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要脸
崇华殿气氛正好时,洛怀阴已经跟着三长老来到了核心弟子居住的衡水院。
路上,他旁敲侧击地问:“长老大人,贵宗姜师弟近些时日都在启灵仙宗吗?”
三长老对他的心思多少也看得出几分,但他实在不好说出事情的真相,便只含糊道:“唔。”
洛怀阴便又问:“掌教大人对于师妹和姜师弟的事,应该很支持吧?毕竟两人郎才女貌,又都是天之骄子,门当户对,再好不过。”
他明显是为了打探消息故意说的车轱辘话,但还是不自觉从字里行间透出一丝丝酸气来。
三长老瞥了他一眼,实在不想诳人,可又不好说起自家掌教的隐秘,便隐晦道:“也……还好。”
洛怀阴听了他的话,不知想起什么,半响长吐一口气。
“罢了,所幸我也在。”
姜栖影想这么轻易骗走他们云渺仙宗的天之骄女,那是做梦!
三长老将他送到衡水院,叮嘱了几分日常事务后,便逃也似地离开了,实在是怕洛怀阴再问他些什么。
他也心虚。
洛怀阴倒是没怎么注意他的异常,站在宽阔的院子里静默几息,拿出传讯玉符,发了条传讯。
“你师姐快被那个姓姜的骗到手了,若他们结契,江照月说不定会常居启灵仙宗,不可能带着你个拖油瓶,你自己想清楚,我已留在启灵仙宗,若有意,速来商量对策。”
发完了传讯,洛怀阴收起玉符,并没有走进房间,反而回身走出院门。
随手拉住一个看起来修为不低的启灵仙宗弟子,洛怀阴面上浮起标志性的温和假笑,言语有礼:“这位师兄,我是云渺仙宗的洛怀阴,找姜师弟有些事,不知姜师弟住在何处?”
被他拉住的人面露诧异,但‘洛怀阴’这三个字多少有点知名度,对方顿了顿,指着不远处的院子道:“姜师弟?他就住在这里。洛师兄找他有什么事?”
“噢,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闻姜师弟和我宗的江师妹走得近,同为云渺仙宗的人,我关心一番罢了。”
“江师妹……”
对方念过这三个字,募地脸色一变,带
些急切挣开他的手,目光躲闪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的反应很奇怪。
洛怀阴眸光微闪,眼疾手快又拉住了他。
这一次,他面上的神情淡了些,连温和的语句都多了一分冷意。
“师兄这是何意?”
“没什么,我真的有急事。”
“说清楚。”
洛怀阴语气浅淡,抓着他胳膊的力气很大,眼里已经只剩冷意了。
那人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开,终于叹道:“洛师兄,你别逼我了,有什么事,你直接去问姜师弟和江师妹吧。”
洛怀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放开了他的手臂。
对方逃也似地离开了。
而他则看向姜栖影的院子,眉头微皱。
片刻,他迈步走去。
虽然心里非常不喜欢姜栖影,但碍于这是在启灵仙宗,洛怀阴想了想,还是先敲门。
门响了三声,院门被打开。
出现的自然是姜栖影的面孔。
只不过他看起来比从前更冷了,眉宇间有些阴郁,脸上没有一点儿笑容,看他的目光也死寂得毫无波动。
洛怀阴不由感到奇怪。
姜栖影这样子,可不像是好事将近的模样。
而且他才和江照月亲近过,此刻却摆出这么一张死人脸,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洛怀阴心中‘咯噔’了一下,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
姜栖影倒是一言不发,开了门之后就回身进院子,也没有把洛怀阴关在外面。
这根本不符合他的性格。
若是换了从前,他肯定不会让洛怀阴进门,毕竟他对洛怀阴的厌恶,不比洛怀阴对他的少。
种种异常加起来,让洛怀阴无端产生了一种怪异之感,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两人沉默地进了院子,在院子石桌边坐下。
桌上什么都没有,姜栖影也没有因为礼节之类的拿出茶招待他,只是面色冷静地坐着。
气氛在诡异的寂静中维持了半响。
终于,洛怀阴耐不住心中奇怪,主动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和江师妹有关?”
姜栖影抬眸看他,眼瞳很黑,像压着一片沉甸甸的情绪,让人琢磨不透。
他的声音和他面孔一样没有感情起伏。
“你既然从崇华殿而来,难道就没有发现?”
“发现?发现什么?”
洛怀阴眉头皱得更深了,想了想,干脆直接问:“江师妹脖子上……是不是你?你知不知道这样对她会造成影响的?”
他这句话问得多少带些怒气和嫉妒。
但姜栖影没有给出他设想中的反应,只是冷笑一声。
那笑中满是嘲讽和暗色。
他直视洛怀阴,眼底的那一点黑色暗芒慢慢扩大,直至蔓延整个眼瞳,他像是自嘲又像憎恨。
“如果是我……如果是我就好了。”
“你什么意思?”
洛怀阴心中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他语气忍不住激动起来:“不是你还有谁?”
“怎么?难道高高在上的启灵掌教没有告诉你?”姜栖影一字一句,声音低沉如同舔舐自己的伤口:“窥探自己弟子爱慕的女子,何等从容。”
“什么?”
洛怀阴脑子空白了一瞬,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的思绪轰然炸开。
从前许多没有注意过的细节皆浮现脑海。
不允许他见江照月,不允许他们接她回宗,亲近的站位,蔑然的语句,以及突然转变,留下他,将他的住所安排在姜栖影身边……
一桩桩、一件件。
如今想来,是那么地呼之欲出。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洛怀阴只觉得脑子里有一团火,那火烧的很烈,眨眼间就燎遍他全身,无尽的愤怒从胸中涌出,几乎要冲破天灵感。
闭了闭眼,他起身。
没有再看对面的姜栖影。
他没有言语,只有身形骤然拔地而起,冲向崇华殿的方向。
如一道飞梭,金光密布,锐利直冲云霄。
金色的光芒轰然砸在崇华殿前的广场上,碎石飞溅中,巨大的声响响彻启灵仙山。
“傅兰亭,你人面兽心,衣冠禽兽,不得好死!”
整个启灵仙山骤然静止了一息,旋即是无数腾空声掠来,嘈杂声轰然而起。
就连还没走出启灵仙宗山门的云渺仙宗大长老和二长老都停下了脚步。
两位本是对头的长老对视了一眼,面上皆露出不可思议、震惊的神色,然后飞快往崇华殿的方向而去。
这声音,是洛怀阴的声音。
可‘傅兰亭’是启灵掌教的名字。
这绝对是发生了天大的事,否则以洛怀阴的性格,不可能无缘无故想找死。
一时之间,整个启灵仙宗都风声鹤唳起来。
而崇华殿内,傅兰亭收敛起脸上温和的笑,把江照月从自己胸前扶起,才合拢衣领,面上平静无波,他言语依然温和:“你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处理好。”
江照月笑着应是,但依然随着他的脚步走出了崇华殿。
洛怀阴的声音她也熟悉,几乎不用猜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没想到洛师兄竟然这么愤怒,这是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这样精彩的事,她这个当事人不出面也太可惜了。
随着傅兰亭走出崇华殿,江照月倒是没和他站在一起,只在旁边找了个平坦的地方默默围观。
崇华殿前本是一片宽阔广场,此刻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石坑,碎石崩得到处都是,连广场上雕刻的几头神兽都碎裂了一大半。
洛怀阴身覆金光,流光梭围绕他身体流转,他浮在半空,脸上的愤怒已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周围赶到的人越来越多。
很快启灵仙宗大部分长老高层,还有云渺仙宗的大长老和二长老都来到了这里。
洛怀阴却全然不顾,只死死盯着从崇华殿走出来的傅兰亭。
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他的想法和姜栖影一开始的想法很像。
傅兰亭不肯让江照月回去,强行将她留在这里,定然是以身份实力强迫她。
难怪江照月方才不说。
因为对方是启灵仙宗的掌教,是站在东浩大世界巅峰的人物,是她师尊的好友!
就算林泊州出关,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江照月和姜栖影在一起,他虽然不愿,也想着定然要破坏,可到底他们是同代人,江照月自己又喜欢,只能说一句不相配,他再怎么不舒服,也不至于出奇愤怒。
但傅兰亭以长辈的身份觊觎晚辈,简直就是无耻至极!
若不是实力不够,洛怀阴现在就想将他碎尸万段。
匆匆赶来的云渺仙宗大长老面色微白,扫过眉眼冷静、没什么表情的傅兰亭,拔高声音,急切道:“洛怀阴,你发什么疯,快下来给傅掌教道歉!”
洛怀阴看都没看他一眼,更别提听他的话。
他只是死死盯着走出殿门的男人。
明明他浮在半空,傅兰亭站在门口,明明是这个男人抬头看他,他俯视对方,可对方那种淡漠的神色,毫不在乎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只蝼蚁的轻描淡写,无一不在说明,他从始至终,他都没被对方放在眼里
过。
洛怀阴紧紧咬着牙,几乎能尝到嘴里的血腥味。
傅兰亭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对旁边的长老道:“逐出启灵仙宗。”
而这,已经是看在江照月的份上了。
他吩咐完,便想去找江照月。
浮在半空的洛怀阴依然死死咬着牙,压抑着声音中的怒火。
“傅兰亭,你这觊觎晚辈的无耻之徒。”
场中有不少人,但除了他的声音,其他人却大多是一片寂静。
这里是掌教居住的区域,能来到这里的也大部分是核心弟子和宗门高层。
换句话说,大部分都是参加了之前议事的人。
洛怀阴此话一出,谁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云渺仙宗的人质问,这几乎是早就预想过的事,毕竟江照月在云渺仙宗有不少门人弟子和高层支持。
这简直是在打云渺仙宗的脸。
就连本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云渺仙宗二长老都顿了一下。
他眉头皱起,从人群中走出,看向天空中的洛怀阴,沉声道:“你方才的话是何意?说清楚。”
洛怀阴面色阴沉,连看也没看他,只是带着满腔怒火回答:“何意?掌教将人送来之前,难道都没想过自己的好友是个什么人面兽心的东西吗?”
因着这件事,洛怀阴连林泊州都怨上了。
识人不清,羊入虎口,岂能不怨?
