……”


    “我放不下的。盛恪。”


    “我会……”忽而他就哽咽了,眼里蓄起了难以承受的眼泪,“我会死在你面前的……”


    “傅渊逸,我现在不吃你这一套。”盛恪轻嗤。


    他多狠呐,傅渊逸的剖白都打动不了他。


    可他又吻下来,把嘴里的血腥味渡向傅渊逸。


    傅渊逸厌恶这种味道,喉结痉挛似地上下滑动着,眉心紧蹙。他想躲,盛恪却不让,掌着他的脖子,逼迫他继续这个吻。


    盛恪吻得深,吻到傅渊逸快要窒息。傅渊逸推不开他,只能被迫接受。


    身体随逐渐稀薄的氧气隐隐抽动。


    盛恪松开他时,傅渊逸眼前已经炸起来白光,他的呼吸跟不上了。破过的肺拼命地汲取空气,发出难听的嘶鸣。


    眩晕的感觉始终无法缓解,脖颈、胸前的皮肤充血泛红,快要那块疤融合在一起。


    “清醒了吗?”盛恪的声音低极了,几乎是震在他疯狂跳动的心脏上。


    傅渊逸闭上眼,眨去眼里涌上的生理泪,而后回答,“不清醒。”


    为什么要醒,醒来后又会被盛恪推远。


    他宁可就这样疯下去好了。缠着盛恪疯下去。


    “傅渊逸。你要想知道我的答案?可以。”盛恪抄着他的腋下,将他抱起来。他如一滩泥一般倒向盛恪,砸进他的怀里。


    “条件呢?”傅渊逸问。


    他知道自己没那么容易知道盛恪的答案。


    “告诉我,”盛恪将他扶起,拿枕头将他软烂的身体支起来,他掰着傅渊逸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的病忽然加重。”


    傅渊逸身体一僵,眼瞳剧烈一颤。


    “说出来。”


    盛恪必须要知道。即便他已经认定自己就是那根导火索,但他要知道得更具体。


    傅渊逸却只问他,“哥,你恨过我吗?”眼底的悲戚几乎要将人淹没。


    他们的身体彻底凉下来了,感受不到盛恪的体温后,傅渊逸冷得厉害。


    “你恨过我的是不是?”他自问自答道,“我就那样走掉了……我就那样走掉了……”


    “恨过。”盛恪回答。


    怎么可能不恨。


    那是他的爱人,那是他生着病的爱人。没有给他留下只字片语,抹除了自己所有生活过的痕迹,然后离开他。


    他怎么可能不恨?


    可恨又能恨多少?


    不过是那一瞬的心境——是看到房间空了,是自己存在的意义全都被否定了,是过去的一切在顷刻间崩坍。


    而后呢?


    而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


    他不记得了。像是万物变迁,时间流转,却独独将他遗忘在了某处狭小阴暗的空间。


    直至偶然的一次,他的老师问他的官司打得怎么样了。


    他才知道傅渊逸去过他学校。


    于是,自责,最深、最割人的自责,就那样轻而易举地将他碾碎了,凿烂了。


    他开始不断地问,问自己为什么没把傅渊逸照顾好,问自己为什么让他的病情加重了。


    他的梦境开始不断闪回着过去。傅渊逸挣扎的日日夜夜里,他同样无法安睡。


    傅渊逸离开他的七年,盛恪独自推演着他们的过去。


    他推演了上万遍,始终没能推演出圆满的结局。


    如果说傅渊逸被困在了当年那场车祸里,那么他,盛恪,是被困在了有“傅渊逸”的每一天。


    那次他回别墅暂住,蒋路问他,“既然不想见,为什么又回去?”


    他不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所以答案是肯定的。


    想见。他想见傅渊逸。


    他的冷情冷性不过是演出来的罢了,因为他还没能找到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能和傅渊逸走出圆满结局。


    他是傅渊逸的病因。是傅渊逸的病灶。


    傅渊逸靠近他,只会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地犯病。


    那他宁可,这一次不要重来。


    “恨过就好。”傅渊逸呢喃着。他抖得越来越厉害,呼吸也越来越乱。


    “傅渊逸,你还没有回答我。”盛恪捧着傅渊逸的脸,不让他脱力垂下头去。


    他要他清醒。


    可“回避”是应激障碍最常见的表现。明知知道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可大脑却先于一切,将与创伤相关的事物拒之门外。


    他越是不想提及,越是难以摆脱。


    回避不会让他更好过,那些痛苦反而更像是一张厚重的黑色的布,将他裹在逼仄的空间里,化作情绪的茧,掠夺多他的呼吸。


    可他控制不住。他的本能在驱使着他逃避这一切。


    盛恪逼近一步,傅渊逸越发恐惧,想要后退。可他的身体僵硬成了木头,手脚的力气被抽干。


    他想挣扎,想喊叫,喉咙里却只能溢出破碎的喘息。


    每次发病,他就化身成了一只笼中鸟,被锁在满是血污与铁锈的笼中,他拼命扑腾,撞得面目全非,却找不到出口。


    黑色的血迹混合刺鼻的汽油蔓延开,似是无法阻挡的熔岩,烧得他痛不欲生。


    傅渊逸呼吸快要衰竭,冷汗如雨一般,极速冷却着这具不堪的躯体。


    “傅渊逸。”


    他听见遥远的声音。


    “傅渊逸。”


    那声音一声声地喊着他,如同远处的钟罄,给予在黑暗中的他一个方向。


    盛恪揉捏着傅渊逸的后颈,手心里染上了黏腻的汗,他抵上傅渊逸的额,看着那双被他逼至失焦的眼睛。


    所以他败下阵来,露出了再难伪装的心疼。


    “逸宝。回来。”他轻声唤道,拇指来回摩挲在傅渊逸发红的眼下,像是要替他擦眼泪。


    可傅渊逸眼里没有泪。他只是怔忪地睁着那双无神的眼,却根本醒不过来。


    “傅渊逸。”盛恪亲吻他的唇,“回来我身边。”


    他不断喊着他的名字,直到傅渊逸的睫毛开始不断地颤动,直到他开始痛苦又崩溃地呜咽,直到他痉挛着捏住了他的手。


    “哥……”他不像是在说话,更像是从僵死的面部肌群和喉咙里挤出字眼,“哥……”


    “盛恪……”


    盛恪将他抱得更紧。


    “是……因为……”傅渊逸的喉咙哑得彻底,只留下些许无力的气声,“是……因为……”


    本能的“回避”阻止着这具身体,清除着大脑里跳出的每一个字。


    创伤一层又一层,是附着在身上的厚痂,就算有人承诺他们,会一点一点替他们剥离,不会再次疼痛。


    但受伤时的剧痛已经刻写在心脏上了,无论如何都会恐惧。


    周渡以前尝试过用延长暴露疗法来治疗他。那是一种让患者在治疗师的引导下,详细口述创伤经历,反复面对创伤记忆和触发场景,直到恐惧和焦虑逐渐消退的治疗方法。


    这种方法在傅渊逸的身上没能成功。


    傅渊逸的“回避”情绪非常重。当时他的身边也没有陈思凌和盛恪,没有可以提供他足以支撑这种疗法的安全感的人。所以每一次都进行不下去。


    傅渊逸不是不想说,是身体不让他说。是过去的一切困住他的现在。


    傅渊逸的病灶是造成凌遇死亡的那场车祸,但他逐渐加重的病因,却不只一个。


    是盛恪,是陈思凌,也是曾经诱发他崩溃的某一件事、某一个人。


    他不说,就没人能知道。


    盛恪会始终将错归咎于自己。而绑着他沉入深渊的那块石头,就永远也不会松开。


    “傅渊逸,告诉我,我也是……你的噩梦吗?”


