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自我惩罚


    周五, 晚九点,终于结束一天的工作。


    挪动着疲惫酸胀的双腿,迈出电梯, 在外强装了整日的体面皮囊瞬间泄气,踢掉高跟鞋, 双脚得到解放, 装进宽松舒适的居家凉拖,姜悯手撑在鞋柜缓了半分钟, 才慢吞吞挪到家门口。


    指纹识别面板发出微弱蓝光,“嘀”一声轻响,门启。


    她刚推开一道缝,门内等候已久的猫二脑袋迫不及待挤出来, 毛茸茸的小身子紧跟着蹭上她脚踝,“喵呜喵呜”叫。


    被独留在家的猫咪好寂寞,监控里能看到它几乎整天蹲躺在门前,现在终于把人盼回来。亮出毛乎乎的小肚皮,猫咪满地打滚, 肉墩的, 地板上摔得咚咚响。


    姜悯抬手按下开关, 顶灯骤然大亮, 刺目光线瞬间驱散所有昏暗,也将这个空荡荡冷清清的家毫无保留呈现在她眼前。


    整整一周。


    被摔碎的茶杯碎片仍四散在地板,裂断面是心上纵横的伤, 至今不能愈合。


    旁边是同样粉身碎骨的花瓶,玫瑰早已凋零腐败,蜷缩成褐色,脆弱的一团, 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时独有的酸苦味道。


    过去七天,这个家似乎被按下暂停键,固执维持着周灵蕴离开时风暴掀起的狼藉与混乱。


    起初的两三天,姜悯根本没踏出过家门。


    她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蜷缩在残留着周灵蕴气味的床上,任由窗外日升月落,直到助理电话再三打来,焦灼催促着那些无法继续拖延的工作事项,她才不得不勉强收拾起自己,挪动锈钝的四肢爬出废墟。


    从此,她过上了昼夜割裂的生活。


    白日在外强撑着扮演“姜总”,晚上一回到家,立刻被打回原形,脱下画皮,是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女鬼。


    家里的一切她都无心整理,除了给猫二添粮换水,以及维持自己基本个人卫生外,其余一切她都放任自流。


    这满地狼藉大概是她无言的自我惩罚,似乎唯有沉浸在眼前的不堪,才能抵消部分那日的不可理喻。


    姜悯不常流泪。


    率先作恶,出口伤人的一方,又有什么资格哭呢?心中翻涌的,更多是黑色黏稠的恐惧。


    她害怕周灵蕴真就此一去不返。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瘾,戒断反应带来的空虚几乎让她夜不能寐,无数次,脸埋进带有周灵蕴味道的软枕,姜悯仍抱有侥幸——也许周灵蕴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


    就像以前,无数次,她们闹别扭。


    姜悯甚至阴暗想过,周灵蕴回来看到这个没有了她之后,变得多么糟糕混乱的家,看看这个离了她就活得如此不堪的自己,也许……


    会心软。


    看吧,周灵蕴,你看看吧。


    离了你,我怎么活啊。


    没有展开任何自救行动,关闭大灯,等待双眼重新适应黑暗,姜悯挪去卫生间,清洗过自己后来到周灵蕴房间,赤身躺到她的床上,钻进她的被窝。


    电梯厅没被周灵蕴带走的鲨鱼玩偶最后被姜悯捡回来,洗净烘干,此刻夹在她双腿之间。


    往常她们躺在床上的时候,姜悯就是这么抱着她的。


    手脚并用,紧紧夹住。


    “真会夹。”周灵蕴也会说荤话。


    她闷头笑,然后轻轻打她一下,“那人家喜欢你嘛。”


    “我知道呀,没不让你夹,陈述事实。”周灵蕴双手交握平置在小腹,装得一本正经。


    她不满,要抱,要求说“你搂着我”。


    周灵蕴偏不,借口手麻,“我现在就像屋檐角挂在蛛网上的小虫子,被你的蛛丝包裹,被你的毒液麻痹,坐以待毙,只能被你吸光光了。”


    “吸光?”她总联想到颜色,“不是你吸我比较多吗?水都被你吸干了。”


    周灵蕴大笑,“什么啊!”


    随即认真科普,“蜘蛛的毒液麻痹猎物,然后用它的螯肢刺穿猎物,并注入消化酶,使猎物身体化水,再通过口器吸食……哎呀真是,人家说正经的。”


    她意味深长“嗷”一声,“那很会吸了。懂这么多,回头写篇论文,标题都帮你想好,《女同性恋床战与仿生学》,就写你是怎么跟蜘蛛学吸女人的。”


    “哎呀——”周灵蕴说不过,每次都被说得脸红红害羞不已。


    然后她们会开始做。周灵蕴做方面比说厉害得多。


    打住,姜悯脸埋进被窝。回忆片片凌迟,痛彻心腑。


    接到舒颖电话,是半小时后。


    “姜老板,最近如何,还顶得住吗?”


    “周灵蕴还会回来吗?”姜悯哑着嗓,首次向外寻求帮助。


    “你需要我吗?”舒颖只问道。


    沉默良久,姜悯重而缓点头,“需要。”


    舒颖叹气,“有什么想吃的?”


    姜悯摸摸肚子,“好像没什么胃口。”


    舒颖来的时候还是从夜市打包了两份蒜香小龙虾,“多吃点蒜,能让你开心起来,反正现在也没人跟你亲嘴了。”


    姜悯苦笑。


    跟外卖的啤酒饮料同时抵达姜悯住处,密码开门,门开的瞬间,舒颖下意识屏住呼吸。


    她打开灯,快速扫了眼屋内,景象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脏乱只是一方面,她通过场景,脑中迅速还原当时。那必然是一场浩大的风暴。


    而姜悯,劫后余生的主人显然放弃了任何重建的打算,她从卧室走来,身上还光着,忘了穿衣,头发也乱蓬蓬。


    幸而外卖员早就离开,舒颖“嘶”一声,回头关上门,“可惜了,你不是我的菜。”


    “你来了啊。”姜悯抓抓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菜,不是小龙虾吗?”


    舒颖淡淡一笑,打包盒拎去茶几,“你镜子里看看自己。”


    “我的样子很糟糕吗?”姜悯不解。


    她没觉得自己有多颓,“我白天有上班,回来也洗澡了。”


    舒颖拎着垃圾桶捡地上的陶瓷片,“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姜悯挪去镜柜前。


    舒颖如愿以偿收获她震惊尖叫。


    穿戴整齐,姜悯返回客厅,重重摔倒在沙发,“让您见笑了。”


    洗地机清洁过地面,洗净双手回到茶几,舒颖挨在姜悯身边坐下,“我刚分手那阵子,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只是我从小家穷,没有摔砸东西的习惯。”


    “我也只摔了花瓶。”姜悯为自己辩解。周灵蕴好节俭,她不想被真正讨厌。


    舒颖找到电视遥控器,按下开关,找了个最近热播的综艺。


    喧哗笑闹声搭配活泼效果音,注入这片冷寂的空间,舒颖随后打开外卖盒,让辛辣霸道的咸香味扩散开,混合着啤酒的麦芽香气,将房中连日徘徊的沉郁气息彻底清洗。


    “过来,趁热吃。”


    姜悯很久没正经吃过一顿饱饭了。


    她常感到饥饿但毫无胃口,过去几天,白日全靠咖啡续命,极少的食物维持生命体征,晚上到家,电量耗尽直接关机。


    此刻,热辣的食物,冰凉的啤酒,以及朋友无声的陪伴,组合成一张临时的保护罩,将那些刻骨的伤痛和噬人的寂寞稍稍隔绝在外。


    姜悯起先只是机械剥虾喝酒,跟着电视里僵板的罐头笑摇头晃脑傻乐。


    几听啤酒下肚,那层强撑的硬壳泡软,笑着笑着,她嘴角垮下来,眼眶泛起红,眼泪大颗大颗砸进手里油汪汪的一次性餐盒。


    舒颖“欸”一声。姜悯丢开虾壳,一脑袋扎她怀里,紧紧抱住她。


    压抑多日的情绪终于决堤,姜悯哭得浑身发热,满是油渍的嘴巴毫无顾忌沾蹭舒颖外套。


    “我错了,周灵蕴,呜呜,你回来吧,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这位大姐,我西装很贵的……” 舒颖双手高举,长叹一声。


    她摘下手套,没推开,干净的手腕降落在姜悯后背,来回抚动,任凭她的眼泪和油污弄脏衣服。


    她安静聆听,直到姜悯哭声渐渐变成低低的抽噎。


    “好了,好了——”舒颖拍拍怀里哭得一塌糊涂的家伙,“下次当面说吧。当着周灵蕴的面好好道个歉,真心实意说给她听。”


    姜悯次日中午醒来,宿醉让她的太阳穴阵阵抽痛,她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亮起,置顶的周灵蕴依旧安静,她点开聊天界面,跟周灵蕴的最后一次对话是九天前,周灵蕴问她想不想吃干蒸排骨……


    返回主页面,小红点是舒颖,姜悯点开,里面有段视频。


    画面里的自己把毛毯当披风系在肩膀,站在电视前,举着一只红彤彤的小龙虾,正声嘶力竭高唱《爱情买卖》。


    “……”


    姜悯闭上双眼,脚趾用力蜷缩起,恨不得原地消失。


    她揉着额角走出房间,昨晚还一片狼藉的客厅此刻已然恢复整洁。


    地板光洁,杂物被归置得井井有条,所有外卖盒和空酒罐都消失了,阳台窗户大开,初夏微风,暖而不燥,卷走浑浊,只留下阳光晒过的小饼干一样的醇香。


    猫二躺在阳台它的软垫上,小爪垫在下巴睡得正香,肚皮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姜悯蹲在它面前。


    只要你愿意,午后温暖的阳光平等照耀。


    太阳像一床小毯暖融融披挂在肩膀,慢慢蒸腾掉骨头里的冷,姜悯安静蹲着,睫毛合拢,盖住眼睛。


    所有愤怒、委屈、恐惧、悔恨……退潮后暂离身体,留下一片空旷疲惫的沙滩,唯有海浪沙沙的白噪音耳边回响。


    某瞬间,姜悯感到获得认领。认领了过去几日的狼狈,认领了所有错误背后并不完美,甚至有些不堪的自己。


    她不再试图逃避或掩饰,此刻真正做到了平静接纳。


    接纳她一直不愿承认的,自己恶劣粗鄙的一面,以及作为一名成年人,应承担的一切责任后果。


    第102章 她不再是周灵蕴的优先……


    抵抗习惯, 抵抗不适,抵抗分离焦虑。周灵蕴起初以为很难。


    在过去,跟姜悯的每一场争执末尾, 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十几岁就到你身边了”。


    十四岁, 穿一件洗到发涩的蓝毛衣, 短了小半截露出起球棉袜的牛仔裤,集上三十块钱一双的假匡威, 炸线的红书包……


    绷紧面皮,坐到姜悯的副驾位,努力装作娴熟,她低头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过去几年, 她的世界可以说完全是以姜悯为圆心展开,她的喜怒哀乐,衣食住行,全都紧密围绕着这个人运行。


    周灵蕴以为会很难。幸好,她足够年轻, 适应力够强, 生活也从不会真正把人逼入绝境。


    她做得很好, 她很忙, 工作外的时间被无数新事物填满。


    除了在奶茶店摇雪克杯,她还兼职做起蛋挞的生活助理,她看到另一个光怪陆离又活力十足的世界。


    她开始学习拍照和剪辑, 甚至给蛋挞写短视频脚本,巡逻评论区,开小号回怼黑评,统计直播打赏等等。


    这些都是她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生疏的磕绊,却也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新奇。像一块干渴的海绵,她急切吸收周围一切养分。


    蛋挞租住的房子有个很大的阳台,朝西的户型,没有封窗,每天都能晒到太阳,看到不同颜色和形态的落日。


    某天,突发奇想,周灵蕴跟梦真决定在阳台种菜。


    她们弄来种植箱,填入松软的营养土,用小耙细细地起垄,再将葱头一排排插进土里,没过几天,竟真看到土壤冒出嫩绿的青茬。


    晚上蛋挞结束直播,想吃泡面,周灵蕴就不用满世界找葱,阳台上拔两根,洗净切段撒进面锅。


    自己种的小葱,葱味儿很浓,三人围坐在餐桌边,一番商业互捧后,莫名好胜心起,比赛谁嗦面条发出的声音更大,互相溅得满脸汤汁,齐仰脖哈哈大笑。


    像回到小时候。


    除了小葱,还有蒜苗、薄荷、香菜,以及路边绿化带偷来的一截鸭掌木,奶茶杯水培一周后底端有白色根须冒出。


    休息日,周灵蕴几乎一整天都蹲在阳台,给绿植浇水,小菜施肥,同学群分享种植经验。


    手指轻拂过湿润的土壤表面,没有落地玻璃的阻挡,阳光直透,她感觉皮肤被晒得微微痒痛,起身躲到客厅玻璃门后,坐在沙发上,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哭了。