二长老面色愈沉,也顾不上追究他冒犯之责,他深吸了口气,看向傅兰亭。
“傅掌教,他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对……”
傅兰亭依然冷淡看他,他没有否则,只是当着无数双眼睛走到江照月面前,牵起她的手,是庇护,也是占有的姿态。
用意不言而喻。
二长老心中大石沉下,他第一次对傅兰亭带上了些不敬之色。
“傅掌教,您这样对得起掌教吗?”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傅兰亭实力压人,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江照月只喜欢姜栖影。
也就是说傅兰亭不仅觊觎好友的弟子,还强夺弟子的道侣。
就算是在道德枷锁没那么重的修真界,这也是丧尽天良、罄竹难书的恶事。
二长老提到林泊州的时候,傅兰亭眼眸微颤了一下,但很快他冷静道:“这件事,我会亲自和泊州解释,至于其他人,没有资格让本尊开口。”
他面色很平,并没太多情绪起伏,因为傅兰亭心中很清楚,这一天迟早会来,不过早晚罢了,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林泊州说,至于其他人,他不在乎,也没人有资格让他解释。
二长老眉眼间露出几丝怒色,但掌教不在,这又是在启灵仙宗,他不敢轻举妄动。
看向空中的洛怀阴,他眼底闪过几分复杂,低声道:“先回去。”
洛怀阴自然不会听他的,他只看了二长老一眼,张开手掌,那道金色的流光浮在他掌心。
他一字一句道:“把江师妹交出来。”
傅兰亭终于微微皱眉。
洛怀阴却依然看他:“交出江师妹,你可以杀了我,但你杀不尽天下悠悠众口,便是我死,天下人也会知道启灵仙宗的掌教,是怎样的人面兽心之辈。”
傅兰亭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又将视线落到他身后,不起眼的树阴下,姜栖影眸色黝黑,面容冷静站在那里。
他轻笑出声。
“好一个驱狼吞虎,为师教你的,你果真学地很好。”
姜栖影依然静静看着,一言不发,并没有回应。
场中一时陷入了寂静。
静得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沙沙地响。
在旁边围观了一会儿的江照月饶有兴趣地在脑海中同系统道:“男人真是一种奇妙的生物,随随便便就能争抢起来呢。”
反倒显得她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个局外人了。
欣赏了一下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江照月终于迈步往前,从阴影里走到明处,立于众人眼前。
她同浮在天上的洛怀阴招了招手:“洛师兄,下来说话。”
洛怀阴刚刚倔得像是存了死志,一副要和傅兰亭拼命的模样,结果看见她招手,只迟疑了一下,就从空中落下,落到她面前。
他还垂着眼,脸上带着几分悲伤,语气也很低沉道:“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被姜栖影蛊惑了才不愿意回去。”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实在罕见,江照月以手掩唇,压下弯起的弧度,才道:“你误会了,其实事情也不全然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
洛怀阴抬起头,脸上带了些茫然。
江照月便示意他往旁边去,
两人走到远处的林荫小道尽头,隔绝了其他人的声音,她这才低声叹了口气。
开始讲述:“其实你误会了,我也不算被迫吧,在这儿挺开心的。”
洛怀阴面露不解:“怎么可能开心?傅兰亭可是姜栖影的师尊,他是你的长辈,我不信你会心甘情愿留下,你别安慰我。”
“我没安慰你,其实是因为……”
她停了停,示意他靠近,然后才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一开始,我确实想要和姜师兄亲近些,可是傅师叔他太会了。”
她脸侧浮上几丝红晕,语气快速说了些什么。
洛怀阴脸色本是沉着的,接着有些诧异,最后变得有些不敢置信起来。
他带着匪夷所思的目光看江照月:“他这样勾引你?”
“唔。”江照月含糊地应了一声,做出略微头疼的样子,无奈道:“我也不想的,可是师叔太慷慨了,食色性也,是人之常情,虽然我看起来不像好此道的人,可是你知道的,人毕竟有七情六欲。”
“所以我说你误会了,我是自愿留下来的。”
洛怀阴脸上还是有些匪夷所思,他张了张嘴,又踌躇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道:“可他是你的长辈,他比我们大了好多呢。”
“修者之间,这些也算不得什么吧?”
江照月眸光透出几分无辜,她带着几分委屈看他:“他太慷慨了,我真的抵抗不了,毕竟师兄你,你们都很羞涩,你能理解我吧?洛师兄。”
洛怀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间,让他想说又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他才咬牙道:“不要脸!我就知道,他们师徒两都这么不要脸,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些见不得台面的手段。”
他的语气除了憎恨、痛斥之外,还有那么一丝微不可见的嫉妒。
很多时候,人人骂一个人或是骂一件东西,不是因为真的那么厌恶,而是因为‘我没有’、或者‘我不会’。
俗话说得好,我若处之,也许比他更甚。
只是这么一来,他就没有了那么坚定的意志要将她接回云渺仙宗,因为是江照月自己愿意的。
洛怀阴一边说服自己,尊重他人意愿,只是宿敌而已,一边又愤恨不平,妄图给心中嫉妒情绪找到宣泄的借口。
但思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最后他只能深吸口气,带些语重心长道:“为色所迷要不得,江照月,你可是要和我角逐掌教之位的人,区区一个男人,就算对方美色惑人,就算他是……是启灵掌教,那也不行!”
这话他之前还说过类似的,不过那个时候说的是‘为情所迷’。
江照月无辜眨眼:“可是得到启灵掌教的支持,我不是更容易赢吗?”
洛怀阴语重心长的神色便一顿,唇角颤动了几下,大约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正经的话反驳,最后只得有些恼怒开口:
“纵-欲过度……对身体不好,你可是未来要登上巅峰的人,你是我们云渺仙宗的天之骄女,启灵掌教实力是高,但他就是个老男人,等你以后实力变强,他肯定配不上你了。”
“可我总要寻一个道侣……”
“道侣有什么用!”
洛怀阴说到这里声音猛地拔高:“不就是卿卿我我天天情情-爱爱?最无用的东西,地位、实力,哪样不比它重要,要我说,这些都是虚的,你好好跟我角逐掌教之
位,这才是实际的。”
“哦。”
江照月缓缓应了一声,突然露出个笑容,很无害的样子,语气温和地像是在开玩笑。
她看着洛怀阴,看着他的眼睛,问他:“那如果我的道侣是你,你也觉得没必要吗?”
洛怀阴眼眸猛地一颤,嘴唇张合半天,都没像之前那样果决地说出‘没必要’三个字。
只在许久之后,他才勉强勾起一丝笑容:“哈哈,你开玩笑吧,我们之间,不你死我活就不错了,道侣……怎么可能?”
江照月便收回看他的目光,依然是笑着的,她点点头:“你说得也是。”
洛怀阴袖角下的手掌骤然收紧,但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在沉默之后有些干巴巴地继续说话。
“总之……你别想那么多了,你现在这个年龄,正是修炼的好时候,别把那些情-爱放心中,他们师徒两都是不要脸的东西,你离他们远点,男人只会影响你修炼的速度。”
“好啊。”
江照月答应得很快,却在转眼又看向广场那边,她眼里泛起奇异的色彩,甚至一点儿都不忌讳地同他说:“修炼暂停,我先去安抚一下,你看,姜师兄好破碎,都快哭了,师叔倒是真好看。”
说完她拔腿就走。
只留下洛怀阴在原地愣了一下,循声看去,看到某张讨人厌的脸时,他终于忍不住咬牙低骂:“不要脸的贱人!”——
作者有话说:两章合一。
洛:可恶,我怎么不会!
第47章 流言蜚语
江照月回到先前的位置时,洛怀阴也很快跟着她走来。
他扫过傅兰亭和姜栖影,也许是想明白了什么关窍,没再像之前那样愤怒质问,只是轻笑一声,带着明显的嘲讽,幽幽道:“启灵仙宗真是传承有序。”
被他说的两个人毫无反应,倒是站在一旁的三长老露出死了一半的表情。
若不是掌教就在面前,他定要争辩一句。
——启灵仙宗传承的不是这种东西啊!
不过洛怀阴的偃旗息鼓还是让不少人感到诧异。
毕竟他刚刚一副拼命的样子,感觉连命都不想要了,也不知江照月同他说了什么,竟一下子平和下来。
但事情好歹是平静下来。
傅兰亭也没有追究方才的冒犯,只依然淡声道:“修缮一下。”
这话是对三长老说的。
三长老沉默地点了点头,傅兰亭便牵住江照月,往殿中而去。
不过才迈出一步,那边刚偃旗息鼓的洛怀阴立刻道:“我也要留在启灵仙宗。”
掌教大人脚步一顿,这次看他终于带上了一分杀意。
如果不是看在江照月的份上,洛怀阴这样以下犯上,纠缠不休,冒犯强者尊严,不知已死了多少次。
这里毕竟是以实力为尊的修界。
许是感知到他眼里的杀意,洛怀阴没与他对视,他眼眸微颤,放软了声音同江照月道:“师妹,可以吗?”
这种温声软语,明显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可见他参考了不少‘同僚’。
江照月笑盈盈看他,欣然点头:“可以啊。”
洛怀阴便露出笑容来,略带些得意瞥过姜栖影,又隐晦地扫了眼傅兰亭。
就算不做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做派,他依然能得到江照月的同意,可见那师徒两也不过如此。
思及此,他又佯装歉意,故意行了个礼,道:“之前冒犯傅掌教,是晚辈的不是,虽然晚辈只是实话实说,可到底损了掌教颜面,还望掌教见谅,您是长辈,想来不会计较我这个晚辈的过错。”
傅兰亭没有回答他。
反而江照月以拳抵唇,轻咳了声,低声提醒他:“洛师兄,好了不要说了。”
洛怀阴立刻打蛇上棍般露出笑容:“好的,师妹对我真好。”
什么话里有话、虚与委蛇、私下做派,这些都不是洛怀阴的风格。
让所有人都不痛快,他便痛快了。
话说到这里,傅兰亭已经一眼也不想看他。
牵起江照月便入了崇华殿,殿门轰然在众人眼前合上,也隔绝了八卦的中心。
洛怀阴脸上的笑缓缓褪去,无视众人目光,他径直走到姜栖影面前,嗤笑出声:
“姜师弟真是好手段,可惜呀,你看到了吗?你在我师妹心中算得上什么呢?她连一句话都没给你留下,劝你还是不要自取其辱。”
意有所指般勾起唇角,他扫过殿门方向,唇边的嗤意更深。
“达者为师,做徒弟的怎么能比得上你的师尊,人家可是堂堂启灵仙宗掌教,你呢,你就是一个弟子罢了,再天赋绝伦,你现在也只是一个弟子,我看啊,你干脆让给你师尊算了,起码还能维持你们的师徒情呢。”
他这番话阴阳怪气的意味拉满,可姜栖影只是静静看他,眼眸里一片黝黑,从未褪去。
半响,他才开口,声音却很平静:“是啊,师妹至少是喜欢我的,不似洛师兄,能成为师妹的宿敌,师兄很开心吧?”
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嘲讽,只有平静,平静地没有一丝丝情绪,说完不等洛怀阴的反应,便转身离开,没给他半个目光。
只留下洛怀阴面色僵住,好一会儿才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一掌将旁边的石块击成碎片,洛怀阴面色阴沉无比,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
“得意什么,你也不过是个失败者。”
俗话说得好,真话才破防,显然他比姜栖影更在意这一点。
姜栖影也离开后,站在旁边的三长老终于松了口气,高声道:“有什么好看的,各自回去修炼去。”
然后又安排弟子来修缮被洛怀阴砸坏的广场——这本来该找云渺仙宗索赔的,但因着这事的原因,他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只能自己修了。
另一边,云渺仙宗大长老和二长老都来到洛怀阴身边。
两位长老此刻面上都有些凝重。
大长老是因为江照月与傅兰亭在一起,对她角逐掌教之位无疑增加了许多筹码,至于那些议论纷纷,反而是不重要的。
不过些流言蜚语罢了,不值一提,握在手里的才是真的。
二长老倒是因为这件事本身。
他本就是爱护江照月的长辈,又是林泊州的心腹,林泊州闭关之前多次嘱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简直是天塌了。
二长老一边想着要立刻告诉掌教,一边又怕打搅掌教的闭关,毕竟启灵掌教战力无双,这是公认的事。
于是在这件事上,两方难得有些同样的情绪。
二长老叹了口气,率先道:“不管怎么样,先回宗门,此事从长计议。”
大长老则提议:“此事定要告知掌教。”
“我知道,但不能急。”二长老按了按额角:“掌教在闭关疗伤,那颗‘木之心’若用了便不好中途停下来,没有生死存亡的事,不能打扰。”
掌教才是仙宗的核心,这一点,连支持洛怀阴的大长老也是赞同的。
“那如何是好?”
