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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松梢月(3)


    房震的人冲出去时,使了他们山匪最惯用的法子,先用几支箭射中了车队的所有马匹。


    因为距离太近,所以即便在晏回南和司文已经反应过来时,马儿已经被箭射中,受惊而往前狂冲了一段距离之后,又因为被射中了要害,终于倒下。


    自从四年前彻底将楼承击败之后,晏回南已经许久不曾动武,而他多年折磨自己的身体,他原本康健的身体如今已是伤痕累累,外伤不足提,内伤才是最严重的。


    谢韵离开的这六年间,晏回南每每想到谢韵曾经险些被长衡公主的蛇咬伤,而他当时连最基本的关心都没有给她,他便心如刀绞。


    所以这些年晏回南除了用烙铁自虐一般地反复烫自己心口之外,还养了毒蛇,甘愿被毒蛇咬,以此来赎自己的罪。咬伤之后又以猛药压制下毒素,长此以往,他的身体内毒素清了又有,一点一点积攒,前两年他的身体便彻底垮了。


    每到春夏交际之时,极易感染风寒,一旦染上便难好,终日以汤药吊着命。


    此次临行前,晏朗去找哥哥姐姐道别时,喻霰和李巍也十分担心晏回南的身体。


    本想阻拦,但他们都心知肚明,谁也阻拦不了晏回南。除非他死了,否则他不会放弃寻找谢韵的。


    而晏回南又不让自己死,就吊着那么一口气,一定要找到谢韵。


    愚蠢又固执。


    他们的马被袭击之后,黑压压的一群人从山坡上如同狼群一般冲下来。司文和护卫立即冲上前去应敌。


    而不远处的温垚见到房震的人射箭射中了那富人的马之后,心道不好!担心他们会吃亏,连忙带人去帮忙。


    “谢韵,你待在这里就行,别过去,太危险了!”温垚不忘叮嘱谢韵,他还留下些人手在一旁护着她。


    谢韵点头,“嗯,你小心。”


    房震这次派来的人不多也不少,但也有二三十人。这些人今日心中都因为在温垚那吃了亏,心中憋着一口气,要从眼前这条大鱼身上讨回来。所以打劫起来也毫不含糊。


    但能跟在晏回南身边的,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面对这群不足为惧的山匪还是信手拈来。


    有人拿着一把大砍刀,对准了司文便冲过去,手中挥舞的大刀带着凌厉的风向司文砍去,司文刚刚解决完一个人,抬眼便见到这把大刀,刀刃险些就要落在司文的脖颈上,但他一个利落的转身,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下一瞬,这贼人的刀来不及收回去,司文则是贴着他的刀身,一步跨到此人的身侧,手起刀落间,便戳中他的脖颈,那人立即疼得倒下去,痛苦挣扎,血流了一地。


    接下来,司文轻易便斩杀了几人。其余人也同样。


    而温垚蒙着面在其中也


    帮忙斩杀了几人。


    他们只留了一个活口。


    司文问:“老实交代,你们是什么人?”


    司文跟在晏回南身边多年,虽然气势比不上晏回南,但是如今但凡拉出一个人来,面对司文身上这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都会忍不住由心底生出一种恐惧。


    更何况司文审过的犯人,比这群人吃过的米还多。


    那人根本挨不住司文几句盘问,便和盘托出了。


    在这群人冲出来的一瞬间,晏回南便弃了自己的马,冲上马车将晏朗抱在怀里护着。晏回南看得出温垚是在帮他。但他来不及同温垚说话,因为他担心刚刚外面的这一阵打斗声会吓到晏朗,他要先安抚好晏朗,司文被派去前方清道了。道谢之语交给了一个副将。这副将是前些年刚被提拔上来的,也是骁勇善战,名为滕野。


    滕野道:“多谢侠士出手相助。”


    温垚听滕野的口音,是乃大周最为正宗的官话,白下虽为副京,也说官话,但总归是带着一些南方口音,与北方口音有略微不同。他多年行商,走南闯北过,从他们这群人低调但不失奢华的衣着打扮、车马便能推断出,他们是京城人士。


    “不客气。”温垚问,“这一带匪患不断,听你们口音不是白下人,从这里走时要多加小心。你们是要去白下城?”


    滕野:“正是。”


    温垚见他们的样子,不像是去经商,便问是做什么的。


    滕野也不避讳,“寻亲。”


    寻亲?


    “是寻什么人?”


    滕野:“我家夫人。”


    一听滕野说是寻他家夫人,温垚心头的警钟大响,因为他自在白下第一天认识谢韵时,便感觉她不是一般女人。虽然这世间偶也有女医者,但女医者并非寻常女子可为。


    而谢韵周身散发出的温柔坚定、知书达理的气质,都不是寻常女子会有,至少也是生于富贵之家,受过教,才能成就如此优秀的女人。


    更何况,谢韵不仅仅会医术,她永远都在惊艳到温垚。六年了,温垚已经无数次被这个女人折服,每当他觉得谢韵这次总算是江郎才尽了吧,她又能有别的地方让温垚感到佩服。


    这样的女子,温垚从不曾见过。


    越是与她相处,越会发现,美貌是她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而与此同时,谢韵的身边还有一个神秘的、笑面虎一般的弟弟,一个冷漠、杀人不眨眼的侍从。也正是这两人的存在,让温垚这么多年都只能成为谢韵的合作伙伴,只要谢韵没有点头,便谁也别想为难她,强迫她什么。


    谢韵绝非寻常江南女子。她身上有着太多秘密。


    而谢韵也的确让温垚帮助她掩藏自己的身份。他想,谢韵应当是在躲避什么人。


    所以当滕野这群京城人士来了之后,温垚的内心也隐隐跟着不安。虽然他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夫人,是不是谢韵,但温垚不得不设防。


    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是谢韵想要避开的人,那他就不会让此人再靠近谢韵!


    恰在此时,谢韵过来了。谢韵过来的一瞬间,滕野便有一些恍惚……


    谢韵此时还是一身男人的装束。


    滕野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居然把一个男人看成了他家夫人?!这怎么可能?


    刚刚谢韵带着人在旁边观战,等到房震的人都被杀了之后她又命人去附近探查,是否还有埋伏。得到的结果是没有,她才放心带着人过来寻温垚。


    谢韵问:“怎么样?刚刚没受伤吧?”


    她在来的路上,见到与温垚说话之人,她总觉得有些眼熟。但又实在想不起自己究竟有没有见过此人,是在哪里见过?


    正准备再多看一眼时,温垚忽然一把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抱着。!


    这死小子是在干什么?


    谢韵不是看不出温垚的心思,这六年来,温垚起初肆意张扬,就差在全白下城宣告自己要追求谢韵。但是自从温垚被谢润揍了一顿之后就老实了,一直老实到今天。


    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天天跟在谢韵身后叫她姐姐,或者玩玩她的头发。


    谢韵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但她知道温垚做事不是没有分寸之人,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的,便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用只有温垚能听见的声音问:“你干什么?”


    温垚没有回答她,但是他把谢韵的脑袋正好按在了他的心口处。


    谢韵能清晰地听到、感知到他的心跳在逐渐加快。


    谢韵比温垚大了几岁,也经历过温垚这个年纪,怎么会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这剧烈而狂热的心跳,让谢韵一时之间都愣了神。


    但她身后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只听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刚刚安抚孩子,还请侠士多包涵,未曾第一时间出来亲口道谢。”


    这个声音,谢韵觉得十分熟悉。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谢韵感觉自己的心紧缩了一下。


    但是那人的声音铿锵有力,说话时总是骄傲地像一头昂扬着头的王者,虽然声线相似,但是怎么会是他?他的声音没有这么温柔,这么虚弱……


    下一秒,温垚年轻的声音响起,与前者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


    温垚的声音年轻极具活力,带着丝丝敌意又不失骄傲,“无妨。”


    那人又道,声音中夹杂着怀疑:“这位是?”


    温垚猜眼前这人,也并非寻常商户,于是不急不缓道:“内子害羞,大人莫笑。”


    晏回南瞧着这背影确是女子的身形,若不是温垚说内子,常人其实难看出她的女儿身。应当是夫妻情趣。


    “敢问侠士尊姓大名?”晏回南问,“你帮了我,待我进城后,必亲自登门道谢。”


    温垚却不想继续留在这里,虽然眼前人说话得体妥帖,声音里甚至还透着温柔。但温垚明白,刚刚他即便不出来帮忙,此人也能轻而易举解决这些土匪。


    毕竟外面乱做了一团,他还能气定神闲地坐在马车里哄孩子。


    就说明他从头至尾都知道,这群人奈何不了他,甚至连马车都难以靠近。


    于是温垚简单说了几句便带着谢韵转身离开,待走出几步之后,他连忙带着谢韵上马离开了。


    晏回南刚刚全幅心思都在被吓哭的晏朗身上,出来道谢时也并未仔细看周围的环境。


    可是等到温垚带人离开之后,他越想那个背影,越觉得眼熟。


    他脑海里甚至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人的背影,有些像是他的妻……


    不能让他离开!


    晏回南顿时坐不住了,他立即派人去追,但只追到一些温垚的家丁和镖师。早已不见温垚的踪影。


    在一旁的滕野见状,才将自己刚刚自我怀疑的猜测说出来,“将军,那人的容貌与夫人十分相似……”


    晏回南难以置信地看着滕野,他忽然觉得双耳传来一阵刺耳的锐鸣,后脑某处阵阵地发疼。


    那刚刚那人所说内子……是在说谢韵吗?


    胡说什么呢?谢韵明明是他晏回南名正言顺娶回去的妻子……他现在在胡说什么?


    “追!去给我把人追回来!”晏回南顿时一改往日温润形象,又恢复成了当年那个暴虐的模样。晏朗极少见到父亲这副模样,被吓了一跳。


    但刚刚他们说的,是在说母亲吗?——


    作者有话说:抱歉,三次工作有些繁忙,而且这几天在忙着换房子的事情。中秋三天我努力多更!把欠大家的更新给补上。


    第72章 松梢月(4)


    谢韵莫名其妙就被温垚带上了马,跟逃命似的。


    她不满自己的头发都被弄乱了,气恼地转过头问:“温垚!你刚刚在胡说八道什么?”


    温垚原本因为刚刚突然出现的一群人,内心慌乱不安,神色凝重,嘴巴绷成一条线。他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就是来找谢韵的人……但是他们让他内心充满了不安。


    如果是,该怎么办?


    谢韵会选择跟他走吗?


    他看刚刚那人还带着一个孩子,难不成让谢韵回去做继室?给别人养孩子?


    不行,他要保护好谢韵,不能让谢韵和这个男人见到。


    谢韵恼火的声音将温垚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是看那人贼眉鼠眼,看着不像好人,若是他看见你这么貌美,我岂不是又要多一个竞争对手了?是吧,姐姐?”


    谢韵根本没见到那人的模样,就被温垚一把揽进怀里。她根本不相信温垚的鬼话。他们骑了一段之后,眼见着就要抵达一家驿站,谢韵夺过了缰绳,控制马儿停下之后,一把将温垚推下了马。


    “你自己想办法回去吧!”谢韵勾勾唇角,笑得灿烂。


    居然敢占她的便宜了?!


    话音刚落,谢韵便“驾”得一声,马儿踏着秋叶,一路往白下城疾驰而去。丝毫没有等温垚的意思。


    “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嘛!”温垚跟在后面喊。


    喊完委屈地皱着眉,自言自语道:“那还是我的马儿呢……亏我还担心你遇上麻烦。”


    但是他看着谢韵扬长而去的背影,心仿佛都跟着她飞去了。


    他在内心暗暗发誓,无论是谁,都不能跟他抢谢韵。他不会放弃的!


