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稀薄的月光照落在演艺厅外的院落里。
花草晕染在朦胧中,隔绝了厅内微弱的古典乐声。
而在一处呈九十度的凹陷的墙内,身形纤瘦的青年被无形的力量桎梏其中,他偏着头,整个人被阴影笼罩,侧脸是有些冷淡的昳丽,长睫低垂下去像是对谁感到厌烦。
一声平静的“季昭荀”落下后。
无形的力道钳制了他的下颌。
他被动掀起狐狸眼,神情清冷漠然,正对着眼前这个根本看不见的“人”。
季昭荀却能清清楚楚看见他。
看见他戴着的狐狸面具。
这张面具通体雪白,边缘处勾勒着一些红色的纹路,只笼罩上半张脸,鼻尖上方的面具略突出一些。
被笼罩在阴影中,青年的上半张脸被面具柔化了清凌感,只有那双冷淡的、像在注视他的漂亮眼睛暴露在外。
季昭荀低垂了眸,头颅压低了一些,看着近在咫尺的唇。
他忽而想,他不怕吗?
不怕鬼,不怕他,不怕被他用枪亲手解决,变成鬼的他。
甚至能认出他。
第一次就认出了他。
他确实没见玉流光怕过什么。
不怕权势,甚至能反过来利用他们这些人,也不怕威胁,他有鱼死网破的底色。
浑似什么都不在乎,游离在外,简直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季昭荀唇边压下去,用指腹钳制青年细嫩的下颌。
只要低头,就能吻到眼前这双讲话刻薄的唇。
季昭荀没有去吻,只是平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低沉的嗓音流连在这处狭窄的空间里。
呼吸喷洒在青年面颊上。
季昭荀看见他偏头去躲,于是紧了指骨,钳制着他的下颌,强迫他看自己。
下颌的肤肉传来轻微地蹂躏痛感。
玉流光不舒服,皱着眉有点想动手了。
可他不明白这是什么原理。
季昭荀能碰到他,他也能感觉到力的作用。
不论是掐在下巴上的指腹,还是喷洒在他面颊上的呼吸,亦或是完全将他按在墙上的高大躯体。
都在证明,于季昭荀这只鬼而言,死不死都不影响他放肆的行为。
可玉流光碰不到他。
只要他主观意愿想推开季昭荀,手就会从这团灰雾中穿透而去,落了个空。
碰不到。
动不了手。
需要将愤怒值降低到九十。
现在是九十五。
九十五。
青年唇边轻扯,在季昭荀的注视下低垂了狐狸眼,安静片刻,对他道:“除了你,谁会在大半夜弄我?”
季昭荀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唇。
那天在狭窄的出租屋里,青年就是这样被裴述抱在怀里吻,吻得泪水溢在眼尾,喘息不止。
明知道他在,还故意挑衅他。
过分吗?
季昭荀并不认为自己多过分。
他强硬收拢对裴述的杀意,平声叙述:“裴述,这个残废不会么?”
他不相信有人在玉流光面前能忍得住。
尤其这个残废。
得尽了好处,和玉流光相处陪伴好几年,同处一个屋檐下。
他当初想接他到季家住,裴述只是装个可怜,就让原本做好决定的玉流光更改了主意。
私底下,他们的亲密程度肯定不止于此。
季昭荀发现人死后,还是不能和生前事和解。
彼时他只是想到某些画面,肺腑里的血气就止不住上涌,超出常人的嫉妒欲和独占欲迫使他想尽快杀了裴述,杀了季昭弋,杀了所有能碰到玉流光的人。
季昭荀压下唇角,头颅压得很低,俯身逼近他:“为什么不讲话?”
玉流光:“你想听我说什么?”
他抬起了脸,下颌被粗粝的指腹捏出了些红,看不见季昭荀,目光却刺骨一样扎在他身上,“听我比较你跟裴述么?他当然不会在晚上对我放肆,他很乖,很听我的话,而你,一个让人厌恶的东西而已,满意这个答案吗?”
倏然。
一个急湍的吻撞在了青年的唇瓣上。
季昭荀被他激怒了。
原本钳制他下颌的手,转在了他后颈上,冰冷而宽大的掌心紧贴在温热中,稍微一托力,怀中傲慢刻薄的人就完全被他桎梏住,只能被动承受这个吻。
季昭荀摘下了自己的眼镜。
以及青年的狐狸面具。
玉流光只觉得很冰冷。
眼前人的唇是冷的,舌头也是冷的,呼吸也是冷的,就像黑暗草丛里爬行而来的毒蛇,将他浑身圈住。
后颈的冰冷令人激灵。
这不是个能享受的吻。
玉流光手抬到半路,又给落下去了。
他靠着墙,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这是个很诡异的场景,纤细的青年抵着坚硬的墙,整个人落在阴影之中,脸被人抬着,唇瓣半张喘息蹙眉。
香艳而诡异。
可在他眼里,压过来的力道十分重,甚至连对方的体型都能大概分辨是在哪个方位。
季昭荀发现他意外地没挣扎。
于是原本急湍的吻,逐渐放慢了下来。
他勾咬着他湿红的舌尖,变成一点一点的吮吸,手掌贴着他的后颈,低头用力在这双柔软的唇上掠夺。
甜腻的水渍交融,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啾声。
鼻息急促,冰冷长驱直入。
玉流光喘息,秋风微冷,季昭荀更冷,他抬起手,张开唇主动舔了一下对方探进来的舌尖,如愿听到后台响起的提示音。
【提示:气运之子[季昭荀]愤怒值-5,现数值 90。】
“啪!”
一个耳光立刻扇了过去。
季昭荀被打得脸微微一偏。
这个滚烫的吻沉溺的时间并不算久,就在他因为青年的主动而震颤时,一个冷冰冰的耳光将一切打回现实。
院子里温度很冷。
季昭荀感受不到,他本身的温度就已经足够低了。
他慢半拍侧回头,去看这双水润的眼睛。
视线又往下,看着对方将被蹂躏过的衣服拢紧,黑色的外套,雪白的肌肤,将颈间那坠着晶亮宝石的项链衬得物超所值。
季昭荀只想了一秒,猜测项链是谁送的。
下一秒,注意力又被脸上火辣的疼痛掀回注意力。
他曾见过玉流光这么打季昭弋。
他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季昭弋挨了打,看起来还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现在他也不理解。
这似乎不是什么情趣。
最多算得上羞辱。
季昭荀碰了一下被扇过的位置,呼吸着鼻息中馥郁的白玉兰香,开口的声音冷静到不带一丝气性:“你能碰到我了?”
玉流光用了挺大力。
他垂下湿漉漉的眼睫,有些脱力地靠着身后的墙,脸色雪白,去看自己泛红的手心。
他平静道:“我可以用第二个巴掌来回答你的问题。”
“……”
季昭荀想,应该生气的。
可他心底诡异地只剩下一片平静。
玉流光抬起了头。
时间迁移,稀薄而惨淡的月光从墙的上方,逐渐蔓延下来。
如一场剪影,月光正好笼罩在他颈部的上方,整张糜丽的脸都从阴影中消失,赤裸裸映入季昭荀的黑瞳。
眼尾是红的。
那双眼瞳被月光照射,折射出的光晕像是灿色宝石,比颈间的宝石项链还要耀眼。
季昭荀突然伸手。
冰冷的触感落在了玉流光的颈间,玉流光冷淡低头,耳边传来轻微地一声“咔”。
季昭荀生生把这只项链扯断了。
他收回手,项链挂在手心,“谁送的?”
玉流光:“我不需要回答。”
季昭荀将项链扔出去,“季昭弋?他的品味比较直白。”
项链顺着弧度,被扔进了灌木丛里。
玉流光一下站直了身躯。
他朝着落地的方位走去,眼前横拦过来一只手臂。季昭荀挡在他面前,“你很在意这条项链?”
诡异的平静过后,妒意又涌了上来。
他盯着这张脸。
玉流光停下脚步,侧头冷淡地看着季昭荀,轻嗤:“你实在不如季昭弋。”
大抵是觉得这个评价出奇,季昭荀过了几秒才道:“没有人这么评价过我。”
玉流光微笑:“现在有了,季昭荀,需要我提醒你吗?你现在只是一个死人而已。”
他走过去,站定在季昭荀近在咫尺的位置,卷翘的眼睫毛还沾着湿漉漉的水汽,艳色唇瓣在他凝视下一开一合:“一个死人,一个没有任何荣誉加身,既不是季家继承人,也不是能造福社会的企业家的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你还想得到我?”
微凉的手心,羞辱似的轻轻在季昭荀脸上拍了拍。
季昭荀呼吸急了些,他分明是鬼,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可是——
“明白吗?”
微凉的触感离去,连带着那熟悉的白玉兰息。
“季昭荀,你拿什么跟季昭弋争?”
“……”
玉流光捡起了灌木丛里的项链。
丛中枝桠繁复,有些刮到了他的肌肤,他扫了眼,红了,但没管。
捡起来往兜里一塞,回头看见季昭荀还站在那,维持着被拍过脸的姿势。
青年走了回去,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狐狸面具,戴上。
还有季昭荀的眼镜。
季昭荀现在是死的那一刻的装扮。
枪口位置消失,如果不是知道他是死人,此时他看起来和普通人类无异。
多稀奇。
厅内在放古典乐。
而厅外,一只鬼站在这里。
玉流光低头,擦拭了眼镜上沾到的灰尘,又吹了吹。
他抬手,将眼镜戴回季昭荀的脸上。
“别再缠着我了。”
他微笑,用手碰在他的头发上,像在摸一条不听话的狗,“听到了吗?”
说完,也没等季昭荀回答,直接转身朝外走去。
*
季昭弋是在三分钟后发现玉流光不见了的。
第一分钟,舞厅内光刚暗下去,周围来去人影太多,他看见他,朝着他走近。
第二分钟,人不见了。
季昭弋以为是人太多,冲散了原本的站位,于是皱着眉打开手机灯,公然作弊,朝前走。
第三分钟,季昭弋确定人不见了。
整个厅内都没有青年存在的痕迹。
找了一圈,他听到周围有人小声议论。
“流光呢……刚刚还看到他站在这的,我差一点就牵到他手,可以和他跳舞了。”
“刚刚好像看到他往后门那去了,我也没太看清,灯太黄了。”
后门。
季昭弋收紧下颌,迅速朝后门走去。
“吱呀——”
门开,古典乐的声音一瞬间像被拉开很远。
稀薄的月光投射而下,院落中,一道熟悉的纤细身影正朝着这里走近。
季昭弋定住。
他反手关上门,看着青年堪称“衣衫不整”的模样。
狐狸面具落下的阴影遮住了那双含水的眼瞳,可藏不住下颌上明显的指印,以及唇上覆着的鲜明艳红。
黑色外套像被人抓过,衣领处有蹂躏痕迹,还有颈侧,也泛着红。
他的项链还不见了。
虽然季昭弋也看不太顺眼这条项链。
他知道裴述最近的事。
只要和流光相关的,他就没有不知道的。
流光最近住到了庄家,项链肯定是裴述送的。
虽然流光戴着很好看,可不如他来送。
别人送的就是刺眼。
季昭弋站在原地。
十几步远的青年抬眸,似乎也才看到他,顿了一下,接着才继续往前。
走近了,季昭弋才发现他手上也有红痕。
一条一条,像被什么刮的。
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明显。
季昭弋去摸他的手。
有些凉,他不由自主将整只手抓了进来,紧紧握住。
玉流光这会儿确实有些冷,见季昭弋体温高,也就没制止,轻声说:“进去吧。”
视线错开季昭弋。
很明显对自己刚才的去向避而不谈。
季昭弋看着他的唇,没有去听这话的言下之意,反而站着没动,沉声:“怎么回事?”