大长老扫过面色阴沉的洛怀阴,又看向崇华殿。
“此事有关两宗名声,况且掌教对江照月的宠爱你是知道的,若掌教得知这事,你我竟然隐而不发,你能承担地起掌教的怒火吗?”
他这话一出,二长老也犹豫起来。
但思索半响,他还是咬牙:“不行,一切以掌教为重,若掌教要惩罚,我一力承担便是,只是这件事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他唇角抿紧,吐出沉重的几个字:“启灵掌教,欺人太甚。”
大长老见他如此,便也不再说些什么,只看向洛怀阴。
“你当真要留在这里?怀阴,你得罪了启灵掌教,留在这里必然危险。”
洛怀阴面上的阴沉并未褪去,眉宇间萦绕着一抹阴翳,看不出半点平时温和假面的模样,他勾起一抹冷笑。
“我没那么容易
死,启灵仙宗的人大大小小的都那么不要脸,他们都能如此心安理得,我有什么好怕的?对了,二长老,劳烦您之后把楚今河送过来。”
“楚今河?”
二长老愣了一下,眉间浮出一抹不解:“他来做什么?”
洛怀阴没有解释,只是略显嘲讽,语气带了份难以捉摸的凉意:“以毒攻毒,恶人自需恶人磨,我倒要看看谁更不要脸。”
两位长老眼里的疑惑都没褪去,洛怀阴却没有再说,最后他得到了四道诧异目光,两位长老仿佛都在说:你们年轻人真会玩。
而这件事发生不久,终于是纸包不住火。
之前在议事殿中,都是启灵仙宗的高层,加上三长老特意嘱咐过,所有人都守口如瓶,不敢将这件有关于自家掌教的恶事宣扬出去。
可洛怀阴这一闹,动静实在太大了。
作为七大仙宗,东浩大世界的雄主势力之一,宗门里不会只有自己宗门的人,每日往来的势力都不知道有多少,许多人都听到了响动,还有不少人围观了这场闹剧。
第二日开始,七大仙宗便有不少人传讯给自己认识的启灵仙宗修者,询问这件事是真是假。
大多数启灵仙宗的修者只是缄默,或是含糊其辞,不敢私下里说自家掌教的八卦,但这件事又是真的。
几乎所有传讯的修者都从模糊的回答中窥得了真相。
堪称修界千年以来最劲爆的八卦。
不是没有更丧心病狂的事迹,但他们都没有启灵仙宗掌教这个身份来得震撼。
七大仙宗,可是正道修仙宗门,说赤-裸点,是整个东浩大世界的规则定制、维护者。
而江照月也不是无门无派单有美貌的女子,她是七大仙宗之一、云渺仙宗掌教的弟子,天资斐然,性情、天赋、道心都是顶尖的修者,甚至可能是云渺仙宗下一任掌教。
而且世传她倾慕姜栖影。
缠绵三届、冠绝当代的仙门大比第一、启灵仙宗的第一天骄,他是启灵掌教唯一的弟子!
窥探好友的弟子、觊觎弟子的未来道侣、还是正得不能再正的仙宗掌教。
单哪一个拎出去都足够引起震动,更何况是所有堆在一起。
从第二日开始,这消息便如滚雪球一般飞速扩散开来,等到第三日时,便是一些中等家族势力都听说了几分。
启灵仙宗的传讯多到护宗大阵的灵力都有些紊乱。
然而启灵仙宗和云渺仙宗这几日都十分缄默,并没有向外界发布任何消息。
启灵仙宗三长老愁的胡子都揪掉了几根。
去询问掌教,却只得到了一句:“无妨。”
傅兰亭没有丝毫波动,仿佛那些说他丧心病狂的话不是在骂他一样。
三长老苦着脸,声音都透出一丝苦涩:“可是这毕竟有损启灵仙宗的声名,要不……让江小友出面解释一下?”
他算是了解几分内情的人,虽然也觉得掌教这么做有些不妥,但他很清楚,事情绝不像外界所描叙的那样,是他们掌教强迫,毕竟他还看过自家掌教戴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处于绝对上位者的人,是不可能如此放下颜面取悦下位者。
还有议事殿那天,分明就是自家掌教和自家天骄在那儿争风吃醋,江照月作壁上观。
傅兰亭却依然面色不变,毫不犹豫否定了他的提议:“不必。”
末了才加了句:“门中长老俸禄皆加一半,弟子也如此,延续十年,算本尊给他们的补偿。”
日常俸禄算不上特别珍贵的资源,但对于这件事而言,已是超出许多倍的补偿了。
三长老苦涩的表情一顿,面上苦意瞬间褪去几分,他清了清嗓子,到底还是劝了一句:“可是许多人都骂您……”
“你是修者,难道不知道流言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傅兰亭垂眸看他,眸光淡漠,好似能看透人的内心。
掌教大人眉梢眼角皆是平静,话语却透出无与伦比的强大信心来。
“在修界,利益和实力才是最重要的,门人弟子投入仙宗,看的是宗门的实力和给予的好处,其他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
便是咒骂,都没人敢到他面前来骂,便是此刻,若想招收门人弟子,依然从者如云,因为这是启灵仙宗,因为他傅兰亭在七大仙宗掌教中也是佼佼者,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修界。
流言蜚语,不过是袖上尘埃,弹指可掸。
三长老张了张嘴,最后只长身拜下,恭敬道:“是,掌教。”
他很清楚,掌教说的都是事实。
而他苦恼,也只是因为从前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可那又如何?启灵仙宗依然是启灵仙宗。
至于流言蜚语之外……三长老觉得,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这把老骨头就不要参与了。
三长老离开之后,江照月从傅兰亭的王座后起身。
她走到掌教大人的身边,笑着问他:“真不用我解释一下?”
“不用。”
傅兰亭长臂一捞,就把人捞到身边坐下,他带了几分宠溺目光看她:“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罢了,况且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其实他之前带着江照月去议事殿,就是希望能把这件事散播出去。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他这掌教的威信太重了,竟然没一个人出去乱说,皆守口如瓶,最后还是因为洛怀阴才能把消息散出去。
江照月眨了眨眼,带些好奇道:“师叔好像很喜欢他们骂你?”
傅兰亭无奈瞥她,“怎么可能?师叔又不是变-态,没有那种奇怪的癖好,我只是觉得,什么样的方式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了。”
确实,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他丧心病狂,强取豪夺了。
江照月‘噗嗤’笑出声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凑到他耳边轻轻吐息,是带些愉悦、夸奖的音调:“师叔,你好会争抢啊。”
以前的启灵掌教冷漠、不近人情、高高在上、也不在乎什么阴谋诡计的手段。
但当他开始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便会发现姜还是老的辣。
傅兰亭面露放任之色,末了又带些幽怨看她。
“这还不是拜某个小姑娘所赐,也是,我年老色衰,哪里比得上那些年轻人,那个洛怀阴那天那么骂我,你还让他留下来。”
“咳。”
江照月眨了眨眼,略显心虚地咳了声,立刻扑到他怀里,手掌准确摸到他胸膛上,撒娇般道:“好师叔,我不是故意的嘛,你知道的,我心软,谁说两句我都会答应的。”
傅兰亭垂眸看她,手掌覆在她摸索自己的手背上,眼中带了些笑。
“那你以后少搭理他。”
“好呀。”
江照月还是答应得很快。
一看就是没走心的回答。
傅兰亭却不恼,依然拂过她的发,笑着道:“那我记下了,要是你违反了诺言,我就要惩罚小宝。”
“怎么惩罚?”
江照月听了这话不仅不怕,还面露期待,眼眸亮晶晶地凑到他面前。
傅兰亭修长指尖抵在她的唇瓣上。
笑容多了一丝神秘。
他勾起唇角:“秘密。”
慷慨的师叔一下子就变得更诱人了。
江照月心里多了几分痒意,不得不承认师叔勾引人的功力又有进步。
不过她没有太心急,只是依然用亮晶晶的目光看他,眼里盛满了期待。
毕竟美味总要在最好的时刻享用,不是吗?
暴风雨中的平静一直维持到第三天。
二长老送来了楚今河。
虽然不知道这几个年轻人在做什么,但他没有纠葛太多,把人送过来之后就回云渺仙宗处理宗门事务了,如今的云渺仙宗不比启灵仙宗更平静。
楚今河来到启灵仙宗之后,先去见了一面洛怀阴,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就大咧咧地来到崇华殿,求见启
灵掌教。
因为是江照月的同门师弟,傅兰亭虽然不喜,多少给了几分宽容。
然后掌教大人就遇到了除姜栖影、洛怀阴之外的第三种……年轻人。
楚今河显得更为年轻的面孔上全是乖巧的笑。
他进了崇华殿之后,并不似其他两人那样冷面相对,或是满腔怒火怒斥其人面兽心、丧心病狂。
楚今河带着乖巧的笑,走到殿中直接长身拜下,行了一个非常恭敬、标准的礼仪,这才笑盈盈抬头,没有丝毫敌意,声音十分清脆。
“见过启灵掌教大人。”
傅兰亭因着之前洛怀阴告状的事并不喜欢他,闻言只是淡声道:“何事?”
楚今河没有看他旁边的江照月,只规规矩矩地垂眸,他笑容加深,一字一句道:“弟子听说了掌教大人和师姐的事,心中欣喜万分,掌教战力无双,与师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话让傅兰亭多看了他一眼,但掌教大人面色仍然没什么波动。
楚今河也不恼,又笑着说:“只是弟子一直跟在师姐身旁,师姐从小便照顾我,对我恩重如山,师姐如今在掌教大人身边,弟子又怎好独居云渺仙宗,所以弟子特意前来,愿意侍奉在掌教大人身旁,以报恩德。”
他说了一大堆,中心意思只有一点。
——我不是来破坏这个家的,我只是来加入这个家。
傅兰亭一直等他说完,才没什么表情开口:“退下。”
他不是姜栖影,也不是傅兰亭,没兴趣、楚今河也没资格与他相争。
楚今河听到他这句话,顿时露出委屈神色,看向江照月。
他也不说话,只默默红了眼眶。
江照月还没说什么,便听掌教大人冷声开口:“再拿这样的目光看她,本尊便挖了你的眼睛。”
楚今河眼眶红得更重了。
他小声啜泣了一下,声音一下子带上了哭腔,他带着哭腔道:“师姐说过,就算以后和姜师兄在一起了,也不会不要今河的,掌教大人是姜师兄的师尊,我以为、以为掌教大人会和姜师兄一样是个很温柔的人。”
哭腔愈重,说到最后,他轻轻吸了下鼻子,骤然从纳戒中拿出一把小刀。
“掌教大人是师姐喜欢的人,今河就算有什么委屈,也不会同掌教大人计较的,就算你想要我的眼睛,今河给便是了。”
说完他便抬起小刀,对着自己的眼睛就扎。
那种力道和速度,绝对不是装模作样。
若是没人阻止,他恐怕真的一刀扎进自己眼睛里。
虽然对修为高些的修者而言,这也不是致死的伤,但无论怎么说,自己扎眼睛都太狠了。
果然,他还没扎进自己的眼睛里,就被一道灵气击落了手里的小刀。
傅兰亭眉宇浮起一丝冷笑,依然垂眸俯视他:“你知道污蔑本尊的下场吗?”