    如是想着,他的内心顿时燃起一股热腾腾的烈火,仿佛又有了无限的动力。


    至少这六年,都是他陪在谢韵的身边,他不相信这六年时光有旁人能比得上。


    驿馆的茶博士眼色好得很,在驿站内看了外面这么一出好戏之后,笑嘻嘻地迎上来问温垚要不要马,还说是有匹健壮好马,定然能追上前面那女娘。


    温垚不满此人在一旁看他笑话的样子,不满地瞥他一眼,但还是扔了一袋子钱给他,道:“就要那匹了。”


    “得嘞~”-


    一直到进城,晏回南都没再见到温垚的踪影,更别提见到谢韵了。而且当时那人忽略了晏回南问的姓甚名谁,想必对方也是有所警惕。


    他抓到的那些人,镖师只认钱财不认人,家丁都是签了死契的,宁死也不说出来。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晏回南不敢轻易杀人。


    如果那人真的是谢韵,那个男人能够与她如此亲密,他们之间一定相识。以谢韵的性格,不是什么随便的人,都能如此对她的。


    他担心自己若是再用强硬的法子,那么谢韵就真的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他现在不能允许自己做出一点会伤害到谢韵,或是会反感到谢韵的事。


    想到这里,他探出手温柔地摸了一下正在熟睡的晏朗。在有了晏朗这些年之后,晏回南似乎越来越能体会到谢韵的那份温柔,对世人的温柔。


    她温柔待人,个性又有韧劲。


    晏朗似乎在冥冥中成为了谢韵留给晏回南的一剂温和良药,一点一点地治愈他心中的伤,抚平他的暴虐。


    这几年内,晏回南深感自己的杀孽太重,老天才一直不让他与谢韵重逢。所以他除了会折磨自己赎罪之外,他的心性也愈发温和稳重,终年茹素。


    在城外的匆匆一瞥,他越发觉得那个背影就是谢韵,而她人就在这白下城中。


    他此次出行,是为私事,便没有惊动白下县尉。而且若是县尉在城中大肆宣扬,也许谢韵知道之后又会逃走。他加派了人手,每日在城门处巡逻,又分了几批人在城中寻找,打探消息。


    如果能再见……


    他几乎不敢想,一想便会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内心。那种强烈的想要见到谢韵的欲望,而且还夹杂着强烈的谢韵就在他身边的这种预感,他难言自己心中的狂喜。


    连日地睡不着觉。


    白下入秋后,也爱下雨。


    晏回南带着晏朗来到他前不久在这里买下的宅子。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宅院,但是里面的景致闲适雅致,陈设都是一两个月前添置的,此时住进去刚刚好。


    晏朗自幼长在北地,不曾见过烟雨江南的风貌。从前晏回南带着晏朗出发去找谢韵时,若是没有找到,也会带着晏朗在当地小住一段时日,让他感受当地的人文风貌,增长他的见识。


    同时也缓解一下晏朗心中的失望之情。


    他不希望晏朗小小年纪便忧心忡忡。


    若是他带着晏朗见到谢韵时,被谢韵发现他将晏朗养育得不好,她一定会责备他的。


    晏回南不想让谢韵不高兴。


    毕竟当初她只是带一个睿王,都那般倾囊相授。若是由她亲自养育晏朗,晏回南知道,她一定会把晏朗养得比他养得还要好,还要优秀。


    他自知自己总是不如谢韵的。


    晏朗从未见过这样烟雨朦胧的水乡江南,走进宅院便是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一阵雨后,青黑色砖瓦地上铺了一层金灿灿的银杏叶,在微风中仍有银杏叶在往下落,晏朗兴致勃勃地走到树下,啧啧称奇地仰头望着这棵树。


    灰蒙蒙的天,但紧随其后的司文司武、滕野几个男人都被可爱的晏朗萌化了心。原本丢失线索之后,众人的心情都十分凝重,但晏朗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一样,照亮了他们的心。


    尤其是晏回南。


    他越是养晏朗,越是感恩谢韵,越是庆幸,自己有幸得到她留下的晏朗。


    否则他早就死去了。


    但也正因如此,他内心对谢韵的愧疚也无形之中加重了。


    穿过前厅,便是后院,院子里有重重叠叠的小山、池塘、水榭楼阁,氤氲的雨雾中,更显得清新怡人。火红的枫叶隐约伸出枝丫,是整个后院中的一抹难以避开的亮色。


    晏回南带着晏朗去他们的住处,但是晏朗刚要牵起晏回南的手时,他不禁瑟缩了一下手指。


    但为了不让晏朗扫兴,还是伸出手拉他。


    这一回却是晏朗不干了,他乖巧懂事地蹲下来,对着晏回南的指节处呼呼吹风,一阵温热的风扑在晏回南的指节处,温暖又带着一点点痒。


    只听晏朗说:“父亲,对不起,朗儿忘记了,雨天父亲的手指会痛。”


    晏回南的心头一阵滞涩,他任由晏朗吹,温声道:“好,朗儿给父亲吹吹就不痛了。”


    晏朗越发像个小大人了,坚定地点点头,“嗯嗯!”-


    自那日谈判回来之后,温垚几乎帮她把云济堂的事情都包圆了。


    现在云济堂已经成了江南这一带极具声望的医馆,除了白下城内,白下附近大大小小十几座城内都有云济堂的分店。如今每家云济堂内都会有不下五名大夫坐诊,谢韵已经不需要再去坐诊了。


    这也的确符合她的心意,她不再需要抛头露面,这样也就避免被晏回南找到。自从六年前她知晓晏回南在寻找她之后,便拜托温垚帮助她掩藏自己的身份。


    温家在白下这一代实力雄厚,帮她掩藏身份简直是小事一桩。


    如今外人一直以为云济堂是温家的产业,但实际上云济堂是谢韵和谢润一手开办起来的。后续需要开分店时,温垚才主动提出要入股。


    云济堂的大夫都是谢韵亲自挑选的,也有一些是跟在她身边五六年的徒弟,出师之后她便让他们去分店管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这是谢韵的一个小愿望。


    所以温垚要入股开分店,谢韵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她收的那些学徒,也都不是什么富人家的孩子,她们不是在路边卖身葬父的,就是险些被爹娘卖掉的女子。


    她们没有在这个世上安身立命的本事,命运就只能悲惨地掌握在他人的手中。


    谢韵不希望看见这些女孩子走投无路,才想到带学徒。


    在她们学成之后,也同样可以帮助更多的女子。


    但最终是否能出师治病救人,还是需要通过谢韵与云济堂内另外两位从医多年的老大夫的考核的。


    谢韵的医术高明,但她还是让比她年纪大一些,比她行医经验更多的老大夫与她一同参与考核,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毕竟人命是不可拿来练手的。


    否则即便她的出发点和本心是好的,也难保不会好心办了坏事。


    在这一点上,这几年谢韵的考核十分严格,经她认可后出师之人,如今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夫了。


    而除了云济堂之外,谢韵今年还接管了一家白下城内的济善堂。原先白下闹出过济善堂执事贩卖儿童的恶劣事件。


    这件事是温垚某次无意中从房震那听闻。


    这也是温垚至今还能容忍房震的原因之一。房震的消息灵通,只要有钱便能从他那买到消息。温家毕竟是商人,不是大善人,只要是于温家有利的人,他们一定会用到极致。


    谢韵和温垚出了前让房震把那一批被卖的孩子又弄了回来,之后白下县尉迫于压力,派人捉拿了原先济善堂的几位执事。而济善堂的事情也就交由谢韵和温家代管。


    今日谢韵便是在谢润的陪同下去了一趟济善堂和云济堂。她习惯性地戴了白色面纱。


    边走边对谢润说:“若是有人想要从济善堂领养孩子,我们需要对他们


    进行周密的考察,签订了协议,走官府的官印之后才能将孩子送出去。这与卖孩子是有本质区别的。”


    谢润也点点头,“嗯,之后这些事我和飞镜来处理。”


    从济善堂出来之后,回家的路上,在经过护城河边,谢韵偶然见到不远处有几个大孩子围住了一个小孩子。


    谢韵原本以为只是孩子们之间玩闹,不欲管。但是就在她要走的时候,却见到那几个大孩子忽然推搡起了那个小孩子。


    谢韵皱了皱眉,“去看看。”


    快要走到近前时,让谢韵和谢润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那最小的孩子虽然看上去穿的衣服华贵,却一点都不弱。反倒是在被惹恼之后,反过来与那几个欺负他的大孩子扭打起来。


    他出其不意地出手,倒是打了几个大孩子措手不及。


    但是终归是输在了人数与年纪上,那个小孩子又被几个人一同按在了地上打。


    “哼,你娘的东西怎么了?到我们手上就是我们的!”


    “略略略,你有本事就来抢啊!”


    “哈哈哈,没本事的小少爷!”——


    作者有话说:嗯,飞镜没有死。


    第73章 松梢月(5)


    那几个大孩子见有大人来了,便如鸟雀般四散逃走了。


    但谢润见这些孩子衣衫褴褛,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头发也乱糟糟的,不知是多久没有清洗过。这似乎是城中的小乞丐。


    他便眼疾手快地把几个孩子全部捞了回来。


    这几个孩子刚刚扭打在一团,都受了不算轻的伤。这几个小乞丐仗着人多,将那小公子额头打破皮,出了点血。而那小公子也不甘示弱,将这几个小乞丐也打地鼻青脸肿,其中一个被谢润抓着衣服的后领子的,牙都被打掉了。他一边挣扎,一边捧着自己的牙哇哇大哭。


    谢润最烦小孩哭,威严地呵斥道:“不许哭!吵死了。人家被你们围殴的小子都没哭,你倒先哭上了!”


    缺牙巴着实被谢润吓到了,顿时就老实了,撇着嘴不再哭,狠狠地嗅了一把鼻涕或者嘴里的血水往肚子里吞。


    而为首的那个大孩子一头乱糟糟的卷毛,他倒是一脸雄赳赳气昂昂,一点没有欺负人的羞耻,反倒反咬一口:“是他抢我们东西,我们才哭的!”


    谢韵随身背一个皮质药包,里面装了些基础的跌倒损伤药和处理伤口的工具。


    她取出一个药瓶,倒了些提纯过的酒精在棉花球上,挨个给几个孩子都清理了伤口,又挨个给他们都上了药。


    有趣的是这几个孩子常年在外面乞讨,脸上脏兮兮的,被谢韵这么一清理,伤口处的脏都被清理干净后,脸上都白一块黑一块的。


    因为谢韵没有质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帮他们处理伤口,而谢韵身边又有一个凶巴巴的哥哥,他们不敢像平时对待其他人一样,只能老老实实地让谢韵给自己清理伤口。


    而那个小公子白白净净的,但是刚刚在被按在地上揍的时候,脸上也蹭得脏兮兮的。


    只有他,在谢韵给他清理伤口之后,怯生生但又不失礼貌地对谢韵道了谢。


    谢韵颇为惊讶,便问:“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


    他虽然感谢这位长得像仙女一样的女子出现帮助了他,但是他的警惕意识十分强,他没有真的告诉对方自己叫什么,只是说:“朗儿。”


    “朗儿,你的名字很好听呢。”谢韵笑得温柔,声音也温柔。


    但晏朗乖的不像话,说完后他拍拍自己身上的灰,还是坚持不多理会生人,转身要离去。


    他还急着把膏药贴拿回去给父亲贴上呢,不能再耽搁了。


    连日的阴雨天折磨着晏回南的手指。但他还是坚持每日教晏朗写字,今日午时,晏朗趁着父亲午睡,偷偷跑出来给父亲买膏药贴。


    他跟着父亲进城时,偶然看见了一家药铺,他便悄悄记下了路该怎么走。想等到父亲的膏药贴快要用完时,用他自己攒的钱给父亲买膏药贴。


    结果就在外面遇到了这群孩子,他们见晏朗一个人,便上来跟晏朗搭话,想要骗走晏朗身上值钱的东西。


    但是晏朗虽然年纪小,但是他却不笨。他不打算搭理这些人,他们便仗着人多要抢他的东西。


    晏朗身上会带着一个小木匣子,木匣子上有淡淡的荔枝香,那时母亲曾经用过的。晏朗也很喜欢这个味道。他特别宝贝这个匣子。


    其实这个匣子并不值几个钱,值钱的是匣子里的银钱。


    没错,晏朗将自己攒的钱都放在这个小匣子里。有叠好的银票,也有几块碎银子。


    他好不容易把匣子抢回来,抢回来之后就被他藏进了包裹最里面。


    “你等一等。”谢韵看见了晏朗身前小包裹里露出来的药铺标记,那是云济堂的标记。谢韵拿出了自己腰间的腰牌,她看出了这个小孩子十分聪明也十分警惕,所以她也表示出了自己的诚意,她指了指晏朗买的药上那个“云”字标记,跟她的腰牌上的字一模一样,笑吟吟道,“你是去云济堂买的药吧?我是云济堂的老板,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这孩子看上去不过几岁的模样,刚刚都已经遇到了这群小孩子欺负他,谢韵担心他一个小孩子在城里走,会遇上坏人。实在是不放心。


    晏朗见了她的腰牌,心中的戒备稍稍松懈了一些,云济堂是治病救人的地方,那么云济堂的老板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坏人。


    “那好吧,我家就在这附近。”晏朗谨慎地点点头,和谢韵站的离得有些远。


    不知怎的,看着他,谢韵就想到了自己的孩子。算一算,她的孩子也该是这么大了。


    她的心都化成了一片。


    谢韵见这孩子人小鬼大的,不由得心生喜欢。但是她又克制着这份喜欢。因为她有自己的孩子。


    如果让她的孩子知道自己的母亲喜欢别人家的孩子,他一定会难过。


    即便是隔着千里万里,即便是多年未见,甚至也许以后也不会见。谢韵也不想让她的孩子不高兴。


    她忍不住偏心自己的孩子,将心里最重要的一块地方留给他。


    当初丢下他,至今都是谢韵心上过不去的一个结。这么多年,她的心总是会飘向远方,却不知该落到哪里,因为她也不知道她的孩子究竟在何处。不知道晏回南那么恨她,还会不会好好待他们的孩子?


