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岘首碑前洒几多 可以亲一下吗
李青一捏着信纸, 她显而易见地忧心忡忡。
“殿下,有什么不太好的消息吗?”拾翠小心地问道, 端来了铜盆,准备让刚练完箭术的少女整理梳洗一下。
“没有,”李青一将信放下了,“只是守一公主不太高兴的样子,大概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能遇到的大事,也就只有那一件了,李青一想,看来和宁南侯的婚事多半是落在李守一的头上了。
看来她也不太喜欢宁南侯。
所以李青一感到了心烦意乱,她不懂为什么这个薛萍有什么过人之处,为什么既能得到李守一做妻子也能得到河西节度使的官位。
无论是简侍卫讲的那些齐夫人与这位宁南侯同窗时候的旧事, 还有去年秋狩的时候薛萍的表现, 都让李青一觉得他无论哪个都配不上。
然而他马上就要全都得到了。
李守一不会幸福的, 平川城以及整个北地也不会幸福的, 李青一想,她将信放在了桌子上, 谁知道他是不是第二个杨师古呢?
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出神,扎住箭袖的牛皮护腕是河西节度使府上的幕僚帮她在军械库找的, 拾翠当时颇为吃惊。
“居然还有这么小的尺码的吗?”拾翠问道,她帮李青一在手腕上比量了一下, 发现居然能贴合少女纤细单薄的骨架。
“应该是少年人用的, 大概当年操练士兵赶制军械的时候剩下了些边角料就顺便做了一个, 现在也没有战士能用了,放在军械库很久了,若是殿下能用上,也是好事。”幕僚毕恭毕敬地说, 李青一注意到了坚实牛皮上的刀痕,诉说着它的旧主虽然年少,就已经上过战场了,搏命厮杀过了。
“居然这么小的孩子,也要上战场了。”拾翠轻声说,如果是男生的话,那么这个护腕的主人可能只有十二三岁。
“是啊。”幕僚说道,“姑姑青春年少,不知道十年前北伐前的景况,虽然先皇于皇上经营了近十年,但是前朝几十载乱世的影响又不是十年就能消除的,人口还是匮乏幼弱,青黄不接的。”
这不是北伐的最好时机,李青一默默地想,大概是父皇太着急于证明自己就是兄弟中最优秀的那个,堵住那些说他篡位夺权的悠悠众口吧,才强行发动了北伐。
但是杜毓文让他这次不成熟的操之过急的北伐完全成功了。
有此不世大功,再也没有人议论他的得位了,他成了名正言顺的真龙天子,坐稳了皇位。
他难道不应该感谢杜毓文吗?
李青一抬起手来解开了护腕的皮绳,拾翠过来帮她梳洗着,她现在能做的事情还太少,所以她完全无法懈怠分毫。
“说起来,你的家人在平川待得怎么样了?”李青一问道。
拾翠笑了笑,“安顿下来了,也没有半点对我起疑的意思。”
“按照他那性子,估计没过两天安分日子,就要犯点事出来了,到时候他一条性命都在我手上。”拾翠笑着说,“就好办了。”
李青一笑了笑,“那太好了。”
“就是别让他波及到别人。”李青一说道。
“我肯定会看好的。”拾翠说道,“不过说起来,他似乎和卖酒那条街上的人攀上朋友了,经常一起喝酒打牌。”
卖酒那条街,李青一想,那不是杨师古的产业吗?
“那你要小心一些了。”李青一说道,“我听说那条街上的事情,水很深。”
拾翠愣了一下。
“这样吗?”她轻声问道,“连侯爷也解决不了吗?”
“他是想要解决的。”李青一轻声说,“但是需要他花心力解决的地方,肯定很危险的。”
拾翠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杜毓文很忙,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幸好是夏天,天气温暖潮湿,他的身体多少也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候,因此还算撑得住,李青一想帮上些忙,但是杜毓文非说不妨事的,这次只要看他做事就好了。
于是她就看着他流水一样的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赏该赏的,罚该罚的,有时严厉些,有时则很是宽纵。
他总是笃信眼见为实,所以不拘是什么事,能亲眼看看的,都要亲自去调查一番,他心思又细腻又缜密,很多时候众人都完全未曾注意到端倪在他心中已是响鼓重锤一般。
所以他做事比别人要快,要准,要稳当,但是,李青一想,也要累很多倍吧。
因为看起来,从前的河西节度使从来没有这么办事的,而其他官员似乎也不这么办事。
杜毓文和他们不一样。
所以他做成了他们觉得不可能的事。
所以,李青一胆战心惊地想,父皇,和他们可能都不喜欢他。
但是杜毓文不在乎。
“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他答道,“因为只有看更多的人快活了,我才能快活。”
他说的是真话,李青一想,因为看着日渐恢复的平川城,他真的高兴起来了。
“我也是。”李青一轻声说道,俯瞰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杜毓文愣了一下。
“怎么了?”李青一转过了头,“我感觉,我也是看到别人开心,好像就会跟着开心。”
“没有。”杜毓文笑了笑,“殿下的确就是这种人。”
“和先生一样的人吗?”李青一问道。
杜毓文摇了摇头,“我还是比较自私的。”
他往座位里陷了陷,给自己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给文书签字,我和你不一样,我不如你,他想,我这辈子其实一直被很多人爱,我父母很爱我,老师和领导都器重我,专门培养我,后来士卒和百姓像敬畏神明一样待我。
所以我也觉得他们更重要是理所当然的,杜毓文想。
而我如果像你那么长大,估计恨不得毁灭整个世界,不要说像你那样真心实意地去爱人了,杜毓文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他也不清楚这到底是称赞李青一,还是重新割开她的伤口。
他翻着文书,看着它的厚度,“他们废话真的好多。”
“难道觉得我看到那么一坨没有任何意义的礼貌会心情舒畅吗?”他忍不住说道,“但是想到把他们都骂一顿又需要额外的力气,就更难过了。”
他拿起了桌上的参汤,慢慢地喝着,半晌之后,他听到了李青一的声音。
“要不然,我替你去骂他们?”少女低声问道,声音细??x?若蚊蝇,显然对这个提议自己也没什么信心。
杜毓文成功地把参汤喝进了气管里,他马上呛咳了起来,李青一手忙脚乱地帮他顺着气,过了半晌才缓过来。
“先生是怎么了?”李青一问道。
杜毓文摆了摆手,他很难解释自己这种自作自受的逻辑,也很难解释他刚刚只是抱怨一下,本来就没有实施的计划。
李青一真的对什么事都很认真,他想,把最后一口呛进去的参汤成功吐了出来,“没什么。”
“不用殿下帮忙了,”杜毓文说道,“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自己去骂他们的。”
李青一松了口气。
杜毓文觉得她刚刚绝对是在认真思考她到底怎么才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但是为了他,还是决定去试试。
“我也没有真的难过。”杜毓文决定补充一句。
“那就好。”李青一认真地点了点头,“但是感觉先生还是不太开心的。”
杜毓文表示这倒是真的,他继续看着文书,大都是些琐事,青年抬起手来揉着自己的额角,他的精力终究是不如几年前好了,比方说现在,他就觉得浑身上下开始起了低烧,磋磨得他每一道骨缝都在隐隐作痛,否则这样近乎安宁祥和的午后简直是人生求之不得的良辰好景。
“说起来杨师古的产业。”李青一轻声开口道,“有查出来什么吗?”
“他们现在还在按兵不动,不知道能坚持多久。”杜毓文答道,他知道是李青一不希望自己这么睡过去,所以他勉力张开了眼睛,那位黄太医和阿史那英都觉得,他调理身体首先要把被冷宫岁月弄乱的作息调整回来,他也知道那样终日昏睡肯定是会让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孱弱的。
“也不知道简大人那边查杨师古在两江道的进展如何了。”杜毓文说道,“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李青一点了点头。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想摸摸青年额上的温度,然而她想起了上一次被推开的经历,手不由得停在了离杜毓文额头一寸的距离。
然而下一秒钟,那个青年将额头贴了上来。
也许是烧糊涂了吧,杜毓文想,他居然忍不住主动迎上了那个少女在夏日里依旧有些凉的手,但是他却舍不得离开,因为发烫的皮肤接触到对方微凉的手,带来了一股薄荷一样的清爽,令他欲罢不能。
李青一惊了一下,而对方在理智回笼之前,竟然像某种小动物一样,蹭了蹭她的手心。
有些不太危险的低烧,李青一竭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杜毓文的病情上来,比起他危急时的情况好了太多,应该还不至于昏过去。
那就说明他还是清醒的,李青一想。
这个认识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杜毓文马上撑起了身子,“我叫人熬些退烧药来。”他咕哝着。
李青一点了点头。
少女捏着袖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杜毓文本想叫窗外的小厮,见状停了下来。
“殿下?”他试探性的问道。
“先生即然愿意让我碰你了。”李青一小声说道,脸上飞了一线红,然后迅速地扩张,直到连耳朵都一并烧了起来,她低着头,抓着自己的袖口,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难以启齿。
“那,”她吞吞吐吐地说,“就,”她的头埋得更低,几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般,“那就让我干完那天想干的事情吧。”
那天的事,杜毓文的脑子转了几圈,他因为发烧而开始疼痛的大脑还是给了他回答。
那个被他拒绝的亲吻。
他突然感觉自己也难为情了起来,他和李青一没有夫妻之实,其实也就意味着,他至今为止的人生和任何人都从来没有过夫妻之实。
他也从来不曾去过什么秦楼楚馆,烟花柳巷,确切来说,他除了李青一,甚至还没有和一个女孩子私下里交谈之类的事。
虽然他从来以见多识广自居,但是这件事,他也完全一无所知。
他看了看已经把自己蜷成一小团的李青一。
她绝对认为自己很会,杜毓文绝望地想,但是事到如今,已经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
第62章 欲问麻姑买沧海 那就多亲几下吧
杜毓文飞快地思索着童年关于父母的回忆, 希望自己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然后发现自己小时候脑子里好像只有吃和玩, 关于这些重要的人生经验居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很好,完蛋了,杜毓文绝望之中竟生出了一丝释然,不如承认吧,他想,然而在他开口之前,嘴就已经被封上了。
少女的嘴唇柔软的就像春日里的花瓣一样,她仔细地亲着青年的嘴唇,甚至在他的嘴角轻轻地咬了一下,然后食髓知味地轻轻地伸出舌尖来舔着齿痕, 好像他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一般, 他想要挣扎,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浑身都软透了, 连抬手都绵软无力了起来,恍惚间他想起被儿时养的兔子舔的时候的感觉, 热乎乎的鼻息,又快又软的小舌头, 以及时不时对于热情没有得到回报的报复式的轻咬。
李青一整个身子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少女这大半年来的练习磨出茧子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 她只是用拇指捏了捏他的手心, 他就觉得酸的不行, 他失神地张开了嘴,想要多呼吸几口空气。
然而李青一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少女无师自通般的加深了这个吻,李青一当然不知道该怎么亲吻,她只是怎么来杜毓文抖得厉害就怎么做罢了。
青年的身体在她的手下已经软成了一滩, 只剩下了一些绵软的聊胜于无的挣扎,他连睫毛都在发抖,李青一想,然后她就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咬了上去。
脆弱的眼睛猛地被攻击,青年受惊一样的僵住了身体,李青一感觉他似乎烧的更厉害了,于是直起了身子,打量着他。
她可真像只兔子啊,杜毓文忍不住想,明明刚刚做了可怕的不得了的事,结果脸上还是一派清纯无知。
“我叫人去煎药。”李青一说,又复伸出手来,摸了摸青年的额头,不多时药送来了,显然过了冰水,李青一摸了摸,温度正好入口。
简明的心很细,自从让他操办这些之后,和从前大有不同了。
李青一把药端在手里,杜毓文觉得她丝毫没有还给自己的意思,于是他试探性的伸出手,想把药碗接过来,李青一轻轻巧巧地避过了他的手,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显得很是可怜兮兮的。
李青一这辈子还没向谁撒过娇,自然不知道自己这副神情的效果。
杜毓文的心停跳了一拍。
他闭上了眼睛,放松了身体。
她是想要喂自己吗,他想,投喂好像是人类刻在本能里的爱好,她即然想要,虽然有点不好意思,那就坚持一下吧。
然而下一秒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李青一是打算喂他的,但是不是用药匙,少女把药含在了嘴里,然后贴了上来,将药液尽数喂进了他的口腔里。
她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些!杜毓文几乎要跳起来,然而被早有准备的少女牢牢地按在了身下。
我都没听说过这么多花活,杜毓文想,他心里搅成了一团乱麻,然而身子却意外诚实地软得不得了,几乎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是错觉么,他想,还是被削减了药效。
这药好像没那么苦了。
药效涌了上来,退烧药大都有安神的效果,他感觉自己的身子更不属于自己了,昏昏沉沉地似乎要沉进一片甜美的黑暗之中去了,他不由自主地搂住了少女的腰,然后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睛。
他这段时间累了,李青一想,虽然离开京城让他的精神好了很多,但是如影随形的病痛和旧伤始终附骨之蛆一样的缠着他,对于容纳两个人来说,椅子不算宽敞,李青一还记着太医的医嘱,“再坚持一下,熬到日落再睡吧。”
“也不过一个时辰了。”她小声说道。
杜毓文张开了眼睛,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手来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嗯。”他轻声说,坐直了身子,看向了没签完的文书,“正好今天全签完好了。”他说,伸出手去拿被放在一边的笔,李青一看到了他露出的手腕,上面爬着细细碎碎的伤疤,明显是来自过于激烈的挣扎。
她想起曾听负责看守冷宫的太监说杜毓文性子太烈,无论如何都要死命的挣扎,就算自己皮肉受苦也在所不惜。
“他若是听话点,得少受多少罪。”一个太监笑着说。
“他??x?如果服帖地像条死狗一样,我早就没有兴致了。”另一个附和道,“不知道他这股心劲还能撑多久。”
“往好听了说,这叫心劲,”太监喝了口酒,“照实了说,这就是傻。”
“他在朝中都没人护着他,还不傻吗?”另一个接过酒壶来也喝了一口,“自己又把自己的身子废了,唯一能仰仗的这身才现在也施展不了了,我看他这辈子是完了。”
“完了不好吗,”那太监说,“他万一还有出头之日,倒霉的不是我们吗?”