楚今河只看了他一眼,也不回答,便这么红着眼睛,站在殿中,一颗一颗落起泪来。
虽然他不似姜栖影那样是成熟的青年,可少年的眼泪也更纯粹。
不知是不是特别练过,那眼泪圆滚滚从他眼眶滑落,像珍珠一样滑落,他眼睫微湿,轻轻吸气的时候有种令人怜惜的美感。
傅兰亭胸口微微起伏,声音更冷了:“滚出去。”
楚今河吸了吸有些微红的鼻头,偷偷看一眼江照月,垂下头小声道:“我知道了,对不起师姐,是今河碍了掌教大人的眼,我会偷偷地走,不叫你们发现。”
到底是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小狗,虽然江照月很清楚自己养出的小狗是什么模样,此刻依然缓了些神色。
她叹道:“罢了,你过来吧,方才怎么那么冲动,要是真伤到怎么办?”
楚今河慢慢往她身边挪移,一边带着哭腔道:“没关系的,掌教大人就是让今河去死,今河也愿意,只要掌教大人开心就好,今河只是师姐的小狗,师姐不要今河,今河去死也没关系的。”
他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走到她身边,眼尾的红还带着湿润,看上去好不可怜。
他和另外两个人最大的不同是,他在江照月面前从来不表露任何锋芒,而且他是真正的不择手段。
见傅兰亭眸光冷漠,楚今河甚至还能对他露出个虚弱的笑。
他的语气里满是无奈和恳求,少年漂亮的面孔上卑微至极,似乎下一秒就要跪伏下来恳求他。
“掌教大人就当养了条小狗,求求你,不要让师姐抛弃今河。”——
作者有话说:两章合一。
洛:正好,都这么恶心,多打几架,师妹肯定就会明白,什么男人都是废物,只有和我争夺的大业是真的。
第48章 谢谢款待
任傅兰亭如何冷面相对,楚今河都能对他从顺如流、低眉顺眼、恭敬有加。
他实力不如姜栖影和洛怀阴,人却是最难缠的。
此刻站在江照月身边,如一朵在风中摇曳的可怜小白花,好不脆弱。
见傅兰亭冷着面色没接他的话,他眼波一转,又含着泪小心翼翼看向江照月,声音低得像要没入尘埃里。
“我知道掌教大人不喜欢我,今河自出生便没人疼没人爱,父亲和母亲都憎恶我,哥哥也恨不得我死,只有师姐疼爱我,如今师姐有了喜欢的人,不需要今河了,今河都明白,只是我想再看看师姐,这样也没有遗憾了。”
这番话简直诛心。
他为了讨得江照月的怜惜,连自己的伤痕都能毫不犹豫挖开示于人前,面上却还是可怜卑微的模样。
没几个人能在听见这番话时真狠下心拒绝,更何况他的确是江照月照顾大的。
哪怕是小狗,也是自己亲手养的小狗,怎么可能一朝便抛弃。
于是楚今河满意地看见自己的师姐露出心疼他的表情,轻声叹道:“别说这些胡话,师姐怎么会抛弃你,我说过,你永远是我的师弟。”
楚今河动容地眨了眨眼,晶莹的泪珠挂在眼睫上欲坠不坠,他可怜巴巴道:“那我……那今河可不可以留在师姐身边,我绝对不会打扰你们的。”
说完他又看向傅兰亭,依然是可怜的神色,语气甚至多了几分急促:“叫我做什么都好,掌教大人就算把我当最低贱的奴仆,也没事的。”
江照月扫过面色冷淡的掌教大人,笑着开口:“怎么会呢,你是我的同门师弟,师叔也是你的师叔,别这么想,以后也唤师叔就好。”
“好。”
楚今河立刻打蛇上棍,当即便乖巧道:“师叔好。”
虽然都是林泊州的弟子,但差别实在太大。
哪怕没有林泊州偏爱大弟子这件事,傅兰亭也觉得他这个小弟子实在令人厌恶。
无论是哪一方面。
然而当江照月看向他,询问道:“师叔,今河可以留在这里吗?”
傅兰亭沉默片刻,还是点头:“可以。”
不是他不想将眼前这令人厌恶的东西逐出去。
可楚今河确实和洛怀阴不同。
他是江照月的同门师弟,是林泊州的亲传弟子。
只这一点,就足以分出区别。
况且他如此做派,就是在等他拒绝。
傅兰亭可以轻易碾死他无数次,却无法改变他和江照月之间的直接关联。
楚今河在他答应的那一刻,立刻长身拜下,声音没有一丝不喜或是妒意,只有全然的欣喜。
他抬起头,眼里是真心实意的感谢。
“多谢师叔,师叔放心,今河绝不让您为难。”
傅兰亭不在乎他这副模样是不是伪装,待他行完礼之后便道:“退下。”
然而刚刚才说不让他为难的楚今河立刻露出为难神色,他带着恳求看向江照月。
“师姐,我可不可以留在这里侍奉你们,当牛做马也可以,今河很乖的。”
如鲠在喉,便是说的掌教大人现在的心情。
倒是江照月瞥见师叔脸色不太好,主动开口,她笑着摸了摸师弟的脑袋,温声道:“你舟车劳顿,先去休息吧,明日再来寻我。”
楚今河对别人不择手段,对她却言听计从,哪怕不是他想要的。
见她这么说,他只得垂下眼睑,带些可怜道:“好的,我听师姐的。”
不过走之间,他又露出笑容,从纳戒中拿出一个金属色的项圈,放在傅兰亭的金
檀木王座上。
楚今河的声音没有一丝异样,眼里是全然为他们好的热忱。
他的语调甚至有些少年的天真,“师姐很喜欢我戴这个,师叔如今和师姐相好,今河也不知道送什么,便将此物送给师叔,祝师叔和师姐永结同心。”
然后他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才缓缓退下。
殿门合上。
楚今河刚走,他放在金檀木上的金属项圈便化成了齑粉,簌簌落了一地。
江照月见此有些无奈道:“师叔,他还是个孩子,少年心性,师叔何必和个孩子计较。”
傅兰亭面上的冷漠缓和了些,他深吸了口气,也染上了些委屈神色。
占有欲地将人揽进怀里,他将脸埋在江照月颈项,声音有些闷闷道:“我不喜欢他,小宝,他是故意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就当没看见,好不好?师叔,不要和小孩子计较嘛。”
她软声安慰,可傅兰亭埋在她颈项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有些沉。
掌教大人很了解她。
如果她当真心疼一个人,便会直接出口拒绝,而不是事后安慰,可见楚今河与他之间,她选择了纵容楚今河。
眼中眸光暗了几分,傅兰亭拥着她的手臂紧了些,他眼眸冰冷,声音却依然温柔:“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同他计较,可你下次得帮我。”
“好好好。”
江照月自然是一口答应。
至于下次,下次再说。
楚今河来到启灵仙宗的第二日,外界纷飞的流言又有了新版本。
江照月这段时间一直在炼化体内的怨气,不过因为时日尚短,还没有完全炼化。
这就导致洛怀阴冲冠一怒那日,她的眼睛还有浅淡的赤色,周身入魔的气息也仍有残留,只是没有一开始从月魂坛出来时明显。
云渺仙宗的大师姐江照月入魔本该是件大事,只是那日启灵仙宗掌教豪取强夺的事更令人震动,于是掩盖了她身上的异常。
但随着时间发酵,刚开始的震惊过去后,其他的异样便被慢慢挖掘出来。
亲近的人都知道江照月入魔是因为月魂坛,极月仙宗的核心弟子也都知道。
可其他人不知。
不知怎么传的,最后竟变成了启灵掌教豪取强夺,云渺仙宗大师姐抵死不从,因而入魔。
江照月的声名,即便在一众仙宗天骄之中,都算得上非常好
她为人温和体贴、又性情开朗柔和,因此交友甚广,照月仙姬的美名不知令东浩大世界多少修士朝思暮想。
所以即便对方是启灵仙宗的掌教,也有无数人义愤填膺,难以抑制。
天理昭昭,人在做天在看,难道一宗掌教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是以三长老的胡子又掉了几根。
说实话,掌教的实力摆在这里,就算惹得天下众怒,如傅兰亭所说,对启灵仙宗本身的利益也不会影响太大,只是名声就太难听了。
连带着启灵仙宗的弟子出去历练,都要被异宗的同伴挖苦。
委婉点的,就调侃两句:“启灵掌尊还真有眼光,一选就选了大家的梦中情人。”
刻薄点的,甚至直言不讳:“启灵仙宗是邪道势力吧?”
愁得三长老连夜找上了江照月,偷偷求她解释几句。
他都顾不上掌教知道后会责罚了。
江照月从来不是刻薄吝啬的人,对这件事本身也没什么顾忌,当即就大方的答应了他。
还帮他用留音石录下一段话,里面她用惯常的温柔语句解释了一番,说明自己与师叔并非对方强取豪夺。
三长老得了录音石,一刻不停,立刻就出了官方通告,将这内容发送出去。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迎刃而解。
富有同情心的东浩大世界广大修士们,为他想出了一个新版本。
启灵掌教不仅强取豪夺,使得照月仙姬不堪受辱入魔,还在事后逼迫照月仙姬说下洗白的话,此等行径,简直丧尽天良!丧心病狂!罄竹难书!
大约人的天性便是八卦,而旁人的丑事,特别是位高权重之人的丑闻则更令人心神振奋。
就连江照月事后看那些流言的时候,都非常惊讶。
有这样的领悟力,这些修士们修炼功法的时候,肯定事半功倍。
她把这事说给傅兰亭听,掌教大人却只一笑而过,没所谓道:“不过是些流言罢了,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从前也不是没有过,无妨,过些时日便平息了。”
这是掌教大人的亲身经历。
他从前杀启灵仙宗长老的时候,也有无数人骂他丧心病狂,但那些咒骂最终还是消散在时光中,任时光消磨殆尽,现在恐怕都没几个人记得了,那时他甚至还没有如今这样强大,所谓流言,从来不足挂齿。
对于傅兰亭而言,与其被旁人的言语牵绊、裹挟,为此苦恼,不如多想想怎么把窥探江照月的那几个人弄走。
特别是楚今河。
每次他和江照月亲近的时候,楚今河就用委屈、可怜、又卑微的声音在殿门外求见。
十次有九次江照月都会让他进来。
还有不常出现,但每一次出现,站在那里垂眸就能让江照月心软的姜栖影,以及在几个人中一通乱打、次次都提醒江照月‘男人只会影响她修炼速度’的洛怀阴。
相比之下,那些流言又算得了什么?