    脱离圆心,起初的惶恐过去,世界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在她面前展开。


    是一粒种子破土而出的力量,一句文案引发的思考、共鸣,一个镜头捕捉到的欢乐瞬间,还有她们,朋友并肩劳作时无声的陪伴……


    开始是有点手忙脚乱。


    但此刻所拥有的,每一寸都属于自己,她正在亲手搭建的,是一个以“周灵蕴”为圆心的新世界。


    只是,在幽夜时分,世界悄悄翻身后,心的某个角落,夜昙般的女人会出现在梦里。


    梦的内容很多很杂,有老家山上已经垮掉的土房子,有山下姜悯家自建的小别墅,雨总也不停,门前那条柏油路湿漉漉……


    还有梦真递过来的一袋肉包子,塑料口袋内侧挂满小水珠,吸气能闻到温温的包子香。


    手机聊天框始终安静,周灵蕴每天早上坐地铁去上班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打开看一眼。


    起初,她担心被干扰,把姜悯的置顶取消并设置成免打扰,跟一些无关紧要的群聊天,比如业主群,宠物求助群什么的收放在一起。


    但这样几天之后,她发现完全多此一举。


    姜悯根本没有给她发消息。于是她把姜悯放出来,右滑不显示聊天。


    开始,周灵蕴还会从通讯录列表里找,回看以前跟姜悯的聊天记录,之后频率逐渐减少,再后来可以完全不看了。


    被姜悯从她的房子里赶出来,是第十八天还是十九天的时候,周灵蕴看到她。


    隔着条马路。


    奶茶店位置很好,市中心的美食街,人多车也多。


    周灵蕴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感到心悸。


    因为是店里最高的一个,她经常装扮成品牌吉祥物,穿厚重玩偶服,工作内容是在街上发传单,邀请路人试喝新品,以及跟隔壁奶茶店的吉祥物打架。


    “我有点不舒服。”周灵蕴刚跟隔壁吉祥物结束一场大战,她回到店门口,摘下头套,手隔着玩偶服,揉揉自己心口,“不知道是不是咖啡喝太多。”


    赵圆顿时紧张,从店里跑出来,兜里掏出张纸巾,踮脚给她擦汗。


    “你不是说,你从小喝茶,咖啡因耐受很强吗?热的吧,玩偶服太厚了。”


    “热。”周灵蕴弯腰,配合她手。


    有发小扇子的大姐从旁经过,扇面上印的附近肛肠医院的广告,赵圆去要了两把,跑回来给周灵蕴扇风,“歇会儿歇会儿,别中暑了。”


    夏天扮吉祥物很辛苦,但可以多领几十块钱的高温补助,周灵蕴站在店门前,扯着衣领狂扇风,又扒拉扒拉自己完全被汗湿透的刘海,就是这个时候看到姜悯的。


    第一反应是,那个位置肯定要被贴罚单。


    周灵蕴每天空闲时候的乐趣,就是看马路对面被贴罚单后抱头哀嚎的车主。


    姜悯肯定要被贴罚单了。


    周灵蕴幸灾乐祸。


    也是这个时候,周灵蕴发现,她竟然一点不难过。


    她不知道她们以后会怎么样,和好,还是继续这种绝不会将彼此遗忘,但也绝不靠近半步的的关系。


    周灵蕴看到姜悯。


    穿一条很夏天的碎花吊带裙,为方便开车踩平底鞋,鲨鱼夹知性但不安全,因此头发是披散着的,柔柔垂挂在肩膀。


    姐还是那么漂亮。


    旁边女生“欸”一声,“头发。”


    周灵蕴顺势错开视线,低头配合,“头发怎么了?”


    “挂了个白色的小毛团。”赵圆说应该是玩偶服漏棉,伸手给她揪下来。


    姜悯站在街对面,沉默看着这一幕。


    车缓缓驶过喧闹的美食街,夏日阳光透过树荫,前车窗玻璃上一片溅落的碎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知道周灵蕴打工的奶茶店,却不知道周灵蕴究竟在哪家店,全城几十家店铺,她按照距离远近排序,一周前开始地毯式搜索,直到今天。


    她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么。内心深处讲,她是盼着她好的。但别太好。苦呢,苦当然,打工哪有不苦的。也别太苦。


    对周灵蕴,她情感复杂。


    她或许只是想确认她还存在于此,她们还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同一座城市的空气。


    然后,她看到了。


    隔着条车水马龙的街。


    奶茶店门前,穿厚重滑稽的玩偶服,周灵蕴摘下头套,接过旁边女生递来的水,并屈膝配合对方帮忙擦汗的手。


    唇瓣开合,听不清说的什么,二人相视,随后绽开笑容。


    眼下情形,无关姜悯曾为她设想过的,任何一种轻松体面的未来。


    可周灵蕴笑得这么开心。那种肆意张扬的明媚的笑,姜悯从未见过。


    继而,被一种更为尖锐陌生的情绪刺中,并非预想中的心疼或懊悔,姜悯不由屏住呼吸。


    心神巨震。


    女生眼底的慕恋太过扎眼。


    姜悯以前从来没想过,周灵蕴可能会喜欢上别人。或者说,她没想过,周灵蕴的生活里,会出现另一个能让她露出如此真实笑容,能如此亲密陪伴她的人。


    她太自信,她一直以为,她就是周灵蕴的全世界了。超越时间空间,各种形式上的。


    现在她亲眼看到,曾经只围绕着她旋转的小星球,不仅没有在宇宙中迷失崩解,反而找到了新的,可以与之产生引力,分享轨道的人。


    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因为失去,因为被取代的可能性。


    姜悯清楚看到,周灵蕴目光曾掠过街面,与她的视线有过短暂交汇。


    对方眼神却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像看街边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平静不着痕迹滑开,与旁边女生短暂交流后,步履如常转身回到店中。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迟疑,完美演绎了一场视而不见。


    所以,她们之间,曾紧密缠绕的一切,就被如此轻易的彻底的格式化了吗?


    滑动鼠标,指令生效,所有数据消失无踪。


    姜悯转身,几乎逃也似回到自己车上,车门“砰”一声关闭,将外面世界的喧嚣短暂隔绝。


    最初的,冰锥刺入般的恐慌感还在胸腔嗡嗡作响,此刻另一种更为炙热汹涌的情绪涌来。


    愤怒、不甘、焦灼。


    凭什么?周灵蕴凭什么可以那么干脆利落地转身?凭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投入新的生活。


    凭什么……


    姜悯握拳狠砸一下方向盘,车辆一声突兀鸣响,引来行人侧目。她不在乎。


    周灵蕴真就一点也不想她吗?哪怕怨恨。


    必须做点什么。


    别无选择,姜悯解锁手机,手指在屏幕悬停许久,终于还是主动给周灵蕴发送消息。


    [可以聊聊吗?]


    这是这么久以来,姜悯首次放下姿态,虚弱请求。


    发送成功,聊天框一切如常,周灵蕴没有拉黑删除,沉寂的心灯微弱燃起火苗,姜悯双手死死攥着手机。


    然后是漫长的等待。


    时间分秒流走,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不再有求必应,周灵蕴选择搁置,无视。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激起。


    姜悯此刻终于绝望意识到,她不再是周灵蕴的优先项。


    第103章 她被周灵蕴讨厌了


    漠视。


    委屈的控诉也好, 尖锐的指责也罢,视而不见是一种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为彻底决绝的回应。


    它无声宣告一个事实:你,你的一切, 包括你的示弱求和,都不值得我耗费情绪。


    它甚至传递出一种傲慢。


    你不重要了。


    像路边一条狗, 无人在意它因何狂吠。


    被刻意忽略, 比直接的拒绝更令人难堪。姜悯有准备的,根据过去她们的相处模式, 她准备好迎接愤怒,准备了长篇大论的解释,甚至准备好跟周灵蕴吵架……


    却唯独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这片死寂。


    她好像能透过手机屏幕, 看到周灵蕴解锁手机,视线触及消息列表那个红色的小点,略感到讶异而微微挑眉。


    获取到意料之外的内容,周灵蕴却只是平静切换页面,关闭对话框后把手机揣进裤兜, 专注她眼前的生活, 以及她身边……那些能让她露出真实笑容的朋友。


    她毫不吝啬, 向周围所有人展示她的亲和。


    包括无关紧要的路人。


    想象加剧恐惧, 姜悯握着手机,感觉身体的热量正被点点吸走。


    八月酷暑,她遍体生寒。


    她习惯性要发作, 像个小孩子,一旦有需求得不到满足,就坐地大哭,最激烈的反应逼迫全世界妥协。


    可她不能。


    周灵蕴不会再像从前那样, 不厌其烦来哄,不知疲倦去接,小心翼翼不让她情绪掉落,永远耐性十足,拍着她后背哄……


    那个她曾以为是永恒的,包容的承接者,终于忍无可忍,抽身离去。


    首次,姜悯无比清晰意识到,任性的代价可能是彻底的失去。


    她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什么反应,什么情绪是对方可以接受的,什么样的姿态是得体的。


    在跟周灵蕴的关系之外,她是个在社会规则里游刃有余的正常的成年人。她绝对正常,甚至优秀。


    她只是被周灵蕴惯坏了。


    宠溺的源头切断,像被扔进荒野的孩童,手握曾无往不利的玩具,却发现四周空无一人。


    姜悯没办法了,她真没办法了。


    车内平复,等待满腔酸楚愤然缓缓褪去,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推开车门。


    喧闹市声,各类小食混合的浓郁气味,行道树浓荫下仍沸滚的空气,瞬间包裹,人像被缠住保鲜膜塞进蒸笼,毛孔堵塞,不能呼吸。


    适应几秒,姜悯抬步,朝对街周灵蕴打工的那家奶茶店走去。


    她脚步勉强称得上镇定,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不显突兀再次靠近周灵蕴,或能产生一丝微弱交集的方式。


    买一杯柠檬茶。


    推开奶茶店的玻璃门,强劲冷气混合甜腻奶茶香扑面而来,驱散周身燥热。姜悯一眼就看到周灵蕴。


    她脱下厚重的玩偶服,坐在店角落的高脚凳休息,背微微弓着,额前刘海被汗浸湿,黏连成几绺贴在光洁的额头。


    她正低头摆弄手指,侧脸皮肤在室内明亮灯光下呈现出光滑的暖玉质感。


    她样子有点累,神情专注平静。


    姜悯感觉陌生。


    好久不见了。


    真是好久不见。


    还是爱她,很爱,再见心动不减,经时间和距离的发酵,胸腔沸涌的爱意,较平日,陡增些酸苦。


    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姜悯走到点单台前,两只眼睛饮品单上转来转去,抓抓脑袋,好像不识字。


    “您好,想喝点什么?”店员热情招呼。


    姜悯手指随意一指,“柠檬茶。”


    “这边可以扫码下单。”店员举手示意。


    姜悯觉得这点很不合理,她人都到跟前了凭什么还让她扫码,不就两句话的事。


    瞄了眼里间周灵蕴,不想给人留下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坏印象,姜悯老老实实,扫码后临窗的空位上坐。


    柠檬茶少糖,正常冰,备注堂食,付款后等待叫号取餐,姜悯视线又不受控制飘向角落。


    周灵蕴有注意到她吗?


    她音量不大,但也不至于一点听不见,还是在走神,太累了吧。


    这么热的天,穿那么厚的玩偶服,不会中暑吧?


    姜悯外卖了几盒解暑药和整箱电解质水。


    十分钟后,店员叫号,姜悯放下手机快速起身,许是做贼心虚,再开口,声音略显干涩。


    “那个,给她吧。”


    店员疑惑抬头。


    姜悯飞快指了下角落里的周灵蕴,“这个给她喝吧。”


    店员茫然,旁边整理物料的赵圆凑来,“女士,您还有什么需求吗?”