    “不是……不是………!”傅渊逸声声重复。


    “哥……你,不是……不是,我的噩梦,不是,我的……病因。”他想起来了,那天,盛恪问他的话。


    在这一个戏谑的、不堪的瞬间,盛恪的话如同幻象一般扎进他的神经。


    “你……不是……”倔强的抬起手,圈住盛恪。


    “是因为……咳……”他知道自己的喉咙没事,却又感觉喉咙肿了,声道闭合了。


    可是盛恪在,盛恪在他的身边。他快要冻住的身体能感受到盛恪的温热体温。


    “是……因为……学长……咳咳……”他伏在盛恪的肩头不断地咳。咳得几乎没法继续说出任何一个字。


    可他又听见自己的声音——


    “死……了。”


    意识随着最后一个字极坠下去。失重感让他的手脚剧烈颤抖。


    但这一次他没有坠入黑暗,盛恪接住了他。


    他感受到了盛恪的吻。轻柔的,缠绵的,宛如替他舔舐伤口般温柔。


    他们吻了好几次,从他一开始的无力回应,到后来无度的汲取。


    “哥……”


    被松开后,傅渊逸用僵硬的手指拨弄着盛恪的柔软的发。他笑了一下,因为脸色苍白,让他的笑看上去有些惨淡。


    但他眼底却是亮着的,盛着光。


    他又一次开口,“盛恪。”


    “如果你,没那么恨我……”


    “那么就跟我□□吧。弄疼我,惩罚我。”


    “就是别再……推开我了。”——


    作者有话说:昨天加班到九点,没写。


    今天赶ddl来了…这次的榜单赶完了。


    我们周末见。


    再一次申明:崽的病情我都是编的。大部分不可信。是为了剧情。但ptsd很难治愈是真的。


    第86章 翻脸不认人


    熟悉的办公室,熟悉的人,不太熟悉的氛围。


    傅渊逸眼观鼻鼻观心地把自己缩在沙发的角落里。


    盛恪的办公室总有人在进进出出,找盛恪签字的、汇报的,找他定方案、讨论模型的,总之,一个下午傅渊逸都没机会跟他哥好好说两句话。


    将近下班时分,办公室才重归安静。就是盛恪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有点不近人情。


    他哥看着他那只下意识搭在自己脖子处的手,垂着冷眸凉飕飕地说,“明天别来了。”


    “咋又说这种话!”傅渊逸噌地站起来,表情委屈得要命。


    盛恪留的痕迹实在太深太重,脖颈上的牙印这两天转为了暗红色,格外显眼。衣领遮不住,有人路过他时,他便下意识用手挡一挡,否则不是坏盛恪名声么?


    结果他哥曲解他,以为他介意别人的眼光。


    他介意啥,又不认识那些人。他们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到最后还不是得八卦到盛恪身上?


    虽说现在社会开明了,同性恋不稀奇,可到底涉及到隐私的么,他没那么乐意他哥被人家八卦,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都跟我睡了,还说这种话。”也不敢说大声,只敢小声嘟囔。


    他哥倒好,闻言反问,“以前没睡过?”


    “……”他更不服气了,奈何胆子小,只敢把一句话黏在嘴里含含糊糊地抗辩道,“那能一样吗?”


    以前他们高低算热恋!盛恪再想要,也不会让他受一点伤。


    现在呢?现在顶多能算破冰。算大家交换了互相的一个秘密。


    他哥到底原没原谅他还两说,但在床上,他哥是真狠呢。


    那些求饶的话,呜咽的声,全被他哥用一个吻堵在了唇齿间,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盛恪身上其实也没好多少,傅渊逸在他喉结上留下的咬痕,在他背上、手臂上、手背上留下的抓痕,一道道地提醒他们那晚到底有多激烈。


    那是想把对方拆了骨,融到自己身体里的野。


    可醒来后呢?


    醒来后他哥不认账了,当天晚上甚至没回别墅住。


    没有他这样的!


    怎么睡完了就翻脸不认人啦?


    今天已经是“事发”后的第三天了,傅渊逸腰没酸得那么厉害,于是带上“欠条”来讨说法。


    结果一等一下午,最后等到他哥一句让他明天别来了。


    “盛恪,做人不能这么渣。”自己心里百转千回,看他哥没事人一样,于是忍不住谴责道。


    他哥已经坐回了位置上,自屏幕后抬眸看他。


    傅渊逸面对盛恪的时候,胆子最小。但这一次,他直挺挺坐着,梗着脖子,眼神直勾勾的对上盛恪,理直气壮道:“我没说错么。”


    就是没怎么发出声,用的口型。


    盛恪下半张脸被笔记本屏幕挡着,所以傅渊逸没法从他露出的眼里,察觉他的笑意。


    “那你说,要我怎么?”


    傅渊逸坐得更直一些,“跟我回别墅住。”想了想又补充,“或、或者你带我去你那住。”


    盛恪挑了下眉,“傅渊逸。”


    傅渊逸“嗳”了一声,身体扭啊扭的,背脊就塌下去了。


    是挺怂的,一被叫名字,便觉得是自己越界,“不愿意也……也行。渣、渣男我也喜欢。”


    这次真把盛恪整笑了。


    “傅渊逸,两个成年人,你情我愿地睡一觉,怎么就要负责了?”


    傅渊逸脑子笨,瞪着震惊眼,好半天也想不出反驳的话。


    话题聊死,关系倒退。


    办公室再次安静。


    半晌,混着盛恪的键盘声,传来了“咚咚——”的沉闷捶打。


    盛恪看过去,发现傅渊逸正在捶胸口,估计被他刚在的话气得喘不上了。


    低声一笑,合上笔记本起身过去。


    傅渊逸不看他,只是特别习惯性地抓上了他的袖口。


    他每每委屈了,要撒娇了,想缠人了,就总和小时候一样爱抓人衣角或是袖口。


    这么多年都没变。


    “还追不追我?”盛恪问他。


    “追的。”傅渊逸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就算知道我不会原谅你?”


    傅渊逸手指一紧,喉结滚动,“嗯……”


    盛恪蹲跪而下,看着傅渊逸有点飘忽的眼神,“那我给你一次机会。”


    “真、真的?”傅渊逸眼神定了下来,有了焦点。


    盛恪颔首,“假如你可以控制好自己,不会每次看到我犯病,我可以重新考虑。”


    傅渊逸知道盛恪提出这个要求,是在给他机会,也是盛恪在给自己机会。


    他不能总被盛恪牵着情绪。盛恪也怕再一次将他推入深渊。


    他哥大概还是认为,自己是他的病因。所以提出了这样的方案。


    可是他的病并不受他自己的控制,他也还没修炼到能让自己的情绪不与盛恪挂钩。


    这对他太难了。


    就像现在,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先答应,无论如何去尝试去控制。但情绪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拽下去了,心里因为未来还未发生的这一场“考试”而紧张,心脏一下下紧缩,喉咙哑了声,回答不出来了。


    盛恪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站起来要走。


    下一秒,傅渊逸紧紧牵住他的手。


    “我会努力的。”傅渊逸说,“但是哥……你知道你对我很重要很重要,我最在乎的就是你了。我肯定没办法一下控制得那么好,所以……”


    他抬起头,漂亮的眼睛盯着盛恪眨动着。


    “所以如果我偶尔一次犯了病,你能不能给我重考的机会?”


    没有得到回答,于是心里越发忐忑。情绪收紧到了让身体发疼的程度。傅渊逸强忍着绷紧身上每一块肌肉,不让自己发抖。


    “还有多少‘欠条’?”盛恪忽而问。


    “二十四。”傅渊逸感觉自己都没来几次,可是‘欠条’数量肉眼可见地下降。


    “那就在你的‘欠条’用完之前,”盛恪垂眸,眼神露出些许柔软,他将温热手掌盖在傅渊逸的发顶,揉弄他柔软的卷毛,“一次见面记五分。及格线一百分。”


    “能做到吧?傅渊逸。”


    也就是说,二十四次的见面里,盛恪允许他犯病四次!


    有了容错率,他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刚才快要窒息的情绪骤然散开,眼底的颤抖散去,化作笑意洇入。


    “能的!哥,你就看我表现吧!”


    “我一定能重新追到你的!”-


    第二天,医院。


    陈思凌忍无可忍地捂住傅渊逸的嘴巴,将他从老太太的床边拽走。


    一个早上了!一个早上这玩意儿都在说和盛恪的那档子事。


    对着他说一遍,对着老太太说一遍,对着周渡都说了一遍。


    周渡最后冷着脸恐吓道,“傅渊逸,你再不停,我就带你去做躁狂症的检查!”


    到底谁要听他和盛恪那点事?还嫌他不够糟心?


    周渡出去抽烟了,留下捂着嘴的傅渊逸和陈思凌四目相望。


    傅渊逸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我没控制住……”


    陈思凌“啧”他一声,“你就有恃无恐。”


    傅渊逸趴在老太太身边不说话了,老太太轻柔地拍着他的脑袋,哄他睡。


    刚闭眼没多久,他又坐起来。


    陈思凌都烦他了,“知道了,你哥答应你……”


    话没说完,傅渊逸径直走出去了——同手同脚地走出去了。


    陈思凌无奈一笑——还不算没良心,把人惹了,还知道哄。


    周渡在窗口抽烟,听到咳嗽声,才转头,脸色有点黑,“出来干嘛?”说着就把烟灭了。


    傅渊逸捏着虎口,张口道歉:“对不起啊,周渡。”


    周渡一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愣了几秒,生出两声苦笑。


    这一声对不起,听着实在扎耳,像是一刀就把他们之间唯一那点可能也给斩断了。


    “你不会再跟我回去了吧?”他问。


    傅渊逸有答案,可他看着周渡脸上那一点落寞的表情,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风从窗口灌进来时,他才回道,“嗯。不想再走了。”


    有些事,注定要有结局。


    不出所料的回答。周渡并不意外,他只是不肯承认罢了。其实之前每一次带傅渊逸回来时,他都有这样的错觉。


    他清楚也明白,傅渊逸迟早会留下来。


    如今,真到了最后一次。他反而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


    傅渊逸走到一旁的座位坐下,他拍了拍身边的椅面。周渡过去,隔开了一格坐。他身上有烟味。


    白炽灯光洒下来,在雪白的墙面上落下一层银白。


    “其实,你也走不掉了,对不对?”