如今的启灵仙宗,大约只有江照月心情最好最平静。
这些时日倒是慢慢将体内的怨气炼化得差不多,她的眼睛剩下一层非常浅淡的红,若不仔细看,基本看不出来。
神魂大涨,若再参加仙门大比,应只逊色于姜栖影一些了。
而在这样混乱又平静、外界流言纷飞、三长老愁白了胡子的日子里,江照月在某一天,收到了久违的传讯。
传讯来自好些时日没有消息的极月掌教,连月清。
上次他被傅兰亭打伤,这段时间应该闭关疗伤去了,如今许是才出关。
只是才出关就碰上了这么大的好事。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传讯中同江照月说话的语气竟然分外温和,一点也看不出上一次的阴霾和冷漠。
“不过些许时日不见,江小友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江照月暂时没兴趣和他虚与委蛇,便只答了一个字:“说。”
传讯那边沉默了一息,似乎不太适应她这一次如此简练。
“我想再同小友做个交易,如何?”
江照月十分诚实地告诉他:“不好意思啊连月前辈,我现在不缺人,要不你过段时间再来联系我。”
“什么?”
连月清的声音顿了一下,许是没反应过来。
江照月便跟他好心解释一番,十分真诚和坦然:“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做交易,我肯定是馋你的身子,可我现在不缺人,最近人太多了,我还得修炼呢。”
“……”
如此赤-裸-裸的话,显然不是极月掌教想听的。
而男人,无论是什么样的男人,他们永远会在乎一个问题,便是……
“江小友,你眼里就只有这种东西吗?”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语气倒是显得慢条斯理,“无论怎么说,我好歹也是仙宗掌教之一,难道我在小友眼中,出了出卖-色相,便没有别的价值了?”
江照月这边也轻笑一声,温柔的声音顿时多了一分奇异的魅力。
她笑盈盈回他:“不是我贬低你,连月前辈,论实力,你比不上我师叔,论性格,你没有我师尊好,至于忠诚、乖巧、讨我喜欢这些,就不用我说了吧?你与我交易,总要拿点我感兴趣的东西来,比不上别人的东西,你拿给我有什么用?”
这世上大约也只有江照月敢同他说这样的话,而连月清还不会勃然大怒。
只因他早已知道面前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人。
她甚至都不屑在他面前伪装。
因为身份、因为地位、因为实力,人人都想讨得他的喜欢,但江照月毫无兴趣。
能让她好言好语地说话,只有一个途径,便是取悦她。
她开心时,天上的星星都能答应帮你摘,没有兴趣时,连一句话都懒得多说。
连月清自然不会自降身份、自甘堕落去取悦她,他只是稍微有些不甘心,或者说一点点的恼意。
恼于自己竟然对一个女子毫无吸引力,对方看中他的只有皮囊。
他的一切,实力、地位、性格、内在,甚至他引以为傲的双眼,在那个女子眼中都只是皮囊上的锦上添花。
这种认知放到一个普通男人身上尚且觉得
不喜,更何况他这样高高在上,执掌一方的霸主。
实际上,他内心比傅兰亭还要倨傲。
旁人对他什么情绪都可以,憎恨、惧怕、膜拜亦或是恳求,唯独不能是不屑一顾、毫不在乎,不值一提。
于是针对傅兰亭的情绪,便牵引到江照月本身。
连月清心中突然有了个绝佳的主意,比单纯打击傅兰亭更令他满意的主意,一个一举两得的主意。
传讯中,极月掌教一改从前的谈判口吻,语气更温柔,那温柔中,甚至听不出半点虚假,与从前完全不同。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小友怀疑我的诚意,倒是我的不是了,既然如此,交易暂且往后,我先付出我的诚意如何?”
“哦?”江照月好像起了一点兴趣,声音没有之前那么无所谓了,她带些微好奇道:“什么诚意?”
“你之前送我的那套衣服……”
未尽之语停在了令人遐想的地方。
江照月果然有了兴趣,她呼吸顿了一瞬,才加快了些语气:“你要穿给我看?”
连月清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叹道:“可惜,小友并不想与我做交易,我也比不上小友的师叔,真是可惜。”
“怎么会呢?”
江照月转瞬间便改了口吻,语气竟也没有半分不自然,她声音如蜜,即刻夸他:“连月前辈自然有连月前辈的好,前辈这样淡薄的性子,这样清冷疏离的模样,我很喜欢呢。”
便如连月清所想。
她爱时,天上的星星都可以答应摘给你,更何况一句夸奖。
传讯玉符对面,极月掌教无声勾起唇角,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不急不缓。
“江小友说笑了,我也十分欣赏江小友,不过有些东西,旁人怎么能看?你送我的衣服,便是要穿,自然也是穿给我的道侣看,江小友只是外人罢了。”
而江照月眼都不眨,便许下诺言:“你先给我看,看完咱两可以结契。”
“江小友,你看我像是没脑子的人吗?”
“那连月前辈要如何?”
“很简单。”连月清唇角弧度越深:“江小友证明给我看,如何?”
“你想要怎么证明?”
“那是江小友该想的事,答不答应是我,可如何证明,是小友的诚意,不是吗?”
连月清不愧是仙宗掌教中最神秘、最难以捉摸之人,他的话术,恰似从前江照月的话术,十分精湛。
江照月被他勾得有几分心痒,但她却压着这兴奋,只道:“诚意是互相的,连月前辈,你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这是自然。”
连月清声音带笑,丝毫不虚与委蛇,他直接道:“我给你的传讯玉符上,第二道符文,红色的那道,神识与精神力一同注入。”
江照月从顺如流。
便见本来只能传声音的玉符微微闪烁,然后就是一道略显虚幻的光幕出现在江照月眼前。
和之前林泊州与傅兰亭通讯的有些像。
小小一块影像,一出现江照月就睁大了眼睛。
影像中并不是连月清的脸,而是他脖颈到胸口的位置。
衣领稍稍拉开,露出雪白的肌肤,精致的锁骨,他的胸膛不如傅兰亭那样宽广,却有一种清冷美人的气质。
而锁骨之下,靠近胸前的位置上,一颗细小的红痣,为这片雪白增添了几分艳色。
关键部位半遮半掩,在影像中有些看不清切,只从衣领边缘透出一点点浅淡的嫣红,反而更添几分朦胧美。
见画面那边江照月一眨不眨盯着自己,连月清勾唇浅笑,胸腔微微震动,声音也仿佛染上了几分魅惑。
“江小友,满意你看到的吗?”
江照月使劲看了好几眼,清了清嗓子,道:“还行,你再往下点,我再看看。”
连月清却直接拉上了衣领,将传讯玉符的视线往上,露出自己微笑的面孔。
他如墨黑发垂在脑后,只用一根丝带松松绑住,耳边还有些垂下的鬓发,更添几分柔和。
他和傅兰亭那样冷漠、俊美无铸的类型完全不同。
连月清的五官很漂亮,组合在一起更显得流畅,特别是那一双紫色的眼眸,美丽中又带着一分勾人的神秘,让人忍不住深陷。
且他很懂什么叫欲拒还迎。
只给江照月看了那么一会儿,便收回了她欣赏的权力,在她有些可惜的目光中笑道:“诚意我已给出,江小友,该轮到你了。”
江照月眉眼弯弯,立刻就道:“好啊。”
然后她立刻拉开衣领,把同样若隐若现的部位怼了上去。
也问他:“满意吗?”
影像那边,连月清本成竹在握的表情有一瞬的顿住,旋即他挪开视线,表情中的温和浅了些。
“你应该知道,我想要的诚意不是这个。”
他付出如此大的精力,可不是为了觊觎她的身体。
江照月却明知故问:“哦?那你想要什么?还是要想更多?连月前辈真是贪心。”
“我想要什么你很清楚不是吗?江小友,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可我说了,你要付出你的诚意,至少要让我感受到你的重视,不是吗?当然,若是小友那么喜欢傅兰亭,那这交易就算了,算我吃亏。”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目光也挪开不再看她,仿佛她只要再说一句不好的话,他便会切断连络,而她便再也看不到方才的景象了。
江照月却仍是笑,并没有立刻上前哄他。
笑着欣赏了一下连月清欲拒还迎、欲擒故纵的模样后,她骤然道:“好啊,你说的没错,我还是觉得师叔比较重要呢,那就这样吧,方才,就算你吃亏了。”
说完不等连月清反应,她‘啪’地一下便中断了传讯。
只余传讯玉符那边,连月清那点微末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江照月明明那么馋他的身子,可她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况且他已经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以掌教之尊来做这些事,最后得到的结果竟然是拒绝。
江照月毫不留情拒绝了他。
脑海中,系统叹道:“他怎么想的,和你玩欲擒故纵?”
江照月扫过传讯玉符,并未收起,只是露出完美微笑,声音柔和婉转:“谁知道呢,不过的确很美味呢,谢谢他款待了。”——
作者有话说:两章合一。
江照月:真客气,下次再聊。
第49章 天亮了
白嫖完某极月掌教,江照月将传讯玉符放在一旁,心情极好地开始修炼。
直到许久之后,传讯玉符再次震动。
她随意看了一眼。
上面是连月清过了许久才发过来的话。
“小友见了我的身子,便如此始乱终弃么?”
虽然语句平静,没有丝毫异样,可字里行间怎么看也有几分气急败坏。
毕竟他用上了‘始乱终弃’这样的词,这对这位极月掌教而言是很罕见的。
江照月随意扫过,继续修炼,也不回答他。
又过了不知多久,传讯玉符再次震动。
“若小友今日心情不佳,那你我改日再说。”
江照月一概没有回复。
连月清便没再发传讯过来了。
不过可以预见的是,连月前辈不会太愉快就是了。
而江照月继续修炼,直到夜幕时,掌教大人来找她。
傅兰亭倒也没有打扰她修炼,等她从入定中醒来,才凑上前亲昵地叹声道:“小宝,你一天没有和我说过话了。”
修者别说一天,若是闭关,几年都有,可对于现在的掌教大人而言,显然一天都很长。
毕竟身边还有几个虎视眈眈的人。
这几天他都没能和江照月亲近多少,每次不是碰上楚今河求见,就是洛怀阴来找江照月,偶尔还有姜栖影的偶遇。
而江照月,偶尔理会楚今河,大部分时间不想见洛怀阴,但对姜栖影每一次都会心软。
是以掌教大人这段时间也有些烦恼。
江照月从蒲团上坐起,脸上露出笑容,也亲昵地抱住他,“我要好好修炼,未来才能更快赶上师叔呢。”
傅兰亭没有说什么‘有我保护你’之类的话,只是提议道:“你如今的确是修炼的好时候,闲杂人等该少来打搅,免得扰了你修炼。”
至于闲杂人等是谁,自然不必多说。
江照月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但她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起身收蒲团。
傅兰亭在她收起蒲团之后,目光无意中扫到了放在蒲团旁边的传讯玉符。
他眉头突然皱起。
将玉符擒拿至手中,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语气带了些冷漠,是对这传讯玉符的:“这是连月清送你的那个传讯玉符吧?”
江照月十分诚实地点了点头。
傅兰亭握着传讯玉符的手掌收紧,默然了一息,他抬头看她:“我能看看吗?”