“那倒也是。”他们说笑着走了,冷宫又落了锁。
当时李青一只觉得很不甘心,替杜毓文感到不甘心,他做错过什么吗,为什么他要受这么多苦,为什么他的人生要被如此残忍的折断。
她知道这个青年在宫墙下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喜欢看着天空,她曾问过他想不想出去。
杜毓文沉默了很久。
“想。”他轻声说,“没有一时一刻不想,”他说,他应该在抬着头,看着头顶那一方狭小的被四四方方的宫墙困住的天空,“我曾经以为我的人生会是很自由的。”他慢慢地说,“我想做成什么事,就能做成什么事。”
“我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他说,“然而现在。”
“只要死了能被安葬故里,都算皇恩浩荡了。”他说道。
李青一知道,在和自己开始说话之前,这个青年寻过几次死,她听到过那些太监看守们咒骂过这个囚徒半点不给人省心,一有机会就寻死觅活的。
他甚至还用言语挑拨他们,险些让他们失手把他打死。
于是他们当然也用了不少残忍的手段来对付他。
他们或许是觉得他真的被吓住了吧,或者是被看得太紧实在无计可施了,所以放弃了自杀。
他们不知道,他是因为自己放弃的,李青一想,她还记得上一世自己在某次杜毓文足足七天没有赴约之后哭得天昏地暗,那青年连忙保证他肯定会努力活下去的,她才勉强止住眼泪。
她不知道那七天他到底受了什么苦。
但是从那之后,他的确好像再也没有闹过自绝,也乖顺了很多,大概这就是上一世父皇最终决定放他出来的原因吧。
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李青一看着那些伤疤,为了自己居然愿意收敛锋芒,低头服软。
她依旧赖在椅子上,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遮掩不住的倦意,看到某些内容的时候,会轻轻地皱起眉来,看到某些似乎被气得想笑。
她感觉自己的牙没来由的很痒。
她想咬他。
她轻轻地贴了上去,啄了啄他的嘴角。
青年荡笔的手顿了顿,墨池泛起了一阵涟漪。
她怎么喜欢上这个了?杜毓文忍不住想,不过她这个年纪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然后他就意识到了另一个很羞耻的事实,他竟然一直用一只手搂着那个少女地签文书。
感觉被画下来可以直接进入私德不修的图鉴里了。
他飞快地签完了最后一笔,然后把文书拢好,推到了一边,顿时不安的良心多少安了几分。
李青一明显也安心了很多,于是她更加放肆地坐在了他的身上,将头埋进了他的颈侧,然后开始叼着一小块皮肉在牙齿间搓磨,就像要把他拆吃入腹一样。
牙更痒了,李青一想,自己应该换过牙了才对,然而却依旧感觉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破土而出了一样,她一口咬住了青年的后颈,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和在上午去过的寺庙里染上的香火味,本来应该是一种极其冷淡禁欲的味道才对,然而李青一却觉得更加撩动的人躁动不安。
杜毓文身子早就酥麻透了,竟一点也动弹不得,任凭这个少女啃咬着他敏感的过分的后颈,他试着推了推少女,结果似乎只是添加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情趣。
“别在这里。”他说道,听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完全变了调,这完全吓到了他。
李青一停了下来,她明亮的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让他心虚地别过了头。
“你怎么就喜欢上这个了。”他忍不住说道。
如果说是让他不要马上睡觉的话,那她成功了。
第63章 一杯春露冷如冰 那之后呢
“都看完了么?”李青一小声问道。
“看完了。”杜毓文答道, 他扶着额,笑了笑, “被你弄得也不困了。”
李青一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像找到了什么好办法一样,杜毓文心脏瞬间停跳了一拍,真切地理解了什么叫做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怕不是自己以后犯困,李青一都要用这个法子了。
他一时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感觉自己更不困了。
李青一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是兔子发现了掉在地上的甜蜜的熟透的水果一样,她充满期待地看着杜毓文, “即然看完了。”她说道。
她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杜毓文想, 还是想做的事。
“即然看完了, 那就看我吧。”李青一轻声说道。
杜毓文怔住了。
看她。
不是,她从哪里学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混账话, 还有,感到脖子上隐隐作痛的新鲜齿痕, 他的脸瞬间红了起来,这都是什么啊。
“先生不喜欢么?”李青一期期艾艾地开口道, 打量着青年的神情, 准备松开搂在他脖子上的手。
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并没有出现, 杜毓文怔住了,他的理性告诉他应该马上松手,但是他的感情上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李青一靠在怀里的时候,他一瞬间回忆起了儿时第一次抱兔子的时候的感觉, 柔软的过分的皮肉,纤细的骨骼,又软又热的身体毫无保留地紧紧地贴着自己,明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脸。
也许她没有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有人教她,她只是本能地很喜欢他而已。
本能自然会教给她怎么做。
少女将自己的头埋进他的颈侧,反复地磨蹭着,似乎发现了什么最好玩的玩具一样,有些过分地蹂躏着他的后颈,在他意识到问题在朝着什么不可挽回的趋势发展的时候,他的本能也告诉了他他现在也有很想做的事。
他感觉自己几乎没法说出什么成句的话了。
他想洗冷水澡,就现在。
“不行,”李青一拒绝了他,“王太医说你洗澡一定要小心,受凉很麻烦的。”
“更不要说冷水澡了。”李青一义正词严地说。
她说的没错,王太医说的也没错,杜毓文绝望地想,所以难道只有我自己要犯错了么,他的手依旧很诚实地揽着少女的腰,没有半分想要松手的意思。
李青一撑起了手臂,看着他的脸,少女显得兴致勃勃,一副食髓知味的样子,所以颇有几分恋恋不舍,“要去洗澡吗,我吩咐简明去准备一下。”
“但是也得过一会。”她咕哝着。
“那就过一会洗吧。”杜毓文说道,他的手指不安地攥紧又松开,几乎把手心抠出血来,他看着少女纯粹而懵懂的神情,她还不懂这些,他对自己说。
但是你懂。
所以你真是个畜生,他骂了自己一句,明知道自己多半英年早逝还想睡年轻女生,和你最看不上的那种自诩浪子朝不保夕还四处留情的人有什么区别。
李青一转了回来,“他们去准备水了。”
少女怔了一下,她敏锐的感觉到空气中一种某名的迟滞和悲伤,那个青年扶着额头,似乎在想着什么不开心的事,牙齿有意无意地咬着已经伤痕累累的下唇,她忍不住伸出手来,柔软而带着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强硬地把自己的手指塞进了对方的牙关,撬开了他的嘴。
“先生明明答应过我,”李青一说道,“以后不咬伤自己了。”
她揩去了手指上沾着的血沫,“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杜毓文眨了眨眼睛,又复垂下了眼睛。
他松开了牙关。
“是不舒服吗?”李青一关切地问道。
“我让你不舒服了?”她问道,微微偏过了头,认真地看着他。
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说是会不会伤害到她,说不是,那自己又在干什么。
最终他叹了口气,“不要对男人做这种事啊。”他说。
李青一疑惑地看着他。
“好的。”她点了点头,“我只是有点,忍不住。”
“就像看到小猫什么的似的吗?”杜毓文笑??x?了一声,试图把话题引到纯洁的角度去。
“嗯,”李青一点了点头,然后她思考了起来,“也不一样。”
杜毓文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悬起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贴了过来,“有些不一样。”
“除了很想把你吃掉之外,”她说,“感觉身上好热。”
她又靠近了几分,
她的确浑身热得厉害,脑袋都被这股热流冲得昏昏沉沉的了,只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想紧紧地贴着,恨不得融化在对方身上一样。
她感到了委屈,因为她现在感觉这种感觉很不舒服,眼泪直接涌了上来,她不想说话,自己别过头看向了一边。
杜毓文愣住了。
他该怎么解释。
“教养嬷嬷没和你说过这些么?”他问道。
李青一眼睛红红的,自顾自地看着被被冲洗的洁净无尘的青砖地面,“教养嬷嬷只是来了点过了卯就走了。”
“她要教我什么吗?”她问道。
她感觉身子不止是热了,甚至很痒,似乎有很多虫子在啃噬着她的骨头和心,让她想狠狠地和那个青年交叠到一起去,最好弄痛自己才好。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只知道自己又有不清楚不会做的事了。
于是她哭了起来。
她其实原本也没有那么爱哭的,李青一委委屈屈地想着,因为她哭了也不会有什么用,没有的东西也不会用眼泪换来,该受的惩罚也不会因为眼泪而中止。
但是自从那天在宫墙下听到这个青年的声音之后,她感觉自己流泪的次数多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哭变得有用了起来吧。
杜毓文果然呼吸急促手足无措了起来。
“没什么的,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是个人就会的。”他慌忙说道,抱住了李青一,少女狠狠地搂着他,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他按在椅子上吃掉一样,她开始感觉衣服碍事了,于是去拽他圆领袍领口的绳结。
杜毓文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死定了,这短短半个时辰说错的话,比他过去二十多年都多,做错的决定差不多也有这么多。
“殿下。”他忍不住说道,李青一将他的领口完全拽开了,于是心满意足地贴了上去,似乎她理解了如何平复这种不适,开始更快地往下拽他的衣服。
夏日里的空气也是炎热的,黏腻的,水汽一下子呼在了他露出的皮肤上,如果不是在这盛夏时节,他高低是要病一场的,杜毓文浑浑噩噩的想,然而在这时候,就可以做这种事吗?