    傅渊逸的话让周渡的表情猛然一顿。


    傅渊逸却对他笑得温和又无奈,“我也没那么傻。七年里,你没回过家。是因为我的事,对吧?”


    无法否认的事实。所以周渡选择沉默。


    “这么多年,我都没对你说过谢谢。前三年,是因为我不清醒。到后来是不敢面对。七年的时间很长,我担了你那么多的感情,却还不起……”


    “别说屁话,傅渊逸。”周渡瞪他一眼,“那七年,是我自己的决定。”


    傅渊逸叹气,“下这样的决定时,你有想过自己吗?”


    周渡又抽出了一支烟,“怎么,现在是要跟我做什么情感清算,说一声‘周渡谢谢,但之后我就不需要你了?’”


    傅渊逸笑起来,摇头说,“不会,我的病又不会好。只是——”


    “真的谢谢你。周渡。为这七年里的所有。”


    周渡没心情跟着他笑,抬头抵着墙面,闭着眼问:“还有没有?”


    “有的。”


    “说。”


    “但是,我心里只有盛恪一个。这辈子,应该不会爱你了。”


    “下辈子,我有没有机会?”


    “应该也没有。”


    周渡转过头,睁眼,眼里有一点红血丝。


    他问:“下辈子要是没有你哥呢?”


    傅渊逸想了想,诚实回答:“那我应该就不喜欢人了。”


    “………………,傅渊逸。”周渡深吸一口气,“滚回病房里去。”


    “在我对你动手之前,滚回病房里去!”


    他早就明白傅渊逸心里只有盛恪。即便盛恪成为过傅渊逸的病因,但同时也是他的良药。


    这些年,他对傅渊逸有过得不到的不甘,有过想要拉他一把的责任。


    但抛开这些,“傅渊逸”和“那七年”对他而言也意味着逃避,逃避他对于家族的责任,逃避一些他必须要担起的身份。


    明知逃不掉,却还是拼了命的想要找理由将“周渡”安放其中。


    心照不宣的七年,不过是各自困局里的一丝执拗罢了。


    窗外有鸟群飞过。


    周渡叼上烟,忽而就笑了。


    那七年,终究是——


    “过去了啊。”——


    作者有话说:久等。


    第87章 奖励


    傅渊逸进入了考核期。


    隔天去见盛恪的时候,紧张到几乎当场就要犯病,在楼下大堂的咖啡店坐了半个小时,才缓解了那些躯体化症状。


    陈思凌骂他没出息。


    傅渊逸自己也愁,苦着脸,耷拉着脑袋,承认自己心态差。


    如果不是心态差,也不会让自己的应激障碍发展到这种地步。


    陈思凌无语,在他的脑袋瓜子上一敲,“别瞎上升。”


    傅渊逸把自己陷在沙发里,不说话了。


    半晌,他献宝似地掏出手机,求陈思凌给盛恪打电话。


    “又做什么?”陈思凌问。


    “帮我问问我哥,什么时候回来别墅住。”


    “你自己怎么不问?盛恪是谁的哥?”


    他当年追凌遇的时候可是没脸没皮的,在一起后也没收敛多少。傅渊逸就算不是他们亲生的,遗传不到他骨子里的那点落拓,但看总能看会一点?


    怎么就给养成了这么个怂包。陈思凌想不明白,决定下次去凌遇坟头问问他凌哥有没有答案。


    “我问了……”傅渊逸声音发闷,神情愈发无精打采,“我哥说,成年人你情我愿睡一觉,不用负责。”


    乍一听是渣,但……“确实是这个道理。”


    “……,二爹……”傅渊逸幽怨的眼神追着陈思凌,“哥不回来住,我咋追啊。”


    “你哥回来住,你就能控制好自己了?”


    这一问,把傅渊逸给问噎了。他自己埋着头去角落里想,想没想明白不知道,但十来分钟后陈思凌听见了他“呼哧呼哧”的粗喘。


    老太太刚才就醒了,躺着听他俩父子聊。结果小的那个半天不出声,再有动静就喘上了。


    老太太嗔怪地拍了一下陈思凌的手背。陈思凌往身后瞧上一眼,笑着轻声说,“没事儿,这事得他自己想,想明白了才能和盛恪往下走。”


    “小逸现在的性子就像小孩子。”老太太看向傅渊逸,眼底溢出怜爱。


    “嗯。一根筋。”陈思凌附和道。


    傅渊逸比以前更小孩子一些,并不是说他长不大,小孩子心性。而是生病过后,有些事他绕不出来,像小孩子思考问题,看不穿、看不透,容易执拗地钻在某一个点上,反反复复。


    但他又不如小孩子。


    把简单的事情看复杂,敏感又自抑。小孩子宣泄情绪是肆无忌惮,而傅渊逸更像个气球,把所有的压力都往内输送。


    这个气球不会爆炸,只会无限挤压内部的傅渊逸,直到傅渊逸粉身碎骨。


    其实他和盛恪的事哪儿有这么复杂。


    盛恪如果真能对他狠下心,那傅渊逸根本没机会接近如此冷情冷性的一个人。


    傅渊逸自己也明白,但他还是怕。


    因为过度在乎,以至于困住了他自己。


    所以盛恪的这一场考核,想来也是让傅渊逸自己找到一个与自己相处的平衡点-


    “我怎么这段时间没见过傅渊逸了?”


    日常工作会议散会后,蒋路一路跟着盛恪进到了他的办公室。


    “你很闲?”


    从这简短的三个字,那下坠的音调和盛恪脸上臭到不行的表情判断,傅渊逸确实没来过了。


    蒋路抬起手腕,指指腕表,“盛总,下班时间。”


    盛恪眉心短蹙了那么一下,说:“我很忙。”


    “是忙还是烦?”蒋路追问。


    “你就这么爱八卦?”


    “因为我自己没有感情问题,所以特别关注你的感情路。”


    “……”盛恪懒得理这个人,他的手头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没空和蒋路聊天谈心。


    “你的那套房子弄好了。准备什么时候住回去?”


    房子漏水墙壁遭殃的那段时间,盛恪在国外,重新翻修的事情就由蒋路替他操办。回来后,盛恪也没停,没空管,所以一直都是蒋路在尽心尽力替他盯着。


    翻修两周前就弄完了,又散了大半个月的味儿。


    盛恪在酒店的东西不多,几套西装,一些贴身衣物和必需品,一台笔记本,随时可以搬回去。


    他蓦地又想起傅渊逸问他能不能回别墅住,又或是,能不能带他回去住。


    可自从上次傅渊逸从这间办公室离开后,他就再没来过。


    每天的饭都是由司机送上来。


    傅渊逸会在微信里关心他吃过饭了没,问他明天想吃什么。每天跟他晚安时,不忘提醒他要记得按时好好吃饭。


    他像是一个只出现在线上的关怀系统,看似离他很近,嘘寒问暖。实际人影都没见。


    蒋路说傅渊逸是学坏了,学会了欲情故纵。


    盛恪回答,“他不会。”


    “为什么?”


    “他没那个脑子。”斩钉截铁,有些伤人自尊,但确是实话。


    “那怎么没来了?不追了?”


    盛恪停下打字的手,捏了一下眉心,道:“多半是不敢来。”


    他不敢来,盛恪只能亲自去抓人了。


    当他出现在别墅时,傅渊逸以为自己又一次出现了幻觉,掐了自己好几把,把手背掐出一片红,才相信眼前的盛恪是真的。


    “哥,你怎么……来啦?”傅渊逸瞥见他身侧的小型行李箱,心头突突地跳。


    “酒店忘了续,没房间了,回来住一晚。”盛恪脸生得冷,情绪控制到位,漏洞百出的谎话说出来也是面不改色。


    傅渊逸摒着呼吸,消化他的这句话。


    盛恪今晚要住这里!那、那能和他一起睡吗?他们能□□吗?