“师叔随意,只是一个传讯玉符罢了,师叔不用问我,我的事,都不会瞒着师叔。”
江照月的态度坦然得令人瞠目。
且这是她难得的真话。
因为她的确不在乎。
傅兰亭便以神识探入,很快就看到了两句话。
——小友见了我的身子,便如此始乱终弃吗?
——若小友今日心情不佳,那你我改日再说。
而这两条传讯,江照月都没有回复。
傅兰亭面色沉下,带些沉默将玉符还给了江照月。
而江照月则依偎在他身边,无辜道:“不管我的事,师叔可不能怪我。”
“我知道。”
傅兰亭深吸口气,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摸了摸她的发顶,道:“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都是他主动勾引你,没关系,你别理会他,一切交给师叔处理。”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全然忘记当初江照月是怎样一点一点温水煮青蛙,一次一次突破他的底线,直至如今。
爱会为一个人镀上金光,将那些记忆里的阴暗面映射得无影无踪,此刻的傅兰亭便是这样。
安抚了江照月一句,傅兰亭又沉默片刻,这才如常同她说起话来。
夜深之后,江照月继续修炼,傅兰亭则面色幽暗走出了偏殿。
三长老在崇华殿外等了他许久,见掌教出来,终是硬着头皮上前,带些苦意道:“掌教,之前是我想岔了,叫江小友解释,适得其反,我愿承担一切罪责。只是如今外界流言纷纷,实在太过,还请掌教想些办法。”
傅兰亭没看他,缓步往前,声音很平静:“无妨,过些日子就平息了,若宗门有弟子受其影响,你自去宝库取些物资弥补。”
“可是……”
三长老话还没说完,便见自家掌教突然停住脚步,扭头看他,眼中的平静令人心惊。
他心中顿时有些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就如那一天一样。
果不其然,傅兰亭眼中平静愈冷,他看着三长老,一字一句叮嘱:“我不在的时候,若宗门有任何异动,让二长老率执法堂压下,另外,不准任何人靠近崇华殿。”
“掌教,您……”
三长老心砰砰作响,可话还没说完,便见傅兰亭的身影一瞬消失在原地。
他愣愣看着眼前一片虚空,只觉心跳愈发急促起来,完全没有平息的预兆。
深吸了口气,三长老迅速往长老堂掠去。
而神识已经探入纳戒中的传讯玉符,广发传讯。
“速来长老堂!又要出事了!”
三长老的预感很准确。
深夜本寂寥,只有一轮明月静静挂在天边。
然而就在半个时辰之后,月亮边的天空突然爆发出灼亮的光芒,将月亮都遮盖过去,光芒之后,是漆黑不见底的暗,天穹恍如被割裂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空间碎屑簌簌往下落,又在半空化成虚无的飞灰。
轰鸣声响彻天际,不知吵醒了多少入定的修者。
半个时辰前。
广云台。
连月清心情的确不太好,便是那日被傅兰亭压着打,他也不过嗤笑一声。
没有脑子的莽夫。
可今日实在有些不快。
江照月白嫖他还在其次,主要是她全然的无视。
对于一个本性倨傲的人来说,无视他,是最不能忍受的。
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年轻修士,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
只是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即便不快,也没有表现在面上。
正逢今夜,尽阳仙宗的掌教和玄奇仙宗的掌教联袂来访,连月清于广云台设宴,宴请两位友人。
酒才喝了几杯,聊到正酣时,天边一道极快的金光闪过,几乎是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身影落于广云台上,露出一张俊美的成熟男子面孔。
他面色冰冷,广袖垂地,身上的周天星辰袍幻影浮动,已幻化成一颗颗虚幻而灼热的星辰虚影,似乎下一刻便要从衣袍上挣脱出来。
这人他们都认识。
傅兰亭。
一瞬之间,喝酒的三位掌教,还有周围侍奉的门人弟子皆寂静无声。
半响,玄奇仙宗的掌教楼玄隐起身拱手,面带微笑道:“傅道友,久违了。”
傅兰亭扫了他一眼,没回答,视线落在了未曾起身的连月清脸上。
在场其他人没人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但所有人都知道前些天那场九重天外的战斗,引得无数人心惊胆战。
此刻他又盯着连月清,似乎想做什么已经呼之欲出了。
楼玄隐和连月清的关系只能算普通朋友,但真打起来,也够头疼的。
若是三人联手,傅兰亭不是对手,但为了连月清得罪傅兰亭,却是一件亏本的买卖。
另一位掌教,尽阳仙宗的掌教倒是和连月清关系更亲近些,日月两宗,向来同气连枝。
但是再如何,到了掌教这样的身份实力,谁也不想无缘无故和人生死斗。
基于此,两位局外人掌教对视一眼,由楼玄隐开口:“傅兄,不知傅兄和连月兄究竟有何恩怨?竟至如此,你我都是一宗掌教,若非生死大仇,还望傅兄听我一言,坐下来饮一杯,我们慢慢道来,可否?”
傅兰亭这次连看都没看他,只垂眸看连月清,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物。
连月清将杯中酒慢慢饮尽,笑着抬头,言语温和,眼中似乎没有任何敌意,一片令人心生好感的模样:“傅兄今日寻我,又是何事?”
傅兰亭掌心漫起金光,他静静看着连月清,一字一句,字如冰锥。
“我有没有说过,你再私自勾引照月,我就要你的命。”
“什么?”
旁边本还想着再劝几句的两位掌教下意识顿住,连眼神都茫然了几分。
好几息后才把傅兰亭的话和‘照月’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江照月虽然是林泊州最宠爱的弟子,声名远扬,但对于各位掌教级别的强者而言,也不过就是听过名字,知道是云渺仙宗一个优秀的小辈罢了,毕竟天骄是天骄,强者是强者,天骄不等于强者。
直到近些时日,‘江照月’这个名字才在几位掌教耳朵里熟悉起来。
师夺徒妻的事情引不了他们注目,能让他们看到的主要是因为主角之一是傅兰亭。
战力无双的启灵仙宗掌教。
这才能被各位掌教说起几句,不过至多也就是笑谈,对于他们而言,这都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启灵掌教自己的一个风流轶事罢了。
可现在听到了什么?
傅兰亭骤然而至,杀意凌冽,是因为极月仙宗的掌教连月清背着他私底下勾引他那位小情人?
上一次九重天之战,不会也是这个原因吧?
即便以两位掌教的城府,都不免露出匪夷所思之色。
那位林泊州的弟子,叫江照月的这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天姿国色、惊才绝艳,才能让两位掌教级别的人物为她打起来?
傅兰亭没在乎他们两位怎么想,只是手中金光愈烈,面色愈平静,他甚至看向尽阳仙宗的掌教,依然是平静的语气:“你也可以一起上。”
尽阳掌教面色微沉,傅兰亭如此蔑视,这对他是一种侮辱。
不过只略迟疑了片刻,他还是起身。
“傅道友,为了这等小事便大动干戈,不是我等之道,你何必如此冲动?”
不管是因为什么,日月两宗同立,他肯定要帮连月清。
而玄奇仙宗的掌教楼玄隐则微微皱眉,选择避让到一边,他语气稍淡:“两位冷静。”
观其姿态,是不想插手这事。
这也正常,尽阳掌教没有看他,只是侧头瞥向还坐在位置上的连月清,想了想,他先传音:“连月兄,你真的……勾引人家的小情人了?”
连月清理了理袖摆上的褶皱,依然面露微笑,他施施然起身,并没有传音,直接开口回答:“既未结契、又无婚约,男婚女嫁,各自自由,何谈勾引?”
尽阳掌教张了张嘴,最后又紧紧闭上。
若两人独处,他多少要说一句色令智昏,可此时三人对垒,他便压下了这话。
然而连月清的话,无疑是承认了傅兰亭对他的质问。
他身为一宗掌教,私底下去勾引别人的情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做派,若是传出去,不会比傅兰亭师夺徒妻、觊觎好友弟子的流言好听。
以至于尽阳掌教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连月兄,你糊涂啊。”
一宗掌教,一方霸主,站在东浩大世界顶端的人物,想要什么样的道侣没有,偏偏去勾引别人的,这不是自甘下贱是什么?
要不是日月两宗亲近,他实在是不想参与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连月清倒是没有一点儿觉得羞耻的情绪,他扫过尽阳掌教,依然笑得温和。
声音甚至透着风清月明之感,“秦兄言重。若傅兄有本事把握住人心,今日又怎会急匆匆到此质问我,既然自己无用,又为何要迁怒他人?”
他声音温和悦耳,话中的意思却很难听。
几乎就是直着在说傅兰亭没本事笼络江照月的心,才会气急败坏来质问他。
若是江照月爱他入骨,他连月清又怎么能行得通勾引之事?
这话简直令人大开眼界,就连支持他的尽阳掌教都有些瞠目:“连月兄,你……”
不过他们对面的傅兰亭却在此时陡然一笑,面上浮现一片嘲讽。
掌教大人带些轻蔑目光看他,语句慢条斯理,他抚过自己宽大的袖摆,有种嗤笑之意:
“你所谓的迁怒他人,是指你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用自己的身体勾引照月,却依然没有得到她回应这件事吗?那你的确够不要脸的。”
“咳——”
旁边两不相帮的玄奇仙宗掌教楼玄隐一口酒差点呛到自己。
他脸色微赤,只觉得围观都已经听不下去了,当即便拱手:“那个,三位道兄,玄奇仙宗还有些事,我先走了。”
他为人正派,这一耳朵已经是这辈子听过的最震惊最放浪形骸的事,哪怕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也实在如坐针毡。
傅兰亭没看他,仍是嗤笑:“楼兄何必介意,只听了就污耳朵,有些人做了都不以为意。”
楼玄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勉强笑了笑。
尽阳仙宗的掌教脸色也有些难以言喻,倒是连月清依然温和如初。
他低低笑了声,眼中紫色深邃,过了一息才道:“若这样便是上不得台面、自甘下贱,那傅兄岂不是其中翘楚?我再如何,比不得你手段高超,你这样的手段,我怕是学都学不来呢。”
他的目光定格在傅兰亭胸前,光滑的衣料下,蜿蜒的链条痕迹并不算很明显。
但在场的都是掌教级别的强者,别说一些痕迹,就是一只飞蛾在千米之外煽动翅膀都能看清。
因而其他两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傅兰亭的胸膛。
傅兰亭身躯微微一顿,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僵硬,姿态悠然,与初被人看到时截然不同。
哪怕有这么多目光汇聚在他胸膛上,他也不躲不闪,丝毫不惧旁人打量。
于是两位旁观者便又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来。
即便不是好友,可都是同一时代的人,相识少说一两百年了,多少算是熟悉。
可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有些人明面上是掌教,私底下竟是如此做派。
楼玄隐本要走,此刻却带些复杂道:“傅兄,世传你豪取强夺徒妻,不是真的吧?”
