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六天,景非昨的身体总算恢复了元气,苍白的面容也重新拥有些许血色。但温瑾似乎还深深陷在之前那段“全职监护人”的角色里,没能立刻将自己拔出来。
痊愈后的第一个清晨,阳光明媚,两人坐在餐桌前,面前是精致可口的早餐。
温瑾看着景非昨自己拿起筷子,眼神里还带着点依依不舍的呵护,下意识轻声问道:“小朋友,要姐姐喂吗?”
这话一出,景非昨拿着筷子的手瞬间僵住。
在那段过于虚弱的日子里,她的确总是靠在温瑾怀里,一口一口被她耐心喂食,甚至连喝水都要仰赖她递到唇边。
难堪和尴尬瞬间冲上头顶,让她耳根发热。
她顾不上照顾被染红的耳朵,而是板起脸,语气冷淡:“谁是小朋友?”
温瑾眼底的笑意更深,从善如流地改口,话却更加暧昧。
“我说错了,是我是小朋友。”她说着,甚至向前倾身,做出等待投喂的姿态,眼巴巴地看着景非昨,“那你喂我吗?”
这幅耍无赖的样子,配上她那成熟美艳的脸,反差大得让人瞠目。
景非昨被这人的厚脸皮噎得一口气没上来,顿时觉得眼前精心准备的早餐也变得索然无味。
她“啪”地一声放下筷子:“不想吃这些了,换菜品。”
桌上这些是温瑾起一大早做的,景非昨说不吃就不吃,厨师却一点气不起来。她只是伸出手,带着几分亲昵和宠溺,狠狠掐了一下那个终于恢复了弹性的脸蛋。
白皙的皮肤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毛病。”温瑾嗔了一句,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责怪,只有无尽的纵容,“好,想吃什么?我立刻去做。”
景非昨拍开她的手,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能维持住完全的冷漠,只是哼了一声,没再继续找茬,但也没再看温瑾,自顾自地重新拿起了筷子。
对早餐上的发生的事情,景非昨的“报复”来得很快。
病好后的晚上,空气里都带着焕然一新的清爽。
温瑾半靠在床头,腿上摊着几份之前积压的文件,正就着柔和的阅读灯浏览。浴室的水声停了没多久,带着一身湿润水汽和沐浴露香气的景非昨走了出来。
她没像往常那样直接睡到另一边,而是径直走到床前,在温瑾略带讶异的目光中,动作流畅地跨坐上了她的腰腹,衬衫下摆那双笔直的腿,若有若无地贴着温瑾腰侧。
温瑾还没来得及开口,景非昨便俯下身,手臂环住了她的脖颈,将带着凉意的脸颊埋进她的颈窝,轻轻蹭了蹭,像只终于恢复精力后前来确认主权的动物。
这个姿势太过亲昵,带着无声的诱惑。
温瑾几乎是瞬间就僵住了,一股灼热的火苗“噌”地从心口蹿起,迅速蔓延身体的各个角落,烧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发烫,拿着文件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把纸张边缘捏出了褶皱。
她太清楚景非昨此刻的状态了——大病初愈,身体尚且娇贵,根本经不起任何折腾。这家伙,分明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有恃无恐地“点火”。
果然,景非昨只是在她身上赖了一会儿,好像只是为了确认这个专属位置的归属权,又像是完成了最后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她很快就退出来,挪到旁边的位置,躺倒闭上眼睛。
温瑾僵着身体,腰间和颈侧的温热还没褪去,体内的火还在烧,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身侧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她低头,看着景非昨近在咫尺的脸,脸色是健康的粉白,眼角黑色的小痣在一片白皙中更显眼了。
温瑾简直哭笑不得。
自己这几天悬心吊胆、心力交瘁地照顾,好不容易把人养好了点,这祖宗转头就用这种方式来“回报”她。
真是……恨不得在她脖子上啃一口,留下个印记,让她知道挑火的下场。
就轻轻一口。
温瑾这么想着,把身上的文件全部扫到一边,缓缓俯下身。
景非昨不知道哪里还长了眼睛,突然开口:“温总,想干嘛?”