“没怎么。”玉流光看他,欲言又止,“行了,进去吧。”
季昭弋抓着他的手:“是蔚池?难怪我刚刚没看到他。”
“……”玉流光难得思考了几秒秒。
如果季昭弋认为是蔚池,那么大概率会和蔚池打一架。
几秒后,他没承认也没否认。
“有点冷。”他道,“我想回去了。”
想到蔚池可能做过吗,季昭弋气焰上来。
他抓着他的手,捂在手里捂热,“我带你到车里去。”
司机坐在车里,听见车门被人打开从困顿中回神。
他起身往外走,听季昭弋冷声吩咐:“送流光回庄家,不用等我。”
司机讶异:“好的。”
他重新进车,通过后视镜看见车窗被后座模样糜丽的青年按住。
“季昭弋。”
玉流光说:“不是蔚池。”
季昭弋:“我不信,不是他能是谁,庄纵又不在这。”
至于其他学生?他们敢吗?
敢和季家作对,敢和他抢吗?
季昭弋咬着后牙,转身就走。
【……算了。】玉流光慢吞吞收回视线,拢住身上季昭弋给自己的外套,【蔚池会找我的,正好也降一点愤怒值。】
系统刚才全程被屏蔽。
它不太清楚季昭荀做了什么,但根据以往经验,足以想象。
【你有点发热了。】系统轻声说,【休息会儿吧。】
季昭荀体温很低。
掌心贴着他的后颈,冰冷的吻在他口腔停留很久。
入秋,天渐渐冷了,二者叠加在一起,很难不生病。
一到庄家,这种发热症状更明显了。
裴述正在家里等他。
说好了早点回来,可见人接近九点才回来,他也没说什么,反而一下发现青年有些轻微的不适,火速打手语——我给医生打电话。
刚来庄家第一天,管家就告诉了裴述很多事。
其中包括私人医生的联系方式。
最开始管家是看裴述不肯放弃拳馆的工作,出于他会经常受伤的关系才考虑到这里的。
结果第一次叫私人医生,却是为了流光同学。
管家也在忙前忙后。
玉流光烧得不算重。
低烧,脑袋有些昏沉。
对他来说只轻微不适,和上个世界对比,这种症状反馈实在太轻了。
医生进屋给他开了药,顺便打了针。
两小瓶盐水。
——流光。
裴述打手语,黝黑的眼瞳显得有些焦急——你从不生病的,怎么发热了。
玉流光低头喝了口药。
听见这个问题,他半抬起眼睫,扫过跟着自己飘到房间里的死鬼。
因为扫把星。
他平声说:“风大,冷到了。”
裴述辨认了一下口型,继续打手语——那要多穿衣服,不过我今天给你搭的衣服好像已经足够了……两件长袖,明天要穿毛衣,好不好?
“……不要。”
玉流光侧头,只留给裴述一个侧脸。
清苦的药味弥漫在房间里,裴述看了一会儿,见他眉眼带着困顿之色,于是凑过去,小心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青年侧头看他。
裴述打手语——流光,等会儿我来给你换药瓶,你先休息。
他起身,朝门外走。
季昭荀下意识闪身。
闪到角落,他又抿平唇线。
——很奇怪。
所有人都看不见他。
也碰不到他。
只有玉流光可以。
如果是生前,季昭荀大抵会为这种特殊的羁绊而感到愉悦。
这证明他和青年之间确实是特殊的,磁场特殊,爱也特殊。
可生前他不会死,不会遇到这种问题。
所以无解。
如今死后,季昭荀再一步感应到自己确实是已经死了。
死在那辆车里,死在玉流光手里,死在冰冷的子弹下。
他摸了下被子弹贯穿过的腹部,没有人想过他会死的这样简单,这样无足轻重,轻描淡写。
痉挛地疼痛混着刺目鲜血,从他头顶浇下将人弄得面目全非,他弯曲指骨,开始去想玉流光那几句话。
——一个死人,一个没有任何荣誉加身,既不是季家继承人,也不是能造福社会的企业家的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你还想得到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
季昭荀看向自己的双手。
黑漆漆的视线中,这双手是实的,而非虚幻的。
死人。
他是个死人。
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能长留人间的死人。
“扫把星。”
微淡的嗓音忽然响起。
季昭荀抬起头,一看到他,就想起那轻拍在自己脸上的,三个羞辱性质的巴掌。
他站着没动。
玉流光侧了头。
他打着针,手放在桌上,唇上沾着药汁的深色,湿润而清冷,“听不见吗?我在喊你。”
“……”季昭荀黑瞳晦暗下来。
他站定几秒,才走到玉流光身前,想看他能说什么。
一只手拽着他西装纽扣部位的布料,用了很大的力道,季昭荀宽大的掌心抓住他的手,跟着弯了腰。
一个带着苦涩气息的吻落了过来。
他应该不是想吻他。
季昭荀那一刻很有自知之明地想。
就如所想那样,柔软的温度紧贴上来只有一秒,季昭荀嘴里就尝到了药的苦味,他动了下黑瞳,抓着的手被人挣开,下一瞬青年张开唇,嘴里藏着的药汁落在他脸上,从下颌一路滑入他的颈脖,领带,深色的西装布料里。
透过药味,他恍惚似是还嗅到了很清淡很清淡的体香。
玉流光推开他。
“扫把星。”他不疾不徐地冷斥,“遇到你没一件好事,不是被退学就是生病发热。”
药汁是热的,敷在脸上,从下颌滴落在地面。
季昭荀抬手,擦了一下脸,又舔了舔唇上苦涩的汁液,仿佛隔着这样吻到了青年柔软的口腔。
季昭荀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他想,他此刻的模样应该很狼狈,分明是被刻意羞辱,但却诡异生不出什么负面情绪。
季昭荀看着青年,他唇边也沾着水色,就像被人吻出来的,片刻才缓慢道:“你差点被退学的事和我无关。”
玉流光道:“季明守主导,你次导,这叫无关?”
季昭荀沉默。
他的心思被戳中。
季明守出于某些目的,和薇尔学院校领导方谈青年退学的事。
起初他确实不知道这件事。
后来这事办到一半,他知道了。
但他默认,他不阻止,也不说什么。
置身事外,是因为潜意识也想青年待在季家,陪着他,跟他结婚。
所有诸如蔚池、裴述、季昭弋庄纵之流,全部断掉。
只跟他,和他从早缠绵到晚,做对恩爱的伴侣。
玉流光喝了一口药。
起身,连接着吊针输液管的手轻抬,另一只手拽着他的领带往后,坐下。
季昭荀以为他又要故技重施。
眼睛都险些条件反射闭上了。
可一道香风扇来,他头偏了过去,又挨了一个耳光。
领口被人用重力拽着,季昭荀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重新回头睁眼看他,侧脸上的力道火辣辣疼。
他看着这双狐狸眼冷淡地注视自己。
扇过他耳光的手,拽在他领口处。
微冷的指骨抵着他的喉咙,往上就是突出的喉结,季昭荀低下头,沉默一会儿说:“你是在发泄对我的愤怒吗?”
作者有话说:插画上啦
第42章
“不,怎么会。”
季昭荀听见他否认。
眼前人似乎最知道什么言辞能打击到他,刺激到他,这句话落下后,季昭荀感觉到自己的衣领被人松开,他垂头目光追着离去的手,那瞬间紧着的喉口和不规律跳动的心脏都为此空白了几秒。
接着,他看见青年唇边的弧度微弯。
他在微笑,雪白的脸颊因发热生出一些不明显的红晕,但他在笑,眼瞳流露对他的轻描淡写。
他说:“我怎么会因为你而愤怒。”
像是一次一次地提醒季昭荀。
“你只是一个死人而已。”
他抬起手,做出枪的手势。
狐狸眼微垂,手臂也跟着垂落了二三十厘米的弧度,接着,对准他藏在西装外套下的腹部。
“一个亲手被我枪杀的死人。”
砰——
光怪陆离的幻象袭来,有瞬间季昭荀仿佛听到震耳欲聋的枪声,回到那个不算狭窄但实在令人压抑的车内。
子弹凌厉地穿过他的腹部,他前所未有狼狈地弯曲身形,伏在这样一个人的膝上,清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体征在流失。
接着是死亡。
死后他的记忆空白了一段时间,他不清楚自己是谁,但却仍然能精准地跟着季家的人,管家、佣人、包括为他处理葬礼事宜的老爷子、及季昭弋。
他看着自己的黑白遗像被人挂在墙上。
看见季昭弋被老爷子带回祖宅,家法伺候。
季昭弋对玉流光说谎了。
处理哥哥的死亡并不算一件轻描淡写的事。
他的死很突然、很离奇,尽管后来季昭弋用了一些理由,圆了这件事的漏洞,但身为季家人,又是带领季家叱咤风云数年的老爷子,这件事他能猜出几分。
季昭弋被带回祖宅罚跪。
老爷子倒也没有责罚他的意思,季家就是这样的家风,从上到下都利益为先,死了一个季昭荀,还有季昭弋。
没了季昭弋,外面还有私生子私生女,都能站上这个位置。
老爷子只是这么说:“你太年轻,太冲动了,你哥的死没有一点征兆,你就算忍不了要动手,至少也要提前半年为这件事预热。”
预热。
指的是提前半年让季昭荀遭遇各种意外,绑架,直到半年后他身死,这样才不算突然,人们只会觉得这天终于来了。
季昭弋没说什么。
季昭荀作为鬼魂,飘在冷冰冰的祖宅里,看着这幕,在那一刻有了生前的记忆。
他想,正常情况下他应该生恨的。
恨玉流光,恨他害自己,甚至为此复仇。
但想到生前记忆那刻,季昭荀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想法却是遗憾。
死了,没法和玉流光结婚了。
这些冷冰冰的记忆清晰浮现在季昭荀的脑海中,季昭荀听见药液滴在地板上的声音。
黑瞳里,是青年那双高高在上的冷静眼瞳。
那时在那辆车上,他伏在他单薄的双膝前。
他也是低着头,用这种目光看他。
除了眼前这个人,没有任何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季昭荀一段时间后,才用叙述的语气说:“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已经死了。”
玉流光轻描淡写收回手,喝干净了杯子里的药。
很苦,但他没皱眉,仿佛在喝一杯无色无味的纯净水。
季昭荀道:“但我现在能碰到你,并且只能碰到你,也只有你能看到我。”
“想说什么?”
“这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季昭荀道:“有东西将我和你绑在了一起,证明我不该,也不会是这个结局收场。”
“……”
玉流光轻嗤。
如果不是回到这个位面进行第二次任务,死亡就是季昭荀最后的结局。
不过他猜的确实不错。
降低愤怒值,和提高愤怒值是不一样的任务方式。
玉流光没再搭理季昭荀。
他拿过手机,给裴述发了条消息。
裴述很快就来了,第一眼就被地面的药汁吸引了注意。
他还以为是流光没拿稳杯,才导致将药洒了一地,赶紧打手语——流光,我来处理。
说完帮他换了第二瓶盐水。
低烧,就输两瓶就够了,瓶量还是那种很小的。
除了一人,无人能看到的季昭荀侧过头,扫了眼裴述。
他看了片刻,平静发现,玉流光对裴述态度还不错。
比季昭弋好很多。
清凌凌的眼眉似乎化开不少。
变得柔软,安静,会在人收拾完地上的狼藉时,主动伸手去牵他一下。
他从前最嫉妒裴述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是光想想,从前这个人跟着流光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像夫妻那样互相扶持、生活,睡时会有温暖的晚安吻,强烈的嫉恨和占有欲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冒了出来,想杀了他。
杀了裴述。
季昭荀眼不见为净地别开头。
他没这么无能过。
从小被当继承人培养,他的行动力很强,要做什么立刻就去做了。
而现在成了一个死人,没有任何人能任他驱策,他甚至拿不了尖锐的利器对裴述动手。
真没用。
比残废还废物。
季昭荀眉眼漠然下来。
——流光,我去扔垃圾。
裴述独立惯了,这种小事几乎想不到留给佣人处理。
——等下来陪你,好不好?