    但是想到卢龄玉给她的承诺,谢韵又稍稍松了口气。有卢龄玉在一定没问题。


    只是身为母亲,居然要把教养孩子的任务托付给旁人,她总归是难受的,觉得亏欠他许多。


    谢韵让谢润把剩下的几个孩子带去济善堂,她则是护送晏朗回去。


    云销雨霁后,天边乍破,一道温热的天光洒落大地。谢韵不远不近地跟在晏朗身后,小小的孩子脑袋上扎了一个圆鼓鼓的规整的发髻,他的家人一定很爱护他,才会养出这么聪明懂事,又十分漂亮可爱的孩子。


    谢韵仰起头,看着云层上的光,心里一阵钝痛。


    与孩子分离,无异于在她心头割下一块肉。


    不多时,谢韵便跟着晏朗来到了一座低调的院门前。她抬头望了望这小院,上面没有匾额,并不知主人是谁。


    “我到了。”晏朗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谢韵,看着她犹豫了片刻,才开口。


    谢韵也察觉到了,蹲下来对他说:“我姓云,你可以叫我云姨。”


    晏朗点点头,“谢谢你云姨,我要回去了。”


    谢韵探出手本想摸一摸晏朗的头,却意识到这个孩子是个边界感十分强的孩子,便又收回了手,笑道:“好,云姨看着你进去。”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到里面忽然传来一阵慌乱嘈杂的声音。


    似乎是乱了套。


    谢韵不觉拧了眉,家


    里下人这般不负责么?孩子都丢到现在了,才发觉么?


    她正准备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家。


    谁知门开后,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映入眼帘。紧接着她的心口猛得往下坠,慌乱地想要立刻逃跑,但是后者已经看见了她,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她今日戴了面纱,他应该认不出。


    晏朗待看清人之后,十分高兴地扑上去抱住晏回南,“父亲,朗儿给你买了膏药贴。”


    因为连日的雨天,晏回南感染了风寒,而自从丢失了谢韵的线索之后,他便很难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懊恼当日眼拙的自己。连着许多日不曾合眼,今日午时吃了药才有了些睡意。


    谁知就是这一睡,晏朗居然自己偷跑了出去。


    醒来之后没见到晏朗,晏回南恨不得杀了自己。


    如果他连晏朗都能弄丢,他真的是这世间最无用的废物了,他真的可以去死了。


    他蹲下身来,也顾不得手指的疼痛,惊魂未定地将晏朗抱起来。抬眼时见到了晏朗身后的白衣女子。


    晏回南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站姿有些僵硬的女人,他胸口忽得一阵郁结的气涌上来,忍不住猛得咳嗽了几下,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


    谢韵以为对方没有认出自己,趁着晏回南咳嗽的时候,谢韵打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转身就走。


    她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眼下的情形。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开。


    她甚至没有时间深思,凭什么是她要逃?凭什么她要躲?她难道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活着吗?


    可转身的一瞬间,身后的人便追了上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十分重。


    晏回南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伸出手,穿过六年的光阴,再一次紧紧握住了他爱人的手。这温热柔软的触感,几乎在接触到的一瞬间便击溃了他。


    他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喉头忍不住哽咽,急急地叫了声:“琰琰,别走。”


    这样重逢的场景无数次地在晏回南的梦中出现过,但是每一次他都没能抓住她的手。


    所以这一次他用了全部的力量,追上去,握住她的手。


    终于……


    可是谢韵却没有试图挣脱。


    她完全没有过大脑,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


    她十分迅速地换上了一副冷淡默然的样子,拧着眉道:“大人,你似乎认错人了。”


    第74章 松梢月(6)


    晏回南却执拗地不肯放手,“琰琰,我不会再认错了。”


    晏回南十岁与谢韵相识,如今他二十有三。虽然他们分别的时间远远长过他们共处的时间,但是谢韵每个年龄阶段的模样已经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了。


    恰好此时一阵风过,吹起谢韵的面纱。


    命运般的一阵风,印证了晏回南的话。


    风掀开面纱,露出谢韵错愕略带慌张的面孔,与之相对的,是晏回南与爱人久别重逢时的复杂的神情,悲喜交加。


    他的心情也复杂,喜悦、激动、难耐、忏悔、释怀全都交织在一起,最后,晏回南抿着唇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那口气郁结在他的胸腔里,越积越浊,越浓。如今,他终于可以松下这口气了。


    六年前,他远远地望着被他下令烧了的山时,他解救释放的是幼年时的自己。在不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终于要从多年的噩梦中解脱,终于要活过来了。


    但是很快他以为谢韵在那座山上时,他才发现自己掉进了更加深的深渊,更加黑沉的噩梦之中,而这噩梦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而今的晏回南,见到谢韵之后,他体内死寂了许久的器官仿佛重新被启动,一股源源不断的活水在他体内喷发、奔流。


    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活过来。


    而谢韵此刻也看清了晏回南的面容,多年前桀骜不驯的狼王一样的人,面容瘦削苍白,从前总是干净利落的高束发,如今只简单地绑了一条发尾,碎发柔和地披散下来,在微风中凌乱。


    她所熟悉的晏回南淡薄冷血的眼神,此刻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眉心也凝着惨淡愁云。


    他身上散发着药气,这让谢韵确信,他似乎是沉疴难愈。


    她印象中桀骜不羁的晏回南,居然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这有些不可思议。


    可那又如何?她已经是被他杀死过一次的人了。若是还看不到他们之间横贯着的那道天堑,那她也太愚蠢了。


    所以她除了最初面纱被吹起时的慌乱,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韵冷着脸,“你若是再这样纠缠我,我就要喊非礼了。”


    晏回南的神情有些疑惑。


    他确信,眼前的人就是谢韵……


    如果不是失忆了,就是她不想与他相认。


    谢韵微微一皱眉,晏回南的心便一动,指尖也随之松了些力。


    谢韵趁机甩开他的手,挣脱得毫不犹豫,力道之大。晏回南的指节处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但他闷声不吭地承受了下来。这与他之前想尽办法折磨自己赎罪的痛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见谢韵转身就要走,晏回南想阻拦,可是他想到自己从前强迫谢韵留在自己身边时,对她造成的伤害。


    如果执拗地强迫她,她的反抗也只会更加强烈而已。


    他不愿对谢韵再造成任何伤害。


    而且他早已经想过了不是么?他此次的目的就是确认谢韵还活着,然后留在她身边保护她。


    可是……


    真的见到了,他又忍不住变得贪心。


    真的深爱的人,怎么会在见到了她之后还能坦然地接受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他放下晏朗,又追上去拦住她,挡在她面前。内心很快便做好了一个决定。


    谢韵抬眼看晏回南,他逆着傍晚的火红夕阳而立,薄红的嘴唇轻启,因为刚刚咳过,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喘息:“姑娘,实在抱歉,刚刚是我认错人了。”


    他……这是准备做什么?


    完全出乎谢韵的意料,他……就这么罢休了?她有些看不明白晏回南在想什么。


    其实谢韵也知道自己既然已经在晏回南面前露脸了,那便再难掩藏。只是她不想一辈子都躲躲藏藏地生活,而且她的母亲在这里,她经营的产业在这里,在这里她也结识了一些朋友……她已经在江南经营起了一段美好的生活。


    她不会因为晏回南的出现,就轻易抛弃这里的生活。


    谢韵撇开眼,不再看他。她不愿意看到晏回南那双狗狗一样湿润的眼睛,“无妨,既如此,那我便告辞了。”


    晏回南顺从地点点头,脸上甚至挂上了满足的笑容,“多谢姑娘送我儿子回来。你见过他了,他很乖很可爱吧?”


    他的行为举止忽然大变,变得讨好,此刻又一副急切地想要得到谢韵认可的模样,满怀期待地等待谢韵的回答。


    他的孩子……


    谢韵的脚步忽然顿住。


    他如此说,那么这个孩子……


    谢韵非常想回头再多看几眼,但是她担心晏回南在给她下套。如果她回头,会不会正中晏回南的下怀,佐证他的话,然后他继续纠缠下去?


    刚刚他说自己叫“朗儿”。


    是叫晏朗吗?


    是她的孩子吗?


    谢韵这时才想起他被别人欺负的样子,心脏犹如被刀割。如果她今日没有出现,朗儿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她不敢想象。


    可是晏回南那么恨她,这会不会是在骗她?


    现在谢韵的脑子十分混乱,一时间有太多的事情钻入她脑海里,又有太多的回忆涌现。从她怀上这个孩子,便想过不要他。


    后面辛苦十月怀胎,又从鬼门关闯了一遭才生下来的孩子。


    她又丢下了他。


    如果就


    是身旁这个孩子,他内心会怨恨她吗?


    谢韵的心绪几乎要崩溃了,可是她的表情不能表露出一点点来。


    她只能继续装下去。


    谢韵匆匆点了个头,“嗯。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晏回南的神情没有变,面上仍旧带着感谢的笑容,柔声道:“好,可要我派人送姑娘?”


    “不必!”谢韵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一眼也没有回头看晏朗。仿佛她和这个孩子就是今天刚刚相识的陌生人。


    谢韵走出很远,一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之后,晏回南才收回自己痴痴凝望的目光,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力气。


    他努力稳住身形,既缓极慢地走了几步到已经泣不成声的晏朗身边。


    心碎地抱住晏朗。


    晏朗这时候才放声大哭出来,他知道母亲的名字,小字,刚刚父亲一开口,晏朗就知道了眼前的人是母亲。


    所以他刚刚一直在等着母亲转过身来抱一抱他,但是她一直都没有。


    晏朗委屈极了。


    他这个年纪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他在等母亲主动来抱他,他从出生就没有见过母亲。他刚刚努力忍住要冲上去抱住母亲的冲动,而是满心期待着母亲主动来找她。


    母亲如果爱他就一定会转身,可是她没有。


    晏朗不知道为什么。


    他崩溃地哭着,两行眼泪像雨一样滚落,他无助地用拳头捶打父亲:“为什么母亲不要朗儿?为什么她说不认识父亲?呜呜呜——”


    晏朗觉得自己被晏回南骗了,父亲明明说母亲也一直在找他们。只是因为找不到,才没有来见朗儿。


    说母亲很爱朗儿,也和朗儿思念母亲一样在思念着朗儿。


    但是根本不是这样。


    晏朗十分后悔自己刚刚的那点小心思,如果他刚刚冲过抱住母亲,她是不是就不会走。


    他用了十分大的力气想要挣脱开晏回南的怀抱,他要去追母亲。


    “呜呜——我要去找母亲!呜呜——都怪你!你一直都在骗我!”晏朗原本脏兮兮的脸上刚刚有了两行清晰的泪痕,但他一边哭一边把头埋在晏回南的肩头擦眼泪,现在脸上跟花猫一样。


    晏回南为自己的谎言而自责不已。


    他一遍一遍地安抚晏朗,“是父亲的错,是父亲的错。都怪我……朗儿别哭,母亲不会不要朗儿的。”


    同时也在心中责备自己:是我错了……谢韵,是我的错……


    “呜呜哇——不会了,母亲就是不要朗儿了,也不要父亲了。朗儿就是没有母亲的人!”


    晏回南内心发颤,那些闲言碎语晏朗都记得。


    只是他太懂事,在自己面前没有表露出来不高兴的情绪,其实心中也隐隐埋下了这棵悲伤的种子,在此刻发芽。


    晏回南用力地抱住晏朗,心疼地捏捏晏朗软乎乎的小耳朵。是他对不起晏朗,更对不起谢韵。


    就像晏回南无数次哄晏朗睡觉时那样,将他抱在怀里,轻拍拍,捏捏小耳朵。


    只是这次却不管用,晏朗是一直哭到眼睛发疼,哭到累了,才伏靠在晏回南的肩头睡着。


    等晏朗睡着之后,晏回南带他回去,给晏朗之前在外面跟人打架时受的伤换药。换药的时候,他在晏朗的小包袱里看见了那些带有“云济堂”印记的膏药贴。


    晏回南将晏朗一直抱在怀里,轻轻地摇晃。


    梦中的晏朗仿佛在一搜悠悠荡荡的船上,舒服地沉浸在梦乡。


    他的猜测应该没有错。


    久病成医。


    如今晏回南对于药材的味道也十分敏感,从和谢韵接触的那一刻他便嗅到了谢韵身上的药材味。她本就会医术,而且这云济堂的招牌里,有一个“云”字。


    七年前,他在那个雨夜重逢谢韵时,他记得张恪叫她“云姑娘”。


    这么多年过去,晏回南还清晰地记得那个雨夜。


    他像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只是听到了她逃婚的一点风声,便带着浩浩荡荡几万人的军队去了青州驻扎,怀着无望的希望苦苦等了近半个月,才终于等到。


    那是一个微微带着凉意的雨夜,谢韵淋了一身的雨,他就那么冷冷地在马上看着。


    怀着纠结的恨意,和当时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爱意,威胁她跟他走。


    他那么横冲直撞地闯进谢韵的世界。


    这么多年晏回南一直在反复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去青州,他没有强迫谢韵留在自己身边,是不是她会过得更好?