他刚才想到的道理去哪里了。
他的身体明显比他的心更诚实。
李青一也不想容许他继续逃避。
少女仔细地亲着他的嘴角,似乎是在安抚着他平静地接受接下来发生的事,他本来想多少死鱼翻身挣扎一下,但是又害怕把少女磕到她身后的桌子上,这府邸的家具都是黄花梨木的,硬得很,撞的不对劲多少要断几根肋骨,他又不敢动了。
于是他开始从另一个角度说服自己。
说不定自己不会死呢,毕竟还有兴致想干这种事。
他很久没感觉自己的血液流得这么快,这么烫了,这段时间在阿史那英送的珍稀药材和简明他们的精心照顾下,他的确恢复的不错,除却还是不能动武和容易生病之外,好像有了几分寻常人的感觉,将来能不能多活些时日也未可知。
李青一咬了咬他红的彻底的耳朵,他瞬间抖若筛糠。
他开始在心里祈祷李青一不懂人事,只是觉得好玩。
她会半途而废的,他在心里想,也许只是玩闹一下,一定是这样,对不对,玉皇大帝,福生无量仙尊,如来佛祖,以及这片原本的那位长生天。
好吧,看来他这辈子就和神佛什么的从来没有缘分,他祈祷的事情,无论多么走投无路,多么真情实感,就没有一件许愿成功的。
他抬起了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会,他看着自己充血而颤抖的指尖怔了怔,他最终叹了口气,将手垫在了少女的后脑上。
然后他把她抱了起来。
书房内有一张窄榻,大概是给主人中午小睡用的,而如今上面也铺了一层软和的垫子,他将少女放在了垫子上,然后抬起手,准备把自己已经狼狈不堪的外袍脱下去。
第64章 天河迢递笑牵牛 只要不受伤,就不会有……
李青一醒来的时候, 天光已经亮了,她翻了个身, 发现那个青年不在身侧,她伸出手去摸到了已经没有体温残留的床单,心里不禁忐忑了起来。
难道是自己昨天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么,她不安地想,瞬间那种酥酥麻麻的困意褪了个一干二净。
她猛地下了床,顾不得伺候的下人,就想往外跑,然而下一秒钟她就和杜毓文撞了个满怀。
对方看起来笑意盈盈的,倒不像是被自己得罪了。
“那个?”李青一抬起了头,还没想好说什么, 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 她又低下头, 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问道, “你做什么去了?”
“没什么。”杜毓文笑着说。
老实说,他昨晚没怎么睡着, 他一直在自己做错了事的焦虑和这样不是很好么的贪恋中反复煎熬,待到天将明的时候, 便披了衣服,准备找太医聊聊。
说实话, 他也不知道想从太医那里得到一个什么答案。
他站在镜前, 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衣领, 将昨晚的痕迹全都掩盖下去,明明是和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弄得好像偷情一样。
他微微地抖了抖, 怎么不是偷呢,他忍不住想,好像是偷取了她的幸福和人生一样,他狠狠地将中衣的领子压在那些齿印之上,套上了外袍,将每一根系带都系的紧紧的,让他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又没办法松开了些。
不过他身子的确好了不少啊,他想,若是从前的话,这么折腾一晚上,高低得病一场,他伸出手来摸了摸额头,并没有异状的温度让他感到了几分陌生。
黄太医给他把了脉,“大人这段时间养的不错。”他说,“气血多少补回来了一些,但是毕竟之前伤过根本,也不能操之过急。”
杜毓文点了点头。
他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转过了头来直视着黄太医的脸,“那我还能活多久?”他问道。
黄太医笑了笑,黄瑛虽然是个世故老到的人,一贯也是信奉不关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人,但是这些日子处下来,他倒是的确对这个青年生出了几分敬意和好感来。
“这些都是不好说的。”他斟酌着开口了,“体弱多病的,也有活到高寿的,筋骨强健的,也有转瞬之间就不行了的。”
“所以说,”杜毓文轻声说,“我还是有机会和寻常人一般的么?”他慢慢地说,“只要我自己小心,勤加保养。”
黄太医愣了一下,他其实以为杜毓文是希望恢复到从前的,医武不分家,第一次为杜毓文诊脉的时候,黄瑛就知道,他从前武艺绝对不低。
这都是多少辛苦汗水,勤学苦练才得到的一身筋骨和功夫,有几个甘心此生就再也没有了。
“若是说再动武,恐怕是不能的了。”黄太医见状自然也放开了讲的,“但是说,只是图个寿终正寝,还是有望的。”
杜毓文的脸色轻松了几分。
“这样。”他说,连声调都忍不住变得轻快和上扬了,“那多谢太医吉言了。”
黄太医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高兴。
如果是自己的话,黄瑛想,恐怕还沉浸在自己一身武功被废的痛苦中呢,而这青年明显脸色烟雨天霁,甚至可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
“平日里的鸽子汤和参汤不要断了。”黄太医和简明嘱咐道,“另外,心情也很重要,最近大概是这平川城总算是有了几分走上正轨的意思,看着杜大人心里轻松了,身子自然也好多了。”
简明点了点头。
“希望他还能遇上点别的喜事。”黄瑛由衷地说。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简明追问道,黄瑛觉得这个侍卫不愧是皇上选派的人,脸上永远是一派纹丝不动波澜不惊的神情,拿着公事公办的派头。
“不要动武。”黄瑛强调道,“他身上旧伤太多太重,这是最大的难关,无论怎样,都不能再受伤了。”
简明将头点了点??x?头,表示自己都记好了。
“也是简侍卫照顾的精心的缘故,”黄瑛笑道,“武成侯这病我也接手有一年了,总是迁延蹉跎,治不明白,如今看来,全靠平日里精心照顾和自己心态放宽啊。”
他细细地推敲着自己说的每个字,觉得自己依旧保持着原本的人设,一个热心肠的,胸无城府的庸医,既看不懂杨公公的方子,也只觉得武成侯好起来是件好事。
这样谁也没有得罪,肯定没什么问题,他对自己说。
然而,待到简明离开了药房,黄瑛微微地叹了口气,安全固然是安全了,可是自己表现的在体察上意溜须拍马上,好像就差了几分。
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么?
他自己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走那条路需要怎么表演。
只是,他伸出手来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默默地按着自己的心脏,他感觉他的心跳得很快,甚至快得有点让他难受。
他不想让杜毓文死,这是真话。
杜毓文年轻,有才干,而且,从前的黄瑛并不喜欢用这个词去形容别人,但是现在好像没什么比这个词更合适的了。
他是个好官。
这一点平川城里的人应该都赞同,黄瑛想,而如今他也算是平川城里的人,在北地不比在宫里,他虽说是专门来给武成侯看诊的,也住在武成侯府上,但是平日里留在军中药房的时候也很多,毕竟他年纪轻轻的,武成侯府这安静到有几分死寂的氛围并不适合他,去军中药房可以说是交流切磋,顺便认识认识这边的独有药材,理由充分的很。
于是这大半年来成了他一生中见人最多,最复杂的一年。
有普通的军士,有在这里很多年的军医,有药贩子,胡商,贩夫走卒,几乎让黄瑛有一种大开眼界的错觉,原来不同的人一直在世界的某个地方过着不同的人生。
但是他们的人生和幸福都很脆弱,黄瑛想,只要来一个类似杨师古的长官,就全都完了。
他在京城中的时候,经常也会听他们聊起某某大人的生意,说他们是如何的精明,既捞到了好处,又对皇上表示自己胸无大志,简直是一举两得,英明神武。
这时候总是要讲些反面例子,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之类的箴言。
黄瑛从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并非草民,所以对所谓的好官和贪官没有什么具体的认识。
想到这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要么说为混沌凿七窍的大业导致了七天而混沌死呢,知道这些好像对他来说没什么好处。
黄瑛本来想打个盹,他今天起的有点早了,然而在他准备趴下之前,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请进。”他露出了那习以为常的如沐春风的微笑,“有什么事吗?”
是拾翠姑姑,他认出了来人,是公主殿下的陪嫁宫女中地位最高的两个人,题红姑姑被留在了京中的武成侯府内,拾翠姑姑如今就是此处武成侯府中最有脸面的。
所以黄瑛对她日常也很殷勤,冰片香料之类的小礼物从来没有断过,据黄瑛多年阅人无数的经验来看 ,拾翠姑姑是个很好拿下的女人。
而事实的确如此,拾翠好像对他有了几分不同寻常。
这样就够了,他只是需要她帮自己办事说话,并不想和她有什么暧昧,黄瑛想,他和女人打交道这么多年,最擅长的就是保持这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武成侯有什么事吗?”他礼貌地问道,将两个人的距离框在了侯府的公事公办上。
“没有。”拾翠摇了摇头,她微微地低着头,有几分不好意思,黄瑛发现她今日里刻意打扮了一番,穿的也格外鲜艳。
“拾翠姑姑今日里格外好看啊。”他恭维道。
“殿下说让我今日里回家去,还赐了一套新头面衣服给我。”拾翠答道,显得很是腼腆,“如果太医今日里无事的话。”她小声说,“可否陪我回家去。”
“拾翠姑姑应该有小丫鬟伺候着吧。”黄瑛不动声色地说道。
“嗯。”拾翠说道,“但是我父亲,”她咬了咬下唇,“和卖酒街的人恐怕有些来往。”
“殿下说那些人不好惹。”拾翠说道。
“姑姑是希望我充作男丁,给令尊撑腰了?”黄瑛笑了起来,还真是个孝顺女儿,然而下一秒钟,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是,”拾翠说道,声音依旧很低,但是却多了一分认定的决绝,“我听说侯爷一直在盯着那条街,但是没有发现什么破绽,我寻思大概是不对外人道矣的内情,”她认真地说,“所以我想,跟着我父亲,说不定能钓到什么大鱼。”
“我想帮上侯爷一点事。”拾翠说,“否则我早就收拾掉他了。”
黄瑛毛骨悚然。
他想不到这个柔弱的,对大多数人都不自觉地摆出一副讨好态度的少女有这个勇气和决心,以及那份决绝的杀意。
“求侍卫同往,太兴师动众了。”拾翠轻声说,“正好我继母说我父亲喝酒似乎是喝出了毛病,所以想请太医和我一道去。”
“我知道太医为人热心肠,”她低下了头,“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来麻烦太医了。”
黄瑛深吸了一口气。
你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吗,他对自己说,说不定还真的不如。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不是吗?