玉流光点头。
裴述离开了房间。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这回玉流光没了再打击季昭荀的心思,巴掌给了,还需要给颗甜枣。
他打开手机,漫不经心托着腮,去想这颗甜枣给点什么好。
庄纵发来消息:【流光,你把我室友删了吧,这傻逼终于承认是喜欢你想挖我墙角了。】
庄纵:【我刚把他揍了他一顿……呵呵,那个干瘪的腹肌也敢发出来给你,流光,看我的/图,图。】
庄纵:【再看这个/图。】
庄纵:【流光,我准备自己纹身,把你给我的字纹在上面。】
玉流光:【。】
庄纵:【这样也不行吗。】
庄纵:【那怎么办,我想把你留在我身上,你给的痛,你给的吻,你的一切。】
庄纵:【流光怎么不回复我了。】
玉流光:【你室友又给我发图了/图。】
庄纵:【……我服了这傻逼,流光我处理一下,等会儿聊。】
又在跟谁聊天?
季昭荀独自飘到角落,看他手指在屏幕上敲来敲去。
知道他生病了,一定很多人来献殷勤。
他平静地想。
玉流光会喜欢什么样的人?最终会选择谁?
他从前不知道,死后也不知道。
不过他知道。
他大抵厌恶极了他。
季昭荀飘了会儿,穿墙而去。
等玉流光再次想起这么个鬼的时候,抬头一看,鬼影已经不见了。
———
季明守今天留在明耀集团加班,没有回祖宅。
他刚开完一个线上会议,这会儿精神上略微疲惫,放下电子设备,季明守撑了一下头。
他闭眼安静一会儿,一道人影不期然跃入精神海。
季明守睁眼,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
手指捏在照片一角。
“玉…流…光。”
季明守盯着照片上的人,缓慢地念着他的名字。
这个名字很好听。
光是看字面,就能想象他的长辈给予了他怎样深厚的爱。
流光,流光。
四四方方的照片,将外形完美的男生囚在其中。
那时他刚入学薇尔,校服穿在身上略大了一些,他骨架小,身量高挑,加上长得令人惊艳,一经开学就在薇尔引起不小轰动。
薇尔论坛是为他创建的。
在此之前,薇尔校方没有特别去创造一个平台供学生交流。
那时候表白墙比较多,每天的日经贴就是表白,表□□英三班的玉流光同学。
不夸张地说,季明守几乎看过论坛里的每一个帖子。
不论是爱慕、“诋毁”、还是没有意义的浪费时间的表白贴,他都看过。
看时与有荣焉,又为此生出些阴暗的复杂嫉妒——季明守觉得很遗憾。
明明是他最先注意他,最先发现他的。
那时候哪有蔚池这些人。
怎么忽然,那么多人都要抢他的流光了。
他只是想等他毕业而已。
季明守抓着照片,片刻将照片放回抽屉。
如果那次帮他办理退学成功了……
他再拿着钱权找他,帮他处理这些琐事,像个英雄那样,他会依赖他,逐渐感知到他的心意,和他顺理成章在一起的。
如果不是季昭弋这个蠢货将他曝出来。
季明守眼中浮现些许阴翳。
“吱呀”一声,他站了起来,朝办公室外走去。
呼啦——
桌面单薄的文件被一道风吹起,飘飘然落在地上。
听到风声的季明守脚步停了下来,回头早了眼飘在地上的纸。
办公室完全封闭。
窗户关着,窗帘遮在上面。
现在是夜里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明耀集团大部分员工都已经下班,整栋楼只有核心员工还在加紧办事,这一层楼中还亮着的办公室只有另一位董事会成员,以及他的。
风是从哪吹来的?
季明守定定看了一会儿,抬步走去,将纸捡了起来,按在桌上。
紧接着他转身,再次朝外走去。
——哗啦。
这次是窗帘被风吹起的声音。
季明守站在门口,和季家兄弟三四分相似的脸神情不定。
阴翳的黑色眼瞳倒映着翻飞的窗帘,哗啦一声,被阴风吹起的窗帘露出一片暗色的玻璃。
他站在其中,玻璃里浮现他的面孔,逐渐的,这张面孔从他的变成季昭荀的。
黑漆漆的眼瞳贴在玻璃上,平静而诡异地注视着他。
季明守转身去开门。
门把手像被冰块冻着般,又冷又僵,竟然完全按不下去。
这一瞬间季明守想到了祖宅的灵位。
又想到前段时间公司闹鬼时间。
那次他出差,正好不在公司,只听助理提过两句,说那时候季昭荀的办公室经常出现灰色的人影,整栋空空荡荡的大楼安静死寂,灰影飘在其中,走过的地方留下一地的血。
他冒出一个想法。
——又闹鬼了?
季明守不再回头。
他拿出手机,拨打秘书电话。
“叮铃铃……”
默认铃声循环在偌大的办公室里,音速很慢,时间像被无限拉长,季明守站在门口挂了电话,拨打同一层另一位董事会成员的电话。
没人接。
秘书不接,董事不接。
季明守按紧手机,缓慢地回头。
窗帘翻飞,发出的声音宛如暴雨天的十四级台风,呼啸宛如孩童在哭——他看见玻璃上倒映的那个人影,仍然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站得比直,面无表情,漆黑瞳孔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
门咔嚓一声开了,季昭荀平静地飘到门口,看见在外向来维持着温良风度的季明守,竟然算是慌不择路地冲了出去。
隐约间,还能听见他用愠怒的嗓音喊着同一层另一位董事会成员的名字。
季明守在公司有股份,占比却少许多。
他比较非继承人,当初的继承人是季昭荀的父亲,因此留给几位兄弟姐妹的股份一减再减。
这位董事会光看职务,甚至比季明守高。
所以季明守这种态度自然引起对方的不满,两人很快吵起来。
季昭荀回到窗边。
可惜无法碰到任何实物。
否则他可以拿起刀,扎入季明守的喉颈。
这样玉流光会消气吗?
———
庄纵在第二天一早又发来消息:【流光,看我买的纹身工具,我正在找视频教程,打算把流光的小狗这几个字纹在手腕上。】
玉流光正坐在裴述单车后座。
他抓着他的衣服,一手看手机,回复了个句号。
庄纵:【流光,你就让我纹吧,求你了。】
庄纵:【我好想把你留在我的身上。】
庄纵:【我是你的。】
庄纵:【流光,我是你的。】
玉流光:【随你。】
庄纵一看这两个字,都能想象他不耐的表情,更不敢纹了。
他关掉了眼前的纹身教学视频,掀起衣服去看自己腹部已经消失的赐字。
流光的小狗。
庄纵现在都能感觉到神经末梢留下的震颤。
冰凉的笔头在他腹部游走,几个瞬息而已,他就是流光的小狗了。
为什么马克笔那么容易洗。
下次药带个难洗的笔给流光。
庄纵自顾自想了会儿,放下衣服,开始搜什么笔难洗。
———
今天季昭弋没来学校。
罕见地,蔚池也没来。
要知道从前蔚池风里雨里都出现在学校,算是这一届最服众的学生会会长了,丝毫没利用自己的职权做些什么不利于同学的事。
玉流光清净了一天。
下午裴述来接他,对他打手语说要去拳馆,五点钟有一场下注会。
他已经准备好装备了。
玉流光:“你还去?”
顿了一下,他打手语——还去拳馆打这个?
裴述黝黑的眼睛看着他,固执点头。
——在庄家不是长久的。
他难得露出点远瞻性——我不喜欢住在庄家,我还是想自己挣钱给你花。
拿自己的钱给流光买东西,和拿庄建业的钱给流光买东西是不一样的感觉。
前者他能感觉到满足。
看着流光用自己的东西,他会愉悦,会兴奋,会心满意足。
而后者,钱花出去没有一点实感。
或许是因为太多了。
花了就是花了,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玉流光想了想——是想让我陪你一块去?
裴述用力点头。
——可以,走吧。
裴述换了家地下拳馆。
上一次的拳馆,他没有分出生死胜负,他违规了,已经被辞退。
这次的拳馆下注人没有黑色拳馆多。
馆长看他是明星选手,也不顾季昭荀下的死命令,还是破例让他进来了。
玉流光坐在了观众席最佳席位。
他身形高挑,身上还穿着薇尔的冬季校服,和黑色阴暗风格调的拳馆格格不入,几乎是一坐下,就吸引了不少注意。
离得近的看客注意到他,嘿嘿地凑来聊天,“你押谁赢?”
视线里漂亮的青年看都没看他,冷淡道:“裴述。”
“我也押他。”一听,看客自觉亲近,凑更近了,“这裴述上次不是在黑色拳馆违规了吗?我可算他忠实观众,每场都押他的,所以追到这来了,他很有搏斗精神,每次都不认输,总能赢,嘿嘿我都赢了好多钱了。”
“是吗?”
看客:“嘿嘿,那是——”
他声音一顿。
裁判还没说开始,男人余光扫见擂台上的裴述毫无预兆地冲到了警戒线边缘,戴着拳击套的手欲掀开眼前的线,一双黝黑的眼瞳如恶狗一样瞪视他。
——搞什么?
男人还没反应,耳边传来一句冷斥:“滚远点。”
他回头,鼻息嗅到了浅淡的白玉兰香味,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青年看向了他,不再是模糊的侧脸,而是再熟悉不过的正脸——
流连于拳馆的赌徒都忘记不了这张脸。
足够艳丽,足够夺目,也足够……劲。
他是那天站在擂台上,带裴述走的那个学生。
是那个戴上拳套,站在体型夸张的特种兵阿德面前的,季昭弋的男朋友。
男人浑身一僵。
他忙不迭收回几乎要贴住他的手和头,规规矩矩坐好,果然看见擂台上的裴述恢复了正常,放下了警戒线,回到了该站的位置。
男人崩溃地看了一会儿,偷偷把位置换了。
无他,实在怕挨打。
怕裴述下场了套麻袋揍他。
也怕玉流光扇他。
这场擂台赛裴述正常发挥。
对手不再是特种兵,而是和他一样辗转拳馆的选手。
在他舒适区里。
玉流光看了一会儿,打开手机。
季昭弋:【流光,明天上学记得多穿衣服。】
凌晨三点的消息,他没回。
蔚池:【昨晚舞会,遇到谁了?】
两人打架了,大抵都受了程度不一的伤。
所以今天都没来。
蔚池却没提这事,而是问他昨晚遇到了谁。
玉流光脑袋里冒了一圈人名。
在想把这事安谁头上比较合适。
思来想去,他道:【和你没关系。】
对方正在输入中……
蔚池:【我在你家等你。】
“……”
对手举手认输。
裴述擦了下汗,回头看见流光在看手机,黝黑眼瞳不由黯然一瞬。
他拉开警戒线,跳下台。
下注人不多,分给他的钱也不算多。
但以后会多的。
“打完了?”
玉流光把裴述的外套扔到他身上,裴述浑身是汗,没好意思靠近他,点点头,主动叫了庄家的司机来。
司机很快到。
他看见裴述在拳馆门口,悄悄拍了个照,发给庄建业。
——去念书吧。
玉流光打手语——念书后一样能挣钱。
裴述愣了几秒——我脑子不太聪明。
他无法想象自己以文挣钱的样子。
当初能念书时,成绩就一般般,现在读也读不了什么名堂出来。
玉流光扫他,几秒后道:“可我不跟脑子不好的人接吻,会让我也变笨的。”
司机手一抖,赶紧把车的挡板升起来。
这句有些长,裴述花了几秒来分辨口型,讷讷点头,又打手语——好吧,那我去学。
玉流光:“嗯。”
裴述虽然是妥协了,但心里又有些高兴。
流光是担心他在拳馆工作受伤吗?