    他曾不愿意放手的原因是担心没有人能保护好谢韵。


    可是他这些年才意识到自己当初错得彻底。


    那都是他自己的想法。


    其实谢韵没有他,才会过得好。


    但是现在是他……没有谢韵,就过不好这一生了。


    哪怕现在只是知道了她的踪迹,只要感受到她还在自己的身边,他都仿佛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复苏。他的身体和心灵都在经历一场盛大的春回大地-


    谢韵匆匆回去之后,在济善堂见到了谢润。他已经和官府确认过了,那几个孩子是流浪的乞丐,常年的流浪生活,让他们染上了不好的习气。


    那几个孩子原本不愿意进入济善堂。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从济善堂里面逃出来的。


    原先济善堂里的执事不仅会忽然带走一些孩子,而那些被带走的孩子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回来过,而且这些执事若是心情不好,甚至会对孩子动辄打骂,不让他们吃饭。


    即便在听到谢润说济善堂如今换了人管,就是那个给他们包扎伤口的姐姐,里面有干净安全的房子住,有免费的食物吃之后,几个孩子也还是像见到鬼一样得怕谢润,厌恶济善堂。


    谢润只好强硬地带他们去济善堂里,让他们看看有没有曾经认识的伙伴,让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谢韵回来时,谢润板着一张脸,双手交叉抱在身前,等待那几个小鬼验证他的话。


    她还有些惊魂未定,但是在见到弟弟之后,心中的不安便消失了。


    其实谢韵知道,谢青云毁掉的不止她一个,还有谢润。


    以谢润的聪明才智,若是他循着正常的人生轨迹生长,谢润不是成为晏回南那样令人闻风丧胆的骁勇将军,也会位极人臣,成为国之栋梁。


    但是在大梁的那些日子里,谢润为了不被大梁所用,极力掩藏自己的锋芒,扮成一个风流无能的纨绔子弟。即便是积蓄力量,也只能在暗处。


    现在,谢润又只能和自己待在这江南,守着云济堂,维护着济善堂。这些是属于谢韵的天地,却不是谢润的广阔天地。


    他该像自由的雄鹰,翱翔于更加波澜壮阔的天地间。


    可是现在的谢润就像是一块蒙尘的美玉,黯淡无光。


    思及此,谢韵原本就低落的心情更加低落,但是她刚垂眸下去,


    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


    “姐!”


    原本还一脸严肃的谢润,在见到谢韵的一瞬间又恢复了少年的那副生动的模样。他快步走到谢韵的身边,见她神情不对,便问道:“怎么了?”


    谢韵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碰到晏回南的事情说了出来。


    谢润的神情顿时变得冷若冰霜,双目满是仇恨。


    现在这个世上,他最恨的人便是晏回南!若不是他当初潜藏在谢青云所率领的军队中,若不是他及时找到了谢韵。


    那么谢韵很有可能真的死在了那场山火之中。


    这让谢润如何能不恨?


    现在谢韵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在哪?”谢润绷着脸。


    谢韵问:“你要做什么?”


    谢润冷笑,“我做什么?自然是去杀了他。”


    之前他远在江南,而那时候飞镜下落不明,谢润不能放姐姐一人在江南生活,她孤身一人在江南生活实在危险。


    如今既然晏回南送上门来,那正和他的意,也省得他再费力去找了。而且听到晏回南的名字,谢润就忍不住想到谢青云。


    若不是他们之间的纠葛,怎么会牵扯到谢韵和他,那么可能虞夫人也不会孤零零地死在异乡。


    “谢润,你冷静一下。”谢韵知道谢润如此愤怒,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自己。但正因如此,她才不能放任谢润胡来,“你怎知晏回南是独自一人来的?你忘记了吗?你的武艺还是从前晏回南教的。更何况,司文向来是不会离开晏回南的。你只有一个人。”


    “我只有你一个弟弟,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谢韵眉头紧锁,终于是劝下了谢润,“而且冤冤相报何时了?”


    她已经不想再被从前的仇恨困住了。如今她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一个重要的人都不想再失去了。


    “我知道。”谢润的语气一顿,“但是如果他还来纠缠你,我不会放过他。”


    谢韵点点头-


    深秋时节,城中有不少人感染风寒,云济堂人手不够,谢韵如往常一般去坐诊。


    既然如今她已经知道晏回南来了白下城内,她也不再需要躲藏了。毕竟躲藏已经没有意义,不如光明正大地出来坐诊。


    谢韵写完药方,将药方递给药童去抓药,边说:“下一位。”


    可谁知她一抬头,便见到了晏回南。


    “云老板,好巧。”


    晏回南的声音一如之前一般虚弱,甚至因为风寒还带了些鼻音。


    而且这次谢韵注意到,他的十个手指关节处都贴了膏药贴。


    “不巧。若是阁下没什么事,还请不要妨碍我看病。”谢韵淡漠道。


    可是晏回南却理所当然地坐在了谢韵的对面,缓缓地伸出手来,想让谢韵为他把脉,“我听闻白下城中最好的医馆便是云济堂,其中云老板的医术最为高明。我染了风寒,反反复复发热,想请云老板瞧一瞧。”


    谢韵不知晏回南又是在做什么把戏,但是她毕竟是医者,既然开医馆行医,便没有病人来了却拒不接收的道理。


    她只好为晏回南把脉。


    谢韵原以为晏回南只是普通的风寒,但是她一把脉,却惊讶地发现,晏回南的身体居然像是彻底坏死了一般,脉象微弱而紊乱。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正当谢韵出神间,温垚突然出现在医馆里。


    他进门如常地叫谢韵姐姐,却与回过头的晏回南四目相对。


    他一眼便认出了晏回南就是当日山路上所遇之人。


    两道目光相交的一瞬间,竟有无形的战火一触即发的感觉。


    第75章 松梢月(7)


    温垚在看到晏回南那张镇静的脸庞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威胁。浓浓的威胁。温垚第一次见到晏回南时,并没有多想。因为温垚家财万贯,又是皇商,已经是商人中顶尖的存在,有钱有权又有闲。


    这世上的大部分人在温垚面前,都逊色一些。


    所以初见时,无论晏回南是什么皇权贵胄,也不会妨碍到他,更不会使他艳羡或是感到威胁。


    他唯一有的那些猜测,也只是他的猜测。他只要做些防备即可。


    就像是他在做生意时,高风险便有高回报,没有什么大生意是完全稳妥的。但若是预测到会有风险,生意便不做了吗?


    不是的,做好准备即可。


    这是温垚最初的想法。


    但是现在,他的感受变了。


    眼前的晏回南明明看上去是个有些孱弱的病人,脸色算不上苍白,看上去更像个有点柔和气和病气的白面书生,行为举止也是不带攻击性的那种,成熟稳重中带着些文弱的气质。


    但晏回南的容貌确实独绝。温垚见过许多异域商人,异域血统的人才会有这样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晏回南的面容与异域血统的人不同,但五官依旧十分精致立体。温垚并不否认,若他是女人,被这样的一双眼注视着,心里的感觉不是疯狂悸动便是无比紧张。


    温垚现在就有一种感觉,仿佛他要被晏回南这道十分有力的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第一次有了紧张与害怕的感觉。


    他当初猜测晏回南是来找谢韵的,他居然就真的出现在了这里。同为男人,他敏锐地知道,这个人会对他产生威胁。他现在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但是温垚也并不差。其实比起晏回南的面容,温垚的五官虽然没有那么立挺,但面部线条流畅,浓密的眉毛,一双清澈的小狗眼,笑起来时带着少年独有的稚气与意气,天真又真诚。


    而现在这个平时温驯,在谢韵面前偶尔调皮的小狗,浑身的毛都警惕地炸开了。若温垚真的是小狗,恐怕此刻已经对着晏回南四肢呈冲刺状,龇牙咧嘴地要冲上去咬他了。


    当然,晏回南也第一时间就认出了温垚。


    那个在山道上,揽住谢韵,并称她为“内子”的人。


    晏回南顿时敛起了面对谢韵时灿若桃花的柔和笑意,冷漠而又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按道理,这个人若是换个场景,放在晏回南的眼前,他也许会高看他一眼,若是在军中,晏回南也许也许会欣赏他。


    但是和晏回南所经历过的人生篇章相比,以他的人生阅历来看,温垚此人,还远不足以威胁到他。


    只不过,晏回南思考。为什么此刻他会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产生一种难以对付的感觉?


    下一瞬,他的余光看到冷若冰霜的谢韵,他不禁苦笑。


    大概是因为,谢韵的目光在落在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时,已经转换了一副模样。是他许多年不曾见过的,那种亲昵与关切。


    这是太简单不过,又太容易想到的道理了。


    只要是谁得了谢韵的偏爱,那个人就已经远胜过当年威风凛凛、驰骋沙场的晏回南,并且晏回南会输得一败涂地。


    可是现在,还没有到战争的末尾不是么?


    而且那可是谢韵……


    如何让他轻易放手?


    特别是在晏回南看到温垚的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此生都不可能接受,谢韵爱上旁人。


    最后还是晏回南率先收回目光中的敌意。


    越是这样的时刻,他越要让自己保持冷静。他努力压制下心口处的酸涩,努力不去想,谢韵和这个年轻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故事。


    如果深思下去,他想他一定会发疯的。


    而且……


    就算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此时的晏回南也不介意。他没有撬墙角的经历,从前也不屑于夺人所好,他要便只要独属于他的。


    可如果是谢韵的话,这么做他也愿意。


    晏回南审视的目光毫不违和地切换为了宽容大度的笑容:“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了……这位小兄弟。在下晏礼,上次你没有说你的姓名,我想应当是我的礼数不够周到,现在你愿意说了吗?”


    说完,晏回南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在谢韵身上。


    她既说不认识他,那么他说假话,她也不会戳穿。


    他也想看看谢韵究竟会有什么反应。


    谢韵内心不禁感到惊讶与怀疑。可是表面上并未表露出分毫。


    她印象中的晏回南,并不会如此做。


    从京城小霸王到说一不二的大将军,都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等着恭维他,而他都是高高在上,从不会主动同人示好。


    但是现在……今天她见到的晏回南变化太大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心中有疑惑也有好奇。


    但独独没有关心。


    她只希望晏回南早点离开这里,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温垚稳了稳心神,并没有立刻回答晏回南的问题。


    而是先走到了谢韵的身边,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了谢韵的肩头,满眼笑意地看了她一眼,才抬眼看向晏回南,回答:“温垚。”


    晏回南的心中闪过一丝错愕,“原来是温家公子……”


    温家。


    原来是他家。


    每年春天岁贡时,江南皇商温家,都会向朝中进献绫罗绸缎。只因他家的布料极为精美舒适,极受皇宫内外人士的青睐与追捧,上至百官的朝服料子,下至京城的富贵人家衣料,都出自温家。


    晏回南也有所耳闻。


    只是岁贡时,去的都不是温垚,所以晏回南不曾见过他。


    小小温家,也不足为惧。


    但……晏回南看着温垚搭在谢韵肩头的那只手。


    第一次清楚地感知到心口的酸涩,名为嫉妒。


    他另一只没有伸出来的手藏在袖子里,不禁攥得越来越紧,他顾不上指节处的疼痛,甚至他的拇指就掐在食指的中间关节处,那里清晰刻骨地传来刺痛,仿佛有一把匕首生生扎在了他的指节上,将那根手指折断了一样。


    可是他却觉得越紧越好,只有疼痛才能克制住他内心想要冲过去将温垚的手掰断的冲动。


    他嫉妒极了,恨不能将温垚狠狠地踹倒在地,又想要走过去将谢韵拉进怀里,抵在旁边如墙一般高的药柜上亲吻,攫取她身上的每一寸温度与幽香,探索她的全部。


    这种想法一旦生根发芽,就如枯木逢春一般疯长。晏回南压抑地快要疯了,心脏酸涩地几乎要炸开来,他甚至出现了短暂的耳鸣。


    身边人说话就像是隔着水,有点遥远又被异样地放大,温垚笑道:“正是。”


    身后有排队的人开始催促起来,“前面怎么回事啊?这么长时间?!”


    “是啊,还看不看病啦?”


    温垚主动走到旁边去安抚后面的人。


    谢韵也依照自己粗略的判断,给晏回南开了些温和的治疗风寒的药,“你去旁边照着方子抓药吧,后面的人还等着呢。”


    至于他其他的病,不问是很难轻易判断出来确切的病因的。


    谢韵却并不想问。


    他在京城有那么多的太医,难道还特意跑来这里找她看病吗?


    想来也不可能。


    而且他刚刚隐瞒自己的身份,也许是来这里办事。


    很不巧的是,他们重逢了。


    以一种非常意料之外的方式。


    外人都传他在找自家夫人,可明明是他当初下令放火烧山。


    他明知她在山上,却没有手下留情。


    现在又来找什么?


    他难道不是早当她已经死了?


    或者他找的,是别的夫人。


    总之,都与她没有干系。他们的缘分早就了结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晏回南听到她的话,沉声“嗯”了一声,便缓缓地起身,在药童的带领下去旁边抓药。


    回过身的温垚却叫住了晏回南,“晏兄,还没同你正式介绍。”


    晏回南回过头看向温垚:?


    温垚就站在距离他两步之遥处,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对晏回南说:“为你看诊的人是我的夫人,城外相遇十分匆忙,但也算有缘。今日的诊金和药钱,便免了吧,当和你交个朋友。”


    晏回南此时已经耳鸣到有些听不清温垚的声音,仿佛耳朵旁堵了一团棉花。


    他的脑袋很乱。


    谢韵,如果我在这里像个失控的疯子一样,大闹一场,毁了你的地盘。


    你是否会嫌弃我鲁莽,是否会责备我暴虐?


    他的全身血液都像是被冰水浇了一遍,冷得逼人颤抖。


    晏回南的目光落在谢韵的身上,最终他像从前压抑着胸口血快要吐出来的时候一样,压抑着他的怒火,他所有不好的情绪,淡声道:“不必。”


    他也不想交这个朋友。


    原来真正爱一个人,是不会真心祝福她幸福的。因为光是看到另一个人要拥有她,他的内心便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痛苦难耐。只会嫉妒地发狂,因为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爱你。也因为我无法活在你爱别人比爱我多的世界里。除非我不用活着了。


    可是他就连死,都不能死在谢韵的面前。


    要不然不就成了以死相要挟了么?