    尴尬得脚趾抠低,姜悯抿唇,手指再次横向周灵蕴,声音更低了,“我看她太辛苦了,给她喝吧。”


    这边动静终于引起周灵蕴的注意。


    她抬头,半张着嘴,面上满是劳作后的茫然和被打扰的疑惑。


    她下意识抬手,扒拉了下额前的碎发,目光穿过不大的店铺空间,落在姜悯身上。


    四目相对。


    没有预想中的惊慌躲避,周灵蕴眼底起初的讶异过去,只剩下疑惑。


    好像完全不认识,只是在看一个行为古怪的普通顾客。


    姜悯心一点点沉下去。


    柠檬茶放置在取餐台,杯壁凝结出水珠,她视线飘忽了会儿,想起周灵蕴泪湿的脸。


    多少次,周灵蕴情绪崩溃,高声喊叫,她只是冷冷看着,即便有交流,她也只是对她的失控表示不解。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她了。


    姜悯没有去拿,也没有离开,她一动不动站在那,面色呆板,与店内轻快忙碌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不敢走过去跟周灵蕴说话,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怕什么?怕被驱逐,被指责,怕自己的出现真的只是令人厌烦的打扰。


    小心翼翼,权衡再三,这感觉对姜悯来说陌生又憋屈。


    直到下一位点单的客人挤来台前,姜悯才不得不让出位置。


    “你认识吗?”赵圆回头,跟周灵蕴小声说话。


    周灵蕴“嗯”一声,没有更多解释。她又在里面坐了会儿,目光在姜悯和那杯孤零零的柠檬茶之间转了几个来回。


    最终,她起身,跟店长打声招呼,拍拍裤子朝姜悯走过去。


    她步伐很稳,面色如常,面对昔日爱人,态度甚至比对待普通同学还要平淡几分。


    彻底卸下了情感负累后的松弛。


    她在姜悯面前站定,目光微垂。


    姜悯感到喉咙发紧,之前排练好的体面话脑袋里跑干净,她张张嘴,说了句废话。


    “这就是你打工的奶茶店啊……”


    周灵蕴还是“嗯”。


    身体的累是一方面,对姜悯,至少此刻,她表达欲尽失。


    抬手,鬓边碎发勾去耳后,姜悯飞快看了眼窗外,生硬补充,“我出来办事,碰巧遇到。”


    然后她看到交警了,正往她车窗上贴罚单。


    她“欸”一嗓,软凳上起身。


    可已经被贴了,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于是又泄气坐回去,盯着交警头顶的大盖帽,生气鼓脸。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周灵蕴那瞬间有点想笑,还好忍住了。


    早说了会被贴的嘛。


    握拳抵腮,周灵蕴轻咳一声,遮掩笑意,回神快速摆了下手,“你点的饮料,我去帮你拿过来吧。”


    “不!”姜悯急切出声。她坐在临窗的矮桌边,比周灵蕴矮了大半截,高低位颠倒,卑微得不像话了。


    “其实我看到你了,在街对面了,我担心你中暑,我专门给你点的。”


    周灵蕴当然知道。


    她说“谢谢”,“但不用了,店里的饮品我经常在喝。”


    “哦。”是,必然的,姜悯点头,她早应该想到的。


    空气再次陷入令人难堪的沉默。


    长吸一口气,周灵蕴还是把饮料给姜悯端过来了,“店里的新品,你尝尝吧,挺好喝的。”


    她歇会儿还得穿上玩偶服出去拉客,不好久留,点点头,“我走了,你自便吧。”


    “那你几点下班?”姜悯追问。


    周灵蕴抬腕看表,“还有两个小时。”


    “好的。”姜悯决定等,“我有些话要跟你说,可以吗?”


    周灵蕴略一抬眼,思索两秒,“行。”


    基本礼貌。


    得到肯定答案,神经放松不少,姜悯安静坐在窗边,默默看着周灵蕴下班前的忙碌。


    她过得蛮好的,至少在精神状态这方面,跟店里的同事轻松说笑,分享外卖单子上那些稀奇古怪的备注,比如“奶茶不要茶”,“多加冰但请别太凉”,甚至还有最近网上很流行的抽象鸭头文学……


    几颗脑袋凑在一起嘀咕,然后哄笑。


    她笑容自然,眼神明亮,姜悯后来有些不敢看了。


    她们分手之前,半年多时间,周灵蕴没这么笑过。


    外卖的解暑药和电解质水送到,姜悯签收后又厚着脸皮走到柜台前,“这些你拿着吧,分享给同事们,也许能用上。”


    休息够,周灵蕴又要出去跟隔壁奶茶店的吉祥物打架,隔壁的已经到了,正在店外挑衅。


    没空纠缠,看着那满满一袋东西,周灵蕴匆匆点头应好,拉上赵圆出去。赵圆负责给她拍视频,积攒素材剪辑后发网上。


    姜悯在之后的两个小时,慢慢意识到她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被完全排除在周灵蕴此刻生活的那片热闹和鲜活之外。


    度秒如年,终于等到周灵蕴跟同事交班,走进后面的员工休息室。


    两分钟后,她换回自己的衣服走出来。


    简单的白T和薄款休闲裤,头发重新扎成了利落的马尾,她说 “久等了”。


    语气商务。


    姜悯起身,随她走出店铺,迫不及待道出心中疑惑,“我之前给你发消息,你没看到吗?”


    “啊?” 周灵蕴微微偏了下头,脸上真实的茫然,“什么时候。”


    她有看手机,下班前专门拿出来看了眼,姜悯有给她发消息吗?


    周灵蕴又把手机拿出来。


    蛋挞说买了蛋糕,让她下班回来一起吃,梦真发了张菜市场的卤肉摊子照片,问她有没有想吃的,没等到回复,说买了猪耳朵和卤水豆腐。


    “没有啊——”周灵蕴真迷糊了,“你确定你发了吗?”


    “我发了!”姜悯从包里翻出手机,展示聊天框。


    周灵蕴还是她的置顶,备注也没变过。


    [小猫]


    “你看啊,你看!”姜悯急切。


    意味深长一声“哦”,周灵蕴想起来了,她近乎残忍的坦诚,“我忘了,我把你设置成免打扰,折叠起来了。”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


    比任何激烈的拒绝和斥责都更具杀伤力,周灵蕴对她,不再有任何情绪化对抗。


    免打扰,折叠聊天,冷漠的功能性处置。


    她被周灵蕴讨厌了,跟总在因为物业和停车位吵架的业主群成为邻居。


    地位甚至不如管家。


    第104章 好好教训教训她


    赵圆一直觉得周灵蕴这人挺矛盾的。


    学生之间, 简单高效比较好判断出贫富差距的是电子产品。手机手表还有电脑啥的。


    赵圆对周灵蕴的初印象,是气质沉稳话少的低调富家女,刻板印象或一点小小的自卑吧, 赵圆开始不太敢跟她接触。


    不过大家一个宿舍住着,日常生活中总能搭上几句, 赵圆发现周灵蕴比她想象的好相处, 也可能是她一开始就给人扣帽子,才会有后来那么强烈的反差感。


    周灵蕴很随和, 而且节俭。


    她会认真计算食堂哪个窗口的套餐性价比最高,会囤积优惠券,甚至网上买几只水性笔都要几家店铺互相比价。


    尤其是某夕夕,她买完发现同款商品有更便宜的刷新在页面, 拍着大腿欢呼几声,就会立即把上一单退掉。


    她对“性价比”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接触多了,赵圆不免对她好奇,想了解她,知道她在学校外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 当周灵蕴第一次主动询问起打工事宜的时候, 赵圆承认自己对她有点过分热情了。


    其实她以前带给室友的奶茶, 好些是店里打烊时卖不完剩的。


    只有给周灵蕴的……


    欸怎么说呢, 即便是剩,也不是最下面沉淀物最厚的那一层。


    另外,店里不是每天都有剩, 但只要周灵蕴想喝,她想方设法也弄到。


    后来,当周灵蕴提出想一起打暑假工时,赵圆实实在在惊讶到了。她不缺这个钱, 何必来吃这个苦?


    她原以为那只是大小姐一时兴起的玩笑话。


    但周灵蕴异常认真。


    她很聪明,学东西快,做事也认真,雪克杯从早到晚摇得“哐哐”响,穿着厚重的玩偶服三伏天蹦蹦跳跳也毫无怨言。


    赵圆越来越看不懂周灵蕴了。


    日常相处,不当心,里面掺杂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想要靠近和了解的微妙心思。


    她会帮她多带一份早餐,小心翼翼 装作漫不经心,送出捏了一路的卤蛋;她会在她感到疲倦的时候,主动揽下她的剩余工作,并调侃自己天生牛马。


    她会心疼她,主动给她擦汗扇风,然后趁机看她,似无意识,手指触碰在她汗湿的鬓角那小块细腻白皙的皮肤……


    少女心事像初夏的藤蔓,悄无声息,延展出细小的触须。


    周灵蕴大概有所察觉,某日午休,街对面嗦螺蛳粉的时候,突然告诉她:


    ——“你知道吗?其实我之前一直在给富婆当情妇,我是被包养的。”


    ——“不过我们最近吵架了,我被富婆扫地出门了。”


    周灵蕴说着,耸了下肩。


    暗恋无疾而终。


    赵圆心情复杂。


    其中更多细节,默认故事不可告人,赵圆没再打听,周灵蕴也没继续往下讲。


    夜里洗完澡躺床上,赵圆复盘,有读懂周灵蕴的潜台词。


    她在提醒她,劝她及时止损。


    至于“情妇”这个词,是玩笑,还是她真的身不由己呢?


    大概都有吧。辗转难眠,那天晚上赵圆不由想了很多。


    不过,周灵蕴的敲打确实有起作用。


    生长环境或个性使然,赵圆一直很确定自己对身边种种人和事的“实用性”,权衡利弊是生存本能。


    而且!而且!


    即便她跟周灵蕴真心相爱,也不能在一起!


    XXX女士,A市豪门,175cm前凸后翘顶级模特身材,还长了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她天生一双勾人狐狸眼,眼尾上挑,颦笑间尽是风情,鼻梁秀挺,唇红润饱满,为人十分肆意张扬,腮边小痣更添妖艳妩媚。


    她一手遮天,势力遍布A市,毫不夸张,只要她一声令下,便有千军万马从天而降。


    而周灵蕴,平平无奇乡下妹一枚。


    天壤之别的两个人,任谁也不会把她们联系到一起。


    偏偏,命运之手,搅弄风云。


    那日,XXX女士撂下狠话,“离了我,你不过是个没钱没势的乡下妹,你且去吧,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呵,XXX女士一声冷笑,笃定周灵蕴过不了几天就会乖乖回到她身边。


    可有句老话怎么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从来算无遗策,华尔街叱咤风云的XXX女士,竟在周灵蕴这条小阴沟里翻了船。


    幽夜时分,逼仄小巷,女人赤红着眼将周灵蕴禁锢在臂弯,恶狠狠出声,“周灵蕴,你很有本领。”


    ……


    咂吧咂吧嘴,赵圆床上翻个身,脑补完毕。


    她迫不及待想看搅弄风云姐追妻火葬场了。


    另有句老话怎么说,天天磕CP,越磕越年轻。


    谈恋爱哪有磕CP有意思。


    想开,赵圆心态端正许多,对周灵蕴仍有欣赏,但对搅弄风云姐的出场,期待是与日俱增。


    终于,她来了。


    姐很漂亮,性感成熟,没有千军万马,当然也没有175cm,她是个正常人。


    所以,她没有把周灵蕴禁锢在臂弯,微红的眼底流露出的,更多是卑微小心。


    周灵蕴也不是真的冷淡。


    女人推门而入的瞬间,似是早有所料,周灵蕴轻而缓呵出一口气,背脊几不可察挺直,面颊因炎热和疲惫而产生的柔软红晕也迅速褪去。


    她神经紧绷,略有些戒备,在刻意维持自己的平静。


    周灵蕴其实挺随和的,像年糕,温软弹牙。


    即便是陌生人,她也不会像此刻表现出的那般冷漠疏离。


    但在搅弄风云姐面前,她虽还是年糕,却是刚从冰箱急冻层拿出来的硬年糕。


    脑门上砸,一砸一个大包。


    “搅弄风云姐来了?”休息室换衣服,赵圆问。


    周灵蕴惊讶,“这么明显吗?”