裴述舔了下唇,想亲亲流光。
可是刚出完汗,还是洗了澡再问能不能亲吧。
——
庄建业这个时候还在公司。
负责接待蔚池的,是庄家的管家。
管家很纳闷蔚池来这做什么。
以往只有节假日见他来,带点礼上门敷衍性质地祝节日快乐。
庄纵跟他们这些人不算完全的发小,
譬如蔚家、季家、两家小辈在一个学校念书,走得近,虽然关系也塑料,但毕竟比较熟悉。
庄纵就不一样了,他从小到大都是在外地念书的,跟这些同辈基本也就过节往来。
管家给他倒完茶,听见蔚池温声说了句谢谢,这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是因为玉同学吧。
上次听先生说,蔚池似乎也是玉同学的追求者。
“流光在这里习惯吗?”
人还没回来,蔚池喝完茶寻找话题,“流光以前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我让他跟我住,他不愿意。”
管家啊了声,想了想:“玉同学倒没提过这个,他平时只在房间,不怎么来客厅,也有段时间了,应该是习惯了吧。”
蔚池闻言安静片刻,想象着他如果是住在蔚家,和自己早出晚归会是怎样的场景。
过了会儿,蔚池温和点头,态度良好的模样衬得下颌的青紫色伤口都不太明显了,“这样,流光适应能力很强。”
管家笑:“是的,我……”
几道脚步声传来,管家停下了嗓音,两人一块朝门口看去,只见青年走在前头,书包被他身后的裴述拿着。
两人没有交流,但气氛却很和谐。
蔚池看到这幕,面上的表情淡了一些,但很快又温和起来,他起身道:“流光。”
第43章
临近七点,红霞隐入高楼。
天色暗了。
管家在了解到蔚池忌口后,就吩咐厨房做了下去,而后短暂地离开客厅,将聊天的空间交给这些小辈。
诺大的客厅中,站位对立的两人不期然错上一秒视线,紧跟着,蔚池看见眼前人无可无不可转开了目光,问自己:“来干什么?”
声音还是那样冷淡。
蔚池扫过他的唇,像在分辨他有没有和谁接过吻。确定唇色是正常的,才继而温声说:“和你聊聊,这都不行了吗?”
以前好歹也谈过。
玉流光反问:“聊昨晚我遇到了谁?这件事和你没什么关系,我没必要回答。”
“我不问这个。”
蔚池道:“聊点别的,就算是分手了也能做朋友,没必要老死不相往来,不是吗?”
“……”
玉流光仿佛被他说动。
那双晶莹的狐狸眼飘向二楼的位置,而后,他朝楼梯走去,“可以。”
蔚池温和地笑,跟在了他的身后。
至于被扔在后头的裴述,看着这幕安静几秒,选择拎着流光的书包回自己房间,洗澡。
“嗒。”
门把手被人按下,不轻不重关上的声音传来。
蔚池迅速上前两步,去抓青年瘦削的手腕。
没了外人在,他的神情仍然保持温和风度,甚至手中的力道也不算重,只要想,就能轻而易举被眼前人挣开。
只是除此之外,他口中的言语却不再像楼下那样有分寸,他甚至推翻自己两分钟前说的那句“不问”,直截了当说:“昨晚你遇到了谁?”
玉流光停下脚步,没有挣脱开这只手。
他垂眸扫了眼,回头。
蔚池注意到他细密的眼睫,尾部微翘,衬得那双清凌凌的狐狸眼竟也有些可爱。而后蔚池才去注意他说出的话,“蔚池,需要我提醒几次,你才能认清楚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没有立场问我这些问题。”
没有立场。
蔚池想,可是当初的季昭弋也没有立场,没有正当的身份和他接吻。
为什么季昭弋仍然越过了那条线。
季昭弋能这样,他为什么不行?
季昭弋行,蔚池当然也是行的。
青年目光又低下去。
抓握着他手腕的宽大掌心,霎时加重了不少力道,下一瞬便将他完整地拉入怀中,旋身抵在门边浅蓝色格调的坚硬墙面。
两个动作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令人来不及反应,待他抬头,唇瓣便已经被蔚池越线地吻住了。
略沉的呼吸喷洒在面颊上,唇瓣暧昧紧贴,青年的眼眉却仍无动于衷地掠下,去看蔚池吻着自己,注视自己的灰色眼瞳。
蔚池不太喜欢被他这样冷静漠然地看着。
仿佛他对他而言,只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杂草、垃圾。他更想这双眼睛充斥情欲,被自己挑起的难以抑制的情欲,春色。
蔚池加重了这个吻。
灰色眼瞳垂下,手指搭在青年雪白的颈边和耳边的位置,吮吸他柔软艳色的唇。
他感觉到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有些急促,两人炙热的呼吸交织,蔚池渐渐想得到更多,不只是柔软的唇,还有他的水液,藏在口腔里的湿软舌尖。
青年轻喘。
下颌被指腹抵着,他微微抬起一点弧度,脑袋抵着后面的墙,狐狸眼半掠下来,带点水色,虚虚实实地看着蔚池。
唇齿跟着被人吻开。
发痒的温热喷洒在唇缝中,紧跟着是急促的舔咬,蔚池在反复□□他的舌尖,带来的一些痒意迫使他下意识往里瑟缩了些,可很快舌尖传来轻微的啃咬。
蔚池用牙齿轻轻衔住了这截湿软的红。
过于近的负距离,牙齿都险些磕碰上了,玉流光伸手去抓蔚池后脑的头发,声音含糊得断断续续,“差不多得……”
蔚池已经完全沉溺其中。
他用鼻尖蹭他脸颊,嗅着那无所遁形的馨香,这种香比人工香水更有韵味,前调尾调闻起来都是不同的感受,时而诱时而清新,像雨后新出的那丝太阳,他眼眶微红,用掌心控住青年的泛凉的后颈,炙热的吻从他唇瓣印到下颌处。
甚至还想往下。
玉流光的手及时拽住他的衣服。
等会儿还要下楼吃饭,他这会儿并没有太大的放纵的兴致。
“蔚池。”
蔚池喉结一直在滚动,满脑子都是他身上的香味,还有他口中的潮热,柔软。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去看他。
半矮下来的身形一顿,重新站直,挺拔,几乎将怀中单薄的人完全笼罩着。
其实只要蔚池想,他的力气足够抓着面前人,继续吻下去。
只是后果大抵是被扇耳光,咬唇肉,好处讨到了,后果也一并袭来。
蔚池当然是不怕这些的。
不继续下去,只是因为他太习惯顺从他了。
青年这会儿情色明显。
他靠着墙,雪白的脸颊晕了一丝薄红,眼尾水色明显,唇上沾着水光。
是蔚池最开始想要的模样。
不是冷静的漠然,而是被他挑出来的情欲。
“我还以为你特别喜欢这样。”
流光微微偏了下头。
被这样吻,他没生气,只是用漫不经心的嗓音说:“看见我跟别人在一起,你不应该高兴吗?”
蔚池顿住。
他侧头,感觉到抓着发根的手指松了力道,这只手的指尖似乎勾住了他的发丝,正在轻拽着,打转。
不疼,但神经末梢传来的反馈令他无法转移注意力。
过了好片刻,蔚池才略感荒谬地说:“我为什么高兴?”
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被喜欢的人忽视,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玉流光轻轻“啊”了一声。
“你不喜欢吗?”
他好像疑惑了,靠着墙的身形站直了些。
凑近蔚池,“你不喜欢吗?不喜欢看到我和季昭弋接吻,不喜欢看到我和别人亲密吗?”
“你是不是在欺骗自己啊?”
玉流光用轻缓的声音说,“其实你特别喜欢的,我发现了。”
距离又拉近了。
蔚池抓握着他的手腕,逼近再去吻他,直到把人吻得气喘吁吁才扯开,脑子里难得清晰地去想这两句话。
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看到流光和别人亲密,和别人接吻吗?
蔚池否认,不喜欢的。
可他有时候确实能从中感觉到一丝快感。
这种情感很复杂,他大概是精神有问题,才会在这种爱情的悲苦之处中寻找到令自己愉快的源泉。
可痛苦也是真的。
他无法找到平衡,甚至痛苦以压倒性胜利推倒了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刺激快感。
蔚池道:“我不喜欢。”
蔚池第二次重复:“我更喜欢我们谈恋爱时的样子,想要你跟我复合。”
玉流光松开蔚池的头发。
他靠着墙,移开目光,视线落在自己略红的手指上,不轻不重反问:“是吗?”
蔚池安静了片刻。
想到第一次撞见流光和季昭弋时的画面。
那时流光大抵是被强迫的。
季昭弋力气大,流光明显挣扎了两下,但没有挣开。
蔚池就在没关紧的门边看着。
他以为自己会嫉妒,会有撞见爱人和别人亲近的愤怒。
不,准确来说这种情绪确实是产生了,和海浪一样排山倒海袭来。
可夹杂在海浪中的,还有一只小帆。
这只小帆代表了他痛苦之外的怪异情绪。
漂流在海浪之中,不明显,却也无法忽视。
蔚池后退了一步。
他过了一段时间说:“我主观上并不希望你和季昭弋有牵连,我希望我们之间只有我们。”
玉流光捋开腮边的乌发。
轻声:“但客观上,你发现自己确实有这种情绪?”
蔚池没说话。
他不太这样剖析自己的内心。
最初他或多或少发现了自己的奇怪之处,但没有深究,而是放任。
反正不论怎样,他确定自己是爱这个人的就足够了。
所以那些事被人曝在论坛,蔚池也没想过要分手。
他爱玉流光,分手后痛苦的是自己,所以与其分手,倒不如无视这些不痛不痒的小插曲。
过了一段时间,蔚池转动了灰色眼瞳,问:“你怎么看出这一点的。”
玉流光轻飘飘道:“去年。”
他歪了歪头,“我和季昭弋在教室的时候,我看到你在门口了,我以为你会冲进来打断我们,但你没有。”
这么好涨愤怒值的一幕,蔚池一点都没给他涨。
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想不明白。
“所以我满足你了。”
玉流光轻飘飘扫了眼蔚池下颌的青紫色淤青,不疾不徐道:“分手,满足你的这一点小癖好。”
他狐狸眼微弯,给予蔚池一种仿佛他真是好心的模样。
看,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有这种古怪癖好,但仍然好似大发慈悲般地满足他的要求。
蔚池胀热的头颅前所未有清晰下来。
如果是因为这个,那么他不接受这样的答案和结果。
蔚池看向玉流光的眼睛,打算说点什么。
这时,眼前人凑近,像是赏赐他一个吻那样,碰了碰他的唇。
又用手指抚过他的下颌,那里带着点轻微刺痛的伤口处。
状似可怜地轻轻一揉。
“过来。”
他的领口被一只漂亮的手抓住。
蔚池被这只手的力道带着往前。
“你可以亲我。”
玉流光坐下来,手指从蔚池的领口,往下滑到他的衣角,一拽,言简意赅,“五分钟。”
真的就像赏赐。
连一个吻都像大发慈悲赠给他的。
蔚池说不出不。
他弯下身,抱起玉流光包裹在校服下的腰身,将他托到一侧的书桌上放下。
手分开在他腿的两侧,近乎沉溺地吻了下去。
“不喜欢这种态度,那我以后对你好点。”
“但是复合,你不要再想了,好吗?”