傅兰亭看他一眼,淡声答他:“这不重要。”
旋即又看连月清。
“一而再、再而三,连月清,今日便让你知道觊觎别人爱侣的下场。”
他根本不在乎尽阳掌教与之联手。
冷冷看了连月清一眼,傅兰亭随手划开几重天幕,往九重天掠去。
尽阳掌教倒是有几分凝重,他叹了口气,同连月清道:“傅兰亭一贯霸道,今日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罢了,连月兄,我与你走一道吧。”
“多谢秦兄。”连月清温声开口:“秦兄不必勉强,一旁协助我便好,他的目标是我。”
同样划开几道天幕,他掠身而去。
尽阳掌教摇了摇头,紧随其后。
倒是玄奇掌教凝眉两息,最终还是没有离开,也随之而去。
再然后,便是黑暗里金光闪耀,天穹裂开巨口的景象。
那一瞬,黑夜几乎变成了白昼,无数人被惊醒,带着几分心惊看向天穹,看向那片裂开的狰狞巨口,和不断闪烁的光芒。
一道、两道、三道、四道。
四道至强者的气息从裂缝中溢出,通天彻地。
这一刻,整个东浩大世界都醒了。
不过短短半刻钟,便有另外两道至强者气息从其他地方掠身而出,往天穹而去。
是点星仙宗的掌教和太元仙宗掌教。
至此,除了林泊州,六大仙宗掌教齐聚九重天。
这等盛况,恐怕只有千年前仙道联盟与邪道联盟大战时能与之相比。
启灵仙宗之中,三长老站在长老堂之外,看着天穹的巨大裂口和隐隐透出的六道至强者气息,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身旁,倒吸了口凉气的大长老嘶声道:“老三,你不是说掌教只是可能去找极月掌教麻烦,可能会发生战斗吗?这是什么?天要塌了?”
三长老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目光茫然:“我也不知道啊,尽阳掌教和玄奇掌教是怎么回事?掌教一人战三?”
“怎么可能?”
大长老终于止住吸气,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眼里也有一丝茫然:“现在怎么办?这……如今六位掌教都在九重天了,再打下去,不会出事吧?林掌教还没出关?”
三长老被他的话说得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他顿了一瞬,没理任何人,只是喃喃着话,直接往崇华殿而去。
“对,你说得没错,再打下去肯定会出大事。”
救命!
三长老以最快的速度掠身到崇华殿,一咬牙,终究是顾不上掌教的嘱咐,直接敲门:“江小友,你在吗?”
只敲了几下,大殿门便从里面打开,江照月面露微笑,笑盈盈看他:“是三长老呀,长老您有事吗?”
三长老如今看她,只觉得这女子温和柔软的面孔下是数不尽的峥嵘。
人人都说他们这一代姜栖影冠绝当代,可如今看来,却是难说。
他深吸了口气,在江照月淡然带笑的面孔中凝重道:“你应该感觉到了,如今六大掌教都在九重天上,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可林掌教又在闭关关键时刻,若再继续下去,唯恐出事,小友,我想请你……”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说出口:“请你同我赴九重天一趟,掌教,只
有你劝得动。”
他本以为还要再废口舌劝诫一番,毕竟他只是长老,带着一个弟子上九重天,一个不小心碰上掌教们战斗的余波,是有生命危险的。
但出乎他意料,江照月直接答应了他。
也许是看出了三长老的疑惑,她言语温和坦然,眉宇间也是一片柔和:“三长老为何这样看我?我一贯不喜欢为难人,能帮的,我自然都会帮。”
她一贯是这样的做法,所以照月仙姬才会被这么多人喜欢,才会让人宁愿相信傅兰亭豪取强夺,也不相信她是自愿。
三长老从前对她的印象也是如此,只不过在启灵仙宗这段时间,才惊觉这女子的可怕。
不过细想下来,江照月的确没有为难过任何人,哪怕是启灵仙宗最低等的弟子同她打招呼,她都会笑着回应,若有人求到她头上,只要合规合理,能帮的她都会帮。她的凉薄似乎只对有暧昧关系的人。
这么一想,三长老竟说不出她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了。
左右掌教和他的弟子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起来与旁人其实无关。
思绪纷飞,三长老没有时间多想,很快抓住她的肩膀,也往九重天掠去。
靠近那片狰狞裂口,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三长老怕被波及,隔着好远便铆足了劲儿大喊:“掌教,我把照月带来了。”
爆裂的空间碎屑在一瞬静止,而后消失湮灭。
灼亮金芒消退下去,不过三息,战斗的强大气息便戛然而止。
空间被撕裂,傅兰亭从裂缝中掠出,很快来到他们身边,他脸色有些冷。
“谁让你带她来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他的衣衫有些裂痕,就连胸前的金链和那颗如血的红宝石都在裂痕中若隐若现。
几滴血迹点缀在他侧脸,虽然衣衫破烂,却更添了几分俊美无铸的气质。
江照月眸光微亮,抚过他胸前金链,语气温和道:“师叔不要怪三长老,是我求三长老带我来的。”
而傅兰亭身后,五道身影也随之掠出,其中两道和傅兰亭一样衣衫带着裂痕,身上有血迹。
不过此时此刻,六位掌教,十二道目光都定格在江照月身上,差点把站在她身边的三长老吓死。
江照月却似毫无所觉,越过傅兰亭,她笑着微躬行礼,礼节完美,声音清脆柔和,十分悦耳。
“云渺仙宗江照月,拜见诸位掌教。”——
作者有话说:两章合一。
玄奇/尽阳掌教:这是我能听的吗?
第50章 孤独
别的不说,至少这份临危不乱的镇定,就符合掌教们对江照月的想象。
十二道目光投射在她身上,除了某极月掌教,其余都是打量,而这打量目光维持了许久,直到傅兰亭面色不悦转身,挡住了江照月的身形。
掌教大人面露冷意,也不看旁人,只同连月清道:“废物,就算多了个人帮你又如何,废物就是废物,就凭你这样的废物也想撬别人的墙角,怎么不找面镜子照照,你配吗?”
他的话实在难听。
但诸位掌教们竟也没有露出诧异目光,显然对启灵掌教的毒舌早有领略。
连月清身上也有血迹,不过面色却很平静,即便在如此情况之下,他依然面露微笑,那双神秘美丽的幽深紫眸中,映出浅浅的女子身影。
明明傅兰亭挡在江照月身前,他却好似没看到他一般,越过他,同江照月道:“小友,我们又见面了。”
此话一出,傅兰亭面色更冷,其他掌教却在缄默中显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来。
仿佛这么多年过去,第一次清楚认识到连月清是什么样的人。
之前世传傅兰亭夺徒妻,他默认也就算了,如今连月清竟也默认撬别人墙角这回事,恍如梦中,相识百年,还能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便是掌教们也觉得开了眼。
江照月倒没在乎旁人怎么想,她从傅兰亭身后探出身子,脸上也带着笑容,语气温和,不过没什么亲昵,只是平常的语气。
“连月前辈,你不要欺负我师叔。”
如此带有明显倾向的话,让挡在她面前的掌教大人脸色一瞬好了许多。
傅兰亭面上的冷意消融,回头摸了摸她的发顶,宠溺道:“别理他,小人行径,我们不学他。”
可站在对面的连月清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纵然他喜怒不形于色,也不免浅了几分脸上的笑,但连月清依然没有生气,只是浅浅叹道:“小友还是这样的性子,果真偏爱呢。”
他感叹了一句,可很快又加深了笑容,眸中顷刻染上些微深邃,如看穿一般,连月清声音悠然,如嗤笑又如嘲讽:
“我与傅兰亭之间,小友偏爱于他,我不意外,毕竟傅掌教取悦人的手段比我何止高一筹,只是不知道,是否每一次、每个人你都会偏向他呢?”
他的确很敏锐,准确无误地看到了江照月和傅兰亭之间最直接的问题。
甚至在掌教大人脸上温和淡下的时候,他还继续说:“师夺徒妻,可终究年少相识、历经生死,纵然你战力无双,凭身份地位和实力得来的爱,当真有那么深么?”
旁人也许听得一知半解,但江照月、傅兰亭、还有三长老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这一点也一直是傅兰亭不想提及的。
他每一次问江照月,想得到她的确定,与旁人比较,江照月每次都会毫不犹豫选他,可只要对方是姜栖影,她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坚定选择过他。
有时他也会想,她如今与他的亲昵,是不是只是看在他的实力上。
若他不是启灵掌教,不是掌尊人物,江照月还会选他吗?
连月清的话无疑击中了他内心最不愿设想的地方。
傅兰亭面色浅了些,但并未因他的话表露出什么异样,只是漠然道:“除了挑拨离间,你还有什么本事?你说这些,不过是不甘照月从来不会选择你罢了,恼羞成怒,却要装得淡然。可惜了,你在她心中,连楚今河都比不上。”
其他掌教对‘楚今河’这个名字都很陌生,但连月清的眼睛能看见许多他想看见的事,他显然知道傅兰亭说的是谁。
在江照月心中,他的确是最不重要的,无论是姜栖影、楚今河,甚至是洛怀阴,都不用设想,便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连月清和他们不同,他未必是真的喜欢她,但他内心的倨傲绝不愿承认自己竟然如此无足轻重。
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两句言语下来,双方心情都差了许多。
三长老更是心惊胆颤,生怕他们再打起来。
如此静默了几息,还是玄奇掌教楼玄隐清咳了一句,提议道:“天色不早了,既然照月小友也来此,傅道友,你与连月兄也算做过一场了,不如此事暂且作罢如何?”
傅兰亭瞥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眼神有些凉。
弄得楼玄隐表情一怔,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直到连月清也看他。
连月清脸色倒是不冷,还语气温和地问了他一句:“楼兄也认识江小友?”
“啊?”
楼玄隐面色茫然,一息后才道:“连月兄为何如此说?”
连月清笑而不语。
“……”
楼玄隐自己想了一会儿,按着他两人的思维方式,终于明白是
怎么回事。
连月清这个想挖墙角的都只唤‘江小友’,而他唤人家‘照月小友’,一个名一个姓,亲疏立显。
想明白之后,玄奇掌教眉眼微颤了一下,顿时有种额角突突之感。
他本是随口道出,并未细想,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都能这样在意,只能说傅兰亭和连月清不愧是情敌。
若不是之前的闹剧,说实话,他定然是想不到这一层的。
尽力压下心中的无语。
楼玄隐干脆看向江照月:“小友,不如你劝傅道友一句。”
傅兰亭立刻挡住他的视线,冷声开口:“有什么话和我说。”
掌教大人倒也不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主要是他太了解江照月了。
减少她对一个人产生兴趣的可能,就是降低他们之间的交流,有了连月清这个前车之鉴,他心中警惕几乎是成倍增长。
对面楼玄隐微微抿唇,按了下太阳穴才压下郁气:“傅道友,你未免想得太多了。”
傅兰亭不为所动。
倒是江照月面露微笑,温温柔柔开口:“师叔,算了,既然玄奇掌教大人这么说,你就暂时原谅连月前辈,好不好?”
“好。”
方才楼玄隐劝了那么多,显然都不如江照月简简单单一句话。
傅兰亭将她护在身后,没有丝毫犹豫,便道:“我们回家。”
说罢他又冷冷瞥向连月清,语气是全然的警告:“你再给照月发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传讯,连月清,下次我一定扒了你的皮,让世人看看你这风清月朗的皮囊之下,是不是也是如此卖弄风-骚的骨肉。”
警告完之后,他便牵着江照月,准备离开。
却听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轻笑。
就在其他掌教们几乎要松了口气、各回各家时,连月清却抚过心口位置,不急不缓。
他声音带笑,“你听说过‘痴情蛊’吗?”