    赵圆说太明显了,“你太凶了,你平时不这样的,上次店里,抽烟那男的,你都是好声好气哄出去的。”


    周灵蕴“哈哈”两声。


    这才过去多久,也没什么所谓的忘情水可以找来喝喝,她哪有那么快走出来。


    她还不能做到真正的冷漠和忘记。


    姜悯太特殊,隔着条喧嚷的街,只匆匆一瞥她便心神大乱,所以她必须保持十二分警惕,紧绷起全身尖刺,用来抵抗那个随时可能让自己再次失控的源头。


    “那我们改日?”赵圆问。


    她们昨天约好,今天下班去吃附近一家很火的干锅鸡。


    周灵蕴点头,“那下次我请客。”


    二人店门口挥手说“拜拜”,赵圆搭地铁,周灵蕴上了姜悯的车。


    “你想吃东西吗?”姜悯系好安全带,没什么好办法,还是像以前那样,想带周灵蕴去吃自己最近应酬发现的好吃的店。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周灵蕴低垂着脑袋,手机搁在大腿上,无聊翻来翻去。


    “我不吃了,蛋挞说买了蛋糕,梦真也买了卤菜,答应一起吃的。如果要在外面跟同事或同事聚餐,我都会提前一天说,不然菜做多了吃不完,二顿不好处理。”


    周灵蕴解释得非常详细。


    “可是那家店真的很好吃,是你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的。”姜悯语气有点着急了。


    改不掉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的霸道强势是与生俱来。


    但她确实有在改了,并非命令的口吻,话音中更多央求。软绵绵的,听起来甚至有点委屈。


    周灵蕴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果然,还是没怎么变。


    姜悯瞬间读懂,知错地低下脑袋。


    “欸——”周灵蕴有点烦躁地搓搓额头。


    “我真的不想去,我身上全是汗,我想快点回家洗澡,真的。你赶紧说吧。”


    “那我带你回去洗澡。”搅弄风云姐抬起湿漉漉的一双眼,好可怜。


    周灵蕴飞快皱了一下眉头,“回去,回哪里去。”


    “你的家,我们的家。”搅弄风云姐快要哭出来了。


    周灵蕴干笑两声。


    搅弄风云姐真的快哭了。


    “你有话快说吧,再晚些,晚高峰地铁我只能站回去了。”周灵蕴十分不耐催促道。


    “那我送你啊。”搅弄风云姐如抓到救命稻草,倏地抬头,眼神少见的柔软湿润。


    “有话快说,我很忙。”周灵蕴别开脸,不看。


    搅弄风云姐搅无可搅,两只手无奈从方向盘挪到大腿,低头,手指细细抠着裙子上的小碎花图案。


    她嗫嚅着,“我这次来是专门给你道歉的。”


    早有所料,周灵蕴“哦”一声,“你道。”


    “对不起。”姜悯老老实实。


    车内空气凝滞。


    姜悯道过歉吗?在此之前。周灵蕴细想,似乎没有。


    终于,姜悯跟她道歉了,周灵蕴却更紧抱住双臂,视线投向窗外,用后脑勺明确传达“我不接受”。


    她从来没要求姜悯道歉。


    她不需要她道歉,这件事也没办法只通过道歉解决。


    至于具体该采取什么方式……


    怎么还要她手把手教?


    “对不起,猫猫——”姜悯轻轻拽了拽周灵蕴的袖子。


    周灵蕴手臂动了下,挣脱。


    她差点笑出声,是脑袋里忽然冒出网上看过的某影视剧剪辑。


    女主与男主并肩竖躺在床,闹别扭,女主卑微求和,旁边一个劲儿扒拉,男主冷着脸,反手给了她一拐子。


    有病吧!


    周灵蕴手抓了抓脸,还好忍住了。


    恰在此时,大腿上手机响了,周灵蕴正出神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冷不丁吓一激灵。


    她接起电话,蛋挞神人,“刚突然想起个事情,我要问你。”


    周灵蕴神经再次紧绷,“昂”一嗓。


    “姜大炮找你了吗?”蛋挞直问道。


    “她……”周灵蕴卡住了。


    “下班没?”蛋挞问。


    周灵蕴“嗯”了声。


    蛋挞冷笑,“这人现在不会就在你旁边吧?”


    周灵蕴往旁边瞄了眼。


    姜悯双肩微耸,万分紧张。


    “把她带过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她。”蛋挞发话——


    作者有话说:笑


    第105章 这世上不是只有一只小……


    “是否有些不妥?”周灵蕴想说, 她还欠着姜悯不少钱呢。


    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她瞻前顾后的坏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周灵蕴并未明说,但同为摸爬滚打上来没钱没势的乡下妹, 蛋挞太清楚她心里那点小九九。


    “那你搬回去呗,你继续当她的奴隶, 当她的小童养媳, 小性感蕾丝内裤,人家放什么屁你都接着。”


    蛋挞喊“姐”, “我叫你姐行不行,这是两码事好吗?往后日子还长着,你这就舍不得,那以后还要不要过了?”


    “哎呀你真是——”周灵蕴手使劲揉了下眼睛, 担心被姜悯偷听,趁机捂住听筒,“我不是那种风格。”


    “你什么风格?”蛋挞自顾自继续,“哦你是纯棉内裤,不好意思说错了, 温柔妥帖, 仔细包裹姜老板每一寸饱满的臀部肌肤。”


    周灵蕴被她逗得笑不停。


    蛋挞嘴厉害的, 难怪直播间人气高, 她很会整活。


    “行我知道了。”周灵蕴绷着脸装严肃。


    “快点,别耽误了,真真刚下楼, 去附近小超市买菜,打算招待你们呢。”蛋挞最后道。


    “不是早就买好了菜?”周灵蕴迷糊。


    “家里是不是要多张嘴吃饭嘛!”蛋挞几乎是咆哮了。


    周灵蕴“哦哦”点头。


    她心中微暖,“好我明白了。”


    周灵蕴挂断电话,转过脸去, 瞧见一旁搅弄风云姐耳朵竖得高高,大眼睛定定瞧着,像只懵懂的小马驹。


    周灵蕴发现自己还是很难不被她吸引。姜悯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但她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姜悯奸猾的一面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


    不……


    应该说,姜悯时常都在算计,但她从未试图通过伪装或计谋,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


    她们的每一场对视和言语交锋,只稍联想到姜悯对待外人的刻薄,周灵蕴心中便会不由升起浓浓的感激之情。


    姜悯甚至会在她面前流露出一种天然的笨拙的无知。


    周围所有人都在说,姜悯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别人,黎双的死对她影响太大了。


    她把自己封闭起来,她恐惧交友,她总觉得是自己的错,她很可怜……


    周灵蕴每次听到这些,再看向沙发上捧着酸奶碗对着电视咯咯傻笑的姜悯,会产生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们相差了十岁,财力、阅历,眼界等姜悯都远超她数倍。


    姜悯见多识广,美丽夺目,从不乏追求者。


    可姜悯却说只喜欢她。


    卑劣的占有欲在她们发生亲密关系时尤盛。


    每一次,当周灵蕴居高临下,欣赏她因情动而绯红潋滟,泪光朦胧的脸,心中便会升起一种莫大的近乎战栗的满足感。


    喉咙滚动一下,周灵蕴视线顺势往下,凝固在她颈下两根细吊带之间牛奶般嫩滑的肌肤。


    再往下……联想到那拥有布丁一样弹软触感的某处,也是顺理成章。


    周灵蕴忽然觉得有点热,扭头按下车窗。


    灼热气浪扑面而来。


    糟糕,失策,反而更热了。


    “你觉得闷吗?”姜悯似是毫无察觉,语带关切,手指轻点主控面板,“我把空调温度再调低些?”


    周灵蕴默默把车窗升上去。


    那股燥热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内心。


    是她在想入非非。


    分开半个多月,第一次想。


    也就是说,被迫戒色有十九将近二十天。


    那很合理啊,这么久没做,想是必然。


    毕竟她年少,血气方刚。


    “现在呢?”姜悯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檀木扇子,刷地抖开,对着周灵蕴使劲地扇。


    有熟悉的香气袅袅飘来鼻端。


    周灵蕴侧目,姜悯身体歪斜,扭成一道浪。


    而她坐姿端正,视野更高,某处艳冶风情自然一览无余。


    这人故意的吧,穿领这么低一条裙子,专门来见她。


    周灵蕴掩唇轻咳,试图驱散脑中遐思,“蛋挞催我回去吃饭了。”


    她低头解锁手机,屏幕划拉着,准备叫网约车。


    姜悯眼尖瞥见,一把拦住,“别呀!花那冤枉钱干嘛?我送你。”


    周灵蕴犹犹豫豫,“不用了吧……你送我也要烧油啊,一样的。”


    檀木扇啪地一收,姜悯利落发动车子,“地址?”


    周灵蕴中控屏给她导航,做得相当顺手。


    各怀心思,二人半推半就,到蛋挞家楼下。


    就那么巧,从B1上去,跟一楼买菜回来的梦真撞个正着。


    电梯门在一楼“叮”声打开,拎超市购物袋的梦真冷不丁一抬头,对上周灵蕴,以及与周灵蕴并肩而立的姜悯,面上闪过惊艳。


    跟姜悯有好几年没见了,梦真稍花费一点时间辨认,随后展露笑容,喊“姐姐”。


    她现在用的身份证上那个名字是姜悯帮助起的,她对姜悯一直挺有好感。


    “真真。”姜悯小幅度挥手。


    笑容温和如常,梦真迈入电梯,“我买了好多菜,做饭给你们吃呀。”


    周灵蕴自觉伸手去接购物袋,却被对方眼神制止。


    傍晚时分,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电梯走走停停,不断有人涌入,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很快变得拥挤起来,三人被推挤到不同的角落。


    旁边老太太搭话,问晚上吃啥,梦真柔声回应,周灵蕴盯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姜悯则低头研究着自己的鞋尖。


    终于捱到目标楼层,三人前后走出电梯。


    门缝里照例卡只凉拖鞋,周灵蕴率先走近拉开,把梦真让进去,随后打开鞋柜门,给姜悯找客拖。


    内里却空空如也。


    周灵蕴愣住,前阵子万玉来玩,不是在楼下买了两双新的,去哪儿了?


    她一抬头,瞧见蛋挞蹲在餐桌椅上,两只眼睛瞪着她。


    “你们三个住在一起啊。”姜悯好奇探头。


    周灵蕴“嗯”了声,想把自己的拖鞋让给姜悯,才刚有动作,蛋挞识破,剧烈一声咳。


    “干嘛?”周灵蕴朝她喊口型。


    刚电梯里真真不挺和气的,你们两口子能不能先把颗粒度对齐。


    “哟,贵客。”蛋挞无视,朝着姜悯喊。


    “好久不见呀,蛋挞。”姜悯满脸堆笑,眼睛弯成两道月牙,蛮不好意思的样子,“来得匆忙哦,没带礼物。”


    “什么礼物不礼物,见外。”蛋挞起身来到门前,两手狂甩,“快快,进来坐。”


    “拖鞋呢?”周灵蕴问。


    蛋挞故作懊恼一拍脑门,“哎呀!刚应该叫真真在楼下捎一双的,要不我现在下去买吧。”


    周灵蕴不说话。


    倒要看出她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姜悯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也不说话。


    蛋挞低嘶一声,抓后脑勺,“不过眼瞅着快开饭了,不好让你们多等。”


    也亏她想得出来,“不行打赤脚吧?啊姜老板,天气这么热,打赤脚凉快,还接地气。”


    周灵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电话里听着威风得不得了啊,还以为有什么堪比满清十大酷刑的好手段。


    结果,就这?


    不管了,周灵蕴趿上拖鞋,穿过二人,进厨房帮忙,直接来个眼不见为净。


    蛋挞侧身,“寒舍简陋,您多担待。”


    姜悯盯她几秒,依言踩在地板,迈步向前。


    她微笑保持礼貌,宠辱不惊,“可以带我参观参观你的家吗?”


    蛋挞扬眉,点头,“当然可以。”


    让她看吧,看周灵蕴过得有多好,有自己的小房间,在学拍照,学剪辑,还在阳台种了好些绿叶菜。


    看吧看吧,看看你的小童养媳离了你过得有多好,每天不知道多充实!


    姜悯跟随蛋挞,走进周灵蕴房间。


    她看到周灵蕴靠墙摆放的单人小床,墙上几张宫崎骏的电影海报,床上铺着干净的蓝白格子床单,是她熟悉的风格。


    一晃神,时空错位感,还以为在家。


    只是周灵蕴床头有了新的蓝色小鲨鱼玩偶。


    她还是不能习惯睡觉没有小鲨鱼,但这世上不是只有一只小鲨鱼。


    然后是书桌,几本摄影相关的专业书,一些笔记和打印的资料,桌角的小篮子里堆满五颜六色的扭扭棒,旁边还有几个已经做好的,色彩鲜艳可爱的小摆件,蛋糕鲜花什么的。


    “周灵蕴现在给我当助理哦!”蛋挞随手抓来一朵向日葵,姜悯眼前晃了晃,“瞧见没?手艺不错吧?都用来给直播间的粉丝抽奖了。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有个心灵手巧又超可爱的助理妹妹。”


    姜悯默默听着,视线抓牢每一处细节。


    阳台种植箱内,晚风中,夕阳下,摇曳的翠绿叶片。


    冰箱门上的便利贴,熟悉的字迹,马克笔加粗的祝福语——蕴蕴天天开心。


    ……


    这里到处都是她的痕迹。


    独属于周灵蕴,鲜活的,努力向上的,拥有向日葵一样耀眼的金色。


    她不再围绕她旋转,她的世界精彩充实却丝毫不减。


    姜悯像被橘子皮刺了下眼睛。


    心底漾开一片复杂的涟漪,有心安,有心酸,有失落,还有……羡慕。


    周灵蕴过得很好,比她好,好得多。


    到底年轻,有什么挫折困难可以真正打倒她呢?


    脚步一旋,蛋挞转身,姜悯细微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她心中得意更甚,扑扇着翅膀,像只打赢了架的珍珠小母鸡,趾高气扬,一路咯咯着领姜悯回到客厅,“如何?”