“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不会是你,也不会是季昭弋的,放心。”
断断续续的声音。
【提示:气运之子[蔚池]愤怒值-10,现数值 79.5。】
【提示:气运之子[蔚池]愤怒值-5,现数值 74.5。】
【提示:气运之子[蔚池]愤怒值-5,现数值 69.5。】
“……”
这个吻持续时间不久。
可吻得太重,太深,太缠绵。
带着茧的指腹摩挲在玉流光柔软的脸颊上,反复揉,揉出了红,分辨不出是情动的薄红,还是被磨出来的。
他侧头,轻喘着,分不太清时间,有时觉得五分钟已经到了,有时又感觉好像只过了一分钟。
他睁着泛着水雾的眸,唇上一次又一次的炙热逼近,而在这其中,他又抽离般感觉到熟悉的冰冷萦绕在自己周围。
——季昭荀来了。
来不及说什么,这阵冰冷又迅速撤去。
青年眼睫微动,搂着蔚池的脖颈,身形被压得微微后仰,含糊不清的水声吮吻在唇齿间,许久,这阵缠绵暧昧的氛围被门口一道声音打破。
“流光。”
蔚池沉溺地吻着他,没太注意这道声音,直到怀中人将他推开,冷空气袭来,他怔怔侧头,听出声音是季昭弋。
玉流光仍在短促地喘息。
没料到季昭弋会在晚饭的时间点来。
他转头去看蔚池。
季昭弋这条线,他暂时不想让蔚池掺合。
不然愤怒值很难降。
冷静地想了片刻,玉流光擦去眼尾的水光,走去浴室,狐狸眼冷淡撇向门口,“在洗澡。”
久久没得到回应,季昭弋差点叫管家来开门。
他皱眉想了几秒,“那我在门口等你。”
玉流光:“嗯。”
他找出换洗衣服,本来没打算这么早洗澡,现在只能照办了。
路过蔚池时,玉流光道:“今晚你别走了。”
蔚池表情一松,要说什么,又听到下一句:“饭也别吃了,等季昭弋走了再说。”
“……”
为什么那么像偷情。
他又不是小三,季昭弋又不是正宫。
裴述在的时候,也没说要避着裴述。
蔚池还是说不出不。
他沉默几秒,点头。
玉流光这才进浴室。
洗完澡,他擦拭着头发。
身上换了件白衬衫,滴着水的发尾垂在领上,□□燥毛巾擦去。
蔚池想帮他擦,正好门口的季昭弋察觉到什么:“流光,你洗完了吗?”
“嗯,准备吹头发。”
“我来帮你擦。”
“……”玉流光看了一眼蔚池,对着浴室一指。
蔚池反应很快,一下就明白这是要他去浴室躲着。
“……”
更像偷情了。
还是那种丈夫一回来,就被迫东躲西藏的小三。
蔚池拧眉。
从前这种角色大多是季昭弋在扮演,现在轮到他,他感觉不太好地站了几秒,才往浴室走。
“嗒。”
蔚池关上浴室门。
他转身,一进浴室就仿佛进入了玉流光的隐秘地带。
四周是还没散去的缭绕雾气。
略高的温度随着水蒸气,密不透风萦绕在他呼吸之间,他走到浴缸边,里面是还没解放的洗澡水。
蔚池屈膝在浴缸边,碰了碰这浮着微沫的水。
耳边是略沉闷的,房间门开的声音。
季昭弋进来了。
他们在说话。
“流光,你嘴怎么了?”
应该是有些红,他亲的。
流光说:“刚洗完澡,热的。”
季昭弋不知信没信,开始帮他吹头发。
蔚池也有些热了。
浴室温度太高,他打开了温度调控系统,本想降低一些,可想了一会儿还是把温度调控关了。
他嗅着熟悉的味道,滚动喉结。
———
季昭弋:“昨晚低烧好了吗?”
“嗯,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季昭弋指腹顺过他的发丝,片刻道,“你又不回我消息。”
玉流光:“忘记了,下次会记得的。”
虽然有些敷衍,但至少是一个承诺。
季昭弋去看他,摸了摸他半干的狼尾发,“还吹吗?”
“下去吃饭。”
点头,季昭弋走之前扫了眼浴室的方向。
他拧眉,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
管家看了一圈,不知道蔚池怎么忽然人就没了。
“叔叔。”玉流光说,“人齐了,一块坐下吧。”
聪明人听这一句就懂了。
管家在庄家当了二十几年的管家,怎么可能听不懂言下之意,虽然他不太明白个中曲折,但是顿了顿,还是微笑道:“好。”
裴述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侧人。
——流光,还有个人呢?
季昭弋看不懂手语。
玉流光道:“不用管。”
裴述当然不在意。
只是狐疑,他没看见蔚池从流光房间出来。
他一直观察着,不太可能人走了他不知道。
“流光,昨晚那个人不是蔚池。”
季昭弋不满他和裴述讲话,于是开口去夺他注意,“是谁?”
虽然知道打错人了,但他也挨了打,互殴十几分钟,各自受伤,但不太亏。
他想打蔚池很久了。
一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由头。
季昭弋想到自己的伤口。
他低头,掀起衣袖,去给流光看。
肌肉结实的小麦色手臂上,淤青很深。
“流光。”
他舔唇,又给他看自己额角的伤口,被头发遮着,只有头发掀开才能看见其中的狰狞。
“蔚池打的。”
他倒也不嫌丢人,“流光,蔚池太暴力了。”
也不说是谁先动手的。
就在这指控人家暴力。
玉流光在这两个伤口的位置各扫一眼。
而后移开视线,“吃饭,不要聊这些。”
“……”季昭弋紧了下牙,看着他的侧脸,不太满意地哦了声。
接下来当真没人开口说话了。
饭后一个小时。
门口倾倒一地的月光,细小的微尘漂浮在其中,又被两道影子吹去。季昭弋快步往外走,他的车停在庄家附近的车库里。
玉流光只把人送到庄园大门口处就不送了。
他站定,穿着白衬衫的身形高挑纤丽,格外瞩目。
“季昭弋。”
季昭弋停下脚步。
他还念着刚才在饭桌上的那两句话。
给人看伤口,本意是想讨要一些安慰,哪怕是口头上说一句很疼吧?也好。
可是没有。
季昭弋想到那天两人一起给石膏娃娃上色。
那时的和谐氛围围好像突然成了一个假象,一个梦。
他情绪不太高涨,回头。
周围的路灯不太亮,他回头也看不太清男生那张姣好的脸,周围寂静,隐约还能听见小昆虫扑翅的声音。
玉流光走近了。
季昭弋视线一顿,额角的发丝被一只惯常微凉的手掀开。
他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看着他微微踮脚去看自己伤口的模样,原本压下去的情绪忽然复苏了,并且持续高涨,一直到心跳不规律地跳动起来,他喊:“……流光。”
额上传来一丝温热。
季昭弋声音一滞。
有瞬间他觉得周围的温度很冷,不同寻常的冷,像是能深入骨髓。
可紧跟着,他又觉得额上被吻过的位置开始发热,发烫,从那个位置蔓延到四肢百骸,如果他身上起了火,现在应该已经把他烧成灰烬了。
扑通、扑通。
玉流光收回垫着的脚。
他碰了碰季昭弋的脑袋,眉眼有些淡,但在昏暗月光的加持下,却反倒显得柔和。
“好了。”他说,“我就送到这了,你自己去找车吧。”
季昭弋慢半拍去碰自己的额角。
他生硬地转了一下眼瞳,忽然抓握着眼前人的手腕,低头在他唇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发出的声音极度腻歪。
【提示:气运之子[季昭弋]愤怒值-10,现数值 80。】
【提示:气运之子[季昭弋]愤怒值-5,现数值 75。】
【提示:气运之子[季昭弋]愤怒值-5,现数值 70。】
———
季昭弋的背影几乎是匆忙的。
玉流光微微偏头,轻飘飘眯眼。
这么简单。
下次多来几次。
他随意地想着,转身往别墅走。
冰冷贴近一瞬,又很快到了安全距离。
玉流光回头。
身后跟着一只鬼,围观了全程。
他收回视线,季昭荀飘在楼梯口,往上去看他:“你喜欢季昭弋?”
他几乎没仰视过谁。
除了家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
在外,无论是敬酒,亦或是年纪小时遇到的比自己高的大人。
他们都会有意识放低酒杯,蹲下来和幼时的他说话。
而现在,他其实数不清在玉流光面前放低过几次姿态了。
有时是被他高高在上看着,有时是精神上屈膝于他跟前。
玉流光脚步不停。
没有回答季昭荀。
季昭荀以为自己能得到否认的回答的。
不同寻常的回应几乎立刻令他周围又冷了几个度,他又想去明耀集团恐吓季明守了。
如果不是季明守,他或许能和季昭弋得到同样的待遇。
季昭荀暂时没去明耀。
他记得玉流光的房间里还有一个男人在。
他往上飘,跟在人的身后。
“砰——”一声,门在他面前关上。
出于条件反应,他站定了。
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死人,这种隔墙对他没有任何阻拦。
季昭荀平静地飘过这扇门。
第44章
蔚池一人在房中无所事事。
门关上后,他又在浴室停留了几分钟,直到空气里裹挟香气的白雾散去,他才起身,顺便好心地帮流光将浴缸里的水放了。
做完这些,他推开浴室门回到房间。
搬来有一段时间了,这间卧房依然没有什么烟火气,就像青年这个人,像雾一样,似乎怎么都捂不热,始终带着冷淡的水汽。
蔚池灰色瞳孔微转,来到书桌前。
出于从小的教养,他没有乱翻,只是垂眸盯着桌面的合照。
合照相框很厚,将有些有些年头的照片框在内。它往后倒着,靠在叠起的书本上,是刚刚接吻时流光往后躲不小心弄倒的。
蔚池将相框摆正。
照片里是略青涩一些的流光。
那时头发还没这么长,少了些清冷感,多添了几分少年气。
看样子,应该是初中阶段,他没有遇到过那时候的他,也不清楚那时他过得难不难,如果能早认识几年,他们之间应该会更顺理成章。
蔚池看着看着,目光挪到流光身侧的裴述身上,皱眉。
有点过于碍眼了。
他伸手挡住,只留流光。
过了会儿,蔚池还是拿出手机,对准照片一拍,裁掉裴述。
初中生流光,他还没见过,但他的相册里可以有。
蔚池做完这些才转开目光。
房间东西不多,除了这张照片以及不能贸然去翻的抽屉外,也没什么可看的了。
他开始等,等流光回来。
———
“咔。”
蔚池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瞬间起身。
他转头看去,灰瞳微掀,注意到推门而入的只有青年一人,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人在。
尤其是刺眼的季昭弋。
他温和地笑起来:“流光,我今晚能在你这里留宿吗?”