    “让住么?不让我可以重新……”


    “让!”傅渊逸心脏跳得太快,让话破了音,“哥,你、你别走,我去给你收拾房间!”


    听着傅渊逸“噔噔噔”飞快的脚步,盛恪没忍住,垂头笑了一声。


    之前装高冷,装冷性。现在坐不住的倒成他了。


    很快,傅渊逸去而复返,双手背在身后,神色颇为不自然地说,“哥,我没找到客房的被褥。要不然,你今晚……还是跟我睡?”


    也是个说谎的。只是傅渊逸说谎比盛恪拙劣得多,那双闪躲的眼睛和轻到几乎不可辨的最后一个字,都是昭然若揭的证据。


    盛恪没戳穿,拿上行李,提步上楼,傅渊逸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客房的被褥没找到,傅渊逸房间的另外半边床倒是已经铺好了,天蓝色的枕套和被套。


    洗过,加了柔顺剂,最近也重新晒过,能闻到阳光的味道。大抵是这个房间的主人一直在等另一位回来而做着准备。


    浴室里的东西也没动,他上次用的毛巾、牙刷、牙杯都在,摆在傅渊逸洗漱用品的方便,成套成对。


    盛恪去洗澡时,傅渊逸什么也没干,坐在床尾,不停捏着自己的虎口,做着深呼吸。


    盛恪澡都洗完了,他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盛恪。


    “傅渊逸。”


    盛恪喊了三遍,傅渊逸才惊觉回神,他快速地咽着喉咙,“哥……”


    盛恪走过去,将他的双膝禁锢在□□。傅渊逸支撑着向后仰,抬头看他。


    盛恪发上的水低落下来,砸在他的脸上,引他眨眼,睫毛颤抖。


    他能感受到盛恪身上的热敷,闻见沐浴露和洗发水混合在一起的香味。


    气氛暧昧,但傅渊逸清楚知道盛恪不会吻下来,因为他的表现并不好,不应得到奖赏。


    “我在调整了……”傅渊逸说,“我也……不算犯病,我只是见到你,有些开心。”


    他大概真的应该去做一个躁狂症的检查,看看他原本的抑郁焦虑是不是在回来后全都转变为了躁狂。见到盛恪便容易情绪亢奋。


    他抓住盛恪的手腕,“哥,再给我一点时间,别算我不及格。”


    看中如此笨拙又诚恳的请求,盛恪无奈想笑。他压住唇角,抬手擦掉傅渊逸睫毛上沾湿的水痕。


    最后只下了一个简单的命令——“去洗澡。”


    傅渊逸洗澡洗了半个小时,其中有十五分钟是坐在马桶盖上冷却他自己。


    他没注意盛恪在门外,木门中间的那一块磨砂玻璃有那么一个等待的人影。


    就是那道身影不太道德,在门口偷听。


    盛恪抱着手,听着傅渊逸的自言自语——“傅渊逸,别紧张。”


    “傅渊逸,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办?”


    “傅渊逸,你再这样,盛恪又会不要你。”


    “傅渊逸,你和盛恪还要在一起呢,你要好好的才行。”


    哄自己哄了一刻,再出来时,像只湿漉漉的小狗,眼底也潮湿。


    不过确实稳定了许多。


    吹完了头发,傅渊逸缄默不言地把自己蒙进被子。


    盛恪属实没想到他今天那么老实,“睡了?”


    “没呢。”


    床面抖了几下,是盛恪那边在笑。


    “哥,你笑啥?”傅渊逸睁开眼,一双圆眼在有月光的夜晚显得格外的亮。


    盛恪回答,“你今天不缠人,挺老实。”


    “……”


    那边没了声,盛恪也不逗人了,傅渊逸能缓过来不容易,算是进步。


    谁知,刚闭上眼,身边床面剧烈晃动,而后,老实睡觉的人翻身过来,压在了他身上。


    那人毫无章法地吻下来。


    盛恪抬手抵着他的额头,将他隔开一点,“我明天还见人。”


    傅渊逸复又吻下去,这次吻在了他的锁骨下——能被衣服遮住的地方。


    没有上一次那般荒唐野蛮,这次更像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欢爱。


    到最后,傅渊逸伏在盛恪的身上,跟着他的呼吸,平复自己的呼吸。


    “这算什么?”盛恪问。


    傅渊逸现在体会到了,他哥确实是个恶劣的商人,什么都要追根究底地找寻一个对等关系。


    傅渊逸拿起盛恪微微洇湿的手掌,盖在自己的眼睛上,回答,“算我的奖励。”


    “自己讨的奖励。”


    第88章 月明


    傅渊逸觉得盛恪才是欲情故纵的高手。


    说睡一晚上还真的只睡一晚上。


    等他醒来时,身边的床面已经跟他的心一样哇凉哇凉了。


    现在的盛恪怎么这么无情啊!


    他都要怀疑盛恪是不是拿他当炮/友了,前一夜跟他耳鬓厮磨,后一晚让他独守空房。


    “那你就有骨气点,冷一冷盛恪。”陈思凌给他支招道。


    “……”傅渊逸在沉默几秒过后,很有礼貌地反问,“二爹,你有试过这招吗?”


    “我找死吗?”


    傅渊逸脸拉得更苦了,说:“我也不想找死……”


    可他和盛恪的关系也不能一直这样不上不下的卡着。


    所以他又坐进了盛恪的办公室,每天支付一张“欠条”,维持着他们不近不远的关系。


    常去盛恪办公室的那几位,见到他已是习以为常,甚至会同他打招呼,仿佛已经将他默认成了这个办公室的编外成员-


    十月底,降了几次温。


    傅渊逸的体质让他永远早别人一个季节,别人还在穿厚外套,他已经穿上了毛衣,也有点咳嗽。


    陈思凌从果篮里拿了个橙子给他,脸上写满嫌弃,“一换季就要生病。”


    傅渊逸吸着不怎么通气的鼻子,乖乖剥橙子吃,吃完被陈思凌无情赶回了别墅——陈思凌让他别传染病毒,怕过给老太太。


    走前,老太太叮嘱他,“要真病起来记得打电话。”


    不过这次傅渊逸挺争气,一觉睡醒虽然鼻子还塞,但没加重。


    他最近有一件大事要干,不能生病。


    所以后两天也没出门,每天定量喝水,一天一个橙子。


    多睡觉,少折腾。


    就是几天没见,有点想盛恪了。他哥也不知道主动给他发消息。


    哎。


    卷在被子里,点开微信——还是得自己主动。


    F:哥,在忙吗?


    盛恪现在的微信名就是他的名字,头像是初始头像。


    当年他的微信也是这样简单,名字是随手打的数字“1”,头像是初始的灰白。


    后来改成了“626”和史迪仔。


    但傅渊逸回来后尝试加过那个号,已经搜不到了。他再也加不回那个属于他的“626”号。


    就像他也找不回自己原来的那个号码——那张sim卡被他永远地留在了那架带他离开的飞机上。


    七年过去,那个号码或许早就属于别人了吧……


    仿佛某种刻板行为,傅渊逸躺在床上机械式地一遍一遍输入旧号码,再删除。


    而后,有那么几秒钟,他的动作停顿下来,等意识再回来,他已鬼使神差地拨出了电话。


    没有“已注销”的提示音,也并非不存在的忙音,而是……无人接听!


    那就说明,有人在用这个号码!


    一下兴奋起来,颤着双手握住手机,或许……或许他可以把那个号码买回来!花多少钱都可以!


    念头一旦起了,便如同层层叠叠的蜘蛛网,将他网住。


    于是不知疲倦的一遍遍拨着那个号码,他知道这种行为像个神经病。


    如果有一个陌生号码给自己打了几十通电话,他也会觉得对方有病。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对面也始终无人接听。


    打到手机快要没电的时候,对面接通了。


    他的心脏随着接通时跳出的读秒,咚咚撞击着胸腔。


    “喂?您好……”如同窒息之人挣扎吐出的话音,每个音节都沙哑破碎。


    对面接他的话。


    他怕对方挂断,连忙恳求道,“不好意思,请您别先别挂。我不是想骚扰你,我、我是这个号码原来的使用者,我……”


    他的话音突然卡住,因为听筒对面的人喊出了他的名字。


    “傅渊逸。”


    ——


    “那个,我能不能冒昧问一句,盛总,你这恋爱谈的是在玩什么呢?”


    蒋路对于盛恪莫名其妙接了一个电话,喊了一个名字,又莫名其妙挂掉电话的行为表示费解。


    但很显然,哑巴经过那么多年还是哑巴,盛恪不会解释,并且盛恪只用一个问题就把蒋路逼走了。


    盛恪看着他,表情还是以往那副嘴角向下的面瘫脸,可蒋路却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句——他是认真的。


    盛恪问他:“你家金毛是不是生了?”