“好的。”他最终说道,“那小人就陪姑姑走一趟了。”
第65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请多依靠我一些吧……
“太医这么说, 那实在是太好了。”李青一显而易见地高兴,“那先生一定要按医嘱办事。”
“不过, ”杜毓文别过头,他也忍不住笑意,但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你高兴什么啊。”他半带嗔怪地说。
李青一不解地抬眼看着他,“为什么不能高兴呢?”她问道,偏过头,眼睛因为好奇和开心而显得格外明亮。
杜毓文忍不住想用手去弹一下少女光洁的额头,“若我迟迟不去那边的话,你这一辈子都要守着我这个病秧子了。”
李青一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青年微微地出了口气, “你若是嫁个好郎君, ”他笑了笑, “他可以带你骑马看灯, 周游天下,不用你夜里留心, 也不用你熬药擦洗,别的不说, 他定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你抱起来。”
李青一思索了一会。
“那先生就不能和我去很多地方了吗?”她问道,“那也不要紧, 远处有远处好玩的, 近处肯定也有近处的啊。”
“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她认真地说, 顺势又爬到了他的身上,紧紧地贴着他,嗅着他衣服上的淡香味,“那先生就带我出去游玩啊。”
杜毓文笑了一声, 他看了看天色。
“如果今天事情结束的早。”他笑了笑,“我们就去近处走走,我也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应该散散步对身子也有好处吧。”
“好啊,拾翠今日里回家省亲,如果是傍晚出门的话,我们正好可以过去看看要不要接她回来。”李青一用力地点了点头,她恋恋不舍地从他的身上下来,还是忍不住将他一缕头发拿在了手里。
“别看了。”杜毓文笑了笑,将这缕落下的头发拢到了鬓发里去,他无奈地低下了眼睛,“都白了。”
他不该有白发的,李青一想,他明明还这么年轻,但是他所经历过的事,让他生出白发来,倒也正常。
艰难苦恨繁霜鬓,李青一没来由地想起了自己背的诗句,看着那个青年离开的背影,杜毓文在恨什么东西吗,她没有感觉到,或者说,他把自己的憎恨集中地掩埋了起来,又小心翼翼地不让它流出分毫来伤到不相干的人。
李青一见过的人不多,但是她总觉得世界上这样的人不会很多。
她准备去药房坐坐,看看能不能和黄太医聊一会,然而黄太医并不在,“黄太医做什么去了?”她轻声问道。
“拾翠姑姑来过,”仆人说,“大概是陪拾翠姑姑省亲了。”
李青一笑了笑,“这样。”
她倒是听拾翠偶尔提起黄太医,说他是个热心肠的,每次来看诊从来不空手,定然连给拾翠的礼物都准备好了。
“当然也可能是在宫中混久了。”拾翠笑道,微微低下了头。
李青一看向了她。
“那你还挺喜欢他的么?”李青一小心地询问道。
“怎么说呢?”拾翠笑了起来,“他家世容貌都很不错,”她笑了一声,“如果热心肠是真的话,??x?我肯定喜欢他。”
“就是,”她摇了摇头,“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呢。”
“如果他是真心的。”李青一探问道,“你就喜欢他了。”
“嗯,”拾翠点了点头,她又失笑了一声,“也不拘是他,谁对我真心实意的,我都要感动一下啊。”
“是这样的。”李青一也笑了起来,“我在书上看到过,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么。”
“殿下这些日子真是读了好多书。”拾翠称赞道,”定然会让那些人都刮目相看的。“
李青一羞涩地低下了头,“也不是为了他们读的。”
似乎是大仇得报在即,拾翠的心情格外的好,“我知道,”她笑了起来,“殿下想要独当一面。”
“想要保护武成侯。”她笑着说。
“还有你们。”李青一小声补充道。
“那真是谢主隆恩了。”拾翠夸张地附和道,李青一也被她逗笑了,“我是说真的。”
“我只是个宫女。”拾翠笑着说,“其实在殿下的眼里,我应该和阿猫阿狗差不多。”
李青一转过了头,她认真地看着拾翠,她的头还没梳通,一头青丝尽数洒落下来,披在肩上,少女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中衣,看上去竟然有几分纤尘不染的即视感。
“那我和我父皇比,也是阿猫阿狗了。”她轻声说道。
“殿下怎么能这么想?”拾翠连忙道歉。
“我不觉得自己是阿猫阿狗,”李青一小声说,“所以我也不会以为你是阿猫阿狗。”
拾翠眨了眨眼睛,然后她轻轻地笑了一声,“嗯 ,”她笑着说,“我记住了。”
她的人生也是宝贵的,拾翠想,并不是为了什么人活着的,她对自己说,她从前从没有这么想过,这个念头让她有了几分眩晕感。
她帮李青一继续梳着头,李青一吩咐今日里既然回家省亲,多少穿件新衣服。
所以拾翠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虽然父亲可能因为结交了些狐朋狗友变得棘手起来,但是如果能帮武成侯查到什么的话,也是值得的。
进了门,见了礼,自然要叙些闲话。
“你出息了,也帮了你父亲的大忙啊。”继母寒暄道,给她倒了茶,“那天龙阁的掌柜的,要不是因为你父亲是宫里出来的姑姑的父亲,也不会和他结交啊。”
“天龙阁的掌柜?”拾翠闻言惊了一下,“天龙阁不是那个当铺么?”
“父亲又做什么了?”她问道。
“没什么,就是玩了两轮。”那中年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安排的这差事将人都闲出病来了,不过以后有掌柜的带着我做生意,我肯定不再干了,他今日里还要请我吃饭呢。”
拾翠眨了眨眼睛,“那掌柜的,平白无故地就带你做生意?”
“这种好事,怎么轮不到别人,就是轮到你了?”她问道。
“当然有你的缘故了。”继母连忙打着圆场,拾翠知道继母最大的优点就是很会做人,不得不说她这几招太极的确是恰到好处,但是她现在可没有心思分析继母的手段,拧起了眉来,“他找我干什么?”
“就是想探探武成侯府的风声,他们做生意的,最怕上面有事了吧。”父亲不耐烦地说,“怎么的,这点忙都帮不了吗?”
拾翠深呼吸了一下,她倒是没对父亲有什么期待,但是他给自己揽的这活,可是一点都不把女儿在主家的信誉脸面当回事啊,甚至有可能,她心里波澜不惊地想,坐牢,然后掉脑袋。
但是父亲不在意,他根本不会往那个方向考虑。
“这样啊。”拾翠笑道,她突然想起关于杨师古产业的事,如果说他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那么存在当铺定然是最好的,而且这个天龙阁,有些说法,它自称是位于边疆要塞,所以将客人分成几等,最高档次的保密程度,据说要存放在精钢打造的库房之中,这库房钥匙只放在老板的身上。
而这老板不接待外客,神龙见首不见尾,连武成侯都见不到。
大概是吃准了父亲是个烂赌鬼,正好从父亲这里搭上自己的线来暗暗监视武成侯。
多半是打的这个主意。
那岂不是说明,自己反而有见到他的机会了,拾翠想。
“行,”她出了口气,“公主殿下还说要给我找人家呢,你又出去玩,又是做什么乱七八糟的生意的,说出去多难听啊。”
果不其然,她发现父亲的眼中冒出了精光。
“那爹爹给你介绍一门好亲事怎么样?”他连语气都亢奋了起来,“那天龙阁的公子,据说年纪和你般配啊。”
“我今晚就要回去伺候,我可不是你,有那么多功夫。”拾翠冷言道,父亲果然没有起疑,“今日里我们不是约了吃饭吗,我带你过去,正好天龙阁老板也有这个意思。”
拾翠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看向了黄太医。
黄太医的冷汗已经打湿了层层衣衫。
他当然知道这个老板是个关键人物,武成侯目前对这个僵局是有几分难办的,因为这老板不好说是不是汉人,而那天龙阁守卫森严,武成侯想调兵又得层层审批,不好说会不会激起皇上那过分的疑心来。
然而拾翠,他看向了那个少女的脸,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敬意来,若问他敢不敢用自己做筹码一赌,他是全然不敢的。
黄太医也笑了笑,“我跟拾翠来是为了给二老看病的,我们并没有那层关系。”
“但是我也不好提前回去,”他说道,“我晚上会去接拾翠姑姑的。”
中年人那被酒精泡坏的脑子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好啊,到时候给我们都看看。”
拾翠微微出了口气,“事先说好,我是为了谢老板帮你摆平那些烂事,亲事的事情我可没有同意。”
中年人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等到时候你可别后悔,那天龙阁里面,我瞅着比武成侯府还阔绰呢。”
“到时候你穿金的戴银的,就知道感激我了。”中年人挥了挥手,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时候了,我们去天龙阁。”
拾翠站了起来,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她说实话有几分害怕,但是她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毅然地迈步向前了。
黄太医本来觉得自己已经腿软了,但是这种时候,他决定硬着头皮上,可能是骨子里仅存的那点尊严作祟吧。
他现在就回去,然后把这件事通报给武成侯。
第66章 许君之命肝胆偿 世界上很少有这种人……
黄瑛站住了脚步, 他突然有几分举棋不定起来,如果自己这事他这么干脆利落的帮忙了, 他当然可以推说自己也不知道这条街的产业和杨师古有关。
那自己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庸才了。
等等,庸才可能这么懂拾翠姑姑的提示吗?
所以他现在去叫援兵,相当于站到武成侯的那边了。
武成侯有可能东山再起吗,黄瑛想,可能性很小,而且他很容易成为被牺牲的小人物,他犹豫地停在了街道的正中间,被人潮来回撞了两下都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来。
要不然,他想,略微拖上一两个时辰, 他看着天色, 至少可以装成不堪大用, 逃离这风口浪尖。
打定了主意之后, 他找到了一家人多的茶馆坐了进去。
然而他坐了一个来时辰的时候,却发现了意外来客。
今日里事少, 想到李青一心心念念想和自己出去,杜毓文自然设法加快了进度, 所以一上午就结了,最近平川城也很屏风浪静, 更何况也不走远, 有突发情况杨文秀也找得到自己。
李青一听了很开心, 正好到了午饭的时候,便说去试试上次阿史那英说不亚于城外客栈的那家茶楼。
“他还说这个。”杜毓文笑着说。
“我问他来着了。”李青一诚实地回答道,“我总觉得他应该更懂一些。”
“这倒是没问题。”杜毓文说,“他居然没有慷慨地表示直接请客么?”