“不可以。”
玉流光说完把门一关,脚步顿了一下,侧头去看那团冷冰冰的鬼影。
季昭荀安静地飘到角落。
他知道自己的温度会致使他生病,所以现在不怎么贸然贴近了。
玉流光狐狸眼微动,若无其事收回目光。
他走到桌前,注意到被摆正的相框,用指尖碰了一下,“我要写作业了,你还没吃饭,现在回去吧。”
蔚池拒绝道:“我不吃也可以,作业……我可以替你写,我可以模仿你的字迹。”
“这样不太好吧。”
玉流光垂眸收起笔,随后转头看他,蔚池眼瞳里倒映着他启唇一字一顿地话语,听见戏谑的语气:“——蔚池会长。”
敬称。
青年以前没这么叫过。
哪怕是刚认识那会儿,还没谈恋爱,他要么不叫,要么直接喊蔚池。
这种带点别的意味的称谓从青年口中说出来,忽然令蔚池心口荡开一种奇怪的感受。
不是调情,但比调情更令人有感觉。
蔚池更不愿意走了。
他上前两步,也不知道角落里还有个阴暗鬼在看着这幕。
他牵住流光的手,将他指尖的笔卷到自己掌心,然后说:“我帮你写。”
玉流光狐狸眼微弯。
“好啊。”他抽回手,“作业不多,二十分钟能写完,二十分钟后你离开。”
“……”
蔚池摸着这只带点温度的笔。
他没应声,垂眸坐在书桌前。
青年成绩非常好。
在学校常年年级第一,整个薇尔没人不知道他的。
不论是兴趣课还是主课,他似乎都能游刃有余。
薇尔每年特招生名额不多,出于阶层考虑,其实没多少成绩好的贫困生会选择这样的学校。
处处是攀比,处处是压力。
最重要的是,精英班人才辈出,如果连成绩的优势都丢了,在这样的环境中更容易步步消沉。
只有玉流光是例外。
似乎无论到什么样的环境,他都能游刃有余,蔚池觉得自己会喜欢他,完全是理所当然的。
谈了恋爱,尝了他的好,更不愿意放手了。
他垂眸,笔锋触在纸面,模仿着那凌厉的字迹。
没多久作业就完成了。
蔚池不愿意离开。
他转头,看见玉流光在低头看手机,不知道又在和哪个备胎聊天。
他伸手去抓他的手腕,丢开黑笔,吻了过去。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促使青年眼睫不由微抖。
手中的手机很快掉在床的软被里,他眯眼去看蔚池,又扫过角落里那个一动不动注视这边的男鬼,最终没有选择推开他。
“蔚池。”
吻的间隙,玉流光仰起修长脖颈,轻喘着问他:“房间里不止我们,你确定还要继续吻下去?”
蔚池道:“还有谁?”
“谁知道呢。”
蔚池低头吻他,然后看了眼四周。
他注意到相框里的裴述。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照片里那双黝黑的眼睛好像都在注视他们。
再亲密又怎么样,一块长大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看着他抱着流光。
蔚池就当这个人是照片里的蔚池了。
至于其他人,他能确定浴室洗手间没藏人,除非衣柜里还藏着一个——不过不要紧了,他现在就想吻他。
蔚池的吻很快又落了下来。
炙热、湿润,停留在青年脆弱的下眼睑处,他伸手搂着蔚池的颈,雪白修长的手贴着他宽阔的肩,轻喘:“蔚池,你是不是不止一种怪癖,你还喜欢被别人看到?”
蔚池收紧下颌,捏着他的下巴用力亲:“——随便吧。”
他就想亲他。
从眼睑吻到脸颊、鼻尖,唇中央。
两人的呼吸彻底缠绵,分不清是谁的,蔚池抵着他泛红的鼻尖,低头去亲他的唇。
两片唇柔软,吻下去时会抵到齿关,他轻轻舔舐他的唇面,舌尖偶尔滑入其中,氤氲的热气彻底将温度升了上去。
身躯紧贴,衣服在一块摩擦。
他听见流光在轻轻喘息,带着茧的指腹情不自禁捧住他的脸,将他按倒在床面,衣服顺着弧度微微上移一些,青年侧头,雪白劲瘦的腰线露出一丝,刚想用手拉下去,就被人用手指轻轻捏了一下。
“……”
有些痒。
他蹙眉,眼尾洇开水雾,嗓音含糊:“……蔚池。”
虚焦的眼瞳里,倒映着季昭荀低气压的面庞,他只看了几秒,就收回视线,蔚池应道:“嗯。”
他往下去吻他的颈部。
玉流光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他曲起腿,膝盖抵着蔚池坚硬的腹部阻止,轻喘,拽了一下他的头发,“可以留宿,就到这,停止。”
蔚池的吻停了下来,抬眸去看他。
灰色的眼瞳早被深重的情绪所占据,他没听,继续往下亲,最后用手指勾着那富有弹性的裤腰边缘,他吻了吻轻轻起伏的雪白腹部。
“……”
轻颤。
修长的手指从发丝上离开。
他抓住了柔软的被子,小腿肚触及到冷空气,有些不适地动了两下,随后被蔚池宽大的掌心捏住。
柔软的肤肉,被这只手捏得微微陷入一些,边缘蒸起薄粉。
蔚池低着头。
整个人没入在阴影中。
两只耳朵被腿肉抵着,他像是温声笑了一下,随后用高挺的鼻梁去蹭,再重新伸舌头去吻,去亲。
白玉兰的浅淡香气几乎蔓延整个房间。
玉流光有些受不了。
他曲着腿,又放下,最后去抓蔚池的头发,半支撑起身时,腰身弧度漂亮得不可思议。
一次又一次下,蔚池的舌头敏捷得不可思议。
像是总能吻得他轻颤,腿心痉挛般紧绷。
房间里是没有任何可以用到的东西的。
蔚池吻他许久,才抬起头。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比较粗大,分明。
只是小心翼翼挤入,就足够令玉流光吃不消。
胀。
不舒服。
他急促喘息,眼眶里的生理性泪水完全止不住,有些凌乱地布满了眼睫和眼睑,随便眨一下就会顺着脸滑落,没入乌黑的发丝里。
失了一些清冷气。
多了糜乱。
手指从潮热中撤去。
蔚池想说什么,就被一只雪白足心踩着肩,一点点往后推。
他滚动喉结,看着那张布满生理性泪水的脸,很少能看见玉流光露出这样的表情,状似崩溃、满脸凌乱、发丝黏着颈——他几乎是有些珍惜地一动不动看着,直到整个人都被踹到地上。
蔚池干脆顺势跪着了。
他跪在床边,垂在床边缘的足心泛了点红,足背紧绷着浅色血管,漂亮,脆弱。
如果能踩他的脸,就更好了。
蔚池吐出一口气。
他跪着,说:“流光,你打我吧。”
“——你本来就该打。”
掩在手下的脸,发出一句沉闷含糊的声音,“你以为你逃得过吗。”
蔚池:“没想逃,也不会躲。”
蔚池:“我就在这跪着,你缓过来就可以动手了。”
“……”
玉流光花了好几分钟来缓。
他松开手,被抓过的软被生出褶皱,蔚池抬头去看他,没一会儿就有香风袭来,紧跟着的才是脸上的火辣,以及响亮的声音。
他舔了下唇,另一边也被扇了一耳光。
冰凉的手心打到了他下颌的伤口,蔚池一会儿想到和季昭弋打架时的画面,一会儿又是眼前人那双带点愠怒垂下看自己的狐狸眼。
他第无数次确认,自己非常喜欢这种恋爱方式。
被流光这样看着,都觉得高兴。
至少不要忽视他,不要平静地漠视他,不要在他和季昭弋竞争时毫不犹豫站在季昭弋那边。
玉流光用手心擦了下脸颊。
他不太高兴地抬头,看见季昭荀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最好走得早些。
他并没有这种被人看着的爱好。
玉流光垂下眼瞳,冷淡地看着蔚池:“刚刚让你留宿的话我撤回。”
蔚池也能接受了:“好,等会儿我就离开。”
“谁让你走了,今晚你就站我门口。”玉流光轻嗤,“凌晨六点才能离开。”
蔚池一顿,觉得这惩罚还是不痛不痒。
他点头。
玉流光把他推出去。
又要洗澡了。
他看了眼床面,蹙起眉。
———
管家下意识看了眼二楼,愣住。
他往上走去,“您怎么在这站着?”
蔚池微笑:“爱好。”
管家:“?”
管家:“需要我帮您敲一敲玉同学的门吗?”
“不用,爱好。”
“……”管家看不明白。
他瞅蔚池好几眼,一会儿觉得他有病,一会儿又觉得他是在掩人耳目,实际目的是想偷溜进庄总的书房,窃取公司机密。
不行,他得看着。
管家去往监控室,确保别墅里的监控都是好的。
裴述来开门,想找流光聊天。
看到蔚池,他皱了下眉。
蔚池平淡转眼一扫,“流光睡下了。”
他知道他能看懂唇语,于是继续道:“别打扰他。”
“……”裴述打手语——你挡着流光的门干什么?
蔚池微笑。
他看不明白,但并不妨碍回应:“流光的命令。”
裴述表情变了变。
命令?
流光都没这么命令过他。
裴述黝黑的眼瞳瞪着蔚池。
“砰。”
门在蔚池耳边关上。
他不咸不淡收回视线,打开手机看了眼,对父亲说今晚不回家了。
蔚父:【马上过门禁时间,家规不记得了吗,你要造反吗蔚池。】
蔚池关上手机,当没看见。
【提示:气运之子[蔚池]愤怒值-10,现数值 59.5。】
【提示:气运之子[蔚池]愤怒值-10,现数值 49.5。】
———
晚风微冷,风簌簌吹。
季明守坐在办公桌前,抬眸扫了好几眼窗户。
他皱眉起身,拉上窗帘,固定住,随后摸出一张黄色的符贴在上面。
做完这些,季明守回到位置做好。
“季总,关于营销部总监这个位置更换的合适人选,我这里……”
季明守在出神。
这次办公室不止他在。
还有秘书,助理。
那天古怪的异象,还会出现么?
———
季昭荀停留在办公室玻璃墙前。
挺拔的身形一动不动,周围气压很低,每个从这路过的员工都情不自禁搓搓手臂,来一句“怎么忽然这么冷”。
季昭荀发现,他的温度虽然碍事,但还是有几分用处的。
至少心情不快时,能用来恐吓人。
他平静注视着季明守。
颅内却想着在房间看到的那一幕。
季昭荀有时觉得自己脾气很好。
他其实没怎么大发雷霆过,归根结底还是那时候没有人敢招惹他,他之上的只有长辈,之下的面对他都战战兢兢。
这样久了,他都不太明白动了气应该怎么撒出去。
季昭荀垂眸,想到那只攥在床单上的雪白的手指,还有那双溢满水润的狐狸眼。
一贯高高在上的人,这样时也会流露脆弱和狼狈。
这些画面他曾经想过。
只是想的主人公是自己和玉流光,而不是蔚池和玉流光。
他难以形容那一瞬间心底腾升的火。
想杀了蔚池。
杀了蔚池。
嫉妒、阴暗、扭曲,排山倒海地袭来,他在这间不算小的卧室里飘,四个角落飘了个遍,都没能吸引到那个人的注意。
难道只能飘到他面前吗?
用这冷冰冰的气息去靠近他,抓住他拽床单的手?
可那样第二天他又要发热。
季昭荀不想那样形容自己。
但他确实算气急败坏了。
这股火散不出去,他只能眼不见为净,再次来到明耀集团。
恐吓季明守治标不治本,可他只能借这个方式来散气。
季明守敏锐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降低了些。
他转头,皱眉,片刻说:“谁把空调温度调低了?”
秘书看了眼空调,讶异:“季总,我们没开空调啊。”
季明守:“窗户呢?”
秘书说:“都关着,您刚刚关的,您忘记了吗?”
“……”
季明守起身,“温度有点低,把空调打开。”
“好的季总。”
季明守手指抵着办公桌,环顾四周。
上次回去后,他砸了一下季昭荀的灵位。
灵位裂开了,他又给摆回去,甚至找了风水师。
或者说,不是季昭荀在搞鬼?
“季总,这个温度怎么样?”
季明守平静道:“低了。”
“好,那我再调高一些……这样呢?”
“低了。”
还低?
秘书和助理面面相觑,周围的温度都高得他们浑身不得劲了,默默脱下外套,他们继续调高温度。
季明守:“你们有开吗?”