    “……”蒋路心中警铃大作,“你想做什么?盛恪,”蒋总抬起手,比了个拒绝,“虽然兄弟这么多年,但你要是打我家金毛的主意,那别怪兄弟无情!”


    “生了几只?”盛恪继续问。


    蒋路连连后退,“别想!我警告你,我不可能让我家的小崽去你和傅渊逸之间吃苦!”


    他神情警惕,严辞警告,“马上停下你那肮脏的念头!你要是想给傅渊逸找个伴,就去申请精神抚慰犬!”


    蒋路对他家那几只金毛的保护欲到了极度变态的地步。


    最老的那只是他从高中开始养的那只,后来那只生崽,下了四只。蒋路当时自己是学生,家里不让留,全送了,这事儿给他落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后来念大学、读研、创业,没好好陪过那只,错过了它生命里三分之二的时间。


    这一直是蒋路的遗憾。


    所以等有了钱,蒋路一点没犹豫地在房价高涨的时候买了套别墅。把老金毛接过去,还专门去追寻了那几只被送走的金毛的下落,要了它们各自下的崽回来养。


    搬去别墅后没多久,那只陪了他十几年的金毛就走了。


    直到现在蒋路都觉得对不起,所以把剩下的几只看得比什么都紧。


    蒋路骂骂咧咧地走了。


    盛恪估计他这段时间都不会再来,他能清净一阵。至于傅渊逸……


    盛恪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部装着傅渊逸旧号码的手机,沉吟许久后,回拨了过去。


    对面接得很慢,声音也黏黏糊糊地带着鼻音,“哥……”


    “为什么挂电话?”盛恪开门见山。


    傅渊逸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在说谎和沉默之间。选择老实回答:“没想到是你,一下子吓着,手太抖就不小心摁掉了。”


    “现在呢?”


    “没有了。”只是他的心脏还在过速地跳动,他没力气坐着,重新躺了回去,把自己卷在被子里。


    “哥,这个号码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傅渊逸,别问这么蠢的问题。”


    “噢。”傅渊逸蔫哒哒地回复,“那你为什么要买下我的号码,保留到现在?”


    “……”还是一个蠢问题。


    “那我重新问,哥,你能把号码还给我吗?”


    “不能。”盛恪斩钉截铁。堪称无情。


    “为什么?”傅渊逸不服,“我可以重新买下来!”


    “你不是不要了么?”


    这样直接,让人避无可避。


    傅渊逸被噎得没话,抠了好半天的床单,几乎要把床单抠出一个洞来。


    “没话说就挂了。”


    “不是不要……”被威胁着开了口,声音又低又沉闷,往被子里埋入了半张脸,“没有不要,是不能要,怕自己找你。”


    他听说猫在自己快死之前,会选择离开。离开主人,离开生活过的地方,找一个不会被找到的地方独自等待死亡。


    那个时候,他就是“那只猫”。


    他不想死在盛恪面前。


    盛恪不是猜不到答案。


    他只是卑劣。


    是胆小。是自我怀疑的情绪始终扎根在心底最深处。


    以至于在没有听到傅渊逸亲口说出答案前,他都不敢确定——七年前傅渊逸不是真的舍得。


    不是真的放下。


    并非卑鄙的想要反复去验证傅渊逸的爱。但那时的空白,那个空了的房间,那一瞬被丢弃的崩塌感,就像缺损的拼图,永远无法严丝合缝。


    让他的安全感摇摇欲坠。


    在让人眼里,他盛恪冷静,自持,总是无波无澜,像枯井死水。实则在无人知晓的情绪深处,他同样患得患失,彷徨无措。


    “哥?”


    盛恪呼出一口浊气,将发颤的那只手按在桌面。


    他笑了一下,忽而看向外面的月。


    明月高悬。


    而电话那头,是他的月。


    于是启口回答——


    “那就自己来问我拿。”——


    作者有话说:阿江总算在12点前修好了吗[比心]


    第89章 解药


    “那就自己来问我拿。”


    听盛恪这么说,傅渊逸巴不得立马就去找他,他哥主动实在难得。如果讨价还价一下,说不定还能少用一张“欠条”,多赚一次见面。


    可傅渊逸没有,他磕磕巴巴地拒绝了。


    “先、先存你那……”


    盛恪的声音几乎是立刻降了几个度,“嗯?”


    “我就是……就是这两天先不去你那……”床单被傅渊逸抠出了一个小小的凸起,抚不平了。


    盛恪没再追问,淡淡回了一个字——“好。”


    之后几天,傅渊逸真的没有出现。


    盛恪虽然神色如常,还是那副高冷模样,但陶梓第一时间便关注到了自家老板的低气压。


    “@桃桃子,最近你们盛总怎么了?”


    沉寂许久的行政群不断跳出消息——


    “是什么样的人物能把我们盛总这么淡泊名利的人,逼成这样?”


    “难道是蒋总终于把他们之间的窗户纸捅破了?”


    “邪教,X出去!”


    “不过蒋总最近是真乖?以前一天要去八百次盛总办公室,最近都没去。”


    “不会真掰了?”


    桃桃子:[猫猫思考]


    桃桃子:蒋总是好久没来了,但之前盛总没那么阴沉。


    “那是为什么?”


    “那是为什么?”


    陶梓努着嘴,在脑中逡巡着这几天的蛛丝马迹。


    桃桃子:我觉得,会不会和那个小可爱有关?


    桃桃子:他之前天天来给盛总送饭,乖乖等盛总下班。


    “他还等盛总下班?”


    桃桃子:是啊。盛总最近几次准点下班都是跟他一起走的。


    “小可爱把我们盛总调教得这么好吗?”


    桃桃子:小心说话!


    “小心说话!这纯属小张同学个人发言,与本群其他人无关。”


    但陶梓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以前盛恪工作起来不要命,像不用休息的机器人。上班永远比她早,下班永远比她晚。凌晨三四点也能收到盛恪的邮件,在实验室里能待十几个小时不休息。


    她老板从来没有“准时吃饭”这个概念,有的时候行程紧或者项目赶进度,他们会在会议室里直接用餐,盛恪永远都是咖啡,像仙人饮露。


    要不是那一板又一板的胃药真实做不得假,陶梓更愿相信盛恪并非碳基生物。


    但现在不一样了,自从有小可爱坚持不懈给他们盛总送饭,盛恪现在就算再忙,也会预留出十几二十分钟的吃饭时间。


    咖啡也很少喝。应该也是小可爱的功劳?


    否则她想不出为什么一个有多年胃病、从不遵医嘱戒咖啡的人,会突然转性?


    除非他愿意为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去改变。


    “@桃桃子,所以……最近我们盛总的低气压是因为小可爱很久没来了?”


    桃桃子:我觉得是?


    “难道是分手了?”


    桃桃子:小心说话!


    “小心说话!这纯属小张同学个人发言,与本群其他人无关。”


    “祝盛总与小可爱百年好合!”


    “啧啧啧!!!看看你们谄媚的嘴脸啊!!!”-


    同一辆回公司的车上,蒋路也想八卦——因为盛恪最近的臭脸。他的气场已经不是单纯的高冷了,而是生人勿近。


    熟人也不行。准确而言,应该是除傅渊逸之外的人都不行。


    偏偏那个信誓旦旦说要追盛恪,不追到手不罢休的人,他不来。


    如此恶性循环,搞得盛恪身上的气压低得可怕。


    “盛恪……”对上眼神,蒋路倒抽一口气,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没事,盛总,您忙。”


    盛恪戴了眼镜,防蓝光镜片折射着屏幕光,幽幽一抹冷蓝映在那双凉嗖嗖的眼里,叠加上他那不太友好的单眼皮,属实凶到家了。


    算了,他还是安分点,省得盛恪回头又打他家金毛的主意。


    盛恪心无旁骛,回了一路的邮件。


    快到公司正门的时候,盛恪听见蒋路又喊他,不耐地蹙眉抬眸,看见蒋路朝前一指,“那个,抱着花的那个。”


    盛恪寻着方向看过去,紧蹙的眉心舒开,不自禁地低笑出一声。


    视线里,有那么一个傻子,抱着一束比自己人还宽的火红玫瑰,吃力地从花束后歪着头,在进入大楼的车辆中,梭巡他们的车。


    蒋路这才想起来,今天是盛恪的生日。于是恍然,揶揄道:“原来有人一直在为你筹谋今天。”