    姜悯拢裙坐在沙发,不语。


    蛋挞正准备乘胜追击,再说几句风凉话,却见姜悯忽然弯下腰,双手握住自己的小腿,手扳过脚掌,展示。


    她脚心黢黑。


    面无表情,姜悯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蛋挞当场表演一个笑容消失术。


    “抽空还是打扫一下吧。”姜悯低头整理裙摆,一派雍容闲雅。


    第106章 最后一点不必要的牵连……


    裙摆盖住腿, 姜悯长长叹了口气,随后放松仰靠在沙发背。


    裙下大腿叠摞,她右脚脚尖高高翘起, 在蛋挞的视角,有一个完整的黢黑的脚底板。


    看得出, 足弓长得蛮好, 就脚心那一小块是白的。


    脚尖悠哉晃荡,姜悯微微翘起下巴, 垂眼睥睨,表情十分自得,如得胜的乡间大鹅。


    珍珠小母鸡怎么会是霸总鹅的对手。


    蛋挞一言不发。


    但姜悯周身气息是松弛的,甚至带点宠溺。


    倒不是看不起她们。姜悯潜意识中, 屋里这几个女孩,即便将来长到三四十岁,也依旧是当年初见模样。


    一个个哭得像个烂番茄。


    姜悯自封为孩群“头目”,说救苦救难有点夸张,但她们真要有什么事, 求到她头上, 她岂会坐视不理?


    总之, 她们那点小心思小动作, 再怎么扑腾也翻不出她手掌心。


    气氛一时凝滞,略有些尴尬。


    姜悯沉吟几秒,自然转向蛋挞, 语气轻松开启闲聊,“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眼珠微错,蛋挞斜视,警惕不减, “好像。”


    姜悯又是一声叹,眼神逐渐放空,似乎陷入往事。


    “上一次见,还是在老家吧?就我家乡下自建的两层小楼。”


    蛋挞不明所以。


    这是在套近乎?


    她冷笑,“姜老板何必自谦呢,您口中简朴的那栋两层小楼可不是谁都住得起的。别墅就别墅喽,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怎么,担心伤害到我们自尊心啊?”


    既然你不怕被伤害到自尊心……


    姜悯心道声“得罪”,微蹙眉作思索状,手指在膝盖上轻点,“周灵蕴跟你们从县里回来后的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来着?”


    她目光转向蛋挞,眸光纯净,不掺杂质的好奇,“然后你跟小哑巴一块儿过来找她借钱,还记得吗?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好好好,搁这儿等着我呢,蛋挞笑了。


    “姐姐贵人多忘事,您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呀,当时听周灵蕴那意思,好像是为了保护小孩自尊心,免得我们难堪。”


    说着,学姜悯叹气,“这么多年,怎么还越活越回去,图穷匕见,狗急跳墙!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翻出来。”


    姜悯垂眸不语,思索如何反击。


    蛋挞得意晃晃脑袋,到底年轻,沉不住气。


    “咋不说话啦?”


    姜悯抬头,眉头舒展开。


    她像是才突然想起什么,环顾四周,语气变得更加自然随意,“咦,怎么没看到小哑巴,他没跟你们住一起啊?”


    周灵蕴被蛋挞和梦真接走后,姜悯才开始在网上搜蛋挞。


    她开小号加了粉丝群,进群发红包,不到三天时间,混进管理层。


    群主是蛋挞大粉,从她出道至今,始终对她保持密切关注,姜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蛋挞扒个精光。


    人生处处是战场,兵法有言: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姜悯如此精明,孤身赴宴岂会毫无准备?


    “你跟真真在一块,我挺意外,你跟小哑巴曾经关系那么好,我还以为你铁直呢。”


    “哎呀!”蛋挞跳下板凳,几乎是同手同脚逃进厨房,“真真我来帮忙啦——”


    小厨房塞不下那么多人,周灵蕴只好出来。


    她没看客厅沙发上的姜悯,沉默转身,进了卫生间,洗手台下面翻出个泡脚桶,接了大半桶温水,然后站在走廊口,朝着姜悯的方向,轻轻勾了勾手指。


    像小时候那样,她跟姜悯第一次见面那样。


    姜悯始终望着周灵蕴背影消失的方向,周灵蕴再次出现,虽是意料之内,仍不禁喜悦。


    她不知道周灵蕴有没有想起她们的第一次见面。正式见面。


    她脑海中浮现的,是几年前穿蓝色毛衣的周灵蕴。


    像只淋雨小猫,瘦瘦长长,弓着背,浑身毛湿漉漉好可怜,唯那双眼睛格外的黑和亮。


    这么多年过去,眼底的核心力量没变过。


    她依旧坚毅勇敢。


    记忆中的模样与眼前身影缓缓重叠,姜悯颇有些感慨。


    她不由起身朝她走去。


    周灵蕴从大门口提来个换鞋凳,姜悯自然拢裙坐下,周灵蕴蹲在脚盆边,两手托住姜悯脚跟放入水盆,而后蹲身,低头搓洗。


    姜悯看到周灵蕴漆黑柔顺的发顶。


    温妥的水流包裹住疲惫的足踝,她手指稍带着力道,仔细揉搓着皮肤表面的尘垢。


    手心糙糙的。


    “没擦护手霜吗?”姜悯低低说了句。


    周灵蕴手顿了下,摇头。


    她手一直就糙,之前几年,有姜悯时常在耳边叮嘱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没人管,她根本懒得擦。


    以前,周灵蕴会担心姜悯嫌弃她,说手糙摸在身上不舒服。


    现在嘛……


    糙就糙呗,她就是个粗人。


    “最近过得好吗?”姜悯又问。


    “挺好。”周灵蕴回。


    姜悯笑一下,只当她逞强。


    温柔的触碰,乖顺的姿态,熟悉的被照顾的感觉回来,悬了很久的心一下落回实处,姜悯微微扬起下巴,“明天就收拾东西回来吧。”


    姜悯又自信了。


    她不假思索,将这份体贴误解为求和与屈服 ,她享受着这份舒适,语气放缓,恩赐般理所当然。


    “你要说,想跟老朋友聚聚,住了这么多天也该玩够了。你想打工我不反对……好吧之前确实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但这边离你打工的店实在太远了,你每天搭地铁往返,占用多少休息时间?要不吃完饭咱们就走。”


    预想中的欣喜或顺从却并没有出现。


    周灵蕴顿住。


    她抬头,定定看着姜悯,困惑极了。


    “前几天老太太还打电话问呢,我替你瞒着的,也没说你去打工的事情。”


    姜悯毫无所觉,自顾自继续。


    最初的惊诧过去,周灵蕴眼神渐渐变了。


    变为一种深深的,冰冷的了然。


    她原以为,她们分开这段时间,姜悯会有所改变,会试着理解她的感受和选择。


    这番话之前,周灵蕴真的以为她变了。


    现在看来,似乎没有。


    一点都没有。


    姜悯还是那个姜悯,狂妄自大的姜悯,永远活在自己的预设里,将她所有的行为都粗暴简单解读为依附和讨好。


    周灵蕴没说话,只是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苦的笑。


    她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无声的拒绝却在瞬间刺痛姜悯。


    急切俯身,姜悯一把攥住周灵蕴手腕,“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话?”


    闭眼,吐气,胸腔塌陷一块,周灵蕴深深蹙着眉,“你说啊,我在听。”


    “我说别闹了,我很忙,很累,真的。”姜悯有气无力。


    ——“别闹了。”


    最后一根稻草,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期望破灭。


    从天而降,一记无形重锤,天灵盖剧痛,周灵蕴傻傻半张嘴,呆在那。


    几秒后,她缓缓抬头,再望向姜悯的眼睛里最后一道光熄灭,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冰冷的失望。


    她好难过,心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冷风呼呼往里灌。


    真的好难过。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们就真的完了。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她还不想结束。周灵蕴很确定,她还不想跟姜悯走向彻底决裂的终点。


    可她确实也没办法勉强自己,忽略所有的委屈,在关系里继续扮演“保姆”一角。


    答案清晰而坚定:不。


    不想彻底结束,或许只是出于习惯,出于对多年情感的不舍,但这些都是暂时的。


    人的一生那么长,哪有什么是真正的永恒不变?


    只要她们分开得足够久。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甚至五年,十年……


    再浓烈的情感,再刻骨铭心的记忆,经时间河流反复冲刷,总会淡化。


    她会忘记。


    忘记此刻的心痛,忘记曾经的依赖,忘记她指尖的温度,忘记她怀抱的气息……


    最终,忘记姜悯这个人。


    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痛意,也带来清醒解脱。


    扭转手腕,周灵蕴挣脱桎梏,收回手掌,抽离了她们之间最后一点不必要的牵连。


    周灵蕴低着头,声音很轻,“我洗好了,你自己擦一下吧。”


    起身有点猛,脑供血不足,走出卫生间,周灵蕴扶墙站了会儿,缓过眩晕,才慢慢走回房间躺到床上。


    姜悯会是什么反应,她已经不在乎了。现在她就想躺着。


    她正在学习如何将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梦真一直有在留意外头两个人情况,刚出锅的鱼香肉丝摆上桌,她拐去周灵蕴房间,瞧见里面那人四仰八叉躺着,小腿挂在床沿外,正举着手机傻呵呵刷短视频,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没打扰,默默退出来,她转而走向卫生间。


    姜悯坐在换鞋凳上,一动不动。


    蛋挞悄咪咪跟来,见姜悯满脸吃瘪,捂嘴偷笑一下,拉着梦真走开。


    “我治不了她,有的是人治,哼,看她怎么威风。”


    水凉透,姜悯还盯着那双拖鞋发呆。


    周灵蕴把自己的拖鞋留给她了,可爱小熊猫图案,黑白配色,周灵蕴一贯喜欢的带点稚气的审美。


    周灵蕴对她还是很好,但只是出于礼貌,基本待客之道,或替朋友道歉,尽力不让客人感到难堪,被怠慢。


    姜悯有在试图找回以前的节奏,周灵蕴却不接招了。


    她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力气被无声吞噬化解,消失无踪。


    吵架,有来有往才叫吵。


    她好像……真的被推出周灵蕴的世界了。


    而主人家甚至懒得费力关上大门,任由那门敞着,不在意门外的人是否离开。


    纵是登堂入室,烧杀抢掠,也无所畏忌只管蒙头大睡。


    第107章 你给我的惩罚够多了……


    姜悯饭都没吃就走了。


    她哪儿还吃得下。


    听见外头门响, 蛋挞从厨房跑出来看。


    她先去了卫生间,瞧见洗脚盆里的水还在打涟漪,地砖一串的湿脚印, 周灵蕴的拖鞋摆在原位,没动过。


    蛋挞拎着拖鞋去周灵蕴房间, 把鞋给她扔床边, 下巴颌往前戳,发出“pipi”两声, “姜大炮走了?”


    周灵蕴背对人躺着,手机贴脸,一动不动。


    “喂!我说姜大鹅走了?”蛋挞再次出声。


    周灵蕴还是没反应。


    蛋挞绕了半圈,走她跟前, 周灵蕴竟然歪在床上睡着了,手机循环播放小猫奶叫撒娇。


    太累了,周灵蕴太累了,被蛋挞晃着肩膀喊醒,她眯着眼睛爬起来, 迷迷糊糊的, 到处找衣服穿, “闹钟没响啊——”


    还以为睡过头了, 要赶着去上班呢。


    蛋挞心疼坏了,把她摁回去,“躺着吧, 躺着,我就跟你说一声,姜大炮走了。”


    定住不动,周灵蕴傻傻半张嘴望了会儿天花板, 揉揉眼睛,“那她不吃饭了啊?”


    “粗茶淡饭,人家看不上呗。”蛋挞挨着周灵蕴大腿坐床沿,“鞋都没穿,真是的,从卫生间出来,踩一地水印子,你不是给她拖鞋了?”


    周灵蕴打了个哈欠。


    蛋挞缓了缓,轻推她一把,“咱家地真那么脏啊?我看她那洗脚水,发灰的。”


    周灵蕴“啊”一声,“灰尘大吧,是不是最近吹风,把阳台土都吹屋里了?你成天在家也不知道打扫。”


    “那什么,那也是你们种菜弄的,你们自己打扫……”蛋挞嘀嘀咕咕走了。


    周灵蕴爬起来去把泡脚桶里的水倒了,地板拖了。


    晚饭后,她洗完澡躺在换了干净床单,有暖融融太阳光味道和馨浓洗衣液香味的小床上,按开手机,美滋滋准备启动游戏时,想了想,还是打开微信把姜悯放出来。


    “看见蟑螂,我不怕不怕啦——”周灵蕴觉得没必要再关着她了。


    就那么巧,切回主页面,刚好看到姜悯新消息。


    [老太太打电话问你了。]


    [我怎么说?]