“……”秘书面如菜色,“您看一下呢。”
季明守看了眼空调,转身朝门外走去。
手指碰到冰冷的门把手,他以为会像上次那样按不下去,然而“咔”的一声,连接处很丝滑,他拉开门匆匆朝外走。
季昭荀飘过去。
他也不做什么。
就是在季明守进电梯时,释放冷空气。
在他要出去时,按住按钮不动,不让门开。
季明守用力按按钮,发掘门纹丝不动时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脑热之下,他用力砸了一下墙。
随后季明守转头,表情阴晴不定地看着虚空,“季昭荀。”
季昭荀平静地看着他。
“死了都不安生。”季明守哑声说,“不甘心?觉得是我坏了你的路?你以为没有我玉流光就会喜欢你?他喜欢裴述那样的,再不济季昭弋那样的,你看不明白吗,他喜欢自己能掌控的类型,你季昭荀能被他掌控吗?”
没想到他会说这些。
季昭荀黑瞳掀起,带一点听课的意味,安静听着。
“当初我要给他办理退学手续时,你如果站出来阻止,说不定他会高看你一眼,和你发生点什么故事。”季明守环顾四周,表情有些扭曲,“但你没有,你承袭季家一脉的自私自利,所以他连带你也讨厌上了,知道为什么季昭弋没被我波及吗?”
“因为季昭弋懂得放低姿态。”
“他没被季家当继承人培养,所以骨子里跟你相反,又恰巧有权有势,他就是另一个你,玉流光选择了他,还要你做什么?”
原来是这样?
季昭荀安静聆听,觉得有些可取之处。
他松开了电梯按钮。
季明守原本想再说什么的。
说到后面,他情绪甚至难得有些失态,可门开了,到底是对未知的恐惧占了上风,他转身朝外急步而去。
季昭荀看了眼自己的手。
他忽然想起,自己应该是碰不到电梯按钮的。
【提示:气运之子[季昭荀]愤怒值-5,现数值 85。】
———
季昭荀生在秋天。
他的生日向来办得隆重,不论是大生还是小生,都会开办宴会。
而作为他的双胞胎弟弟,通常在这种生日宴上都没有姓名,没人记得起他,季家提及这是两位兄弟一起的生日宴,可大多长辈仍然默认这是季昭荀的生日。
连生日祝福这种客套语,也只会对季昭荀说。
今天就不一样了。
季昭荀死了,季昭弋的生日临近,这次季老爷子亲自提笔写请柬时,季昭弋的名字不会落在季昭荀后面,而是单独一列。
季昭弋随意拿过一张请柬。
他看着这上面的字,用笔在后面加上玉流光三个字。
生日请柬的“生日”二字划去,写上“结婚”,成为结婚请柬。
他愉悦地端详这张“结婚请柬”。
从前季昭弋觉得这一天有些渺茫。
但那一天晚上后,他想到额上那个温热的吻,又觉得不渺茫了。
毕竟,流光已经很明显和蔚池切割开,不再和蔚池有任何牵扯。
季昭弋坐在客厅,欣赏了许久手中的请柬。
片刻,他将视线投放到墙上的黑白遗照上。
季昭荀的黑白照没有表情。
看着客厅,又像在看着他的双胞胎弟弟。
季昭弋觉得有些晦气,可想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预约了还是以压倒性胜利袭来。
他起身。
管家飞一样冲过去:“少爷不可!!别砸!!”
“……”季昭弋脚步不由得停住,脸上露出夸张的笑,“想什么呢?我只是让我哥看看我手里的请柬。”
他扬起来,先给管家看:“你瞧,我和流光的请柬。”
管家看着:“……”
有时候觉得一个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有时候觉得一个人活着,但他已经疯了。
管家勉强笑,强调:“嗯,会有那一天的,现在您得去忙您的生日宴了,老爷年事已高,不会再和往年一样全权处理这件事。”
季昭弋收起请柬,轻讽:“是不想给我处理吧,无所谓,我要去问问流光知不知道我的生日。”
他摸出手机。
———
季昭弋:【流光,过段时间是个特殊的日子。】
玉流光:【什么日子?】
季昭弋:【你想想,就那个日子。】
“……”
玉流光垂眸端详着手里光滑的木头,用刻刀在上面轻轻一点。
他将略沉的木头块放在桌面,想着雕个什么好,过了会儿才拿起手机,继续装不懂地回复:【到底是什么日子?】
看到这条回复,季昭弋笑容掉下来了。
他的生日,流光一点都不记得吗?
第45章
客厅里温度低了下去,扫地机器人盘旋在角落里,发出轻微地运转声。
管家本来要拿遥控器暂停机器的,可刚动,他就瞥到了二少不妙的表情,脚步硬生生一转,又给重新站回了遗照前。
这是生怕二少又把大少的遗照给砸了。
不用怀疑,他认为二少是真的会这样做。
季昭弋确实想这样做。
想将季昭荀的遗照砸碎,将里面的黑白照倒出来撕了,可这样并不足以散去他憋闷的心情——他抓了一下掌心,冷着脸克制了自己的行为。
最近心情有些太好了。
那晚那个静谧温柔的吻,被他一再美化,以至于就算感觉到青年变得有些冷淡的态度,他也当成是正常的,人就是会有一段时间不想社交,疲于应付外界,很正常不是吗。
可是流光不记得他的生日。
不记得他的生日。
季昭弋转头,那双和季昭荀如出一辙的黑眸,冷冷地看着墙面的黑白照。
季昭荀死在去年。
正好就在去年的这两个月内。
当时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他们的生日了,可惜季昭荀死得早,没能过上去年的生日,只过上了祭日。
连带着季昭弋也没能过上去年的生日。
除了老爷子外,季家也再没长辈提过生日的事。
甚至老爷子提起,也不是为了给他办生日宴,而是新编了一个所谓的家规,告诉他兄长逝世,他这一年都不能正经去过什么节日。
季昭弋觉得老爷子也挺装的。
明明不在意所谓的继承人,还弄得好像在为季昭荀的死难过似的,搞上这一套了。
真不想过节,他自己不过就是了,也不至于年初那几个月,他连情人节都过不了,虽然流光那次跟蔚池去过了。
在管家惊恐的目光下,季昭弋收回视线。
他起身回房,听见身后传来松口气的声音。
去年没过生日,所以流光没有他要生日这个概念,似乎也挺正常的。
季昭弋了无边际地哄自己,哄完还是不死心,拿起手机给青年发消息,暗示。
从圣诞节暗示到平安夜,又提起过年,那么多节日,是不是还有什么特殊的节日没提到?弯子绕来绕去,就是不直白说一句过段时间是我的生日。
季昭弋都不知道自己在拧巴什么。
想了想去,烦躁的还是自己。
他都暗示到这个地步了,流光也只发来一句:【想我跟你过年?】
“……”
季昭弋:【想。】
生日是生日,别的节日是别的节日。
他都要。
算了。
猜不出就算了,他到时候直接送请柬。
季昭弋:【没什么。】
季昭弋:【流光,我给你买了礼物,记得签收。】
请柬会混在礼物里一块送过去。
考虑到流光家境和他不同,这礼物很好变现,到时候可以直接卖掉,然后给他买生日礼物。
一百块的礼物也是礼物。
季昭弋考虑到这一步,心情才逐渐落回到原位。
———
放下电话,玉流光慢条斯理垂眸,开始思考应该给木雕刻个什么形状好。
什么形状,才能让季昭弋的愤怒值以两位数的单位掉?
既然是生日礼物,就得特殊一些,性质需要像那晚那个他刻意柔和的吻一样。
玉流光拎着刻刀,轻轻削去木块边缘的锋利处,【他的名字怎么样?】
系统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是在和自己聊,【可以。】
【难度系数有些高。】
系统想了想,轻声:【不难吧。】
至少对玉流光来说,不难。
他曾在一个人类平均寿数很长的位面中待了许久,由于剧情起始阶段太长,平时只能玩这些打发时间。
所以雕刻东西对他来说,已经是最简单最轻易的事了。
一个会令季昭弋当成宝收藏起来的生日礼物。
只是它的宿主随手送出去的手工品而已。
它的仓库还放着很多。
【季昭弋。】玉流光念着这三个字,灵活地削去木头上多余的部分后,三个字就浮现在木头上隐约可见了。
他用笔在木头上记了一笔。
———
裴述最近在上课。
庄建业请了教育界履历很丰富的全能教师来家中,在测出裴述的成绩基础后,就开始预备给他授课。
一项有些艰难的工作。
裴述自我认知清晰。
他实在不是学习的料。
听不见,说不出,全能教师打手语教他,效率不仅大大减低,两人交流起来也是费时费力。
无奈庄建业给的太多,老师心累得无数次想辞职,可想到丰厚的工资,还是忍气吞声往下教。
裴述低着头,手指勾着笔,黝黑的眼睛注视眼前的试卷。
很多题都看不懂,老师打着手语教他,又拿电子笔在屏幕上划来划去,问他懂了没。
很遗憾。
没有。
裴述觉得还是体力活比较适合自己。
他拿着笔,对着这份答案空白的试卷想了很久,对老师打手语——就这样吧。
老师停下来。
裴述继续打手语——我学不会,我和父亲说,就这样吧。
老实说,那一瞬间老师有种发财机会飞走的惋惜。
可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
有些钱真不是谁都能挣的。
老师点头,这场持续两周多的学习就这样落下帷幕。
这段时间裴述学会的知识不多。
浪费了很多时间,浪费了很多和流光相处的时间。
老师离开后,裴述一个人坐在原地安静了会儿,才拿出手机给庄建业法文字消息,告诉他自己的决定。过后,裴述没有等回复,直接起身去流光房间找他。
流光在做什么呢?
是睡觉,还是写作业?
裴述敲门,得到允许后就按着门把手往里推。
看到眼前这幕,黝黑眼瞳顿了一下,他在没想到流光在进行这样一项晦涩的工作。
木雕吗?
裴述走近,木屑飞扬,除此之外就是流光拿着刻刀的那只修长好看的手,他的指尖按在上面,略微用力,就泛上一些红。
裴述转头。
这份礼物已经初见雏形,季昭弋这个名字很好辨认,他看了一会儿,意识到什么,唇线紧抿,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点不太好听的哑音。
没有意义的音调,但胜在吸引了玉流光的注意。
他停下手中动作看向他,问:“干什么?”