    谢韵不会喜欢他这样的。


    他最终还是撑着力气走过去,努力扯出一抹豁达从容的笑来,努力不给谢韵造成恐怖的感觉,不给她带来压力,他缓缓地抬起手,“云老板,你的医术很好,膏药贴也很好用。”


    他希望他的谢韵,可以一直做她喜欢的事情。


    但是他还是奢望,自己可以成为她的借力,可以参与她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晏回南:没事哒没事哒~没事哒!


    为爱当三也没关系哒!


    温垚这小子,先斩后奏。


    第76章 松梢月(8)


    谢韵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晏回南收回手,转身离开。他的步伐很缓慢……其实在谢韵的记忆中,她很少看晏回南的背影。


    幼年时不曾在意,后来是不想在意,再后来嘛……他们总是背道而驰。


    到如今,仿佛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看他的背影。


    时间好似钝刀,一点一点地削去从前,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将人和物都雕刻成了另一幅模样。而这个反复落刀的曲折又痛苦的过程,唯有亲历过的自己才会知道。


    良久,她默默地移开视线,如同轻轻翻开一页书卷,书墨的余香萦绕鼻尖,但她的心中并不会再泛起涟漪。


    收回视线的时候,她的目光与不远处的温垚有片刻的交汇,只是她急着去坐诊,也不曾留意温垚,很快便整理好心绪,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抛之脑后,投入到了看病的事情当中。


    温垚不傻也不蠢。他从十几岁第一次见到谢韵时,粗浅地以为她不过是个长得过分好看的女人,到后来一次次对她改观又对她充满好奇、钦佩,六年间,不断加深的,只有温垚愈发强烈的喜欢。


    他想将之称为爱。


    不是仅仅想要拥有她,而是甘愿成为她的陪衬,也要与她并肩同行。


    他曾自信地以为自己坐拥万贯家财,容貌品性皆上乘,一定能轻松征服这个女人。


    他没有高估自己,温垚如今二十,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家中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踏破了,温家父母也为他的婚事操碎了心。家中已有现成的产业,根本无需温垚立业,只希望他能成个家。


    但是他只是低估了谢韵。但六年时光,谢韵让他再也不敢低估她。


    这六年间,几乎形影不离地跟在谢韵身边,可是六年时间过去,温垚从未在谢韵的眼中看见过自己。并不是无视,而是她从没有真的将他视为一个可以成婚、可以与她共度一生的人。


    他知道谢韵有段不可告人的过往,或许很沉重,但是他愿意等,愿意等时间抚平一切,他知道自己此生遇见过谢韵之后,旁的女人便再难入他的眼了。


    可是谢韵行医救人,经营济善堂,照顾那群无家可归的孩子,她仁慈温和,只是她总是清冷地像远处的云雾,幽静顽强地像裂缝里长出来的一株君子兰,孤高不可攀。


    他后来以为六年时间,他可以一直留在谢韵身边,也是一件不容易做到的事情,至少现在的谢韵信任他,也需要他。


    但是在他看到谢韵静静看着那个人的背影的那一段时间里。


    温垚心底的失落和难受,像夜晚的江潮一样,在黑夜里暗涌。


    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等待,一直处于被动。他不想丢失谢韵。


    他想牢牢抓住她-


    夜晚,夜幕四合,秋风冷。


    温垚送谢韵回去的路上,他忽然开口问


    ,借着月色,他的表情带着一丝丝可怜,又有不服气的倔强,问谢韵:“今日的男人,他姓晏。是晏回南吗?一直在找你的人……”温垚顿了顿,撇嘴道,“也是他吗?”


    谢韵今晚特意没有让谢润或者飞镜来接她,就是想同温垚说这件事。


    说他两次都先斩后奏地对外称自己是他夫人的事。


    谢韵自觉已经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换一种说法是,爱情或是婚事已经不再是她生命中的第一要事,她的生活充实,有许多事情要做。她所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带给她满足感与成就感。她早已经不像懵懂的少女,容易沉溺于情情爱爱,容易心动了。


    这么多年,她并不是看不明白温垚对自己的心意。


    其实死里逃生之后,她便没有想再依附某个男人,也就不曾思考过自己未来的婚事。


    但如今深思一番之后,她也并不认为,自己会和温垚携手共度一生。


    她之前将他看作一个不怎么懂事的小少年,后来一直将他看作一个很不错的合作伙伴。


    而温垚这样鲜活勇敢有冲劲的意气少年,也许会吸引很多人,特别是怀春少女。但是谢韵看到时,不知为何,心中异常平静。


    她现在去想,其实可以想到答案。


    但是没有必要去想这些为什么,都不重要了。


    谢韵停下脚步,温垚原本有些失魂落魄的脚步也慢一拍地停下了,微微晃悠的灯笼照亮着两人相对的面孔。


    她没有否认,“是。就是他。”


    温垚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到谢韵说就是晏回南时。他想起了之前听说的一些流言,真假掺半:“你们是夫妻?”


    谢韵点头。


    温垚的嘴唇崩成了一条线,脸色越来越难看,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事情,他想知道谢韵和晏回南还会不会有可能,“那他现在来找你,你会跟他回去吗?”


    如果她心里的人是晏回南,那他还有没有机会?


    他又该怎么办?


    这一次谢韵也没有骗他,而是偏过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坚决:“不会。”


    听到这里的温垚,顿时死灰复燃一般,眼睛想小狗一样蹭地一下亮了,仿佛里面有两个亮晶晶的星星一样。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浑身凝固的血液都再次像活水一样,流淌了起来。


    谢韵的意思是他还有机会!


    可是现在轮到谢韵来问了,“你问完了?”


    温垚嘟囔道,“算是。”


    只要知道谢韵的心里已经没有晏回南了就好。


    总之他们再没可能了,那无论如何,自己的希望总是比晏回南的要大的!


    尽管谢韵说:“你之后不许再对外称我是你的夫人了。这不是一件小事,温垚。我若是妙龄女子,你便是毁了我的一生。但我已经过了那个时期了,我可以不在意。看在我们相识六年的份上,而且今日听到的人不多,不再同你计较,你之后若是再敢如此……”


    谢韵严肃的话还没说完。


    温垚便鼓起勇气拉住谢韵的手,“我再敢如此你便如何?”


    谢韵没想到温垚直接拉她的手,她刚要挣脱,温垚却用了力,“姐姐,既然你不想同他回去。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与我假扮夫妻,让他彻底死心。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总之是他有愧于你,你如今何不报复回去?如若不然……”


    “不然什么?”谢韵问。


    温垚继续说:“姐姐,你低估了男人不要脸的程度。不然,只要你不让他彻底死心,他便会厚颜无耻、死皮赖脸地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缠着你。尤其是晏回南这样的,做将军的,率领千军万马的,习惯了掌控一切的感觉。他既然找你这么久,都追到了这里,那一定有他的目的。只是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他一定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不知为何,温垚的这番话并没有让谢韵感到快意,反而有些逆耳。但她也知道,温垚是想帮她。而且他说的也没错,男人的确如此。冷漠寡情,利益至上。


    “那你呢?”谢韵的头脑冷静又清醒,“你也是男人,你如何保证你不是你口中所说的这种?”


    温垚缓缓松开谢韵的手,露出一个无奈但又着实真诚的笑,“我的全副身家都在这里,六年的情分,都不足以让你信我吗?”


    “信任是很不切实际的东西。”谢韵挑眉,“不过……你说的没错。”


    不论晏回南是为了什么来找她,抑或是并不是来找她的。


    与温垚假扮夫妻,那么她对于晏回南的利用价值都会减少。


    但是说完,谢韵又隐隐担心。依照晏回南从前的性子,他若是想要得到什么,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想要颠覆温家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旁人,“温垚,你既然知道他是谁。其实你可以不必如此……若是牵连了你和整个温家……”


    温垚却忽然倾身靠近她,冲她坦然一笑,“姐姐不必过多担心。他的权势再大,再滔天。温家也不是可以随意让人揉捏的软柿子。我不相信他晏回南当了摄政王,这天下便都是他说了算的。天子尚且需要勤政爱民,他又怎可草菅人命?”


    他一手提着灯笼,柔和的火光照亮谢韵姣好的面容,明暗间,犹如画中仙,温垚情不自禁地抬手,轻刮了一下谢韵的鼻尖,宽慰道:“我的姨丈出身琅琊王氏,如今官居三品,是大周的股肱之臣。姐姐信我就好,我有分寸。”


    谢韵一时没来得及躲开。


    不过她从前倒是没有打听过这些。不过她倒没有太惊讶,她早知温家会成为不可撼动的皇商,绝非偶然。


    最终她点点头,“好。”


    “我听闻晏回南与其夫人有一个孩子,是姐姐的孩子?是那天在车上的吗?”温垚又想到那日在山路上,晏回南说他在安抚孩子。


    谢韵猜他说的应该是晏朗,今日晏回南过来时,并没有带着晏朗。


    其实在见到晏回南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看了看医馆外面,却没有见到她期望见到的小身影。


    谢韵点头,“应该是。”


    温垚又道:“若是姐姐想要将他接回身边,我也可以帮你。”


    谢韵诧异地看着温垚,接回晏朗吗……


    他会愿意吗?——


    作者有话说:顶级男小三与……另一个男小三


    晏回南(含泪):琰琰,我不在意你与他的过往


    温垚(含泪):姐姐,你与他的孩子,我愿意将他当作我的孩子


    第77章 松梢月(9)


    谢韵并不是仁慈善良泛滥的人,接管济善堂的原因,一是当初贩卖幼童的事是被她和温垚偶然发现的,又由他们帮着处理了当初违法的那些执事们,这些执事走之后,济善堂便无人管理了;


    二是她有些钱,也有时间精力和能力去募集善款处理这些事情。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理念一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


    但她并不是多喜欢小孩,才去揽这件事的。


    也许是因为她曾经生孩子时,经历太多曲折。后来十月怀胎的过程中,她与孩子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她的内心也被触动了。


    如今她身边围绕了那么多的孩子,她偶尔也被这些顽劣的孩子弄得头疼,但天真的孩子们也时常带给她温暖,让她感受到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


    她并不会因为他们不是自己的孩子,便不喜欢他们。同样的,她也不会因为晏朗是自己的孩子,便偏心他。


    如果能将晏朗带在身边,她确信现在的自己有能力给予他足够的爱。


    谢韵思索许久,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只是他自出生便没有见过我,我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往后同我一起生活。”


    她见到晏朗之后,不得不承认,他被晏回南教育得很好,养得也很好。


    若是现在贸然带走他,晏朗便要面临抉


    择,究竟是选择父亲还是母亲?


    她不希望晏朗这么小便陷入这样的困扰。


    而且谢韵也没有把握,晏朗会选择自己。他也许和晏回南更加亲密一些。


    “是不是我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不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就让他以为我死了,会更好?”谢韵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困扰当中,她求助地看向温垚。


    温垚惊讶于谢韵居然也会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


    不过他内心倒是十分高兴,谢韵在有需要帮助时,愿意向他倾诉。


    他耐心地扶上谢韵的肩头,宽慰她:“姐姐,你不必担心这些。那孩子会不会喜欢你,愿不愿意同你一起生活,只要你们相处一段时间,就能知道了。”


    确实如此。


    但是谢韵此生也算是没什么畏惧的人,只因为她不亏欠,不在乎。


    可她的确亏欠晏朗。


    所以她就连想到晏朗时,都忍不住小心翼翼。


    生怕见到他那张小小的脸,因为伤心难过而变得皱巴巴。


    “现在对他好,还来得及吗?”谢韵不确定地问,“我突然出现会不会吓到他?他若是知道真相,就是我生他却不养他,他会不会怪我?我现在就像一个恶毒的后娘……”


    温垚见谢韵越说越离谱了,他心疼地将谢韵拉进自己坏里,一遍一遍地安慰她,“姐姐,不是的。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也会是一个很好的母亲。事出有因,人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刻,你不必过多自责。往后对他好,他会谅解你的。”


    原本还理智清醒的谢韵,一想到晏朗,她便变回了一个笨拙的、手足无措的母亲。她虽生了一个孩子,却一日母亲也不曾做过。


    如今还是一个毫无经验的母亲。


    就连被温垚抱住,她都没深思。而是还沉浸在有关晏朗的思绪当中。


    温垚继续安抚道:“晏朗一定很想见你,很想母亲抱抱他,陪着他的。”


    谢韵点点头,她也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整理了一下情绪之后,便迅速退出了温垚的怀抱。


    怀里瞬间空了,温垚的心也着落空。


    没关系,慢慢来。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再耐心等一等吧……再等一等也许昙花就要开了……温垚在心底轻叹了口气。毕竟他还年轻,他还有的是时间,他还等得起。


    “你不要擅自作主做些什么,我自己来。”谢韵说。温垚也是个十分有主见的人,她担心温垚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对晏朗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毕竟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直面晏回南。她说自己不认识晏回南,只要晏回南不戳破,那么她就可以一直和晏回南保持着一定限度的距离。


    她不想贸然地去告诉晏朗自己是他的母亲,而且一出现就要将他带离父亲身边,她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十分过分的母亲。之前抛弃他,现在看他长得那么好,那么乖巧可爱,又要他了。


    如果晏朗愿意接纳她,她再做之后的打算。


    “好,我不轻举妄动。”温垚又说,“但是还有件事,需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


    温垚娓娓道来:“既然我们要假扮夫妻,就算是装样子,也得装得像一些。我在想,之后一段时间,不如你住在温府,对外便称我们已是夫妻。这样即便晏回南要查,也只能查到我们已经成婚的事情。只是这样便要委屈你了。”


    温垚说得不错,假的真不了,若是还是像之前一样,那么晏回南随便派人出来查,就能知道他们是假的。若是照着温垚所说,将身边人打点干净,很多事情也可以搪塞过去。


    谢韵不禁苦笑,到头来,为了躲避晏回南,她还是需要费尽心思。


    也罢,只要这一遭过去了,晏回南应当会彻底明白,无论是从前还是将来,他们都不是同一路人。


    人之一生,会遇见许多人,经历许多事情,大部分人都只能同行一段,只有亲人,才是一生的关系。甚至在谢韵的身上,有些亲人都没有陪她走过一生。


    “是你帮我……何来委屈我一说。”谢韵说。


    即便她知道温垚此举,带了私心。她也仍旧感谢他。


    温垚顿时松了口气,笑道:“好,那你是明日,还是今晚便去?今晚怕是晏回南已经派人在打探了。”


    谢韵也认同。她是见识过晏回南的手段的,她四下顾望,周围只有浓郁的夜色,“今夜方便的话……”


    温垚忙不迭地点头,“方便!自然方便!我家空房间多得是!回去找几个小厮丫鬟,很快便能收拾出来。”


    “那今夜还是先不要惊动你的父母了,明日我再去同他们说清楚。”谢韵说,“待会儿我派个人去跟谢润说一声。”


    温垚此刻异常高兴,谢韵为了躲避晏回南,连住他府上的事情都答应了。他觉得自己的赢面很大!