    周灵蕴切回游戏。


    懒得理。


    姜悯消息发出去,没收到回复,自己一个人回到家,又生气又委屈。


    她把自己摔进沙发,一把捞过角落正在舔毛的猫二,下巴搁在猫咪温热的头顶,没忍住掉了几滴鳄鱼泪。


    “周灵蕴,你没良心!”


    猫二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被她按怀里,被迫听她抽抽噎噎,没多大会儿就不耐烦了,小肥身子扭动,趁其不备猛一蹬腿,灵活挣脱,跳下沙发一溜烟跑没影。


    怀抱骤然一空,姜悯“呜呜呀呀”,伸臂挽留,随即满怀悲痛化作无名火。


    她握拳猛捶沙发垫,“坏猫!小白眼狼!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跟周灵蕴一样坏!”


    骂完,身体后仰躺倒,她自己也觉得没劲。


    脸埋进毛乎乎的沙发毯,默默流了会儿眼泪,被毯子上的猫毛弄得鼻子有点痒,姜悯掀开毯子坐起来,脸蛋闷得红红的,她又开始生气。


    爬起来,双手叉腰,房中来回踱步,她忽地猛一挥手, “就你能!你一个人能过,难道我就不能过了?”


    她对着空气较劲,“谁还离不了谁啊!”


    趿拉着拖鞋,姜悯噔噔噔走到客厅中央,又噔噔噔跑去阳台,“我这大房子自己一个人住不知道多舒服!是你们那小鸽子笼能比的吗?一梯一户我在家开个人演唱会都没人管!你们两梯六户,小强窝,还乐呢——”


    吼完,她噔噔噔跑去电视旁,胡乱操作一番,抽屉里翻出个麦克风,开始唱歌,“终于看开,爱回不来,我们面前,太多阻碍——”


    凌晨两点,周灵蕴睡得正香,手机响了。


    她眯眼盯屏幕,来电显示是被她开除了大半个月的“老板主人”。


    姜悯上一次给她打电话,也是差不多的时间。那天她们大吵一架。


    周灵蕴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担心被骂,周灵蕴其实有点紧张,左手埋在凉被里,揪着卷到胸口的睡衣边。


    姜悯音色倒是出人意料的轻快活泼。


    “歪?歪?洞幺洞幺,我是洞幺,洞幺洞幺,呼叫洞拐……收到请回答,谢谢——”


    她喝醉了,大舌头含糊不清,重复说敌人准备轰炸碉堡,强烈请求支援,否则立即把猫二撕票。


    周灵蕴闭眼深吸一口气,认命坐起身。


    她没多问,也没责备,默默听了会儿姜悯醉醺醺的胡话,通过周围环境音判断姜悯现在所在位置。


    “你在家,还是外面?”


    “嘻嘻,你猜——”那端回。


    又等了会儿,周灵蕴听到小猫叫,睡衣外面随便套了件衬衫,拿上手机出门。


    故地重游,周灵蕴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只知道姜悯没删她门禁,她如常刷脸进小区,搭电梯上楼。


    她当时走得急,放假前新买的运动鞋忘了带,原本搁在柜子底下,被姜悯赌气踢飞,跟角落半死不活的散尾葵躺在一块。


    周灵蕴垂着手,外头站了几秒,走到门口,试着按下指纹锁。


    在姜悯的世界,时间似乎停滞。


    她赶走她,却仍然保留她的电话备注,她的门禁信息,她的门锁指纹,等等。


    周灵蕴有点搞不懂她了。


    打开门走进去,房中灯火通明,姜悯握个啤酒瓶缩在沙发角,显然哭过,脸上妆全花了。


    周灵蕴走到她面前,她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你怎么来了。”


    她完全忘记之前那通电话。


    “是你让我来的。”周灵蕴只好说。


    她愣愣看了几秒,仿佛确认不是幻觉,然后脸一皱嘴一瘪,毫无预兆,放声大哭。


    手搓搓额头,周灵蕴叹了口气,说“我给你接杯水吧”,话音刚落,姜悯“呕”一声,捂住嘴。


    “别——”周灵蕴赶紧扶她去卫生间。


    半打黑啤,一颗花生米没有,干喝,也真难为她了。


    姜悯抱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周灵蕴蹲在旁边看了会儿,默默帮她归拢起散落的长发,轻轻拍背顺气,等她吐完,又用湿毛巾仔细给她擦嘴擦手。


    那叫一个妥帖。


    要是蛋挞在,还不知道怎么挖苦。


    “周灵蕴,你来了。”姜悯眼泪汪汪。


    周灵蕴把姜悯搀回沙发,卧室找来干净的居家服,“自己换。”


    整个过程姜悯都很配合,只是眼泪一直没停过,嘴里还含糊念叨着什么。


    懒得分辨,做完这一切,周灵蕴按她在沙发躺倒,抖开毛毯给她盖上,“你休息吧。”


    “别走。”姜悯拽住周灵蕴的手。


    刚擦洗过,她手心湿湿软软,没挣,周灵蕴只是叹气,“我明天还得上班。”


    “请假。”姜悯说。瞧见对方脸色不对,又赶快问:“要扣钱吗?”


    “要。”周灵蕴点头。


    “那我补偿你,三倍。”姜悯立即道。除了钱,她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周灵蕴甩开她就走。


    姜悯猛地挣扎起来,想要抓住她,却因醉意和无力直接从沙发上滚下来,摔在茶几边的短绒地毯。


    她顾不上疼,几乎是连滚带爬扑过去,死死抱住周灵蕴,“我错了对不起,周灵蕴,我真的错了,我知错了……”


    黏糊糊的眼泪鼻涕全蹭在人家裤腿,什么面子里子,姜悯全不要了,借酒醉把平时那些不敢说的,不好意思说的,一口气全说出来。


    ——“你给我的惩罚够多了,真的,我真的知错了。”


    ——“你可以去打工,我支持你打工,支持你想做的任何事,我会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我很爱你,真的很爱,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们早就是家人了,不是吗?说好了要过一辈子的嘛,你知道我是很怕麻烦的人,我没有那么多耐心再付出给别人了。”


    ——“我也没有把你当作谁的替身,从来没有,虽然一开始我确实觉得你们长得很像,但只是在茶厂外的马路边,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并不觉得。”


    ——“我带你去拍写真,是我不对,但我的本意只是想让你打消念头……你太小了,我们差着那么多岁,你亲我的时候,我很喜欢,可那是不对的……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我虽然比你年长许多,但某些方面确实称不上聪明,啊我就是这样的人啊,你会讨厌我吗?不要讨厌我……”


    像是打开了某个闸口,这天,姜悯语无伦次说了好多。


    那些憋在心里很久,周灵蕴曾无比渴望听到的解释、道歉和内心剖白,此刻伴随着酒气和眼泪,汹涌而出。


    她说起过去在关系里的一切,她的恐惧和笨拙,她的在意,她的懊悔,她的自责……


    这些都是周灵蕴等了很久的。


    却是以周灵蕴没想到的方式。在这个姜悯醉意朦胧,情绪彻底失控的深夜,以一种在姜悯的世界最不体面的方式被倾吐出来。


    周灵蕴站在原地,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听着,垂在身侧的手,缓缓紧握成拳。


    “你不要走,我赔你工资。”扬起泪痕狼藉的脸,姜悯下颌抵靠在周灵蕴大腿,“我知道你现在可以自力更生了,你做得很好,我知道在感情里我是个糟糕透顶的人,我搞砸了一切……”


    她哽咽着,自我厌弃到极点,“可除了钱我真的想不到别的办法,至少,至少我还有钱,不是吗?”


    钱,是她们关系的开始,也在无形中让她与周灵蕴之间划下深不可测的鸿沟。


    钱,此刻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以用来修补感情裂隙的一张赎罪券。


    第108章 你就绝对无辜吗?……


    周灵蕴没走。


    暑假工一星期有一天半的休息, 她前面帮同事顶班,连续上了十二天,现在也该休息了。


    但她不用请假。


    今天周二, 店里不忙,等天亮她可以临时跟店长调休, 这样店里的工钱既不会少, 还能拿到姜悯承诺的三倍工资……


    虽说,羊毛出在羊身上, 这些钱最后都是要还给姜悯。


    但能薅就薅!


    盘算清楚了,周灵蕴伸手去把姜悯搀起来扶到沙发上坐,“我可以答应你,今天不走。”


    姜悯抓着周灵蕴的手贴在自己的脸蛋, “那你原谅我了吗?”


    “我不需要原谅你。”周灵蕴垂着眼说。


    姜悯面露困惑。


    “我说过,我欠你的,以后会还。可你对我的恩情,是还不清的,所以无论你怎么对我, 我都不会记恨你, 当然也不需要原谅。”


    只是她们不可能再继续从前的相处模式了。


    周灵蕴现在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我喜欢打工, 我喜欢过这种日子, 忙碌充实的日子,我不怕辛苦,我在胜利茶厂的工作不知比在奶茶店辛苦多少倍, 我也坚持下来了。”


    没坚持到底,是因为人。那混蛋一家三口欺负她。


    周灵蕴最近也是想明白了,工作累吗?当然累,但工作中遇到奇葩人才是最消耗情绪的。


    恋爱同理。从前, 姜悯既是她的老板,也是她的恋人,她既要付出劳动,还要提供情绪,另得兼顾学业,她太辛苦了。


    而她们分开这段日子,毫不夸张讲,她简直过的神仙日子。


    跟朋友们相处是多么轻松自在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朋友们给予了她最大的宽容和理解,她们从不强人所难。


    周灵蕴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至少这个假期,我不会搬回来。”


    姜悯失落垂下眼皮。


    “你要不现在转账?”周灵蕴问。


    姜悯掀眼,眨巴两下,灯辉倒映在她的眼睛里,眼神湿润柔软,“转了你就不走了。”


    周灵蕴不由软下声气,“我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答应了不走就是不走。”


    “那明天呢?”姜悯问。


    “明天一定要回去上班的。”周灵蕴回答。


    “也行……”至少此刻,她在。姜悯近乎痉挛的手指放松,连带手臂脱力砸落在大腿。


    她后背靠回沙发,呆呆出了会儿神,揪起自己的睡衣领口,“我还是好臭啊。”


    周灵蕴安静等待她下一步指令。


    姜悯手撑茶几站起身,“你去休息吧,我把啤酒瓶收拾下,然后洗澡睡了,我们明天再玩。”


    周灵蕴看了她一眼。


    姜悯弯腰收拾桌上垃圾,“你的房间是干净的,我有时候会在你的房间睡觉,所以时常有打扫。”


    她说你不信自己去看,你的书桌上一点灰尘也没有。


    周灵蕴差点要问,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睡觉,转念一想,这是她家,别说次卧,在卫生间打地铺,甚至睡马桶上,也是她的自由。


    还以为要被要求伺候洗澡,周灵蕴都准备好台词说那是另外的价钱……


    可惜没有。


    姜悯打扫了客厅,进房间洗澡,然后自己乖乖上床睡了。


    周灵蕴回房间,手在书桌上摸了把,果然如姜悯所说,一尘不染。


    两手叉腰,贴着床沿坐,她不由长叹。


    讲不好,有点失落是怎么回事。开始自立自强的姜悯让她好不习惯。


    因着这份失落,早上十点,周灵蕴半梦半醒接到蛋挞电话时,支支吾吾,明显底气不足。


    “她出钱了嘛,我正好调休……哦幸亏你给我打电话了,我忘了跟店长说,稍等下,待会儿打给你。”


    出来混嘛,为逃班撒点小谎,再正常不过。


    周灵蕴平日对待工作极其认真,从不迟到早退,她说“有点发烧”,店长立马同意调休,让她多喝水多睡觉,不行上医院。


    “嗯呢,谢谢店长。”周灵蕴挂断,放松倒回床。


    半小时后,蛋挞电话进来,接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我就知道,我不给你打电话你是坚决不会给我打电话的,你以为你能躲得过去?”


    “她喝醉了,我担心她呕吐,窒息,人命关天嘛。”周灵蕴手不停搓额头,苦恼。


    “那你很贴心了。”蛋挞嘲讽。


    “没办法,我上升巨蟹。”周灵蕴最近有在研究星座。


    蛋挞说“你有病啊”!


    周灵蕴听见旁边梦真悠悠来了句“害了相思病”。


    她简直哭笑不得,“啊我都答应了,转账也收了。”


    两人一通掰扯,周灵蕴说,就像你给直播间打赏的姐啊哥啊的私信问好,“维护客情嘛。”


    蛋挞最后竟真被说服,“如果她要求你那样的话,你得说,是另外的价钱。”


    “哪样儿?”周灵蕴忍不住笑了。


    蛋挞让她别装。


    周灵蕴挂断电话,两只大眼睛睁着盯了会儿天花板,手背贴贴脸,感觉有点烫。


    她猛地扯被盖住,翻身睡了。


    周灵蕴醒来是下午三点。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事实不可否认。在姜悯身边,她可以睡得很好,很踏实。


    床是她熟悉的,包括枕套、床笠和凉被的材质,甚至中央空调的温度。


    失而复得,久违的安心,她一觉无梦,睁开眼睛,闻到从门缝里飘进来的肉类香气。


    姜大炮在做饭?周灵蕴心里有答案的,可当她含着牙刷,迷迷糊糊溜达到厨房,隔着玻璃门看到里面那个熟悉的忙碌的身影,仍倍感震惊。


    周灵蕴揉揉眼睛,没看错吧?