傅兰亭当然听说过。
之前江照月就骗姜栖影说给他吃了‘痴情蛊’,可那只是一个谎言罢了,除此之外,他从未听说过这世间有‘痴情蛊’这种东西。
连月清没在乎他的反应,他像是说给自己听。
轻抚在心口的位置,血肉里有种微微发烫之感。
他笑容温和,一字一句道:“我的身体里与江小友身体里各有一只‘痴情蛊’,你以为不见、不连络,就能斩断我们之间的联系吗?”
傅兰亭脚步彻底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连月清,这次没有凌冽的杀意,只有如看死物般的平静。
他的声音甚至很平稳,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
“你说什么?”
连月清笑容扩大,眉眼弯弯,一贯风清月朗、光风霁月的气质里,突然因过深的笑容陡然添了一丝令人惊异的疯。
他满是笑容的眼眸盯着傅兰亭,仿佛要他听得更仔细些,因此声音放缓,语句格外清晰。
“这对‘痴情蛊’本是给你准备的,可是傅兰亭,她没下在你身上吧,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不配,你连‘痴情蛊’也不配,可笑却自诩正缘,以主人公居之,便是要说主人公,也该是你的弟子吧,你强夺徒妻,也好意思斥责我卖弄风-骚?”
极月掌教可谓要么不鸣,一鸣则惊人。
他先前那样好脾气的模样,便是挑拨离间,言语都那样温和,仿佛不显一点峥嵘。
可直到这一刻,恍如野兽露出的獠牙,恶意突现。
江照月带些诧异看他,眼中有种发现新大陆的惊讶。
显然连月清突如其来的爆发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不过傅兰亭就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
他静静看连月清许久,回过头来问江照月:“小宝,他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
江照月从来不隐瞒这些事,她如实回答:“连月前辈不知从哪儿寻了一对痴情蛊,我瞧着新奇,便把玩了几下,既然是连月前辈找来的,那我就给他用了,母蛊在我这儿,子蛊在他那儿,不过连月前辈说其实影响不大。”
这是她的真实想法。
江照月最擅长的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听了她的解释,傅兰亭面色好看了点,他陡然嗤笑:“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上赶着犯贱的东西,我是不是照月的正缘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左右你永远不会是。”
可见哪怕是身居高位的掌教们,骂起人、戳起肺管子来来也难听得很。
说完这句,傅兰亭彻底不再理会身后之人,他牵着江照月,带着三长老,离开了九重天上。
只余下其他五人默然无言。
许久,身上也带血的尽阳掌教终于掩唇咳了一声,轻声道:“那个,不早了,既然傅兰亭走了,我们也走吧。”
顿了一下,他稍显犹豫,又加一句:“连月兄,那个蛊……你最好还是想办法弄出来。”
先前连月清说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连月清给傅兰亭那小情人下了蛊,结果说了半响,是人家给他下了蛊,母蛊竟然在江照月身上。
蛊虫之用,通常是母蛊控制子蛊,若不是方才仔细看了,那就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他都怀疑江照月是不是千年前的邪魔转世。
阴谋诡计魅惑人心他见多了,可人心非要上赶着给人家糟蹋,他还是第一次见。
连月清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拱手:“多谢秦兄相助。”
只同他打了招呼,连月清同样没看其他人,从九重天掠身而下。
剩下的四位掌教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太元仙宗的掌教罕见感叹:“本尊要回去吩咐门人弟子,绝不招惹他们,活了几百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疯的,你刚刚瞧见没有,那胸前,我都不好意思看。”
旁边点星仙宗掌教看起来比他更唏嘘。
“再来几次我都要疯了,我刚准备闭关,上次也是,林泊州什么时候出关?他是那女子的师尊,总能管几分吧?”
“不知道,不过这次闹这么大他也没出现,兴许是到了关键时刻,屏蔽了外界一切干扰,既如此,应该快好了。”
掌教们平时多有关注,也知道他先前得了‘木之心’,是在疗伤。
“罢了,回去吧。”
人影消散,九重天上的威压也逐渐散去,喧嚣的黑夜这才慢慢恢复平静。
三长老一回到启灵仙宗立刻行礼离开,显然心有余悸。
傅兰亭则和江照月回到崇华殿。
有了连月清这一遭,掌教大人心中危机更重几分,才于殿中站定,他便拉着江照月的手附在自己胸前。
冰冷的链条和炙热的手掌交叠,带来几分矛盾的触感。
傅兰亭声音有些低:“小宝,你真的喜欢师叔吗?”
没有安全感的人,总是喜欢问这种话,掌教大人虽然先前不说,想来还是被连月清的话影响到了。
江照月带些心疼摸了摸他宽广胸怀上的细小伤口,当即便道:“我当然喜欢师叔了,连月前辈也太过分了,竟然围攻师叔。”
那些伤口不深,倒是没什么太大的痛意,她手掌抚过,痒意更多。
傅兰亭呼吸微顿了一下,才露出笑容:“我就知道,小宝还是喜欢师叔。”
连月清,算个什么东西?
“师叔你别动,我帮你上药。”
这样浅的伤口,其实只要他运转灵力,过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
但傅兰亭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走到金檀木王座上坐下,他敞开衣襟,靠在椅背,仰头看她,将上半身显露于她眼前,方便她上药。
江照月把药膏抹在指尖,仔细、轻柔、带些难以察觉的撩拨之意,在他胸前涂抹,没过多久就成功看到掌教大人呼吸微促,眼眸变得暗了些。
她才扑在他怀里,抬头蹭了蹭他的下巴,声音十分娇俏:“师叔好厉害啊,战两人而不败,我奖励师叔好不好?”
傅兰亭垂眸看她,眸光温柔又纵容:“好。”
江照月眼眸亮晶晶地,攀着他的胸膛往上。
然而就在她的‘奖励’即将到达目的地时,殿外传来有些低沉清冷的声音。
“弟子姜栖影求见。”
傅兰亭带些暗色的眸光顷刻冷了下来。
可最令他不快的是,江照月听到姜栖影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便直接从他身上起身,语气甚至多了几分欢快:“是姜师兄。”
如果门外求见的是洛怀阴或是楚今河,她多半只会当做听不见,与他亲密完之后才会考虑要不要见。
姜栖影却不一样。
他果然是不一样的。
傅兰亭心中掠过许多思绪,却在她微笑的面孔里,还是开口道:“进来。”
殿门打开,姜栖影走到殿中。
先行礼,他的礼节没有丝毫敷衍和错处。
而后才抬头,看见王座上衣衫大开的师尊和师尊身边笑着看自己的师妹。
傅兰亭没有丝毫遮掩,显然就是故意让他看见,让他清楚地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姜栖影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恍若没看见这样的亲密,只是弯起清浅、和带些温柔的笑。
“师妹。”
姜栖影直言不讳:“今夜突发异事,师妹可还好?”
“我没事,师兄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江照月这句话没有任何其他含义,只是单纯问他。
姜栖影便也如实回答:“有些担心师妹,便来了,师妹没事我就放心了。”
面色微淡的傅兰亭耐着性子等他说完,便道:“既然看过了,你退下吧。”
姜栖影又同他行了一礼,言语间依然面不改色:“还有些话想同师妹说,师尊想来不会介意。”
如此直言不讳,显然姜栖影已经全然不在乎他怎么看。
“什么话非要现在说?”
“说给江师妹的话,师尊想听吗?”
傅兰亭对他如今是又气又憎。
到底是培养到这么大的、唯一的徒弟,要说全然当成陌生人或是仇人,那是不可能的,姜栖影依然是他的弟子,受他庇佑,可憎又憎在他在江照月心中占据了如此大的位置,有她如此多的偏爱。
人的感情很复杂,傅兰亭虽至掌教,依然是人,那种复杂的感情让他既无法像惩罚旁人一样惩罚姜栖影,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夺走江照月的注目。
以至于更多时候,他面对姜栖影其实是沉默的。
江照月也许是看出了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和彼此间又爱又憎的矛盾,她弯出温柔的笑,主动走下高台,再回头同王座上的傅兰亭道:“师叔,我和师兄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回来。”
傅兰亭自是不悦的,可窥见她温柔笑容,他沉默一息,终于还是点头:“早些回来。”
“好。”
江照月乖巧应他,然后拉着姜栖影飞快走出了崇华殿,看起来的确想‘速战速决’,早点回来。
傅兰亭目光定格在他们的背影上,直到两人一起消失在他眼前。
他眼眸沉沉,孤坐王座,宛如一座安静沉默的雕塑。
而江照月拉着姜栖影走过几条林荫小道,才在一片洒满月光的花丛边停下。
她如从前一般温柔看他,声音依然那么婉转柔和。
“师兄,师叔不在这里了,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姜栖影什么也没说,骤然间靠近,将她拥进怀里。
他的脸埋在她颈项。
“师妹。”
声音有些沉闷,却很轻。
“我总是很想你,明明相隔不远,可我好像与你相距千万里那样遥远,我想要克制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知道,师尊对我恩重如山,我本不该与他争夺什么,可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温热的液体流进她的衣领。
是无声的眼泪。
“我真的很想带你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里,可我知道你不愿意,我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不这么痛苦,有时我恨不得杀了师尊,有时又怨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师妹,我该怎么做才好?”
他的挣扎、折磨、痛苦、不甘与怨恨,都在这一番话中显露无疑。
江照月脸上的笑缓缓褪去,她回手拥住姜栖影的背脊,手掌一下一下抚在他背上,是安抚的力度。
耳边是她温柔、平缓的声音,带着叹意。
“师兄,跟随你的心走,想要怎么样,你的心会告诉你,放弃也好,争夺也罢,为善为恶,从心而已,至于其他的,不过是外物罢了。”
她对姜栖影,的确是不一样的。
至少在系统看来,换个人,宿主未必能说得出‘放弃也好’这样的话,她惯来都只拨动人心,从不会劝人放弃。
魔鬼从来只在乎自己的目标,她的善意,微乎其微。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温柔,也许是她的话与往日里刻意的缠绵、亲近不同,姜栖影内心奇异地平静下来,那些挣扎和痛苦仿佛都变轻了。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松开江照月,眼中已经没有泪水,只有如水的平静,和一丝不可见的依赖。
“师妹。”
他近乎没什么道理地开口:“今晚,陪着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缓慢,并不急切,幽静的悲伤,却夹杂着平静的理智,有种矛盾的奇异感。
“这些时日,你总在师尊身边,一直陪着他,那么久,就只今晚,陪陪我,好不好?哪怕我们一起看看月亮,我也好开心。”
江照月看着他的双眼,窥见他平静下小心翼翼的恳求。
她叹了口气。
“好,今晚,我陪你。”
姜栖影这才露出久违的笑容,那种小心翼翼的珍视,会令任何人动容。
系统不确定江照月会不会仅仅因为他一个目光就心软,但它看到江照月答应之后,姜栖影扫过崇华殿的方向,唇边一闪而过的冷意。
仿佛在说:师尊,你终究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说:两章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