    “为何要向他们说清楚?”温垚反问,“此事唯有你知我知,就要让我的父母也知晓我们是夫妻,外人才会更相信。而且……姐姐,其实你也帮了我。我们假扮夫妻之后,也不会再有媒人总来给我推荐张家小姐,李家小姐了。”


    谢韵笑笑,“我这是妨碍了你的婚事。”


    温垚站在谢韵的身边,领着她换了个方向往温府走,一边猛摇头,“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我还年轻,我暂时还不想成家。”


    只要不是你,就都不行。


    他不愿意和旁人谈婚论嫁,只要一有媒人上门,他都只想躲开。他只想要谢韵。


    幸而那些上门的媒人,温垚的父母也并没有多满意,也就没有逼着他。他才少了这许多烦恼-


    晏回南自白日里知道了那个狂妄至极的少年就是温家的人之后,他立即便让人去查了温家公子是否已成婚,自然是没有。但是很快便又有探子来报,说晚上谢韵和温垚一同回了温府。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他生生捏碎了手中一个瓷杯。


    瓷器的碎片扎进手心里,血顺着指尖滑落,司文连忙递上干净的手绢。


    谢韵,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想装不认识,那我便陪你装下去。可是你现在究竟想要我如何?


    晏回南的心如刀割,手上的疼痛反而能消减掉心中的悲哀与痛苦,让他感觉到一丝知觉。这些痛反而让他如烈火烹煎一般的煎熬感,减轻一些。


    他仿佛能理解一些,当初谢韵绝望的内心。


    谢青云给他送信来时,她应该知道。那起火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她一定对他失望极了,如今才会不想与他相认。


    “主子,小王爷来了。”司文忽然压低声音提醒他。


    晏回南这才后知后觉地用茶壶里冷掉的茶水匆匆冲了一遍手,又用手绢厚厚地裹上了。


    这些年晏回南几乎走到哪都带着他,晏朗已经习惯了和晏回南一起睡,醒来时若是见不到人,即便是睡得迷迷糊糊,也会到处找。


    晏回南也想过让他独立睡,但又于心不忍。而且这些年他也发现了,晏朗不是不独立。


    只是习惯了。


    而且他之前思念谢韵到极致时,便去密室想法子惩罚自己。每次都将晏朗一个人丢在外面,他也于心有愧。


    果不其然,一个小身影在丫鬟的陪同下,还揉着眼睛呢,慢慢悠悠地找了过来。


    一见到晏回南便兴冲冲地跑过来,扑进他怀里,晏回南的神情顿时变得柔和慈爱,连忙蹲下来迎着他,然后一把将他抱起来。


    只要过了阴沉沉的雨季,他的手指关节的疼痛便会缓解一些。


    “父亲,你还不去睡觉吗?”


    晏回南亲呢地蹭蹭晏朗热乎乎的小脸儿,“现在就去了,朗儿今日几时睡的?”


    晏朗乖乖回答,而且带着些邀功的意味:“酉时!”


    “是吗?朗儿今日真乖,父亲明日可要


    好好奖励朗儿了。”晏回南很配合地表现出惊讶,“朗儿想要什么吗?”


    晏朗却嘟囔着,“想要……想要母亲。”


    稚子之语,满是真情。


    “我知道朗儿想念母亲,过几日就带朗儿去见母亲可好?”


    晏朗的眼睛里立刻像是有光一样,亮晶晶的,格外惊喜,“好啊!朗儿要去见母亲!朗儿要去见母亲!”


    小小的孩子在晏回南怀里便高兴地手舞足蹈。


    晏回南的脸上这时才有了一丝笑意,他问司文:“绿松和寒真她们到哪里了?”


    司文回答:“昨日收到信,说是已经出发。这会儿大约到奉高了。”


    晏朗听到绿松和寒真要来,更开心了。从小父亲便告诉他,这两位姨娘是母亲最亲近的人,而且自从晏朗出生,寒真便照顾他了,所以晏朗与两位姨娘也十分亲近。


    “太好了!父亲是特叫她们来陪朗儿的吗?”晏朗问。


    “嗯,朗儿上次被人欺负了。是父亲的错,有她们陪着照顾朗儿,我也放心些。”


    晏朗回抱住晏回南的颈项,乖巧地把脑袋埋在他的肩头,凑近了晏回南的耳朵说:“没关系的,是朗儿自己跑出去的。朗儿不怪你。”


    懂事的话说得晏回南心头一阵暖流,他何德何能,有一个这样的孩子。


    琰琰,若你见到他,和他相处,你也会十分喜欢我们的孩子的-


    翌日,温府。


    昨夜回来时,温家父母已经睡下了。


    做戏做全套,温垚命人将他自己院子里的一间偏房收拾出来,又命人将他自己的寝室收拾干净,一应用品都换了新的,让谢韵住他的寝室,他去住了偏房。


    温垚一早便让人准备好了早点,送到谢韵的屋子里。她多年行商,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她命人去叫温垚来一起吃,之前两人一同出去谈生意时,同住一间客栈,一起吃饭都是常有的事。


    吃完早饭,温垚带着谢韵一起来到了正厅。


    温家父母并温垚的一个妹妹,另有温氏的族老都已经坐在了正厅里。


    只因温垚一大早便派人告诉父母,他今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让她把族老都请来做个见证。


    温垚刚一踏进门,便听见温母詹思妍的声音,“搞得神神秘秘的,现在总能说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了吧?”


    但是在见到跟在温垚身侧的谢韵时,詹思妍的脸色微变了变。


    她虽然嘴上说着倒要看看温垚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但她清楚自己的儿子不是一个混账胡来的人,所以该叫的人都给他叫来了。


    谢韵早听闻温家主母,詹思妍是个强势、雷厉风行的主。从前她们也曾见过,在温家双亲的寿宴上,都曾见过,也曾说过话。


    詹思妍很欣赏谢韵身上和她相同的气质,她们一样有远见,有胆识,又野心勃勃。


    当然,除了詹思妍,在座的众人也都以一种奇怪的、打量的眼神看着谢韵,他们都想知道,为什么温垚说自己有要事要说,谢韵要在场。


    谢韵早已习惯了外人对她流露出的审视的目光,在这个时代,抛头露面的女人不可避免的就是被见识浅薄的人打量。


    因为没见过,所以粗浅地喜欢审视旁人,势必要在她们的身上找到一个可攻击的点,以遮盖他们自身的肤浅与无能。


    谢韵坦然地走在温垚的身边。


    静静地听着,温垚握住她的手,对他们说:“父亲,母亲,各位族老。温氏子孙温垚,今日请大家辛苦来一趟,便是想告诉大家,我已与云韵姑娘拜过天地,成了婚,结为夫妻了。”


    第78章 檐上雪(1)


    众人被温垚这话震惊得好一阵没人说得出话来,待大家反应过来之后,温垚的父亲温英卓率先爆发出一声怒喝:“胡闹!”


    “哥哥,你怎么会和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成婚?!”温垚的妹妹温芮也诧异地站起来,敌视地看着谢韵,眼神中尽是不满,“而且……她的年纪比你还大啊……”


    她早就听人说过这个女人,年纪轻轻便成了云济堂的老板,医术高明。只是,她的年纪比哥哥还大了两岁。更是比温芮大了六岁。已经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了!


    温芮的内心十分崩溃。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嫂嫂是这样一个……没人要的老女人!


    温垚厉声道:“温芮你闭嘴,大人说话没你的事!”


    温芮气恼,“不行就是不行!我不接受!”


    紧接着也有族老唉声叹道,“温垚,你向来是族中最懂事的孩子,自出生便被寄予厚望,况且你的父母尚且在世,你的婚事怎可如此胡来?!”


    谢韵猜到也许会有这样的场面出现。所以在温垚说,他自己来告诉父母一声便可的时候,谢韵坚决反对了。


    既然事情是因她而起,温垚是为了帮她,她便不可龟缩不出,若是实在不行,她将实话说出,大不了将这件事当成一桩交易。


    之前温英卓倒是的确有想法,想让她留在温垚身边做个副手,谋士。


    温垚却一直拉着谢韵的手,不曾放开。好似只要他放开她的手,谢韵便会受到欺负一般。


    谢韵感念温垚的帮助与保护。


    “我今日不是来听各位的意见的,我只是来通知各位一声。我心意已决,拜过天地,老天爷都已经认可了,不会改了。”温垚非常坚决。


    詹思妍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反倒是在温英卓发怒时,在一旁贴心地为丈夫顺气,宽慰他。


    她倒是一直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意,从自家这个皮小子整日跟在谢韵身后,后来又突然发愤图强好好做生意的时候,她便看出来了,温垚对眼前这个女人有意。


    同为女人,詹思妍欣赏她。


    但也仅限于欣赏了。


    她的目光在空气中与谢韵的视线交错而过,片刻停留时,是两个女人之间的交流。她们的目光都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一场喧闹的争吵,不发一言。


    詹思妍知道谢韵身为女人,想要独立在这个世上生存有诸多不易。若是她们一起做生意,她会非常欣赏谢韵,也会非常依仗她。但她儿子的婚事却不是生意。


    她不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身边还跟着两个同样来历不明的男人。谁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是不是兄弟姐妹。


    最让詹思妍顾虑的一点时,普通人家出不了谢韵这样的女人,她不知道谢韵的背后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又有什么样的身世背景,她不愿意也不能这么贸然便和这样一个女人扯上关系。


    等到屋内的人声渐渐小了,只剩下唉声叹气之后,詹思妍才开口,一开口便是问的谢韵:“云姑娘,确有此事吗?”


    谢韵开口之前,她感受到自己的右手被温垚轻捏了捏。但即便温垚不捏,她也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没有退路,或许有更好的方式避开晏回南,但是她不想东躲西藏,她好不容易摆脱了过去的仇恨与黑暗,生活走上正轨。


    即便之后晏回南离开,她和温垚这桩假姻亲终结,“和离”之后,她依然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在这里。


    “是的夫人。从前是因为我……我自认一无所有,尚且配不上温公子。才没有说出来。”谢韵尽量选择了或许会让詹思妍喜欢的答案。


    “是吗?那你们是何时,于何地拜的天地?可


    入洞房了?”詹思妍毕竟比谢韵长了十多岁,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几句咄咄逼人的话便问得谢韵哑口无言。


    何时何地倒是能编一编,但是后面的事如何说?


    “况且我一直以为云姑娘是个极有头脑、有分寸的人,以为你至少懂得礼义廉耻,不会做出这样的事。高看你一眼,但是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倒是让我大吃一惊,也大失所望。”詹思妍继续说,丝毫没有给谢韵留面子的打算,“或者说,在云姑娘眼里,与男人私定终身也算不上什么事?”


    谢韵神色变得有些难堪。


    如此无端的污蔑……她正要开口反驳,温垚却先愤然开口,正色厉声道:“母亲!你说得太过了。”


    詹思妍没想到温垚胆敢这样反驳她,但是她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若是温垚想娶她,以温垚的性子,不会做出与人私定终身的事,甚至连天地都悄悄地拜了。詹思妍自认为她和温英卓不是个难缠的父母,温垚向来也敬重长辈,有什么事也会拿回来商量。


    “玉琢,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做了错事了?”詹思妍蹙眉问,若是温垚做了对不起谢韵的事情,跑开谢韵的品性不谈,也是温家教子无方。她就算是想赶人,也没法子了。


    温垚:“没有!母亲,我很敬重云姑娘的。我们没有做出格之事,她的人品也无可指摘。你莫要再胡乱说了!之所以先斩后奏,就是担心你们会这样反对。总之,我与云韵成婚已成定局,父亲母亲,请你们尊重我的选择,也尊重我的妻子!”