    门开,姜悯走出来,往餐桌上放了块陶瓷桌垫,“你醒来啦?正好,我学了辣子鸡火锅,你尝尝吧。”


    周灵蕴瞪大眼睛,“你会做饭?”


    “会。”姜悯点头。不然她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怎么过的。


    “只是懒得做,麻烦,一个人的饭确实也不好做,少了不够吃,多了吃不下。而且一个人吃饭很无聊,你不觉得吗?”


    “那我们……”周灵蕴话说一半,牙膏沫从嘴角流下来,她摆摆手,走开。


    姜悯在餐桌上架了个电磁炉,辣子鸡连锅端出来,弄得跟外面饭馆一模一样。


    周灵蕴洗漱完回来,她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刚才是不是想问我,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为什么我从来不做饭。”


    不等人请,周灵蕴迫不及待坐下吃。


    她咬着筷子,点头。


    “因为你要做,所以我不做。我接你回来那年你才十四岁,你特别要强,你什么事情都抢着做。”


    姜悯给周灵蕴倒了杯冰镇过的豆奶。


    周灵蕴呆住。


    她咬着筷子出神,口水快顺着筷子流到手指,姜悯迅速抽了张纸巾塞过去。


    周灵蕴回神,很不好意思,细细声呲溜。


    锅里开始冒红油泡,姜悯撸起袖子,顺着锅边下土豆青菜。


    她刷视频偶尔刷到的,觉得还不错,依着教程购齐材料,第一次做就很成功。她把炖煮得烂软的鸡爪子夹到周灵蕴碗里,“吃。”


    那天,周灵蕴吃饭的时候,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确实是她不让姜悯做饭的,家里别的杂务她也都抢着做,甚至第一天就钻进房间,嚷嚷着要给姜悯洗澡。


    为了照顾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姜悯被迫退居二线,吃了很多难吃的饭。


    嗯,她的厨艺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好。


    姜悯变成后来那样,她功不可没。


    周灵蕴低头默默啃鸡爪。


    她不可能告诉任何人的是,她有在故意惯坏姜悯,让姜悯永远也离不开她。


    表面是坚韧不拔,胆小自卑的乡下妹,其实满心算计,心中不知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抢着做饭,收拾家,哪里仅仅是出于感恩和要强?


    她一无所有,只有姜悯。


    她太害怕失去了。


    她大包大揽,把姜悯伺候得服服帖帖,生活能力一点点退化。


    她享受姜悯无奈又纵容说“好啦好啦都交给你啦”时的感觉,好像这样就抓住什么。


    鸡肉炖得烂糊,咸香麻辣,姜悯的厨艺不输饭店大厨。


    周灵蕴太意外,她以前竟然真的以为姜悯不会做饭。


    她埋怨她,表示不堪忍受她的理所当然,她的任性妄为,可这份难道不是她一手惯出来的吗?


    付出了,然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索要回报。


    周灵蕴,你就绝对无辜吗?


    是的,她喜欢现在忙碌充实的生活,喜欢平等的朋友交往,那让她感觉自己是个拥有绝对自理能力的成年人,正常人。


    她享受这种感觉,可心底扭曲的掌控欲从未消失。


    姜悯可以自己收拾房间,可以亲自下厨烧菜喂饱自己,她还把猫二养得很好,猫二肥了一大圈。


    这段时间在尝试着“独立”的,不是只有你周灵蕴。


    可我好不爽啊,为什么。


    周灵蕴放下筷子,喝了口冰豆奶,稍压下喉间哽塞。


    她抬起头,望向桌对面的姜悯。


    灯下她侧脸柔和沉静,昨夜酒醉颓然失意全然不在,成年女性的圆熟温婉,动人心弦。


    周灵蕴心揪痛一下,痛楚中,还夹杂着一丝诡异的快意。


    周灵蕴看着她,忽然笑了。


    火锅翻腾的热气里,她们相对而坐,彼此面目都有些模糊。


    “笑什么?”姜悯面露狐疑,“是味道不好吗?”


    她夹了块肉,品食后自顾点头,“我觉得蛮好的,软黏不柴。”


    “你做得很好。”周灵蕴认真评价。


    “那我以后常常给你做,怎么样?”姜悯小心试探。


    “做饭不难,网上很多教程,跟着步骤做就是,只要有心,一定可以烧出好吃的饭。”


    对待她的小爱人,同样。


    只要有心。


    第109章 这女的很有手段


    “啊,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晚八点,姜悯送周灵蕴下楼,本来想去地库取车, 开车送她回蛋挞那,但周灵蕴拒绝。周灵蕴不想麻烦了, 坦白讲, 也不舍得让姜悯自己最后一个人开车回来。


    “你快乐吗?”


    周灵蕴站在楼栋口,身后两棵紫薇树, 夏日盛花期,百紫千红,灯下绯艳,摇晃的花影落在她的脸。


    姜悯深深看了她一阵, 歪头笑,“感谢您的陪伴。”


    周灵蕴也忍不住笑了,“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姜悯仍是一瞬不瞬看着她。


    轻咳,偏头躲开视线, 周灵蕴补充, “我的意思是, 你花了钱的, 从事服务行业,嗯,我应该做的。”


    “那我下次还可以约你吗?”姜悯说这话的时候, 垂落身侧的手掌一齐揪住衣摆,姿态脆弱又小心。


    周灵蕴当然不会漏掉这样的细节。


    咳——


    装的吧。


    “你是指哪方面。”周灵蕴脑袋里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


    “做饭给你吃。”姜悯道,目光坦然。


    只是吃饭啊。


    怎么讲,周灵蕴是有失望的。


    她面上装得风平浪静, “不过只是吃饭的话我觉得不是很有必要,我有手有脚的,嗐……这年头,还能吃不上饭?”


    “你有手有脚,勤劳肯干,当然不会吃不上饭。”姜悯捧着,把她往天上捧,“我恳求,恳求您赏脸。”


    “倒也不用说得这么……”周灵蕴手捂住嘴憨笑。


    她左右小幅度跺脚,抖正身体,“欸,那等我有空的吧。”


    “明天可以吗?”姜悯乘胜追击,“你上早班还是晚班。”


    “早班。”周灵蕴不由脱口而出。


    姜悯点头应好,“那到时候我去接你。”


    周灵蕴搭电梯下小区平台,走到地铁站通道口才想起来,她怎么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这女的很有手段。”进门,周灵蕴是这么跟蛋挞说的。


    “所以她对你使用了什么手段?”蛋挞蹲在椅子上化妆,准备晚上的直播。


    周灵蕴坐到蛋挞对面位置,“她说给我做饭吃,什么什么菜,什么什么饮料,然后答应说下班接我过去……”


    “就这?”蛋挞不屑一顾,“这年头谁还能缺了一顿饭。”


    “对啊!就是!我也是这么说的”周灵蕴激动起来,手舞足蹈,“我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只是一点不入流的小手段,你就轻而易举被俘获了。”蛋挞恨铁不成钢,“她鼻孔里出的气都香的吧?”


    周灵蕴抓着后脑勺,“啊确实,她身上蛮香的,一直蛮香的。”


    蛋挞说滚吧,你个窝囊废。


    周灵蕴拿上干净睡衣,站在卫生间门口,又补了一句,“我不会轻易原谅她的,我也不会搬回去的。”


    一码归一码,周灵蕴觉得自己还是挺拎得清的。


    至于老家那边,她隔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给老太太去了电话,如实汇报了情况。


    老太太反应还好,“要磨合的嘛,两个人过日子都要磨合的嘛,以前嘛,还是个小娃娃,现在嘛是大姑娘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周灵蕴当时心里说“谁要跟她磨合啦”,挂断电话,继续午餐,碗里挑起箸面条,半天没往嘴里塞。


    奶奶说得对。


    下午开始刮风,天黄黄瞧着要落雨,姜悯发消息说还在外面谈事情,周灵蕴叮嘱说慢些开车,“我在店里等你。”


    姜悯迟到了。附近不好停车,上次被贴条她不敢再乱停,兜了一大圈才找到停车位。


    雨下得特别大,她浑身湿透,滴滴答答站在周灵蕴打工的奶茶店门口,像只幽怨的水鬼,隔着落地玻璃,冲里面招手。


    “喂!是不是昨天那个姐姐,你看。”


    周灵蕴留在店里帮忙,店员拍拍她肩膀,让她往外面看。


    周灵蕴早就换回便衣,这时候她抓起自己的帆布包,赶紧从柜台后面出来。


    风大雨大,姜悯长裙单薄,檐下抱住自己的双肩,瑟瑟发抖,“对不起啊,下雨堵车,路上耽误了。”


    周灵蕴身上只穿了件短袖,她左右看看,也没什么好办法,拉着姜悯手腕,把她往避风的墙角塞,撑开双臂为其遮挡,“你没带伞吗?”


    姜悯摇头,手指扒拉扒拉腮边的湿发,“我担心你等着急,我自己也有点着急,停好车就直接跑过来了。”


    她没化妆,脸被雨淋湿,像一片掉在水里的花瓣,身体因寒冷而拘束,楚楚可怜。


    周灵蕴鬼使神差,手臂的帆布包捞去肩膀挂稳了,展臂抱住她。


    “你是不是很冷啊?”周灵蕴摸到她一片冰凉的后背,触感是牛奶顺畅滑入喉咙的柔细。


    两个人身体相触的瞬间,姜悯打了个抖。


    周灵蕴完整接受到她身体的颤栗,手臂不由收拢得更紧。


    “你可以发消息给我,店里有伞,我撑伞过去找你。”


    姜悯轻轻摇头,靠在她怀里,没说话。


    周灵蕴也沉默了。


    女人水蛇一样凉滑的手臂缠上脖颈,熟悉的悸颤在心底荡漾开。


    “我好想你啊,周灵蕴。”周灵蕴听到姜悯闷在怀里说。


    然后脖子那里热热的,是她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还有眼泪。


    好烫好烫。


    “我每天都很想你,可是我不敢去找你,也不敢给你发消息。我担心被你讨厌,我真的好害怕被你讨厌啊……”


    “可是我很想你,想抱着你,我每天早上醒来,摸到身边空空的,没有你,房间也空空的没有你,我好难过啊。”


    “我一直哭,一直哭,我也好奇怪,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啊,我搞砸了一切。”


    “猫二也很想你,每一次,听到电梯厅外卖员的响动,它就会立即跑去门口蹲着,准备迎接,明明你们也没有相处很久嘛,可它有记住你,只是还太小不能一下分辨出你的脚步声。”


    “我也跟它一样,好希望来的人是你……”


    “啊!”姜悯忽地抬起脸,“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屡教不改,我知道应该是我先过去找你的。”


    她皱着脸,嘴巴瘪瘪的,眉毛是一个“八”字,哭得丑丑的“我就是想你,很想很想你。”


    可是周灵蕴觉得好可爱啊,她哭得好可爱啊。


    可怜又可爱。


    想亲亲她。


    幸好,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周灵蕴忍住了。


    不过……


    亲一下她的发顶,偷偷的,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


    周灵蕴心里这么想的时候,嘴巴已经高高撅起来了。


    就那么巧,姜悯在那瞬间抬头。


    一吻落在额头。


    “啊不好意思——”周灵蕴立即道歉,“我我不小心。”


    姜悯还是眼泪汪汪的,她抬手摸了脑门,说没关系。


    “等雨小一点,我们再走吧。”周灵蕴说。


    姜悯改抱住周灵蕴的腰,靠在她怀里乖巧点头。


    “你还冷吗?”周灵蕴又问。


    姜悯再次点头。


    周灵蕴手掌贴在她肩膀皮肤,上下搓搓,又低头哈了口热气。


    姜悯发出“唔”的一声。


    哎,真可爱,像撒娇的小狐狸,网上刷短视频经常会刷到的那种宠物狐狸,嘤嘤怪。


    周灵蕴忍不住笑了。


    她一抬头,透过门口落地玻璃,看到店里柜台后面,她的几个同事一动不动站在那,不知看了她多久。


    天塌了。


    “我去拿伞。”周灵蕴松开姜悯,跑回店里。


    “哇哦——”几个同事开始起哄。


    “哇哦——”还有顾客跟着起哄。


    “干嘛啊!”周灵蕴拿上伞飞快跑了。


    爱是倾斜的伞面,周灵蕴一手撑伞,一手环住姜悯,走进大雨里。


    雨花绽放在街面灰色的人行道地砖,小高跟急促,帆布鞋稳健,周灵蕴半边身体很快也被雨湿透了,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冷。


    她一会儿看看姜悯,一会儿又低头去看两人完全被水湿透的鞋,感觉奇妙。


    姜悯一路都紧紧拽着她的衣角,周灵蕴身上那件白T快被拉成一字肩,周灵蕴好几次差点笑出声。


    她想起小时候,跟奶奶去镇上赶集,她也是这么拽着奶奶的衣角,像个小挂件。


    她好乖哦——


    视线倾斜,周灵蕴看到姜悯左边脸蛋,软软鼓起的腮帮子,抿了一下嘴唇。


    不过话说回来,别以为她看不出来哦!这人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到车上,周灵蕴特地伸头往后座看了一眼。


    这人没收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堆在后面,加油送的水和纸巾攒了一大堆,还有自家产的礼盒装的茶叶,盖的小毯,外套,甚至喝空一时找不到垃圾桶扔的咖啡杯……


    简直就是垃圾堆!