想偷袭的人吓了一跳:“没睡?”
景非昨没睁眼,反而突然问:“温瑾,你妈妈去世的时候,你难过吗?”
话题转得太突然,温瑾愣住了。
怔愣过后是喜悦,这好像是第一次,景非昨主动询问她的过往。
“那时候还小,没有很难过。我和我妈妈不算亲密,从小她就对我很严格。”温瑾眯着眼回忆,“大些后,才知道谁是真情实感,谁是别有所图;但这时候,也没有时间去难过了,只顾得上把温氏抢回来。”
沉默了很久。
景非昨没有评判温瑾的回答,最后只是说:“睡吧。”
温瑾把景非昨的头发绕在手指上几圈,又松松地落下:“你先睡。”
景非昨换了一个更舒服的方式,终于彻底沉沉睡去,呼吸变得比方才更绵长。
温瑾就在旁边一直看着她。
她觉得这就是二人之间最好的结局,没有逃离,没有受伤,没有崩溃。这人就在她身边,她可以无止境地包容她,直到景非昨彻底习惯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景非昨无意识地动了一下,一条腿蹬了蹬,把盖在腰腹间的被子踢开了一角。
温瑾的目光柔和得能滴出水来。她伸出手,捏住被角,将被子重新拉上来,轻轻地盖回到景非昨身上,连肩膀处都仔细掖好。
……
依旧是阳光明媚的早晨。
同样角度的阳光,仍在把窗棂的图案映成小监狱。只是栅栏的阴影下,已经没有往日的人影。
景非昨没再坐在那个窗边的椅子上,而是占据着温瑾常坐的地方,用那张巨大的书桌当拼图桌,把一块又一块的碎片拼成完整的图形。
温瑾接到那个加密通讯时,正在一旁欣赏景非昨专注的神态。突然被打断,她有些不耐烦,在看到了来电显示后,眉头皱得更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声走出了书房。
助理那边的声音焦急。一个支持温子谦的老不死的董事,不知弄到了什么机密,联合数个元老级股东向温瑾施压。
温瑾早就为这件事焦头烂额,只是因为景非昨突然的高烧而一拖再拖,始终没找到机会彻底解决。
这次,集团核心板块因此遭遇突发性危机,已绝非远程操控就能平息——她必须亲自出面。
挂断电话后,温瑾的手指敲着手机背面,目光穿过没关门的书房,落到书桌背后的景非昨身上。那人穿着宽大的白色衬衫,背影单薄,不久前高烧时的脆弱模样还历历在目。
温瑾可以很轻易地在权力和景非昨之间做出抉择,但与此同时,她无比清楚地明白,海岛上的一切、把这人关在自己身边的一切,都需要什么作为支撑。
一切都需要权势来维系。
这个认知让她最终下了决心。短暂的离开,是为了更长久的禁锢。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走进书房,绕到景非昨身后,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放得轻柔:“公司有急事,需要我立刻回去处理一趟。”
景非昨拿着拼图碎片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把它放到对应的位置上,姿态像是在下棋。
她淡淡“嗯”了一声,然后笑道:“我们温总,难得啊。”
惯有的态度,没什么额外的反应。
温瑾未觅得一丝异样,心下稍安,她吻了吻景非昨的发顶:“我尽快回来,你乖乖的。”
景非昨依旧没有回头。
温瑾坐上私人飞机离开时,把别墅的安保系统提升至最高等级。每一个摄像头,每一道感应栅栏,都成了她延伸的眼睛。
她算准了一切,唯独低估了那份因心疼而短暂松弛的警惕,以及一场精心策划的里应外合。
……
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时,并未引起岛上警卫的过多注意。
毕竟就在几天前,同样型号的直升机曾为那位景小姐运来过几大箱玩具。温董为博美人一笑,向来不惜成本。
与此同时,海岛的紧急权限被悄无声息地启动。
胡护士穿着洁白的护士服,神色冷静如常,用手机上的电子指令码扫开了一道又一道安防系统。
这条权限,是温瑾在景非昨高烧不退、心急如焚时亲自下达的——“为避免任何意外,医护人员拥有一次无需请示、直接通行别墅大门的紧急权限。”
她当时只想着如何最快地保障景非昨的健康安全,却未曾料到,这成了今日牢笼最大的裂缝。
最后的别墅大门也核实权限无误,厚重的铜门缓缓开启。