    傅渊逸不是要同盛恪玩什么若即若离的把戏,他只是在准备盛恪的生日。


    一开始没解释,是想保持惊喜。


    今天他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打扮了一番,挑了柔软的白色毛衣,头发用了点发胶,把中间一束往后抄,弄了个小背头。


    身上喷了一点香水。那款香水有一个温柔的名字,叫温暖壁炉。木质调的,后调是暖烘烘的阳光的味道,也像壁炉燃烧时溢出的暖软香气。


    手上的玫瑰是他自己养开的。他在国外的时候,有自己的花店。是后四年,周渡为了让他有些事做,重新建立与周围的联系,给他弄的花店。所以他养花还算有一手。


    不过回国后一直没时间再捡起来。


    这次的花是他自己去市场里挑的,因为是要给盛恪的生日花,以至于选了很久,把小小的市场逛了三四遍,走到最后把自己脚踝都给走肿了,才千挑万选出了三十支。


    买回来后,算着时间养开。今早起来剪好花枝,用玻璃纸包扎好,系上丝带,抱着来见盛恪。


    怕碰坏,在车上也一路抱着不敢放。


    原本蛋糕也想自己做。但他吃药,手会抖,裱花裱不好,盛恪的名字也写不好,总糊作一团,只能作罢。但整个蛋糕从用料到颜色到点缀、生日字牌,用什么材料、怎么摆都是他和糕点师一点一点沟通出来的。


    他就为了这些忙忙碌碌准备了一周。


    这一周里他也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吃药、热敷,把自己养好,然后来见盛恪。


    盛恪的车缓缓驶入,等待过闸。


    傅渊逸认出了车牌,脸上瞬间扬起笑,迫不及待地朝他们的方向走。而朝向他那侧的车窗也跟着慢慢落下,露出盛恪的脸。


    “哥!”


    随着他的话音,远处一道刺耳的刹车啸叫同时钉入,将整片空间的平衡瞬间击碎。


    原本正在交谈的人,正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正喝着咖啡走向远处的人,全都骤然停滞,一切有序的流动被这一道刹车惊扰,变得支离破碎。


    而后玫瑰落地,“砰——”的一声,花枝撞击地面,鲜红娇艳的花瓣簌簌散开,触目惊心地散落在地,亦如傅渊逸那骤然被撕裂的心绪,凌乱而脆弱,瞬间凋零。


    周遭仅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一两秒,便恢复了秩序,可傅渊逸的时间停滞了。


    他的瞳孔惊惧颤动、收缩。


    周围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视线里的颜色也极速灰败下去。景象扭曲,眨眼的一瞬,他便站在了当年车祸的废墟里。


    疼痛顷刻翻涌,占据这具身体。


    刺耳的刹车、金属的扭曲、破碎的玻璃交叠着切割耳膜,教他耳朵生生流出血来。


    呼吸同样灼烧般地疼,破损的肺部痉挛着,窒息感引起干呕,剧烈收缩的喉部涌上血腥,堵住他的惊叫。


    紧接着,他的脚下忽然就空了,地面开裂,化作沉黑的深渊裂隙。失重袭来,而他动弹不得,直挺挺地坠落下去。


    视线受到撞击猛烈抖动,傅渊逸倒在了地上,但他感觉不到疼。知觉麻痹,他的身体不再是自己的。


    而那些被碾碎的花瓣,潮湿丑陋地化作一团血色,嵌入他苍白的皮肤纹理中。


    “诶,这个人怎么了?”


    “不知道啊,突然就摔下去了?”


    “要不要打救护车啊?”围观路人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有凌乱的脚步朝这里跌撞而来。


    “不好意思,让一让!让一让!”蒋路跑得差点断气,喘得肺都炸了,这让他想到了当年陪盛恪奔走拦车的情景。


    盛恪也是这样不顾一切,不要命。


    这人在听到急刹的啸叫时拉开车门直接跳车。得亏当时他们在等前车过闸,车速很慢,否则还得了?


    “都别看了!!”蒋路催着人群离开。留下空间给盛恪处理。


    盛恪看上去冷静极了,他跪在傅渊逸的身边,用西装将傅渊逸兜头罩住,为他拢出一小片安全的空间。而后小心翼翼,轻之又轻的将颤抖痉挛的人,慢慢抱进怀里。


    “逸宝。”他低声喊,如果不是声音里有哽咽,谁都不会察觉他此时的心疼,“逸宝,我是盛恪。”


    傅渊逸没有回应。他全身僵硬抽搐,唇齿紧抿,双眼紧闭。


    盛恪强行抬起傅渊逸的下巴,帮他打开呼吸道不让他缩着自己,“你现在很安全。逸宝,你现在在我的身边。回来我这里。”


    他包裹住傅渊逸紧攥的拳头,松一下紧一下的捏着,让他能感受到自己。


    【在面对创伤性应激障碍患者发病时,第一要确保环境安全,不要加剧患者的惊恐情绪。第二,尝试稳定患者,可以尝试引导呼吸,给予语言、触觉安抚,利用感官拉回。】


    可一切熟记在脑子里的方法,在这一刻都显徒劳。


    他依旧不知所措,依旧心疼得快要窒息。


    “逸宝……求你,回来我这里。”


    傅渊逸嘴唇嗫嚅,鼻翼快速翕动,睫毛簌簌抖着,薄薄眼皮下的眼球也在胡乱翻动。


    他像是要醒来,又像是被完全冰封住的人,无法回应。


    唯有喉头不断溢出痛苦的、压抑的、仿佛被生生撕裂的哀鸣,“啊——啊——!”


    “逸宝……不疼了……”盛恪禁锢着挣扎起来的傅渊逸,将微凉的唇贴近他的耳边,一声声,“不疼了……呼……我的宝贝……”


    这是七年里,傅渊逸听了上万次的声音,是傅渊逸用时间刻在痛苦里的声音。


    只要他记得这个声音,他就不会迷失。


    盛恪是他的解药。


    是他在这道残败的生命难题中,唯一的答案,亦是他唯一清醒着的灵魂碎片。


    他要醒过来,有盛恪的地方才是真实的世界!


    傅渊逸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呻吟也越来越剧烈。盛恪几乎要压制不住他,他别无他法,唯有低声哀求,“逸宝,安静下来好不好……逸宝……求你了、别动了……”


    眼前的残骸、血迹、火光在撕扯交错,傅渊逸找不到出路。


    他听见盛恪的哀求,听见盛恪喊他的名字。


    “逸宝……回来我这里。跟着我呼吸……”


    那人将呼吸贴在他的耳边,于是他的世界开始震动。


    他不再挣扎,不再漫无目的地寻找出口,他站在残垣废墟中,跟着盛恪的呼吸而呼吸,慢慢将他们的呼吸调成同频率的震颤。


    下一秒,灰败的天空裂开一道缺口,灼烧的空气浇灌进来,带着尖锐的刺痛,却是真实的。


    接着,更多的裂缝出现。天光乍现。


    世界的颜色一点一点于灰败中重新跃动而来。


    脑中的嘶鸣跟着褪去,傅渊逸在盛恪为他制造的、狭小的仅供他一人躲藏的空间里慢慢睁眼。


    眼神还散,看不清盛恪。他没力气说话,也没力气回握盛恪,他只是那样望着盛恪的方向,很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他想告诉盛恪他醒过来了,他会慢慢好起来。


    可盛恪却是一点一点,如同痛极了一般弯腰下了腰。


    他听见盛恪的闷哼,接着是他剧烈又恍若劫后余生一般的喘息。


    明明看不清盛恪,却又清楚地知道,他哥一定红了眼。


    于是眼泪比盛恪先一步落下来。


    那个人的吻也就在此时落到了他的唇边,拾去了他嘴里浓烈的苦涩。


    蒋路不再看他们。


    他知道傅渊逸出过车祸,经历生死,失去至亲。但于他而言,再怎么心疼,也不过是听了一个令人惋惜的故事而已。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无法理解盛恪对傅渊逸的偏执。


    直到这一刻,他或许,有一些懂了。


    一个上一秒还在笑着的人,下一秒就跟断线的木偶一样,倒在自己面前。


    灵魂被困缚,躯体在融化。


    他仅仅作为这一场痛苦的旁观者,就被这直面而来的巨大绝望压得透不过气。


    可那仅仅是一声刹车啊。即便叫人惊心,于普通人而言,不过是短暂的几秒钟的插曲,骂一两声就过去了。


    没有人会因这一声刹车而陷入痛苦。


    但傅渊逸会。


    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被撕裂了。


    他是旁观者,可以选择不去看、不去听,以此来屏蔽被动的共情。


    可盛恪不能。


    所以盛恪才会变得偏执,会害怕自己再一次将傅渊逸推入深渊。于是在重逢的时候,选择愚蠢又直白地将傅渊逸推开。


    旁人只看到了盛恪的无情与所谓的“恨”,却没有人真的明白,那是他一次又一次自我压抑的过程。


    “蒋路。”


    蒋路回头时,盛恪已收拾好情绪,将傅渊逸打横抱起,“我……”


    蒋路接过话头,“公司有我。你先带逸宝回去。这两天就陪着他吧。”他上前,替傅渊逸拉好西装,让他能继续缩进那个令他感到安全的空间里。


    “好。”盛恪颔首。


    他们两个之间不需要太多客套的感谢。


    盛恪抱着傅渊逸上车,又麻烦蒋路替他把已经残败的花束捡回来。


    蒋路将玻璃纸重新整理好,“这是第几年了?”