“他有说啦。”李青一为阿史那英的慷慨辩护道, “但是我和他说我是为了你打听的。”
杜毓文笑了一声。
“怎么了?”李青一好奇地问道。
“我好奇阿史那英当时的表情。”杜毓文说。
李青一回忆了一下,“他没什么表情。”
“看来他还是那么有城府。”杜毓文说道,“他还讲什么了么?”
“他说不要点一席,要分开单点,因为一席里有很多卖不出去的点心。”李青一回忆道,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早有准备的小本子来。
“他还挺有生活的。”杜毓文评点道,“看来来这边卧底,也没少公??x?款吃喝。”
“感觉你对阿史那英的评价突然坏下去了。”李青一翻到了阿史那英推荐的菜单,轻声说道。
“他自找的。”杜毓文简单干脆地说,“怎么的,殿下对他的评价还不错嘛?”
“唉,”李青一捏着那页纸,抬起眼睛看了看蓝色的天空,“他不算什么坏人吧。”
杜毓文笑了起来。“那到也没到那种程度。”他笑着说,“就是有点烦人。”
“不过也谢谢他的药材了。”杜毓文轻声说,抬起了一只手,对着日光照着,苍白的皮肉之下,血管略微有了些鼓起来的痕迹,李青一也看了过来。
她很熟悉这只手,但是她也的确从未见过它这么有血色的时候,它在她的印象里总是虚弱的,勉强的,似乎握不住任何东西一样。
那家茶楼很好找,就是平川城中街市里人最多的那一幢,看这熙熙攘攘的来客,就知道阿史那英的舌头是没有问题的,小二将他们迎了进去,告诉他们楼上找找应该还有空位。
李青一眯起了眼睛,仔细地看着每一桌,然后她突然发现了什么,扯了一下杜毓文的袖子。
“那是不是黄太医啊。”她问道。
黄太医正竭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他实在没有办法,若他起身走人,那和两人在过道上撞上,更是没得分晓处了。
“是黄太医。”杜毓文确定道。
“午安,黄太医。”杜毓文打了个招呼,“你那里有位置吗?”
“黄太医,我听药房的人说你和拾翠去她家了,”李青一走了上来,“她去哪里了?”
黄太医对自己的运气感到了痛苦。
他知道胡说八道的话,皇上肯定不会刻意庇护他,那事后武成侯怎么收拾自己就未可知了,所以现在只能如实招来了。
“天龙阁?”杜毓文重复了一遍,“她父亲还真是惹上了不该惹的麻烦啊。”
“我和拾翠说过天龙阁的事,说过那边危险的很,让她父亲早点断了,”李青一小声说道,“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说不定,”她轻声说道,“她是想找个机会进去天龙阁。”
“简直是乱来。”杜毓文声音沉了下来。
他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摸着袖口,低声和李青一说道,“若是去摆平她父亲的事还好说,若是为我打听什么消息那就麻烦大了。”
“我觉得肯定是为你打听消息了,或者说,她想借机偷走天龙阁老板的钥匙。”李青一在他耳边说道,“她早就对父亲死心了。”
“怎么办?”她问道,“那是现在得把她救出来是么?”
“但是她肯定不甘心,”李青一低声说道,“她为这事肯定计划了许久,这么直接把她拦回来?”
“打探消息可能还被恭恭敬敬的请出来,有可能一无所获但是全身而退,若是偷钥匙。”杜毓文思忖了一下,蹙起了眉尖,沉默了一会。
杜毓文将指节瞬间捏的嘎巴了一声。“简明,”他沉声说,“你和我去天龙阁找拾翠姑姑。”
“然后拜托黄太医跟殿下去找一趟杨公公,和他说一下你知道的事。”他说道。
李青一惊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她踮起脚来,对杜毓文说了什么,这句黄瑛倒是听清了。
他愣住了。
“你和拾翠说事情做不成还有下次,一定要先爱惜自己。”李青一说道。
杜毓文点了点头。
少女抬起了手臂来,抱了抱他。
然后李青一转过了头,以侍女侍卫们都几乎追不上的步伐,带着黄瑛走下了楼。
杨文秀闻言,自然闻弦音而知雅意,年轻的公公垂下他那漂亮的桃花眼,略微想了想,就知道这的确是咬死杨师古最好的机会了,杨师古是何瑛华的门生,而何瑛华在宫中的盟友恰好是他最不喜欢的大太监王能。
“拨一队军士去天龙阁。”杨文秀下令道。
黄瑛松了口气,自己不过是个跑腿的小角色,就算这场事变引起了什么风波应该也不会有人记得他。
他心下松了松。
但是在他这口气喘匀之前,杨文秀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他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盯着黄瑛,“那有劳黄太医带路了。”
黄瑛怔了一下。
很好,自己就算是个小人物,在这次事件里也必然会被推成一个风口浪尖上的小人物,但是他也没得选,于是他硬着头皮,跟着将官一路去了天龙阁。
事情比想象的要顺利,简明很快押着老板出了门。
然而下一秒钟,剧烈的爆鸣声在众人身后响了起来。
老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你们想要那些账本,现在肯定全烧干净了。”
“没有钥匙,你们也没法在大火封路之前把想要的东西拿出来是不是。”他大笑着,“我就知道你们早晚来硬的,所以早早就布置好了□□。”
“钥匙只有一把,还是滑石做的,我现在只要一捏,”他笑着说,“它就……”
他的笑容突然凝固在了脸上,他本来应该放钥匙的暗袋,居然变得空空如也。
他慌张地环顾四周,发现今日里宴请的拾翠一家都没出来。
“她们家,是你们派来的间谍?!”他忍不住失声叫道。
而黄瑛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杜毓文也没出来。
当然了,他跟着去拿东西更保险一些。
很快两个人影就出现在了二楼的窗子处,军士们张开了厚棉被,叫两个人跳下来。
拾翠先将手中的一口木箱子扔了下来,杨文秀一挥手马上被他的心腹收了起来。
少女抖了抖,看着下面的被子,咬了咬牙,闭上眼睛跳了下来,杜毓文见她跳了,便也跟了下来。
见两个人无虞,众人莫不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拾翠的父亲也出现在了窗口,后面的浓烟滚滚而来,拾翠转过去看着军士们迟疑了一下,也许应该让他也跳下来再收起来,她想。
而下一秒钟,她的身子被人按了下去。
兔起鹘落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尘埃落定之余,才看到了一把亮闪闪的匕首插在离拾翠不远的地面上,而杜毓文正将她压在了身下,才躲过了这一下偷袭。
不得不说拾翠的父亲终究是行伍出身的军官,这飞刀掷得又快又狠,若不是杜毓文还残存着几分习武的意识,大概这把刀会插进拾翠的眼睛里。
“原来你是为了让我被道上的人追杀啊!”中年男人骂道,“你想看我惨死是不是?!”
“小兔崽子,我让你先去阎王殿!”他见没了机会,眼里已经被灰暗的绝望所笼罩,但是依旧外强中干地咒骂道。
拾翠站了起来,她回视着父亲,“你跳不跳?!”她问道,“当然了,你会被道上的人追杀的,被他们剖腹剜心,凌迟处死,那才是适合你的死法,但是你现在要是让火给烧死了,说不定比那个要痛快些。”
“但是我赌你不敢。”素日里柔弱的少女不知道从何找到了勇气,嘴角竟挂上了一丝轻蔑的微笑,“因为你就是个怂货!孬种!”
“你今天肯定不敢死!”拾翠骂道,“你也不可能考虑继母和弟弟会不会被牵连,就像你当年也不顾及我和母亲的性命一样。”
那中年人几乎是发出了狂怒一般的吼叫声,然而他的确如他女儿所言的那样,还是跳了下来。
黄瑛看得吃惊,不知道是吃惊杜毓文会拿自己的身体给拾翠挡刀这件事,还是吃惊这个少女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冒着不孝的罪名和父亲对峙,然而他的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一下。
“黄太医。”是杜毓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站了起来,轻轻地绕到了他的身后,他将他略微引到了偏一点背人的地方,黄瑛发现他的手放在肩膀上,而指缝中正汨汨地流出血来。
杜毓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讨好的笑容,他从来没见过这个青年露出这样的神情,杜毓文松开了手,一道深可见骨的匕首割伤赫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黄太医,”他小心翼翼伸手不打笑脸人地问道,“这是小伤吧。”
“不算不能受的伤的范围吧。”他问道。
黄瑛愣住了。
“你还记得这个医嘱啊。”他喃喃地说,“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杜毓文的眼睛暗了暗,他压着伤口避免失血更多,黄瑛一把抓起了他的手,然后自己开始进行紧急措施。
他不管了,黄瑛想,站哪队什么的,都无所谓了,他是个太医,太医最重要的就是让自己的病人活久一点。
第67章 麾下偏裨万户侯 我怕她多心
黄瑛将烈酒浇在伤口上, “幸好这刀没毒。”
杜??x?毓文低着眼睛,似乎不敢看他, 黄瑛微微地出了口气,怎么像是他犯了错似的,黄瑛想,于是他放缓了语调,“武成侯也不用忧心,只要今夜不烧起来,就说明武成侯的身子的确好多了。”
“嗯,”他点了点头,“那今夜就劳烦黄太医了。”
他看了一眼黄瑛,轻轻地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 都暂时先不要告诉别人。”
黄瑛怔了怔, “那好吧。”
“看起来侯爷也不想让拾翠姑姑知道此事了。”他说。
杜毓文笑了一声, “殿下素日里常说拾翠姑姑心细,就不烦她了。”
黄瑛也笑了一声, 他算是知道这个青年无根无基是如何迅速地接管三军了,若是他这辈子非得为什么人效死的话, 他肯定会选这个青年,据说他的旧部虽然分散各地, 但是大都过得不错。
身经大小百余战, 麾下偏裨万户侯啊, 黄瑛在心中叹道,他垂下眼睛,去看着杜毓文肩上的伤,然而目光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脖子上的细碎伤疤吸引了, 这当然不是战创,黄瑛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磨破之后结疤的效果,一般受过牢狱羁縻的人会有这种伤痕,大多数是在脚上。
他有亲戚是做狱医的,那人说狱中犯人并不是像戏台上演的那样,天天戴着面大枷,那饶是铁人也受不住。
“就算比较顽凶的,顶多上一条脚链,若是有功夫在身,再上一道手扭,就完了。”那亲戚说,“有的性子烈的,上了脚链也不服贴,反复拉扯,就会留下这种细碎伤疤。”
但是杜毓文这样的伤疤,却是留在脖子上的,黄瑛不敢细想,马上挪开了目光,而余光之中瞥见杜毓文后背上也有泛着淡淡白光的疤痕。
杜毓文自己伸出手来,整理了一下领子,让那些痕迹尽数捂了起来,他不想让自己为难,黄瑛想,这也不是他能窥探的秘密。
伤口包扎停当了,他开始为杜毓文切脉,脉象还算平稳,他松了口气,他第一次给杜毓文把脉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个难办的差事,此人年纪虽轻,但是底子却毁的一干二净,胃脾虚弱饮食困难,咳症肺疾虽然暂时压了下来,但是日后如何,谁也不敢保证,筋骨也受了损,风湿入骨不说,关节也有不少损伤。
只能说日后或许有希望,黄瑛想,他铺了床,让杜毓文躺在歇了,“能睡就睡一会。”他说,“我去给侯爷熬些燕窝来。”
当黄瑛走出药房耳厅的时候,在正厅遇到了等候在此的杨文秀。
“杨公公。”他见礼道。
“武成侯在你这里。”杨文秀抬了抬手,低声说道。
“嗯。”黄瑛点了点头。
“他伤到了?”杨文秀问道。
“公公明察秋毫。”黄瑛赞道,杨文秀嗤笑了一声,表示不用客套,“若是没伤到,也不至于忙不迭地来你这里,都没看着我把那些东西快马送回京去。”
“你可是和他说过,他这副身子受不起伤了?”杨文秀轻声问道。
黄瑛点了点头。
杨文秀的眼睛垂了垂。
“你说,世上还真有这般人。”他轻声说,“拾翠也好,我也好,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本来应该和猫狗没什么差别的。”
黄瑛没有说话,因为他看向了杨文秀的手,而那双美丽的手正盘玩着一个小小的盒子,黄瑛很熟悉那东西,正是皇上赐给武成侯救急的药丸。
“黄太医,”杨文秀轻声说道,“照你看,这药该不该给武成侯。”
黄瑛愣了一会。
“公公想听真话还是假话。”黄瑛低声说。
“真话又如何,假话又如何?”杨文秀问道。
“真话就是武成侯还没到那万分紧急的时候,假话就是这药虽有效,但是药力太猛,暂时缓和了症状,反而会伤了基底。”黄瑛说道。
杨文秀笑了笑。
“我们宫里人说话都是这样的么?”他笑着,像是说给黄瑛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那咱家就先拿回去了,等到万分紧要的时候,再来。”他笑着说,站了起来。
黄瑛静静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夏日葱绿之中,他准备去熬燕窝,先拿了一盒燕窝,又多多地称上了不少冰糖,杜毓文身体亏虚,能多吃点糖自然是好的,心里盘算着武成侯多少身子硬了些,若是一年前的状况受了伤那可是内外交困,李青一说他吃的甜腻油腻些都会吐,那就补都补不进去了。
他忽而想起那小公主居然没有来寻武成侯。
倒是省了些编瞎话的麻烦,他想,但是她又会在干嘛呢?