景非昨已等候多时。她身上不再是温瑾的衬衫,而是换上了一套深色便装,依旧是温瑾的衣服,手腕裤脚处挽了几道。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抹孤注一掷的决绝。
二人四目相对,没有片刻迟疑,迅速穿过门禁,隐入通往后方山丘的小径。
……
温瑾一落地,在得知那个边缘董事到底手握什么机密之后,心便猛然一沉。
——那张sim卡的内容,那个景非昨亲手挖出的秘密。
更让温瑾面无血色的是,这个把柄的跳出实在太有人为干预的痕迹:得到消息的是一个最蠢的董事,让温瑾必须穷于应付,同时,又留给了温瑾喘息的缺口,处理得当,完全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影响。
一个套着安全绳的走钢丝行动。温瑾心中有底,知道处理这件事在自己能力范围以内,却深知不容有失,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处理。
巧妙的安排,熟悉的伎俩。温瑾瞬间就想起了自己那个大学好友。
似乎为了印证温瑾不好的预感,会议的间隙,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岛屿安保核心系统的红色警报弹窗而出。
【紧急医疗权限已启动】
刹那间,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景非昨今天早上还好好的!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至头顶,温瑾感觉到自己脸部都在发麻。
她已然无暇顾及稍后的会议,手指颤抖着调出别墅周围的实时监控。画面中,只见两个身影正敏捷地攀上别墅后方那座被人工改造过的制高山丘。
那是岛上直升机最容易接应的地点。
她疯狂地拨打内部通讯器,联系岛上警卫:“拦住她们,马上拦住她们!”
然而,太迟了。
平时为了减少外部人员的打扰,岛上温瑾安排的人员住所,大都离别墅有一段距离。等警卫反应过来,冲向山丘时,巨大的直升机桨叶已经刮起猛烈的旋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舱门打开,一只有力的手伸了出来,稳稳地拉住了景非昨向上攀爬的手臂。
在温瑾几乎要捏碎手机的注视下,透过监控画面,她看到景非昨在踏入机舱前,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那人回过头。
似乎知道温瑾在那个摄像头前看,景非昨的视线隔着遥远的距离,穿透了屏幕,精准地对上了温瑾那双充斥着震惊、暴怒与难以置信的猩红眼眸。
没有胜利的炫耀,没有刻意的嘲讽。
那眼神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哀,和一种平静而彻底的告别。
下一秒,她决绝地转身,隐入机舱。
直升机舱门迅速关闭,攀升,毫不犹豫地向着公海方向驶去,很快便化作了蔚蓝天空中的一个黑点。
岛屿的警报系统徒劳地嘶鸣着。
温瑾僵立在会议室中,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目标已脱离监控范围,无法追踪”的最终汇报,面如死灰。
这是第三次,当她以为自己徜徉在幸福当中时,觉得景非昨对她有超越“收藏”的喜欢时,想当然认为生命中的神灵下凡、会永远陪伴在她身边时,一切都如幻境碎裂,所有愉悦都被残忍地收回,取而代之的是凌迟一般的痛苦。
她精心打造的囚笼,她视若生命的宝藏,在她最为松懈的瞬间,被她亲手赋予的“特权”击得粉碎。
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地板上,屏幕碎裂开来,如同她此刻轰然崩塌的世界。
温瑾死死咬着唇,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她没有像上次那样在书房暴怒地砸东西,而是冷冷地对周围的人吩咐下去:“找,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她带回来。”
窗外城市的喧嚣依旧,而她站在那里,仿佛被全世界遗弃。
她的太阳,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