    盛恪回答,“第五年。”


    车门关上,司机不确定地问盛恪,“老板,是送碧芸别墅区吗?”


    怀里的人闻言,牵动了一下他的手。


    于是盛恪回答——


    “回我那。”——


    作者有话说:最后一次发病了。后面没有苦的了。


    跟着盛恪回家了。把最后的线收一收就好啦。


    第90章 不曾停止


    “准备躲到什么时候?”


    盛恪端着水,无可奈何地看着沙发上那一团。


    已经到家十来分钟了,傅渊逸还是不肯出来,躲在他的西装里装蘑菇。


    傅渊逸蜷缩着,拉着两侧的衣领,好半晌才畏畏缩缩地问,“扣分吗?”


    盛恪快气笑了,以为这人躲着是发病后情绪缓不过来,不愿见人。没曾想,竟是为了这么个原因……


    “你说呢?”


    不冷不热地反问,让“蘑菇”重新拉上了“门帘”。


    “……”


    盛恪没再说他,去电视机柜下取了药箱,然后非常粗暴地拉下了罩着傅渊逸的西装外套。


    “蘑菇”看他的表情错愕又无辜,牙齿在抿着的唇上来回磨。


    盛恪要替他处理额头上的伤。撞的那下着实不算轻,皮肤碎了一大片,又红又肿,结着一小点一小点的血痂,看着触目惊心。


    要清创就得先把伤口洗干净。


    “能不能走?”盛恪问他。


    傅渊逸摇头,小声说自己没力气。盛恪也不多追究他是真是假,让他抱好药箱,然后俯身将他抱起来,带去厕所。


    傅渊逸被盛恪放到了洗手台上,双脚离地的姿势让他莫名羞耻,脑子里想了不该想的东西。


    盛恪拍拍洗手台边缘。


    傅渊逸“哦”了一声,配合的倾低。刘海往前垂落,碍事又扎眼,傅渊逸腾出一只手抚着刘海向后抄。


    “闭眼。”


    盛恪用指腹搓掉小粒的血痂,血珠重新冒出,又被生理盐水冲走。


    淡粉色的血水沿着傅渊逸的脸侧流下来。


    眼尾肌肉受刺激般地抽了抽,傅渊逸盲抓到盛恪的手腕,说:“哥,轻一点。”


    那束刘海失去束缚,重新垂落下来,沾着水后,便贴在皮肤上。


    盛恪让傅渊逸自己按好纱布,转身走了出去。等再回来时,盛恪手里多了一个笔帽。他用笔帽当夹子,把傅渊逸的那束刘海固定住。


    傅渊逸扭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有点傻,但他更好奇,他哥是哪儿学来的这些。


    “陶梓。”盛恪回答。


    陶梓开会时嫌头发碍事,就会这么干。


    盛恪家里自然是没有女孩子用的东西,找不出发卡皮筋之类的,便照着学了。


    “好傻。”傅渊逸说。


    盛恪附和,“嗯,是傻。”


    “……”


    “以后感觉自己要发病,就先蹲下或者找个地方靠,别傻站着。本来就不聪明,再撞两次脑袋真该傻了。”


    傅渊逸盯着盛恪一开一合的唇,完全没在意被盛恪说笨,反而更在意他哥说了很长的一句话。


    “看什么?”盛恪问。


    “哥……”傅渊逸抬眸,指着自己脑袋上的伤,“你是在,心疼我吗?”


    “……”


    盛恪从来不怀疑傅渊逸对“情感”、“情绪”的敏感程度,但偶尔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失误,例如现在。


    傅渊逸问出来的傻话,让人无法回答。所以盛恪选择沉默,拿出酒精棉给他擦拭伤口周围,再涂上碘伏。


    伤口被刺激,傅渊逸脑袋不自禁地往后让,盛恪抬手握住他的后颈,将他固定。


    “呼——”他轻吹他的伤口,酒精带来的疼痛感化作一阵微凉。


    “哥。”


    “又做什么?”盛恪垂眸。


    随着傅渊逸圈上他的动作,感应镜灯亮起。盛恪的眼神算不得温柔,莹白镜灯映在他眼里,更添一抹凉。


    傅渊逸注视着这么一双眼睛,贪恋地问,“我可以吻你吗?”


    “你靠我太近了,我想吻你。”


    “……”


    不成理由的理由,也没真的等对方回答,就先纠缠上去了。


    明明是他占优势,是他勾着盛恪的脖子限制他,也是他先俯身吻过去。最后却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变成了劣势的那一方,被盛恪掠夺一空。


    盛恪的手抵在他的后脑与镜子之间,傅渊逸余光能瞥见自己的狼狈,眼神迷离,睫毛颤动。唇被吮出血色,水莹莹的。脖侧的筋骨因略微的窒息而鼓胀,而自己抓着盛恪肩膀的衣服,欲拒还迎。


    意乱情迷不过如此。真叫人难堪。


    但又趋于本能地索取。


    等盛恪松开他,傅渊逸没骨头似地靠着镜子喘气。那一副可怜模样,不像是被挑起情欲,倒像是被人凌辱。


    气氛到了这里,傅渊逸起了正常的生理反应。可盛恪不管他了,不跟他做接下来的事,反而把他抗回了沙发上。


    傅渊逸瞄了一眼自己的身下,拿了个抱枕挡着,下巴枕在边缘,抑郁上了。


    “盛恪,你不要我吗?”说出来的话调子黏黏糊糊,惨兮兮的。


    盛恪收拾着药箱,凉飕飕地反问,“走路没力气,做这个有力气?”


    什么叫自作自受?


    大概就是傅渊逸本人了-


    傅渊逸被盛恪安排着喝了一杯蜂蜜水,然后睡了一觉。


    睡醒,外面天幕已经暗了下来。为了不打扰他的睡眠,客厅没有开灯,只有一束从厨房穿来的光。


    傅渊逸身上软,起得不太利索,像七老八十的老头,动作又慢又卡顿。


    等到站起来,才发现自己没拖鞋——之前都是被盛恪抱着,没自己下过地。


    赤脚跑去开灯。


    盛恪这套房子的装修风格是极简的侘寂风,整体用的是低饱和度的颜色,灰白的主色调配上实木家具的棕。


    虽说这种装修风格看着是挺舒服的,但傅渊逸并不喜欢,他觉得太冷了。


    盛恪一个人住,东西自然也少。除了基础的家具,没一点装饰,单调得像样板房——哪怕再怎么营造氛围,也毫无生活气息。


    不过这倒很符合他哥死水一样的性格。


    客厅一目了然,没什么可探索的,傅渊逸便将目光投向了盛恪的卧室。


    他摸到门边,讲礼貌地问盛恪,“哥,我能去卧室吗?”


    厨房里传出那人硬冷的回答,给了两个字说,“不能。”


    傅渊逸讪讪走回客厅时,盛恪刚好端着粥出来。这次他哥给他做的海鲜粥,放了瑶柱和切碎的海参丁。


    傅渊逸本来没觉得饿,一闻到香味,饥饿感就涌上来了。亦步亦趋地走跟着盛恪走去餐桌,被盛恪发现没穿鞋。


    盛恪蹙眉问他,“鞋呢?”


    他“啊?”了一声,回答:“你没给我拿。”


    “……”盛恪无语,去鞋柜给他拿了双,特地放到他脚边,就着弯腰的姿势凑近问,“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傅渊逸没那么厚脸皮,还是知道害羞的,小声摇头说没了。


    盛恪依旧吃的不多,傅渊逸的胃口倒是不错,把他吃剩的半碗一并吃了。


    盛恪:“……,不够还有。”


    傅渊逸回他,“不要浪费。剩下的,我明天还能吃呢。”


    “……”盛恪扬眉,嘴角要笑不笑地勾着,“谁说要留你过夜?”


    傅渊逸一听懵了,气氛分明是不错的,他哥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们还接吻了呢,虽然没做吧,但怎么也算得上暧昧?