一个答案很快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一个平日里他会觉得荒诞到绝无半分可能的答案。
陪拾翠,李青一一定是在陪着拾翠,黄瑛想,是啊,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而且还是父亲亲手要杀她,拾翠的确很需要陪着。
但是不止宫里,就算是高门大户,下人就算热孝在身,照常伺候的也不是少数。
难怪拾翠那丫头为了这事这么拼命,黄瑛笑了一声。
而他所料没错,李青一的确在拾翠房里,受了惊的少女还在发抖,她甚至有点发烧,但是她坚持不需要医生,只是裹着一层毯子,“殿下不用担心了。”拾翠说道,牙齿还在打颤,“我没事了。”
李青一眨了眨眼睛,将一杯热茶放在了她的手里,“我不是早和你说过,那里危险的很么?”
拾翠别过了头,“嗯。”
“所以殿下不夸夸我立的功吗?”她忍不住说道,话刚出口,就臊了个红脸,她居然向比她还小两岁的小公主撒娇,她这是怎么了。
李青一的手离开了她的手,她低着头不好意思去看对方。
她感觉到李青一正襟危坐了几分,“实在是太厉害了。”她一板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有定远侯班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风范。”
拾翠抬起了头,看到少女完全认真无比的眼睛,脸不禁更红了。
“没有那么厉害了。”她小声说道。
“杨公公说,”李青一解释道,“有这个箱子在,简大人就可以弹劾杨师古给他定罪了。”
“这里的人仇可以报了,其他人也不会再受到他的伤害了。”李青一认真地说,“所以你真的是太厉害了。”
拾翠忍不住笑了笑,“其实也是和我父亲实在是太烂了有关系吧,”她笑着说,“那老板觉得拿捏他,拿捏他的家人简直是探囊取物。”
“所以他输了。”李青一也笑了起来,“我们也是能做到一些事的。”
拾翠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父亲,以后怎么办?”李青一轻声问道。
“我不管他了。”拾翠笑了笑,“他得罪了天龙阁,相当于得罪了一大票人,肯定日子不会好过的,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们还能立个案子,抓到几个打手。”
李青一微微地出了口气,“嗯,你高兴就好。”
“我真的很高兴。”拾翠说,她的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我从来没想过能让他付出代价,现在感觉妈妈也可以闭上眼睛了。”
李青一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头,她终于不用克制决堤的泪水,伏在了少女的肩头,哭了个酣畅淋漓,“殿下,我真的没想过还有能复仇的那一天。”她絮絮地说,李青一感觉肩头湿热,那是拾翠的泪水,惹得她也忍不住想要掉泪。
“嗯,”李青一轻声说,“我相信做过坏事的人,都会受到报应的。”
“我会给题红写信的。”拾翠轻声说,“也算是让她有点信心,我这种一无是处的人都成功了,她肯定更可以的。”
李青一点了点头,“是啊。”
“不过,”拾翠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今日里若不是武成侯,我就被父亲杀死了。”
她将天龙阁发生的事细细地讲了一遍,“之后我就被送回来了,也不知道武成侯是去杨公公那里了,还是去别处了,都没来得及和他道谢。”
“你没事了就好,”李青一说道,“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而且早一时晚一时的。”她笑了笑,说道。
李青一心里忽而涌起了一股淡淡的遗憾,虽说今日里解决了杨师古产业这个心结,但是好容易两人出去一次,还没来得及在那茶楼里坐定呢,就分头去忙了。
她拿出记事本来,看着上面的点心名,又看了看天色。
还不算很晚,她想,说不定还可以去吃个宵夜呢,否则她实在是有些莫名的不甘的。
“简明。”她叫来了侍卫,“侯爷??x?去哪里了,你带我去找他。”
第68章 酌酒与君君自宽 不要害怕,我们回家去……
杜毓文醒来的时候感觉有点冷, 他很熟悉这种感觉,他感觉自己呼出的气体都是灼热的, 没有什么奇迹发生,他的确发烧了。
他能感到朦朦胧胧的光线,不知道是没来得及暗下去的天光,还是灯火。
“水。”他轻声说道,这样的音量好像就用光了全身的力气。
下一秒钟,就有人用银匙喂到了唇边,他慢慢地啜饮着,有了些力气,眼前的情形也能聚焦了。
然而他却看到了眼下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殿下。”他想要起身,然而马上被压在了床榻上, 少女伏在了他的身上, 赌气似的贴上了他的嘴唇把剩下一半的冰糖水直接渡到了他的口中。
他咽了下去, 但是却莫名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只是垂下了头去,睫毛挡出了一片落寞的阴影。
“殿下生气了么?”他轻声说道, 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嘶哑,他倒是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只是,好像又要对不起她了。
“没有, ”李青一说, 伏在了他的胸口, 拽着他的头发,“和你说照顾好拾翠的也是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也去那边就好了。”她说,“我一定会看到她父亲要动手的, 然后我就可以提前杀了他了。”
杜毓文愣了一下。
“杀人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他轻声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李青一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前,而泪水已经将他的衣服打湿了,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一定吓坏了。
“他也没那么好杀的。”他费力地抬起手来,放在了李青一的背后,“毕竟是行伍出身。”
“那我也要变得能杀掉行伍出身的人才行。”李青一低声说道。
“嗯,殿下一定可以的。”他轻声说道。
“拾翠姑姑知道了么?”他小声问道。
李青一闷闷地摇了摇头,“告诉她,她会担心吧。”
“是啊。”杜毓文低声说道,“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托大了,若是从前的话,”他微微出了口气,“肯定他连我一根头发都碰不到。”
他突然自觉失言,这话说的,若是被黄瑛听到了,多半就是怨怼之语了,而且李青一听了也不会好受。
他眨了眨眼睛,“我们不提这事了。”他轻声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没到黄昏。”李青一答道,“你睡的不长。”
“怪不得觉得没休息好。”他故作轻松地说,他不过受了这点伤,感觉一身的伤病都被带的活泛起来了,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好过,他忍不住抓住了李青一的手,想咬牙把这阵难受挨过去。
李青一轻轻地回握了他的手。
黄瑛端了药过来,两人的说话他也听了一些,他心里动了一下。
他本以为李青一是来兴师问罪的。
然而这个少女径直安静地进了里屋,自顾自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她没有问缘由,也没有找任何人来负责这件事,她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然后静静地端详着那个青年的睡颜。
黄瑛连忙奉茶给了她。
她道了谢,就放在了一边,他本想说些宽慰的话,但是她好像没有任何想要说话的意思,于是他便识趣的闭嘴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好的表现,就是去给武成侯熬点补品。
李青一没有怪他受伤的事,黄瑛想,她甚至很感谢他救了拾翠姑姑。
他们都不是他所熟悉的那种人,而是他之前觉得世界上不存在的那种,不长命的好人。
然而,他莫名有点想让他们长命百岁,黄瑛想着,看着橙色的,温暖的火苗一跃一跃的。
他是太医,他应该有这个本事才对。
说实话,黄瑛的医术并不差,他们累世行医,甚至可以说,整个太医院里,没有人比他的医术更好了,只是皇上并不需要高明的太医,他自然也不做什么高明的太医。
他给杜毓文切过脉后,心理倒是有了些主意,苏农大夫的确有两把刷子,看出杜毓文毕竟年轻,可以靠好药补上来,做个处尊养优的贵公子多半无虞,只是筋骨内脏上的伤害得这一身武功已经尽数废去,是无论如何都救不回来了。
今日里这伤说轻不轻,但是说重也不算重,他想,只要不是经常受伤,除却养伤多受些罪之外,应该没什么性命之虞。
而且,他苦笑了一声,就算是有性命之虞,说的好像杜毓文今日里就能看着拾翠去死一样。
黄瑛看燕窝已然炖好了,于是从火上拿了下来,这燕窝炖来是调理他的肺病咳症的,高烧最容易伤的就是肺,因此要分外留意些,而他多多地加了冰糖,是因为听武成侯府上的厨子说,武成侯除却早上吃了碗南瓜粥,喝了些蜂蜜水之外,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
吃不下东西,自然情况就会更危险,所以只能在燕窝里多加些糖了,黄瑛想,他如今放温端了过来,正好武成侯醒转,也是碰巧。
“殿下,把这碗燕窝给武成侯吃了吧。”他说道,李青一从他手里接了过去,一匙一匙地喂给杜毓文,而青年的脸上蓦然升起了一丝薄红,想要把碗接过来,然而身上没有力气,只好低着眼睛,顺着对方的手一口一口地吃着。
黄瑛没来由的想笑,他们成婚也有一年了吧,怎么还这么害羞。
“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他尽职尽责地说着医嘱,“伤口不要沾水,明日里若能吃东西,不拘是什么,只要能咽下去就行。”
“就算马上吐了,在肚子里过一遍,也是好事。”他说道。
李青一认真地点了点头。
“也不用太担心。”黄瑛微笑着说,“只是日后,多留意一点,侯爷毕竟不是多么壮健的人了。”
杜毓文笑了笑,点点头。
他似乎蓦然放松了些。
说到底,他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岁,黄瑛想,这个年纪若是去世了,饶是谁都要叹一句英年早逝,他怕死也很正常。
黄瑛静静地退了出来,走到药房去研究药方去了。
自己若是能治好杜毓文,父母会高兴吗,他的心中猛地冒起了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父母希望自己明哲保身,毕竟他是独生子,世家名声什么的,都没有他的安全重要。
他的目光落回到了他无比熟悉的医书上。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吧,他想,他可以把这一切都推到苏农隼的头上去,毕竟他是个胡人,大不了还可以跑回他们那个什么三部去。
黄瑛觉得他给自己找好了借口,所以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开始配药了。
他伸出手,嗅着那些让他无比安心的中药香味,打开了一个抽屉,无论是皇上,还是杨师古,杨文秀,何瑛华亦或是简东山,现在都是这间药房之外的人,和他没有半点干系。
他只要抓好这副药就好了。
“好甜啊。”杜毓文轻声说。
“我听黄太医说,是因为你一天没怎么吃东西,所以故意多加了些冰糖。”李青一耐心地解释道,杜毓文点了点头,继续慢慢的喝着。
“所以你有什么想吃的么?”李青一偏过头,认真地问道。
青年笑了笑。
“我也不是早上故意吃少的。”他说,“想到中午要和殿下去那个茶楼,就觉得应该少吃点。”
“我小时候就这样。”他笑着说,“所以我妈总是取笑我在留肚子。”
李青一笑了笑,她微微地低下了头,“我也挺期待的。”
“只是他们生意那么忙,不知道送不送。”杜毓文说,“若是送的话,殿下一会晚上也能吃上了。”
李青一看向了他,“还可以送的么?”