    说完,温垚不由分说地拉着谢韵便往外走。


    “你!你这个逆子!你给我回来!”温英卓暴怒的嘶吼声在后面响起。


    谢韵担忧道:“温垚,你这样说太莽撞了。他们必然会被吓到,我再去同他们说。”


    “对不起姐姐,我知道他们会震惊。但是我没想到我的母亲会这样对你。”温垚满脸歉疚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他们的。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就好。没人敢动你的。”


    温垚信誓旦旦地向谢韵保证。


    但是谢韵幼年时便见识过这些宅院之内纷乱的事情,她早知道这件事不会如此轻易的。但是只要能先稳住一阵子,骗过晏回南就好。


    而且……温垚说他没想到。他自然想不到,他们是血亲,詹思妍必然是偏袒家人,而非外人。但是一旦有人试图侵犯他们一家人的利益时,詹思妍就会换一副面孔,与温垚心目中慈爱的母亲截然不同的模样。


    其实谢韵能够理解。


    如果有人要伤害她重要的人,要试图打破她努力维系的安稳生活时,她也会像詹思妍这样做的。


    她能够理解,并且相信自己有能力解决的事情,就不足以让她愤怒。


    最终,谢韵虽然不知道温垚究竟是如何说服的,至少现在温府的人真的将她当做少夫人了。


    不过,温家就温垚一个儿子,大概率是会妥协。


    但是谢韵有预感,之后也许还会有麻烦事。就像詹思妍面对温垚时,是一副慈爱的模样。他们现在应该也只是答应了温垚,但是在温垚看不到的地方,或许又会是另一幅光景。


    谢韵觉得自己还是能避则避吧,省心一些。


    毕竟她不是为了给自己揽麻烦,而是为了避开另一个麻烦的-


    过午之后,谢韵去了济善堂。原定今日为济善堂的孩子们讲解一些基础的药理常识。以便他们将来若是有些轻微的病,能够自行处理。


    这是谢韵接手济善堂之后,近期才想到的可以实施的事情。


    当然,除了济善堂,谢韵也开放了一些名额,十几日之前便贴出了告示,欢迎愿意来听讲的孩子。只不过对外开放的名额需要收取一定的费用,大约是一碗茶的钱。


    任何的事情,都需要设置一定的门槛。


    既是对她平生所学知识的一种尊重,也是帮她扫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谢润在门口收取票根时,却见到了前些日子在路上遇到的小娃娃。他的身后跟着的人,谢润再熟悉不过——晏回南!


    果然,他还会再来纠缠姐姐。


    谢润无情地挡在了晏朗和晏回南的身前,“二位请回吧。”


    晏朗今晨很早便醒来了,他兴奋地睡不着。一想到用过午饭之后便可以见到母亲,他便恨不得能在用早饭时,便连带着将午饭也一起吃了。


    可是现在却有一个很可怕的很凶的男人挡在了他面前。


    他已经不记得谢润的样子了,因为当天碰见时,他就没有仔细看谢润的样子。


    他年纪小,也看不出谢润其实与谢韵的容貌乍一看是有些相似的。


    晏朗原本蹦蹦跳跳的步伐一下子停住,小脸也变得皱皱巴巴的,委屈巴巴地对谢润说:“大叔,朗儿买了票的。”


    说着,他把一直兴奋地捏在手里的票拿出来,展示给谢润。


    这小孩个头刚到谢润的大腿,小团子一样,谢润再冷漠,也心软了下来。而且他知道,这个孩子就是当年姐姐生下的孩子。


    对自己的外甥,谢润也不忍心太凶。


    但是他的身后又偏偏跟了一个可恶的晏回南。


    他便硬邦邦地说,“今日的讲解只对孩童开放,你,出去吧。”


    晏回南一眼便认出了谢润。想不到当年那个整天一脸崇拜地跟在自己身后非要叫他“大哥”的矮个子小孩,如今已经长得与自己差不多高了。


    再次相见,竟已经匆匆过了这么多年。


    晏回南重新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之后,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不错,“可是,我看他也进去了啊?”


    他指着的是走在他之前的男人,那个男人带着他的小女儿,小女孩扎了两个小辫子,也蹦蹦跳跳的,看上去没比晏朗大多少岁。


    晏朗也看见了,“对啊,为什么这样对朗儿?朗儿想要和父亲一起进去。我们买了票的!我们买了票的!”


    晏朗第一次心烦意乱,他反复强调着自己买了票的。


    为什么不让他见母亲!为什么别的小孩子都可以去见他的母亲!晏朗原本很高兴的心情,顿时不好了。他本来就很不开心,是晏回南好不容易才哄好的。


    晏回南也知道小孩子的心情容易被影响,他连忙牵住朗儿的手,安抚道:“朗儿别着急,我们有话好好说,好吗?”


    晏朗心情不好,就想要哭。他的眼眶迅速红了,大大的眼眶已经快要蓄不住泪水了,泪眼汪汪地抱住晏回南的腿,闷声擦眼泪,小声咕哝:“我想要见母亲,为什么不让朗儿见母亲……呜呜呜……都欺负朗儿……他们都可以见。别人都有母亲……为什么就是朗儿没有……”


    他闷着哭的声音,只有晏回南和谢润能听见。


    谢润之前没有见过自己这个小外甥,但是他仔细看过之后,的确发现他和自己的姐姐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鼻子和嘴,特别像。


    这把谢润也弄不会了。


    最后因为门口这里的骚动,谢韵出来查看情况,一眼便看见了抱住晏回南大腿哭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让她心碎的晏朗。


    上一次她逃也似的跑了,没有见到晏朗哭。


    这一次见到之后,谢韵才发现自己的喉头也忍不住哽咽了。


    她整理好了情绪之后才走过来,仍旧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发生什么事了?”


    晏回南见到谢韵时,心里也十分高兴,在她还没走过来时,心情便像是见了桃花一样好,尽管心疼朗儿,但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


    故意戳戳朗儿,“快把你的票给医师看,你说我们买过票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被拦下来了,你让医师看过之后,她就会让你进去了。”


    晏朗记得父亲嘱咐过他的事情,不可以让母亲知道自己已经认出她了。


    他听到母亲的声音之后,赶紧擦干净眼泪,母亲应该不喜欢爱哭的麻烦小孩。


    晏朗手背上还挂着眼泪,就学着晏回南教他的,直接无视掉谢润,从他的身旁钻过去,揪住谢韵的衣角,一晃一晃的,拿着票给她看:“医师姨娘,我们买过票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被拦下来了,你能让我们进去吗?”


    谢润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含笑的晏回南。男狐狸一样。


    晏回南却不以为意,只直勾勾地盯着谢韵。


    谢韵看了晏回南一眼,她在昨日见到晏回南时又想过,他可能会带晏朗来。借着晏朗的名义来见她。


    但是告示是早便贴出去的,而且她


    也想借机多和晏朗接触接触。


    但是想要和晏朗接触,遇到晏回南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谢韵蹲下来,轻柔地拿出手绢给晏朗擦干净眼泪,又笑得很温柔,牵起他的手说,“嗯,我看过你的票了。没有问题,你可以进来听讲。”


    晏朗委屈巴巴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但是他想到刚刚凶巴巴大叔不让父亲进来,又拉住谢韵的袖子求情:“我想让父亲陪着我一起进去,好吗?别的小孩子都有父亲母亲陪着……”


    晏回南淡笑着瞥了一眼谢润。


    只是下一秒,他便看到了同样从济善堂内走出来的温垚。他眼睛顿时像蒙上了一层冰冷的寒霜。只要一想到昨夜谢韵去了温家,晏回南的心便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难受。


    他十分自然地走到谢韵身边,握住她另一只手捏了捏,然后才蹲下来同晏朗说话,“原来是你啊,当然可以进来了。你父亲也可以进来。”


    说完,温垚抬眼看向晏回南,笑道:“晏兄,想不到你对医术这么感兴趣啊。”


    晏朗不喜欢这个男人碰母亲,连忙伸出双手,“医师姨母,朗儿的腿疼,走不动了,你可以抱我吗?”


    谢韵关切地抱住晏朗,“好啊!我抱你进去。”——


    作者有话说:假文弱真绿茶追妻晏回南,不择手段,美其名曰,带孩子听讲座~


    第79章 檐上雪(2)


    晏回南见状,抬手拨开谢润,缓缓向谢韵走过去,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笑脸,故意忽略了同他打招呼的温垚:“有劳云老板。”


    不是什么人同他说话,他都需要回答的。温垚就更别提了,放在那些费劲力气也想要拜见晏回南一面的人当中,温垚得往后排。


    谢韵移开眼不去看他那灿烂到让她陌生的笑脸,“无妨。”她说完便抱着晏朗往济善堂内走去。


    晏回南并没有因为谢韵的冷淡就放弃,反而锲而不舍地像条尾巴一样,跟在谢韵的身后,“他很喜欢你,比喜欢我这个父亲还要喜欢你。”


    谢韵没说话。


    晏回南却没有让话头落下,继续殷勤道,能和谢韵说上话就已经让他感到无比欣喜了:“往常有人想抱他,他都不愿意让人碰他。”


    晏朗迅速附和晏回南,而且也和晏回南一样,叫母亲云老板,他觉得云老板这个称呼,非常厉害,他很为自己的母亲感到骄傲:“嗯嗯,朗儿很喜欢云老板。”


    软软糯糯的小团子说起话来倒是一本正经,格外真诚。


    谢韵面对晏朗的喜欢,又惊喜又有些淡淡的愧疚。


    当初她究竟是有多狠心,才会舍得抛弃他?


    这个由她的血肉孕育而成的小人儿,一个生动鲜活的小人儿。


    她很遗憾,自己错过了他的成长。


    谢韵抬手揉揉晏朗的小脑袋,给他找了个靠前的位置,“你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坐在这里好吗?”


    晏朗也十分乖巧,母亲让他坐哪里他就坐哪里!


    “好!”回答时,他的两只眼睛都亮亮的。


    谢韵挑选了一些非常常识性的内容,用最简单易懂的方式先给孩子们讲解了一遍,例如在季节更替时,应当如何预防感染风寒,说完一遍又随机提问。


    答对的孩子便会得到一个手工缝制的老虎头小香囊作为奖赏,香囊里放的是一些草药,孩子们年龄小,易生病,这些草药有温养身体,对抗寒邪的功效,闻起来的味道也十分清新。


    讲完了如何预防风寒之后,谢韵又命人拿了一些她提前准备好的常见的药材,教孩子们辨认。


    “有谁知道这是什么药材吗?”谢韵拿出一个晒干后的药材,是一种植物的干燥根茎,她拿着药材在坐席下面走了一圈,给每个孩子都看了一遍。


    这些孩子大多不曾见过晒干后的药材,大家在见到之后纷纷陷入了苦思。


    “这不就是枯树根嘛?这也能入药嘛?”有孩子提出了疑问。


    “是啊。”大家异口同声。


    另一个孩子又凑上前,抓着谢韵手中的药材仔细看了又看,嘟囔道:“唔……没见过。”


    谢韵又问:“除了孩子,在座的有其他人知晓答案的吗?也可以回答。”


    大家也是一阵沉默。


    晏回南在见到药材的那一刻便认出来了。久病成医,他这些年不仅自己反复病,在照顾晏朗的这些年中,许多事晏回南都是亲力亲为,小到穿衣吃饭生病,事无巨细,大到将来、教育,他把能做的都做了。


    晏朗若是生了小病,即便是太医来,他也要在一旁学习,如何照顾孩子。


    把晏朗交给任何一个旁人,他都不放心。


    就连已经养了两个孩子的李巍,都说他太过小心谨慎。


    但是晏回南在锻炼晏朗时,又是不遗余力的。他从不是娇惯晏朗,他知道晏朗不仅仅是他的孩子,也是一个独立的人,太过娇嫩的花朵易折易弯,经不起风霜。


    晏朗不是,他甚至出乎晏回南意料得坚强。


    而这个答案,晏回南不说,也是因为他知道,晏朗能想起来。


    果不其然,晏朗的目光一直盯着谢韵手中的药材,全神贯注地回忆,他曾经见过这种药材。


    谢韵知道辨认药材是比较难的一件事,所以她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如今是秋季,正好能采集到这药材,便拿了来。


    “如果没有人知道的话,我便揭晓答案了……”谢韵的话音刚落,晏朗忽然高高地举起手来。


    “这是威灵仙吗?”


    谢韵吃惊地看向晏朗,刚刚甚至没有一个大人说出这是什么,但是就这么从晏朗的口中说了出来。她没有想过晏朗居然会知道。


    是谁教他的?


    晏回南吗?


    她惊讶的目光从晏朗身上转移到后排落座的晏回南身上,果然,他单手撑着下巴,嘴角衔着骄傲的笑意,丝毫没有惊讶的神情,仿佛晏朗能答上来这件事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样。


    谢韵一个晃神,仿佛回到了幼时的学堂,她和晏回南一同在国子学求学过一年。那时候晏回南虽然纨绔没正形,荒废学业,每每上课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后面跟人说话。


    那时候的国子学博士最头疼的人便是晏回南。每回闯祸犯错都有他,每每上课扰乱课堂学习氛围时,博士便勒令他出去罚站。


    谢韵回头时,便会见到他刚刚那副得意又意料之中的无所谓的神情。他甚至冲谢韵眨眼故意逗她。


    前些年,在同样年纪的温垚身上,谢韵偶尔会看见晏回南的影子。


    思及此,谢韵连忙收回思绪,转而去问晏朗:“朗儿好聪明!那我想问问,你是如何判断出它就是威灵仙的呢?”