    怎么他一醒就又不认账啦?


    他哥无情,傅渊逸没辙,只好拿身上那点伤说事儿,指着额头上贴着的敷料,又向盛恪展示身上那点小擦伤,“我都这样了,你还要送我回去呢?”


    “我要晚上再犯病咋办?我现在一闭眼,都能听见……”他抿着唇,顿了顿才继续,“都能听见刹车声……”


    他哥不给面子,拆他台说:“刚才不是睡得挺好?”


    “那是知道你在身边,所以才能睡着。“傅渊逸抠着手心,脖子低垂,“平时晚上总做梦,零零碎碎的。吃药也有副作用,经常醒了以为没醒。有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就解离了,被子在身上,人在地上,但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他一股脑地说着,声音里能听出些许颤意。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办?”盛恪眼神始终落在他身上,只是眼底多了一层别样的情绪,像是融化于深海的冰,将他的眸色染得愈发深了些。


    “不怎么办,干坐着熬天亮,或者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要不然就听……”傅渊逸话说到这里,突然一卡。


    “听什么?”盛恪追问。


    “随便听一些。”傅渊逸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掩饰般地补充道,“能让自己的脑子平静下来的,都可以。”


    “不是听录音?”盛恪的声音很平,却让傅渊逸打了个寒颤。


    傅渊逸不吱声,他便接着问,“傅渊逸,那次让我录音,是你早就打算好了的?”


    七年前的旧账重新摊开在他们面前,傅渊逸意识到自己中了盛恪的圈套。可他这次没得逃了。


    桩桩件件都得清算。


    憋了许久才从喉头艰难地发出一个肯定的音节,“嗯。那个时候就想好了。”


    想好了要去北京,想好了要走。所以给自己准备了“止疼剂”。


    盛恪低低笑了一声,笑得傅渊逸犯怵,心里七上八下的等候发落。


    盛恪却没再追究,而是问他,“当初和阮医生约定了什么?”


    傅渊逸茫然抬头,“什么约定?”


    “是我问你。”


    傅渊逸皱眉,他的记忆因为吃药和电休克治疗受损,跟盛恪没关系的事,都记得不是很清楚。


    何况,同阮医生的约定肯定与他自己的病有关,他的大脑主动屏蔽也是正常。


    “我……不记得了……”他怕盛恪不信,举起手发誓,“我真的记不得了,不是骗你的。”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傅渊逸又说,“可能是让他偷偷给我加一点药量之类的,没什么重要的。”


    盛恪觉得好笑。


    蒋路总评判他,说他把傅渊逸的一切看得比什么都重。对自己却不上心。


    其实傅渊逸也是一样的,对上自己的事永远都是“不重要”、“没什么”,却一次一次的陷在与他有关的事上,走不出来。


    这个问题,已然没有了答案,傅渊逸和阮医生的约定成了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迷。


    其实对于七年后的他们而言,答案或许早已没那么重要了。盛恪再怎么后悔,也无法穿越回去,守住那个时候的傅渊逸。


    傅渊逸也已从那痛苦不堪的过去活了下来,回到了他身边。


    有些事无需追根究底,但有些事……


    “当初怎么去的北京?”


    翻过了一茬竟然还有一茬,傅渊逸被问得心脏快要绞痛起来!


    这个问题太过敏感。他不想老实回答,但说谎一定会被他哥拆穿,平白惹盛恪生气。


    傅渊逸轻叹一声,回答:“让周渡、帮我的。”


    盛恪手指点着桌面,那一下下的节律跟钟摆似地打在他的心脏上。


    他哥的沉默,最是逼人。


    于是苦着脸,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给盛恪。


    “所以,你为了瞒我,让周渡带你去了我的学校,见了我的老师。你们还在北京住了一晚。”


    盛恪慢条斯理的声音让傅渊逸感觉要遭,“我、我们分了两张床睡的!没、没睡一起!原本应该当晚回来的,因为我的状态不好,周渡不敢带着我奔波,也不敢一个人留我在房里,所以才……才睡在一间房里。”


    不管是不是重点,现在都成了重点。


    傅渊逸傻,不懂谈判桌上的反制。


    他会去北京,是因为盛恪瞒了他太多事,不让他知道。他也该和盛恪清算。


    可盛恪掌了这局的节奏,傅渊逸便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光顾着解释,为自己澄清。


    反观盛恪,听完他的解释即不表态也不追问,脸上的表情亦是耐人寻味。傅渊逸脑子笨,解读不出他哥是什么意思,只会跟在盛恪身后念念叨叨地把事情翻来覆去地解释上三四遍。


    他哥到底在不在意,在意的又是什么他全然不知,全然不晓。


    真真傻子一个。


    盛恪泰然自若的收拾好桌子,准备进书房。他挡住身后的跟屁虫,“要么回别墅,要么去客厅。”


    傅渊逸吊着眼睛瞧他,“那你原谅我了没?”


    “原谅什么?”盛恪问。


    “就……那些事。”


    “哪些?”


    他哥揣着明白装糊涂,要他自己再把自己的“罪行”细数。


    直到这时才恍然,原来盛恪给他挖的是连环坑,他跳了一个又进一个。难怪刚才不变态,原是在这里等他。


    傅渊逸内心快被他哥戳烂了,可求人原谅总也得拿出真心才行。


    所以傅渊逸掰着手指,细数罪行。


    一问,“盛恪能不能原谅傅渊逸七年前诱哄他录音,直到离开前都假装他们之间没事?”


    二问,“盛恪能不能原谅傅渊逸七年前撺掇周渡,欺骗二爹,瞒着他去他学校假装律师调查他?”


    三问,“盛恪能不能原谅傅渊逸七年前擅自分开他们,一声不吭的消失?”


    问完这句又着急补充,“但那时傅渊逸也是情非得已,他病得越来越重,他控制不了他自己。他其实很爱盛恪,一点也不想离开他的。所以盛恪,……能不能原谅他?”


    “他不会再走了。真的。”傅渊逸又一次举起手发誓,跟过去无数次起誓一样,眼神真诚又明亮,“傅渊逸这次肯定听盛恪的话。”


    以前盛恪总跟他说,“傅渊逸,别多想。”,“傅渊逸,少瞎想。”


    有任何的事情,交给他去处理。


    可年少时不懂如何平衡感情里的索取与给予,也不懂得如何调节病中那横生出的多余的自尊心。总想着,他也爱他,不想成为负累,最后走出了伤己伤人的路。


    如今回看,傻得可以。爱人珍贵,当敌过一切万难。


    所以这次说什么他也不会走了。


    “就算以后我的病再次加重,就算以后我又抑郁自伤,就算最后我还是会疯,我都要在盛恪的身边。我不走了。”傅渊逸憋着眼泪,上前一步,手指轻颤着抚上盛恪紧抿的唇。


    他啄吻上去,一下又一下,直到撬开盛恪的唇齿。


    “我不走了。”他重复,“我不好的时候,你就绑着我。我清醒了,你就来爱我。”


    “好不好,盛恪?”


    这一刻,爱欲变成简单又直白的东西。盛恪吻下来。


    他掠夺傅渊逸的呼吸,占据他的体温。


    他在傅渊逸的耳边低声回答,“傅渊逸,记住你今天发的誓。一辈子都不要忘记。”


    “嗯。”


    傅渊逸被他抱了起来,后背抵在了门上。


    书房的门没有关严,不堪重负的门被撞开一点,又一点,最后他们踉跄着跌入门内。


    而后,傅渊逸湿润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许多鲜明的颜色。


    与书房格格不入的、鲜明颜色。


    是花。


    他看见了过去每一年给盛恪送出的生日花。第一年的白色雏菊,第二年的向日葵,第三年的星光百合,第四年的紫色鸢尾……全都被制成了干花,放在原本的包装纸中,封存于书房的玻璃立柜中。


    无数记忆涌上来,让傅渊逸颤抖起来。


    他把脸埋在盛恪的颈侧,哽咽着,“我以为你都没有要。”


    “我以为你都不要。”


    可原来,盛恪将它们带回了家,保留了下来。


    “盛恪,你还爱我的吧?”这一刻,终于能确定了,也终于敢问出口了。


    不是恃宠而骄,不是有恃无恐,是清清楚楚地明白——


    “盛恪,你还爱我。”


    那人话总是很少,这种时刻也不例外。


    他不带欲望地亲吻他,抚摸他的后颈安抚他。也在他的耳边,坚定而温柔地纠正着他的错误——


    他说,“是一直。”


    一直一直爱着。


    不曾停止——


    作者有话说:来了。头都写秃了。


    大家国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