“京中名楼基本上都会送的。”杜毓文说道,“殿下久居深宫,”他愣了愣,是啊,李青一生于深宫,长于深宫,然后又被和自己一起软禁在侯府里,这世上繁华,她好像还没看过多少呢。
“可以让简明去问问。”杜毓文轻声说道,“送上门来在家里吃,和在店里又是两样了。”
“嗯,”李青一轻声说,“这样。”
“那先生,”她看了看四周,“还是回家去吧。”
“回去应该歇得好些吧。”她建议道。
杜毓文点了点头,他有了几分精神,药房到侯府,坐车不过半刻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好的。”他说。
“所以也多少陪我吃一点吧。”李青一侧过脸来看着他,“要是我自己吃,也太寂寞了。”
杜毓文笑了笑,“好。”他应声道。
第69章 更持红烛??x?赏残花 真的可以考虑未来么……
简明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不由得感叹今天真是发生了不少事啊,听杨文秀的意思, 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说是明日天一亮就押送返京,然而简明知道,这是给外人看的,给那些还不甘心,想要做点什么出来的人看的。
实际上,他今夜三更就会出发,这点连杜毓文都不知道。
李青一还是照常给他派发了一个无伤大雅的任务,去平川城里生意最好的那家名茶楼定一份送餐,他当然接下了这个任务, 他现在激动的很, 让他去休息未必能真的睡得着, 而如果他照常跑腿, 还出现在这么人烟密集的地方,那么没有人会觉得他会单独押运一队子夜出发了。
简明捏着少女写给他的菜单, 交给了茶楼的老板娘,老板娘露出了一个殷勤的笑容, “这位夫人想不到还是个会吃的。”
“这镇守平川城的河西节度使武成侯,他夫人可是本朝皇帝的女儿, 我们的公主殿下。”简明笑着说, “不要说熊掌驼峰, 鱼翅鲍鱼,说不定连龙肝凤髓都吃过呢,你可不要砸了自己的招牌。”
老板娘的眼睛瞪大了,然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公主殿下,”老板娘眨了眨眼睛,“这个河西节度使武成侯大人又是谁?”
“杜大人你还没听说过吗?”简明忍不住笑了一声。
“啊,”老板娘显然脑内经历了一遍星辰大海,“原来这个什么河西节度使,武成侯,就是杜大人啊。”
“嗯,”简明笑着说,“他立了那么多功劳,皇上自然要给他爵位,把女儿嫁给他了。”
“应该的,应该的。”老板娘的脸上堆上了笑,“吓坏我了,”她手抚胸口道。
“怎个吓坏了?”简明笑着问。
“你方才说什么河西节度使,我以为那个河西节度使又回来了呐。”老板娘压低了声音,“那他还回不回来了。”
简明不禁笑了笑,“大家就这么不希望那位杨大人回来吗?”
老板娘小声叹了口气,“也没有,但是大家还是喜欢杜大人一些嘛。”她圆滑地说,“我这个人不善交际,觉得杜大人更让人舒服,之前那个河西节度使,实在太热情了,三番五次来店里。”她挤出了一个笑来。
简明当然闻弦音而知雅意,他笑了笑,“我猜,他估计是回不来了。”
“那可太好了。”老板娘笑着说,“咱的意思是他那么能干,肯定步步高升,不要再回这穷乡僻壤的好。”
然后她凑了过来,低声问道,“那杜大人还走不走了。”
简明脸上的笑容迟滞了一下。
杜毓文是来解决兵变和三部内斗同谁结盟的烂摊子的,现在算是做完了一半,皇上对他的耐心有限,说不定杨师古的事情会让这原本有限的耐心又被消磨掉了一些,总而言之,皇上不会给杜毓文超过五年的时间,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而简明知道,杜毓文只给自己规划了三年的时间,他并不能完全相信皇上五年之期的承诺,他自然要做的越快越好。
当然老板娘不知道,这平川城的百姓也不知道。
他们只是比较喜欢他。
并且希望他能在这里呆久一些罢了。
“杜大人也要高升的啊。”于是简明笑着说,“不过杜大人肯定会向皇上引荐一个好的河西节度使的。”他决定给老板娘一个聊胜于无的希望。
然而杜毓文似乎的确是这么计划的,所以他也并非只是在画饼充饥。
“杜大人觉得好的,应该是好的。”简明笑道。
老板娘的眼睛暗了暗,“也是,杜大人也得高升呢。”她又笑了起来,将银钱塞回了简明的荷包,“杜大人好容易吃一次这里的东西,这一次就不算钱了吧。”
简明走出了茶楼,他看向天际,正是黄昏时分,天边铺着漂亮的红色晚霞,预示着明天非常适合出门,是个好兆头。
他突然在想一件事,他自己也好,简东山也好,杨文秀也好,似乎从来没有认为杜毓文会是一个长期的人。
换言之,他们都知道,他应该没什么以后了,姑且不说皇上对他的忌惮,就他这副身子,还有多少日子可活呢。
所以老板娘对他未来的追问,让简明没来由的有了几分甚至类似于做贼心虚的负罪感。
杜毓文没有未来。
但是他活该没有未来吗?简明忍不住问自己。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今天那人又把自己弄伤了。
他回到河西节度使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听人说,武成侯已经回府歇下了,简明问公主殿下呢,下人说公主殿下和武成侯都在夫人房里。
河西节度使府还算有些排场,老爷和夫人是两套院落,但是武成侯搬进来之后,除非晚归,一贯食宿都在夫人院里,据说是公主殿下的意思,说是夫人院庭院和房间都小一些,住起来宁风聚气,休息的更好。
简明转进了夫人院里,这里的布局和他们住进来之前没有什么变化,若是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原本院中有株老树,因为杨师古没住节度使府,所以无人照管,已经是半死不活了,现在它又发出了些叶子,看来是李青一格外留意过了。
他在窗下站定了,交代了这边的宫女,一会会有下人送茶楼的餐食过来,麻烦转交一下。
他打算去休息了,就算睡不着,多少也能在出发前躺一会,兹事体大,他可不想最后差错出在自己身上。
然而在他转身的时候,余光落在了里面点着灯的纸窗上。
屋里的两个人坐的很近,似乎只是在度过一个宁静而美好的夜晚。
而屋内的气氛的确透着一股莫名的缓慢与静好,李青一安静地看着蜡烛上跳动着的三角形的火苗,她托着自己的侧脸,微微地竖着耳朵,时时关心着外面有没有传来脚步声,看上去对即将送来的餐点感兴趣极了。
“殿下可以打开窗子看。”杜毓文轻声提醒道,他微微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如果他不开口的话,李青一甚至不知道她有开一扇窗户的权力。
因为她在宫中的旧日岁月,和寄人篱下没有半分差别,甚至可以说,还不如很多寄人篱下的孩子,因为他们还有可能遇到心慈的大人。
而宫中,是几乎最难遇到那种人的几个地方了吧。
李青一恍然大悟一样地伸出了手,推开了窗子,然后少女有几分鬼鬼祟祟地把小小的有几分毛绒绒的脑袋探了出去,看了一下,又仿佛做贼一样收了回来。
“还没来。”她小声说,目光依旧移向了庭院。
当然,外送不会这么快就来的,但是她舍不得把视线收回来,就在庭院里打着转。
突然间,她看到了什么,少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那棵树,”她伸出手指了指,“我们搬进来说是已经死掉了那棵老树,居然有叶子了。”
“是么?”杜毓文小心地动了动,也凑了过来,“我记得春天还是一副死透了的样子,让人担心一道雷直接把它变成炭了。”
“是啊。”李青一说,“我问嬷嬷们还有没有办法。”
“有个嬷嬷和我说,树皮底下还有绿色,应该还有救。”她描述道,“然后我就让嬷嬷看着有什么能施肥的东西都给它埋一点,时间长了没下雨就浇些水。”
“而且嬷嬷说,今年的年成很不错,所以它应该是真的活过来了。”李青一快活地说,“如果我们离开之前,它能变得很漂亮的话,那么下一任河西节度使也会好好待它吧。”
杜毓文笑了起来,“嗯,应该会的。”
“说起来,”他静静地沉吟了一会,“如果说,殿下,你养的这几年,这棵树都没有开花,然后新的河西节度使来了,它正好开始开花了,你会伤心吗?”
李青一眨了眨眼睛,“那不是很好么?”