裴述打手语——你怎么送他这个。
他其实更想说的是,你都没送过我。
玉流光道:“季昭弋生日。”
又不紧不慢补充,“一份生日礼物而已,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弄。”
裴述认真想了一会儿,摇头。
——不用,我怕你被刻刀划到。
刻刀尖端并不锐利。
摸上去也只能感觉到有些钝的手感。
玉流光在木头上戳了个可爱的表情。
然后将四四方方的小木头扔到裴述怀里,“这个送你。”
裴述下意识伸手接。
他低头一看,木头四边只有三厘米左右长度,正好可以裹拢在掌心里,八个尖角被削圆润了,其余几面都是光滑的木色,只有其中一面被刻刀按出了并不太规整的表情。
有些可爱。
【提示:气运之子[裴述]愤怒值-10,现数值 30。】
裴述小心将木块放进兜里了。
然后屈膝在流光身边,去看他的表情,在他垂眸看向自己时,抬首迎去吻了一下。
柔软的唇一触即分。
裴述不知道第多少次遗憾自己是个哑巴。
有些话要搭配生动的语气才能完美展现给眼前人,手语再丰富,可没有语气助词,他总怕自己不能告诉他自己很喜欢他,很爱他。
裴述又亲了一下。
他用粗粝的指腹去碰流光柔软的脸颊,在察觉到那双视线掠过自己的双眼时,夺去他手中刻刀,扔回桌上,将他抱在床上亲。
——流光。
裴述用喉咙发出这两个字含糊的音调。
玉流光没说什么,过了会儿半眯着眼凑过去吻他,如愿听到后台再次响起提示音。
【提示:气运之子[裴述]愤怒值-10,现数值 20。】
接下来所有的话,都被裴述融合在这个吻里了。
他不像其他人,不会总去深想在一起,谈恋爱这种问题,大概是因为和流光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太久了,他们相依为命,亲密无间,这些虚有的名头都抵不过实质性的同居生活。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和流光已经是谁也分不开的了。
“啾……”
裴述张嘴咬他,含吮着呼吸里这片柔软的唇肉,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展露出一些和高大身材差不多的侵略性,他肌肉结实的手撑在流光两侧,整个人的阴影完全落下来,将人笼罩,避无可避。
青年轻喘,微凉的手指抚上裴述手臂内侧,那一处的陈年伤口。裴述身形更低了,将手从他单薄的脊背挤进去,搂进自己怀里,完全和他贴合,接吻。
———
生日宴彻底来临前,季昭弋还有许多事要做。
学校那边的会议他都懒得去了,大部分时间不是跟流光在一块,就是在公司。
听说最近公司又闹鬼。
把季明守吓得都不敢来公司了。
讲这事的是公司百事通,百事通手里拿着一串半仙给的辟邪珠,边笑着拍腿,“就那天啊!季总从电梯出来,没几步就摔了,神神叨叨的样子,我一看就知道这是撞鬼了。”
季昭弋假装路过。
百事通没发现他,还在和同事聊:“不知道是不是小季总……最近倒是没在他办公室看见鬼影了,不过小季总是有什么怨气吗,一直不从人间离开。”
同事说:“你讲话也神神叨叨的,我看不是闹鬼,是凑巧吧,世界上哪有鬼。”
“嘁,季明守办公室都贴黄符了,这叫凑巧?”百事通不满道,“对鬼神要有敬畏之心,你小心小季总下一个来找你。”
“喂!别胡说!”同事怒骂。
季昭弋飘走。
季昭弋路过季明守办公室,往里面看了眼。
里边儿没人,但窗帘上的黄符还在,非常显眼。
他看不惯这人,当然不会吝啬于给予嘲讽。
季昭弋拍照分享:【流光,记得季明守吗?他遭报应了。】
发完,季昭弋又觉得这句话怪怪的,给撤回了,重新发了一句:【流光,记得季明守吗?他最近见鬼了,不敢来公司了,公司里人都说这鬼是我哥。】
青年正和这只鬼同处在一个房间里。
收到消息,他随意扫季昭荀一眼,打开手机看前因后果。
季昭荀飘到一侧。
隔着不算安全的安全距离,黑瞳盯着他屏幕上的消息。
“是我。”
冷不丁一句承认:“你会高兴点吗?”
“为什么会高兴?”
季昭荀:“因为你讨厌他,而他最近也倒霉了。”
“我也讨厌你,你呢。”
“……”
季昭荀转动目光。
视线略过桌面上的刻刀。
片刻他说:“我已经死了,没法倒霉。”
说完,又仿佛找到什么强有力的佐证,他注视着青年的侧脸,用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地强调:“我已经死了,你对我的厌恶应该停止在我死的那一刻。”
季昭弋又发来新的消息。
但这些新消息,玉流光没有再看。
他回头,眉眼撞入季昭荀那双漆黑凝视的眼瞳里,第一次见面时,这个人就是用这样一双眼睛锁定他,甚至没管季昭弋就在他身侧。
玉流光淡淡道:“你说的有道理,我确实不该和死人计较。”
季昭荀看着他。
玉流光说:“但你现在依然能碰到我,依然能和我说话,和没死有什么区别?”
“可只有你是例外。”
季昭荀平声说:“只有你能看到我,别人都不行。我的社会身份是已经死亡了的。”
他是魂体状态。
如今就站在床的内侧,双腿甚至就像不存在一样,没入了软弹的床垫,像是着火以后腾升的浓重大雾。
玉流光垂眸一扫,忽然喊他:“季昭荀。”
“嗯。”
“你缠着我,是还想和我发生什么故事么?”
季昭荀顿了几秒。
他道:“嗯。”
“他们都不知道,可你是完完全全看见了的。”青年在他眼前微微歪了点头,狼尾发顺着空气的弧度贴在颈侧,衬得颈部雪白修长。
季昭荀听见他说:“看见我的风流,看见我对感情的随意态度,你缠着我,是想做我的什么?你又能做我的什么?”
男朋友,老公。
这些都做不上。
一个死人,自己拿自己代入这两个身份也没什么用,这种社会性称谓天然就是需要别人知道的,否则丢失了存在的意义。
季昭荀安静了很长时间。
他缠着他,不甘心,不想放弃,毕竟还能对话,还能触碰,他不算完全的死人。
可他确实已经死了。
社会身份死了,身体也已经火化了。
他能做他的什么?
过了会儿,季昭荀说:“都可以。”
最终,从小受精英教育长大的季昭荀嗓音干涩地说:“什么都可以。”
做情人,做抚慰棒,做只有他能看得见的透明人,做什么都可以。
十岁的季昭荀大概想不到,他每天在家族压力下学习各项生存技能,遵守严苛的自律生活,应该是风光无限的。可事实是他长大后抛却了一切自我,甘愿去做/爱情里的奴隶。
奴隶。
他想。
这个称谓竟然意外合适。
玉流光重复一遍他的话:“什么都可以。”
他转开视线,“好,有道理,我对你的厌恶确实应该停在你死的那一秒。”
听到这句话,季昭荀感觉自己不存在的心脏似乎跳动了一下。
他飘过去,冷气霎时侵袭,看见青年微蹙的眉,又立刻停住。
季昭荀去看自己的手。
——难道只有夏天才能靠近他了?
他真的能保持那么久的鬼魂状态,直到夏天么?
一个烦恼落幕后,紧跟着的又是新的烦恼。
人类这种生物,似乎总是擅长没苦硬吃,自讨苦吃。
季昭荀站定,过了会儿说:“你可以多穿点衣服吗?”
他看着他。
身上是一件白色卫衣,后颈还堆叠着蓬松的帽子,带两只粉色的耳朵。
是裴述送的,他那天看见了。
清冷的人穿这种衣服意外可爱。
玉流光穿的足够多了。
温度适宜,除了颈部和脚踝裸露在外,他就没负距离接触冷空气。
听见季昭荀这句话,青年唇边扯开一点弧度,他戴上了连衣帽,帽子上两只粉色的耳朵垂在一侧。
隔绝了冷空气后,他叫季昭荀过来点。
季昭荀飘了过去。
接着衣角被人抓住。
他低头看着,当活人时他见多了他刻薄的冷脸,强迫他接过很多次吻,这种主动被他勾着的次数倒是微乎其微。
“我很好奇。”
玉流光轻飘飘说:“鬼也有性/欲么?”
季昭荀顿了一下。
他点头:“我有。”
他知道自己重欲。
初吻交给玉流光后,几乎就忍不住一直吻他,甚至想上床,想做更亲密跟缠绵的事。
成为鬼以后,他依然是这么想的。
还是想一直吻他,跟他缠绵。
玉流光收紧手指,拽着季昭荀的衣角,用力。
其实是不轻不重的力道,但季昭荀还是用自己那为数不多的直觉,弯腰屈膝在他跟前。
顷刻间,他就想凑过去,用牙齿咬开他的布料。
然而还不等动,他的双腿/间被一只不算硬的毛拖鞋给踩住了。
盘踞的物体,几乎立刻复苏。
玉流光说:“我现在不想,只想这样。”
他垂眸,足尖抵着毛拖鞋,不轻不重地隔着西装裤轻捻。
季昭荀低下了头。
这一刻的动作和死的那天有些像。
他低着头,脑袋抵在青年单薄的双膝上,隐忍地喘息一口气。
死人也有性/欲。
他自己都不可思议。
玉流光拿起了刻刀,就这样维持着自然散漫的姿态,继续做自己剩一点就完成的生日礼物。
木屑掉在地上,有的从季昭荀的侧脸飞过,滑落,他以一种相当古怪的姿势,跪在地上方便他踩,隔着裤子去吻他的膝。
他闭眼。
———
忙了一段时间,季昭弋的生日宴如期而至。
为了防止出意外,他多次发消息问青年请柬收到没。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季昭弋开始期待生日礼物。
……当然也有可能,并没有礼物。
那时候他的心里一定会有负面情绪。
但他也一定不会表现出来。
因为他什么都有了。
流光也大概率会抱着这样的想法,不去为他准备什么。
“少爷,流光先生来了。”
宴客来去,管家忙了大半天还得抽空来提醒,季昭弋思绪霎时抽离,瞬间道:“好。”
今天宴客很多。
除了季家本家的长辈,还有城内不少同阶级的家族,庄建业也在这,他儿子没来。
季昭弋看到了蔚池。
想到蔚池可能会借机会纠缠流光,他就忍不住皱眉,不爽地破开人群,往外走去。
———
四处都是人。
走一段路,季昭弋就会被长辈拦住聊天。
逐渐的,他身边被一圈攀谈的长辈无形围绕住,形成了最热闹的中心地带,而彼时的宴客厅一角,光线略暗,连服务员都不太途径这。
季昭荀以前也是这生日宴的主人公之一,现在却飘在角落。
他看了一会儿,对身侧的人道:“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玉流光把玩着手里的木雕。
三个大字,在木雕上被雕刻得惟妙惟肖,季昭荀侧头看了一眼,就垂下眼睛。
“我知道,不用提醒。”
季昭荀道:“他有礼物。”
玉流光停止把玩的手。
他今天穿的衣服很宽松,袋子也很大,手一松,就将木雕塞入了口袋里。
他正式侧头去正眼看季昭荀。
联想到剧情,他不轻不重地道了句:“从前很多次,季昭弋都是这样过生日的,礼物都是你的,而他的名字没什么人提起。”
季昭荀安安静静看着他。
玉流光:“所以这是单独给他的礼物,你没有。”
季昭荀确实没有这么注意过这些。
他一直是人群的中心,不会有这些敏感的小心思,以前也不觉得季昭弋会有,毕竟是双胞胎,再差能差到哪去。
这时候,他意识到季昭弋或许也是这样想的。
片刻,季昭荀用有些奇怪的语调问:“你是在为他报不平吗?”
爱情里用来象征爱意的从来不只占有欲和情欲,心疼对方、不论黑白彻底站在对方身边也是爱意的体现。
季昭荀不想拿这一点将眼前的青年框在那个固有印象里。
——但他确实恐忧。
为什么要说这种看起来心疼季昭弋的话?
玉流光没有回答了。
模棱两可的答案,将季昭荀推到了另一角。他不是个喜欢内耗的性格,当初喜欢他,想的也是将人从季昭弋身边抢过来。
现在却要为这模棱两可的态度,去猜他是不是对季昭弋有了几分真情,是不是对季昭弋是真的不一样了。
另一边,季昭弋终于从人群中脱身而出。
他烦躁地往外走,真不知道季昭荀从前是怎么应付这些废话诸多的长辈的,车轱辘话来回讲,一点用处都没有。
浪费时间。
流光呢?
季昭弋站在原地看了一圈,表情不太好地找了个人问。
迫于压力,那人硬着头皮道,“好像看见朝那边过去了。”
手指着放小甜点的桌子。
他看了一眼,半信半疑朝那走去。
很快角落里熟悉的身影就映入眼帘,青年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一份水果小蛋糕。他正托着腮,另一只手拿着勺子,不轻不重戳着甜腻的蛋糕,往嘴里送。
除此之外,身边没有一个人。
季昭弋当然看不见季昭荀,见自己比蔚池先找到人,先是松了口气,继而才是自然地掠过那站在桌边的透明人影,快步上前。
“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