    “我才几天不在啊,又弄得那么乱。”周灵蕴不禁脱口而出。


    姜悯还没上车,站在车门边,可怜巴巴揪着自己头发上的水,“很多很多天了,你不在,我根本没心情收拾。”


    “我在的时候,你也没收拾啊!”周灵蕴大声说,伸长手臂去拿毯子,准备用来给姜悯擦头发。


    一把蓝格伞掉下去。


    周灵蕴继续扯毛毯。


    又一把粉格伞掉下去。


    周灵蕴回头,冲姜悯说了句“心机”。


    “明明有伞,还故意淋雨,装可怜想博取我的同情心。”


    “对啊。”姜悯倒是坦荡。


    “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舍不得你,我每天都很想你,想你想得简直发疯,甚至每天做梦都梦到你,才会对你使手段……”


    她样子有点笨笨的,装得笨笨的,手指挠挠腮帮,“那不然我怎么办嘛,我想跟你好,你说我要怎么办嘛。”


    哎,她真有本事,这种话可以直截了当说出来。


    周灵蕴有点受不了这种直接,抱着小毯子绕到主驾门边,一抬手毯子给她罩在脑袋上。


    “闭嘴。”——


    作者有话说:咕来啦


    第110章 如果可以被强制爱的话……


    家里开始养猫之后, 猫毛就成为了她们的小世界最无孔不入的东西。


    周灵蕴明明已经没在那个家住了,身上还总沾得有。


    她用车后座的小毯子简单为姜悯擦拭过身体和头发,回到副驾位, 坐那开始抓自己的脸。


    “你看不见,我来帮你。”姜姐热心肠, 倾身靠拢。


    “这条毯子在家用过吗?”周灵蕴身体比嘴老实, 立即解开安全带,扭身侧向她。


    姜悯说没, “但跟家里的大毯子一起洗过。”


    周灵蕴点点头,那合理了。


    “欸你先别动,我看到了。”姜悯说。


    于是周灵蕴闭上眼睛,乖乖不动。


    她发誓, 她内心清清白白,下一秒,却听到姜悯短而沉一阵促狭笑音。


    “又不是接吻,你干嘛闭眼睛?”


    天啦!奇耻大辱!


    “你不会以为我要趁机偷亲吧?”姜悯唇边笑意持续扩大,甚至发出持续不断“嚯嚯”声。


    “放屁!”周灵蕴浑身毛炸起, 睁开眼, 手使劲地搓脸, “是脸上有毛!”


    “欸你急什么?”姜悯浅送白眼, 轻轻打掉她手,“别动,我看到了, 挂在你睫毛上。”


    周灵蕴重新闭上眼,“那就是了,我觉得眼睛痒才那个,方便你揪毛的嘛——”


    而且, 而且,你凑那么近,我怎么好意思看你呢?


    还大老板,这么简单的逻辑都顺不明白。


    周灵蕴感觉到了。姜悯微凉的指尖,轻柔着陆在眼睫,那么近,还有她潮润的呼吸,以及周身被雨淋湿后冽冽的香。


    不单是猫毛。


    无孔不入的,还有姜悯。


    “还有哪里痒?”她的声音。


    周灵蕴摇头。不知道,好像浑身都挺痒的。


    “那我再瞅瞅。”她说。


    好啊,没关系,你慢慢看。


    周灵蕴挺背坐那,两手搁在大腿,乖乖的。


    随即有冰凉柔软的触感,降落在唇瓣。


    是她吗?周灵蕴不太确定。


    太久没亲了。


    周灵蕴微微张开嘴唇,想说点什么。


    比如“你干嘛亲我啊臭流氓”之类,又担心惊吓到对方。


    想保持矜持,可确实也太久没亲嘴。


    如果可以被强制爱的话,嘿嘿……


    不过两三秒,脑袋里转出千万个念头,周灵蕴最终决定,绷紧面皮当作无事发生。


    可她很难控制自己的微表情啊!暗爽,偏要装样。


    “嘴巴边也有吗?”周灵蕴听到自己微颤的音节,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好像在发抖。”姜悯语态悠然。


    “啊没有吧,我在发抖吗?”周灵蕴趁机抬手蹭了一下嘴唇,“应该是,有点,我刚觉得嘴唇有点痒,我的神经比较敏感。”


    “所以你不会以为我在亲你吧。”姜悯又道。


    啊?


    啊?


    啊?


    周灵蕴彻底迷糊了,到底到底亲没亲啊。


    这对她很重要啊,到底亲没亲啊?


    到达极限了,周灵蕴睁开眼睛,把头侧向车窗。


    她手背贴脸,摸到两腮滚烫,甚至感觉鼻孔都在喷火。


    “你脸好红。”姜悯追来,没完没了,“是淋雨发烧了吗?还是因为刚才我弄你的嘴巴。”


    中华文字,博大精深,“弄”这个词,很厉害。


    所以是怎么弄的,手弄的还是嘴弄的。


    她好坏。


    周灵蕴深吸一口气,双拳在膝头握紧,她不能坐以待毙。


    “那你干嘛要弄我。”都说了敏感。


    “你不是痒。”姜悯无辜。


    “我没说嘴痒啊。”周灵蕴辩解,“你干嘛弄我的嘴。”


    “可是你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痒啊,你又看不到,在我的视角,我看到的就是你嘴痒。”姜悯眨了眨眼睛。


    都什么跟什么啊!


    周灵蕴“哼”一声,鼓腮,“你刚才肯定偷亲我了,你不要脸,凭什么,我清清白白的,我根本不痒。”


    “我偷亲你?”姜悯指着自己的鼻尖,“你好大脸哦,我才要问凭什么,你污蔑我。”


    两个人在车上吵起来,因为姜悯到底偷没偷亲这件事。


    周灵蕴坚持说被亲,姜悯坚持说自己没亲。


    吵到最后,大家都累了,姜悯提议,“那这样吧……”


    周灵蕴看着她。


    姜悯一面扒拉着脸边的碎头发,一面扬起脑袋,左右晃,豁出去的样子,“既然说不通,那就亲吧。”


    她有理有据,说算了懒得争执了,但不能被白冤枉,她要亲。


    “是谁嘴巴痒。”周灵蕴问。


    姜悯说“我痒”,“上面的嘴和下面的嘴都挺痒,三十女人嘛,嗯。”


    周灵蕴脸愈发烫,人也跟着晕乎乎。


    可姜悯说完之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动作。


    她嘴上在开车,手上也是在开车,她启动车辆驶离停车场,“回家了。”


    周灵蕴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两只手左右交叉,握拳塞在自己小肚子那,偏着脑袋,嘴唇抿得紧紧,看雨刮器左一下右一下。


    姜悯几次侧目,差点笑出声。逗小猫也太好玩了。


    车进地库,下车周灵蕴跟着姜悯进电梯,到家,帆布包直接往地上一扔。


    姜悯跟在后面,捡起她包,把里面东西掏出来放在餐桌上,包扔洗衣机,“先洗澡,别冻感冒了。”


    “我自己洗。”周灵蕴说。


    姜悯走到她房间门口,“我好像也没有说要跟你一起洗吧。”


    说完走开。


    周灵蕴双手叉腰,气呼呼在那站了会儿,出去洗了个手才在柜子里翻居家服。


    她在姜悯的房子里住了那么多年,东西一年比一年多,一个行李箱肯定是装不完的,她很多东西没带走。


    她没想过不要,也没想过来拿,是她心中始终觉得,她还会回来的。


    果然。


    她回来了。


    但周灵蕴没想到的是,她衣柜里竟然多出好几套新衣服。


    夏天的居家服,睡裙,宽松舒适的薄款运动长裤,背心,T恤,还有一些款式简单的裙装。


    人都走了,干嘛还买衣服。


    搞不懂。


    周灵蕴洗完澡,坐在沙发上擦着头发想,是姜悯太自信,打心眼里觉得她不会走,还是其实根本没想过赶她走?


    但不管怎么说,周灵蕴对被赶出家门这件事非常在意。


    她不会轻易原谅。


    可她转念一想,不会轻易原谅,并不代表不会原谅。


    所以她最后还是会原谅。


    啊!


    苍天呐!


    周灵蕴不由仰天长叹,她太难了。


    更难的是,她发现这女的好像在钓她。


    头发吹得蓬蓬的香香的,穿吊带睡裙,后腰和胸口有大片夸张的镂空蕾丝,长度是一弯腰就能看到屁股缝,姜悯就这么在她面前走来走去。


    “你干嘛?”毛巾挂在脖子上,周灵蕴左右手拽着两端,眉头深皱,表示不解。


    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启动,脚步一旋,翩然转身,姜悯回头冲着周灵蕴大步走来。


    周灵蕴顿时紧张。


    她僵僵坐着,看姜悯睡裙心口位置两个圆圆的东西上下那么晃着,转眼就晃到面前。


    “你干嘛!”周灵蕴往旁边躲了下,手肘抵到沙发背。


    姜悯一屁股坐周灵蕴大腿上,两只手勾着她的脖子,“想你了,想坐近点,好好看看你。”


    “那也不用坐我身上吧。”周灵蕴梗着脖子往后仰,两手虚空半举,以示正直。


    “坐身上看得清楚点。”


    姜悯晃晃手臂,周灵蕴被她带着一起晃,视线不由往下,瞄她心口,声音变得沙沙的,“你什么时候买的这条裙子。”


    姜悯答非所问,“好看吧。”


    好看,周灵蕴点头。


    “衣服好看还是我好看。”姜悯又晃了下。


    “你好看,衣服也好看。”周灵蕴手臂慢慢垂放下来。


    她倒是想说不好看的,气死这个姜大炮,可她嘴不听使唤。


    “你喜欢吗?”明知故问,姜悯挺身靠拢。


    衣料半透,若隐若现,最是勾人,周灵蕴眼眶有点发红,唇微启,唇下小牙紧咬。


    “你表情……”姜悯屁话没完,“你看不见你的样子,你知道现在自己什么样子吗?”


    视线微抬,周灵蕴定定瞧她。


    什么样子?


    “说话。”姜悯训狗一样。


    “我什么样子。”周灵蕴也是真听话。


    姜悯两手搭在她脖子,故作天真地瞪大眼睛,“发神,好像灵魂出窍,被夺智了!”


    “我不知道。”周灵蕴强行别开脸,使劲揉眼睛。


    “宝宝——”姜悯屁股不安分扭,一个劲儿往她身上靠,“好想你哦,每天都好想你,想跟你那个。”


    周灵蕴又把脸转回来,傻乎乎问“哪个”。


    “就是那个啊!”姜悯娇滴滴的,搂着她不住地晃。


    周灵蕴舔了下嘴唇,“哪个嘛。”


    姜悯忍笑,“就是那个呀,啊呀真是的,我们每天都会做的事情嘛。”


    “每天?”周灵蕴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每天都可以吗?”没和好也可以吗?


    “当然啦!”姜悯答得爽快。


    跃跃欲试,周灵蕴手搭上她的腰。


    “你准备好了吗?”姜悯忽而正色。


    “嗯嗯——”周灵蕴乖巧点头。


    “那我们开始吧。”姜悯道。


    周灵蕴把脸凑过去。


    怀中却骤然一空。


    姜悯起身,大步走向厨房,“买了牛腩,我给你做个番茄炖牛腩吧。”


    周灵蕴高高噘起的两片嘴唇迅速内收包住牙齿,两手不知该放哪里好地胡乱拨弄头发。


    “用电压力锅,很快就能吃上——”姜悯在厨房里大声喊。


    周灵蕴气得半死,躺在沙发上,用力扑腾并发出“呃呃”嘶吼声。


    姜悯!你这个贱人!宇宙无敌超级大贱人!


    “你怎么了?”门边探头,姜悯大眼睛眨呀眨,满脸好奇,“你在干嘛呢?”


    重重咳嗽声,周灵蕴迅速爬起坐直,“上班累了活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