“你不会觉得,为他人做嫁衣了么?”杜毓文问道。
“没有啊。”李青一说,“因为我不需要它开花,”她认真地说,“所以它不开花我也会好好照顾它。”
“但是如果我没办法管它了,新人又如果它不开花就不照顾它了的话,那它突然会开花了,我就放心了。”李青一双手托着下巴,平静地说。
杜毓文知道,这不是漂亮话,也不是为了沽名钓誉而撰写的小文。
他笑了笑。
“嗯,你说的对。”他说。
“但是它如果愿意给我开花也很好。”李青一说道,“我还真的很想看看它的花,这样就知道它是什么树了??x?,最好再结些果子,说不定我们可以把它带到别的地方去。”
杜毓文点了点头。
“是啊,”他说,突然没头没尾近乎脱口而出地问了一句,“所以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李青一愣了一下。
“想什么?”她问道。
“对一个不能陪你走很远的人开花结果。”他有些后悔刚刚的失言,他抬起手来摸了摸额头,发现自己果然又发烧了,但是他发现自己很难克制自己问出这个问题。
他实在是很在意,在意到了有几分委屈的程度。
“为什么,”李青一反问道,“为什么不能陪我走很远呢。”
“我们会走很远的。”她轻声说,“你不是承诺过么,去很多地方。”
真的可以考虑未来么,杜毓文承认他被这个念头诱惑了,攫住了。
“嗯,”他应声道,他的手在宽大的袖口中忍不住掐住了手腕之上三指的穴位,这是王太医教给他的一个办法,当反胃的受不了的时候,可以按一按来止吐,他觉得自己的确不能想那些有的没的消极的东西了,方一动心念,就翻江倒海了起来,几乎要把方才喝下去的燕窝都吐出来。
他不想吐出来,他不止不想吐掉那些,他还想一会再吃点东西,于是他紧紧地掐着那块皮肉,像是对自己的身体下达了死命令一般,然而莫名地有了几分奇效,那种恶心的感觉没有那么强烈了。
他想活着,他想有未来,他现在无比确定这一点,因为他还想看他们的故事开火结果,他们还要去很多地方,他想,他还许诺过会带她回自己的家乡,看一看他所描述的那些景致和他无比怀念的烟雨。
夜风宁静地从打开的窗子吹了进来,果然带来了草木的气息,这个因为被闲置了几年而几乎失去生机的院落如今好像复苏了,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而甘甜。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第70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 好好吃饭
李青一看到餐盒的时候, 几乎是小小地惊叫了一声。
“殿下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么?”杜毓文问道,他记得听人说过, 宫中有小厨房的宫室并不多,大多数都是要传菜的,他不觉得李青一会拥有自己的小厨房。
“餐盒倒是见过的。”李青一小声说。
“主要是,”少女把双手心满意足地放在了餐盒上,“居然还是热的啊。”
杜毓文沉默了一会。
“殿下吃不到热的么?”他轻声问道。
“我以为只有有小厨房的妃子才会吃热的呢。”李青一近乎迷恋地将手放在漂亮的红柳木盒子上,惊叹道,“有一次庄妃留我下来吃东西,守一和我说,他们和旁人不同,宫里有小厨房, 想吃什么, 就能吃什么。”
那是李青一此生第一次吃到热饭热菜。
太小的记忆她记不清了, 只听宫人们零星说过她命大, 喝雨水都没要了她的命,据说她生下来的时候, 是由赵宫人施舍了些奶水,她虽然三皇子被抱走了, 但是涨奶没有停下来,好心的宫人就说不如喂给她, 赵宫人也同意了。
后来断奶了, 她是怎么活的, 她也忘了,等能走路了,记事了,大概三四岁的光景, 皇上觉得有个女儿将来也有些用处,才给了她份例。
但是她住的地方太偏僻,每次食盒送到的时候,夏日里食物尚且有些余温,冬日里就完全是冰冷的了,有些时候菜汤甚至可以用手捡起来。
“就还挺好玩的,可以掰着吃。”李青一说道。
杜毓文低下了眼睛。
“这样。”他轻声说。
“不过在庄妃那里那次,就很好,果然有小厨房就是不一样。”李青一轻快地说,“我记得当时吃了四菜一汤,两个荤的,分别是烧鹅和黄豆猪蹄,两个素的,一个凉拌马兰头,一个鲜蘑菜心,汤是火腿汤。”
“之后还吃了蜜瓜,和樱桃点心。”李青一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数着,“反正很好吃。”
杜毓文出了口气,庄妃并没有刻意招待她,这大概只是他们日常的吃食,还是响应新朝甫立,燕云未平厉行节俭之后的。
但是李青一似乎把每一道菜,那天的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可能是她前十几年人生里,最幸福的一天。
“他们还可以点菜。”说起这段五彩斑斓的回忆,李青一变得喋喋不休了起来,“守一说,我想吃什么,就可以直接说。”
“那殿下点了什么?”杜毓文应声道。
“我,”李青一的眼睛灰了灰,“我没有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因为我不知道有什么菜。”
那她甚至没有见过什么菜品,杜毓文想,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想吃什么。
李青一开始动手拆盒子,她不想把这份乐趣让给别人,所以宫人们自然也很识趣地全模全样地端给了她。
“这种事情也没什么难的,”杜毓文笑着说,“殿下肯定下次就会点了。”
李青一眨了眨眼睛,“嗯,如果有下次的话,我一定要吃守一说的那个白玉霜方糕,她说好多娘娘都爱吃。”
所以,是没有下次了么,杜毓文想,庄妃娘娘甚至没有宴请她第二次。
也是,在宫里,人人都有自己需要疲于奔命的事,谁会想起李青一来呢。
她也从来不敢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能这样,战战兢兢的,每时每刻都处在不安之中活着。
“不过我其实也不知道宫里人都吃什么。”李青一有几分低落地说道,“每次家宴父皇总是很快地就把我给赶出去了。”
“都是听他们说什么比较好吃。”她说,“我听有宫人说,前朝有一道菜叫金枝玉叶,就是在豆芽里面填肉,听上去就很厉害。”
“每次他们说我是公主,肯定很有见识的时候,我都觉得很心虚。”李青一小声地说,“都不敢继续看他们的眼睛了。”
“因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低声说。
“其实,”杜毓文说,“我觉得那个金枝玉叶应该不好吃。”
“这样么?”李青一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我还有点好奇呢。”
“那不用好奇了也挺好的。”她很快地说,“不过说起来,我觉得宫里的点心的确很厉害。”
“我看到佛堂供的那些,比在平川城街市里看到最贵的都华丽精美好多啊。”她说,“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
一般不会好吃的,杜毓文想,但是宫里的,也不一定。
“不过我虽然没有吃过佛堂里的点心,”李青一说道,“但是还是吃过水果的,看佛堂的大师有时候会把供佛的果子给我吃。”
“我问她佛不用吃么?”李青一回忆道,脸上的神情重新变得明朗了起来,“你猜她说什么?”
“她说什么了?”杜毓文认真地附和道。
“她说,神佛只需要闻味道就够了。”李青一说,“好像是这样的唉,我记得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也是只闻味道。”
“神佛是只需要闻味道就够了,”杜毓文轻声说,“但是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应该是在糟蹋东西。”
李青一点了点头,“这样,我也觉得太可惜了。”她说,“因为看着就很好吃啊。”
杜毓文微微地叹了口气。
李青一看向了他,“怎么了?”她小声的问道,“不舒服了么?”
“没有,”杜毓文回答道,他看向了食盒,李青一正在把每一道菜认真地摆在桌案上,“只是想到,若是和人说,殿下年幼时还不如臣过得好。”
“大概没人会信吧。”他轻声说,“我小时候,父母经常买点心给我吃。”
“若是我们有了孩子,也会买点心给他们吃,倒不如说,这是养孩子中很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他轻声说,“所以殿下没必要因为自己不知道那些宫中掌故难过。”
“这是皇上的错。”他说。
李青一愣住了。
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听到过任何人说过,皇上有错。
尤其是,皇上对她有错。
“先生在说什么啊。”她低声说。
杜毓文低下了眼睛,“臣在说,皇上对不起殿下。”他轻轻地重复道,虽然只是耳语般地音量,但是每个字都斩钉截铁,坚定无比。
李青一低下了头。
她没来由的感觉鼻子很酸。
说实话,她早就接受了父亲不喜欢自己这个事实,毕竟她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学,都和两个姐妹相距甚远,她也不是什么好孩子,凭什么被爱。
“是我不好了。”李青??x?一小声说道,“学习也学不明白,各方面都不行。”她说,“我知道自己很糟糕的。”
“殿下真的这么觉得么?”杜毓文问道。
李青一感觉眼泪要止不住了。
“至少我长得不好看是真的吧。”她小声说道。
“就算殿下长得不好看,那也是因为像他啊。”杜毓文轻声说道,“他也是最没有权力不满的那个。”
李青一的眼泪滚到了腮边。
她胡乱地抹了一把,然后把最后一个碟子放在了桌子上,“好了。”她说,“我们吃饭吧。”
“嗯,”杜毓文点了点头,“是我不好,不该吃饭说这种事的。”
李青一眨了眨眼睛,试图让眼泪回流回去。
“没有,是我莫名其妙的。”她笑了笑,但是因为还含着眼泪的缘故,显得这个笑容很是小心和可怜。
杜毓文忍不住把少女揽到了怀里,虽然下一秒钟他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李青一正好伏在了他的肩头上,少女再难忍受闷进他肩头的泪水,正渗过包扎,滴在他的伤口上。
疼得厉害,他想,但是他不想推开她,不如说,他还真的有点想分享她的疼痛,虽然不知道这个方式有没有用就是了。
而李青一很快就嗅到了血腥味。
她的眼泪,停了下来。
她抬起了头。
她不要再哭了,她想,这是她早就发过誓的事,她想要保护他,保护她现在的生活。
“我们吃饭吧。”她迅速地擦干了眼泪,坐了下来,“一会要凉了。”
杜毓文在另一边坐了下来。
阿史那英推荐的菜单当然是他爱吃的口味,烤小羊排配了一份黄芥末,他听说过,是他们那边常见的搭配,还有颇有特色地烤羊肠,拌了梨丝的生牛肉。
“唉,”杜毓文决定找个别的话题,“听这里叫平川茶楼,我还以为都是小点心呢。”
“或者说,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小点心了。”他看向了那一整个鸡腿。
“阿史那英倒是说了为什么,”李青一笑了笑,“他说原本叫平川酒楼来着,你说军中禁酒,然后老板娘就很识趣地改成平川茶楼了。”
“还和我有关系吗?”杜毓文忍不住说,“但是有一说一,我觉得禁酒没问题。”
“要是内地,夜夜笙歌倒也除了把自己喝死之外没有太大危害,”他说,“在这种地方,如果敌人来了,你正好还没酒醒,那可太地狱了。”
“而且这边粮食也比较短缺,酒是粮□□,酿酒很费粮的。”杜毓文补充道。
李青一点了点头,“这样,”她认真地听着,“那先生喝酒么?我听父皇说,不喝酒的男人没有骨气。”
“那我就算不要骨气了,这辈子都不要再喝了。”他笑了一声。
毕竟上一次喝酒可不是什么好回忆。
“殿下想试试么?”他问道,“也可以尝尝。”
“嗯,那等哪天吧。”李青一轻声说,她虽然没有拒绝,但是对此感到性味缺缺,“我其实有喝过一次。”
“就是小时候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宫里的人偷偷弄到了一瓶烧酒,冷得受不了了就偷着喝一口。”她说,“然后他们也给我喝了一点。”
“但是很难受,感觉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她说,“所以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喜欢喝酒。”
杜毓文笑了笑,“我也觉得不好喝。”
李青一吃过的苦太多了,他想,而且是从出生开始,她都不知道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吧。
“那后来呢?”他轻声问道。
“有个老太监冻死了。”李青一小声说,“然后就给了些炭火。”
“那之后的日子就好过了。”杜毓文心下松了几分,“殿下日后不用受冻了。”
“我叫他们点在自己屋里了,毕竟挺少的。”李青一说,“是他们那屋冻死了人,我这屋没有。”
杜毓文沉默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对李青一说。
“以后我们肯定不会没有炭火了。”他最终笑了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