    晏朗指着威灵仙表面的细根道,“父亲和太……和府医教过朗儿一些,而且这药材我曾见过,父亲总用它煎药服用。它的周围有许多这样的须须,像父亲给我雕刻的木头刺猬。但是它的根比刺猬的刺粗一些。而且你刚刚经过时,朗儿凑上去闻了闻,闻起来辣辣的,朗儿不喜欢这个味道。”


    说到不喜欢这个味道时,他还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刚刚险些说了“太医”,还好还好及时想起来,父亲说在外不可透露出自己的身份,急忙改口成了府医。


    但谢韵自然能听懂他欲言又止的是什么。


    威灵仙有阵痛抗炎的效用,祛风湿,可治风湿痹痛,屈伸不利。今日晏回南的手指关节处也缠了止痛的膏药贴。


    总用它煎药服用……他何时手指关节这样坏了?


    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手指却像老人一样有风湿痛。他的手曾经受过什么伤吗?不过晏回南行军打仗多年,身上多处受伤,手指……或许也是这样落下的病根。


    谢韵拿来一本医书和刚刚的老虎香囊,递给晏朗,“你很厉害,说得很正确。”


    说完,谢韵取来威灵仙的植株,细长的对生叶,顶生一朵白色小花,花蕊呈聚合状,紧接着谢韵开始介绍起了该如何辨认这是否是威灵仙。


    晏朗只见过谢韵起初拿的药材,所以现在谢韵在介绍植株的样子时,他听得十分入神。


    之后谢韵再拿出一些秋季可以采集的药材出来问,晏朗总是唯一能答得上来的孩子。有些能说得上来,有些说不上来,但是但凡他会说出口的,总


    是正确的。


    小小年纪便如此稳重,不确定的东西,他从不争强好胜非要赢得别人的关注与夸奖。


    讲解结束时已经至傍晚时分。


    谢韵的讲解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赏。她站在门口同每一个人告别。晏朗被晏回南牵着,最后出来。谢韵依依不舍地同他道别。


    晏朗笑眯眯地抱了一下谢韵,并说:“云老板讲得很好,朗儿十分受用。”


    说完恭恭敬敬地冲着谢韵作揖,向她告别。


    告别时,晏朗的心情看上去不错。


    晏回南一直留神着谢韵的神情,琰琰,你一定也很喜欢我们的孩子。他这么懂事乖巧,聪明机敏,你一定舍不得与他分开。我们来日方长。


    而谢韵知道晏回南在看她,她的目光刻意避开他,就是不想让他看出来。


    可是谢韵的背后渗出细密的汗,自己对晏朗的喜爱甚过她能克制的预期,爱会从眼睛里溢出来。


    被晏回南发现只是迟早的事-


    昨夜去温府去得急,谢韵先和温垚回自己的家中收拾了一些需要用的东西,让人装车悄悄送去了温府,之后和温垚一道回了温府。


    她特意选了一些礼物,拿来给温家父母,还有温垚的妹妹。


    “从前我妹妹便喜欢你调的香,你送的她一定会喜欢的。”温垚道,“我代她今日的言行向你道歉。”


    谢韵笑笑:“无妨。做戏而已,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的淡漠与无所谓,温垚的心中却隐隐作痛。谢韵总是这样一副对什么事都看淡的态度。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再次对自己说,没事,慢慢来,来日方长。


    她终有一日,会看见一直站在她身旁的自己的。


    来到前厅时,却见到了意想不到中的人。


    “父亲母亲,这……这是怎么回事?”温垚看着闲适地坐在厅中慢条斯理品茶的晏回南,惊讶地问。


    詹思妍道,“你姨丈有一批货要从咱们家的港口运进来,这位是来替你姨丈收货的——晏礼,这段时日便住在咱们府上了。”


    詹思妍一边说,一个小团子在见到谢韵的一瞬间,便高兴地从晏回南的怀中挣脱,跳下来,跑过来抱住谢韵,笑着说:“云老板,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小鼻子在谢韵的衣裙上蹭来蹭去,心里想,母亲,朗儿又能一直见到你了。


    他喜欢母亲身上的味道,和父亲用来熏衣服的熏香十分像,他仿佛早就有了母亲的陪伴一样。


    “你们已经见过了?”詹思妍惊讶道——


    作者有话说:嗯,同一屋檐下,看男狐狸如何谋夺“人妻”


    第80章 檐上雪(3)


    温垚回过神来,他没想到晏回南会以这样蛮横的方式,横插一脚进来。竟然连他姨丈的关系都动用上了。


    但他温垚也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孩子,这点突发情况还不至于就让他手足无措。旋即他恢复了正常的神情,眼睛看着一脸自在闲适的晏回南回答:“是,他来白下那日便见过了。只是没想到,晏兄居然与我姨丈相识。”


    他的意思其实是,没想到晏回南会这般不遗余力,竟然用这样弯弯绕绕的关系,也不肯轻易放弃。


    晏回南礼貌回答:“是。只是世上事,多得是没想到。我也没想到与温公子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识。”


    晏回南说完又问詹思妍:“温夫人,我来之前曾与王大人聊过,却不曾听他说过温公子已娶妻。温公子是何时娶妻的?”


    温垚见他如此直白地问,生怕母亲矢口否认。


    但詹思妍想的是温垚的婚事是家事,不足为外人道,只含糊道:“是,是近期才定下的婚事,婚礼尚在筹备当中。只是这阵子都没有良辰吉日,怕是要往后延了。怕是赶不上让晏公子吃一口喜酒了。”


    晏回南望向谢韵的目光灼灼,谢韵是真的打算要嫁与此人了?


    那他们之间的婚事算什么?装不认识他,前尘往事便可以全都一笔勾销吗?


    只要他们不曾和离,她便不能另嫁他人。


    “是么……”晏回南强压下心头的苦涩,“这样的喜事,晏某自然不会错过,我不怕等。到时晏某必定会奉上一份大礼,恭贺二位。”


    他仿佛是自虐一般的,一定要等到谢韵把所有残酷的事实都甩在他面前,把他的心捅得血淋淋的,他恐怕才能劝自己放手。


    只要谢韵表露出一点,哪怕多看他一眼,给他哪怕一点点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他倔强地在等待那一眼。


    只要一眼就好,只要谢韵施舍给他多出来的一眼,他就能撑下去。


    詹思妍倒是陷入了为难,一时语塞。她刚刚那番话只是先顺着温垚的意思,但她并没有真的想让温垚娶谢韵为正妻。但若是做妾,她倒是比旁人都要合适。


    毕竟谢韵的能力,詹思妍是十分欣赏的。只是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着实无法做温垚的正妻。


    詹思妍的目光从谢韵进来时,便谨慎仔细地流连在晏回南与谢韵的身上,她总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晏礼,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他说话时,目光频频落在谢韵的身上。


    也许他的到来和谢韵有关。但由于他是琅琊王氏派来的人,詹思妍也没办法打发了他去,反而得将他如同座上宾一样供着。


    “既然晏兄如此热情,我们会好好协商婚礼日期,抓紧筹备。届时,还望晏兄莫要失言,一定要来吃一杯喜酒才好。”说着,温垚的手拦住了谢韵的杨柳细腰,暗戳戳地向晏回南宣示主权。


    谢韵却因为温垚突然揽上来的手,身子不禁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想要躲开。但迎着晏回南的目光,戏要做全,她便忍了。任由温垚的手揽住她的腰。


    稍后,温垚带着谢韵将她准备的礼物都送上之后,便找了理由带着谢韵离开。


    回温垚院子的路上,谢韵低声问:“你刚刚所说的婚礼,难道我们真的要办婚礼吗?”


    她可没打算真的嫁给温垚。


    事情的走向已经有些超出她的预料了,若是真的三叩九拜,拜过天地行过礼了之后,她和温垚难道真的要做夫妻吗?


    她不曾想,也无法想象自己和温垚共同生活的样子。


    温垚能明显感受到谢韵话语里的抗拒,他只好说:“只是做戏而已,姐姐。你怕了?”


    “什么?”


    温垚:“你怕我假戏真做是吗?”


    清冷月色下,树影松风,谢韵看不清温垚的神情,但是他的脸与她的脸不过一拳之隔。谢韵不禁往后退,吞咽了口水。


    “温垚,我们……”她的声音清浅,有些发虚。


    想不到她居然在一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男人面前,感受到了一点压迫感。她从前在温垚面前,向来都是以姐姐自居,她对待温垚就像对待谢润一般。照顾、关心,但总是带着姐姐的威仪。


    温垚的喉头哽住,失笑道:“放心吧姐姐,我不会利用这件事胁迫你。”


    一切都是他自愿,这场戏,无论结局如何,他都甘之如饴。但结局,他终归是要争一争的,哪怕最后谢韵谁都不选择,他也有理由,有资格一直留在谢韵的身边。


    至少,比那个男人有资格。


    “但你总得有个归宿,不是吗?你有想过吗?若是你要回了晏朗,你要一个人带着他吗?他总得有个父亲,才不会被人看低……”


    可是温垚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谢韵打断,“够了,温垚。”


    温垚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刻低下头认错服软。


    他触到了谢韵的逆鳞。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你怎知,我一个人做不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韵点点头,退后一步,离温垚有了些距离,“回去吧。晏朗的事情,我会考虑清楚的。无论


    如何,今日你帮我的事情,我会一直记在心上。若是将来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必定不会推辞。”


    什么是归宿?


    成婚,嫁给某个男子,或是嫁给一位前途无量,有勇有谋的男子便是归宿吗?可是人生那么长,变数何其多。


    男人是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谢韵向来不认为嫁给一个“好”男人,便是找到了归宿。


    反而一个人,会更自在。她有能力,有智慧,这世上便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她。


    “我说错了。”温垚最终还是妥协了。


    两人继续往回走,快要走到院子时,温垚忽然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声音,树叶的沙沙声。


    窸窸窣窣,温垚立即拉近与谢韵的距离,低声道:“等一下,姐姐。有人。”


    谢韵立即谨慎观察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人。”


    温垚却凑得更近,他的唇几乎要贴上了她的。但是就快要贴近时,温垚稍稍偏过头,挡住了斜后方的视线。


    从斜后方看过去,就像是他在亲吻谢韵一般。


    “似乎有人跟着我们。”温垚的声音近在咫尺,“姐姐,先委屈你一下。我们把戏做下去。”


    谢韵以为他说的是晏回南的人。她也配合温垚的动作,抬手附上温垚的肩头,姿势暧昧旖旎。但是谢韵却没有因为她和温垚这个暧昧的姿势,内心有什么波澜。


    只将它当做了一个任务,她的全部心神都关注在究竟是什么人?都在思考,要如何完成这个任务。


    良久,谢韵的耳边只有枝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温垚这才缓缓松开谢韵,他的嗓音沙哑,脑子里有些乱:“应该没事了。”


    谢韵点头,“嗯,那就好。”


    两人刚分开,便有小厮急匆匆地跑进来,神情慌张地对温垚说:“公子!公子,出事了。今日新到的一批货,本该今夜卸货的。但是曹县尉连夜带人去把我们的货船和货物都扣押了。说是咱们的货船藏匿朝廷逃犯,公子,你,你还是快去看看吧!”


    闻言,温垚的神情立时变了,他眉头紧锁,“胡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但好像真的从船上抓到了一个怪异的人。”小厮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批货是从波斯运过来的丝绸、香料与珍宝。若是将这批货物扣押,温家的资金便会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


    事出紧急,温垚需得亲自去检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先别着急,我也一起去看看吧。”谢韵连忙说。


    温垚摇摇头,安抚道:“没事的姐姐,这件事我能解决。你今日劳累了一日,早些去休息吧。从前曹县尉也时常找这样的事情敛财,这次应该也是。我去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弄清楚这个逃犯的来历,证明他不是我们的人带上船的便可。”


    谢韵点头,“若是有什么问题,派人回来知会一声。”


    “嗯,放心。”温垚强调,“姐姐,别再把我当孩子看了,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将来如何接管整个温家?”


    温垚走后,谢韵忧心忡忡地进了院子里。


    温垚的院子极大,修缮得也十分好,前院种了许多草木。尤其是有一颗芳香四溢的桂花树,这棵树看上去约莫有十几年的寿命了,枝干有谢韵半个腰粗。


    夜里,一阵风过,金灿灿的桂花纷纷扬扬,如雨一般落下,浓郁的馨香钻进谢韵的鼻尖。


    霎那间,谢韵忽然被一只遒劲有力的手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将她抵在桂花树后隐匿的角落里,她的后背贴住冰凉粗糙的墙壁。


    谢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用力地拥住,那人身上带着夜露的冷气和清香。


    更重的是一阵浓郁的药香。


    谢韵的心头忽然停滞,停滞过后,那人冰凉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


    她的心也跟着紧紧皱起来,然后便是一阵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