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补习


    祝婴宁一打开门就看到孙明远抱着两颗红心蜜柚站在门口,她吃了一惊:“人来就行了,怎么还带吃的?”


    “我妈说这是给你的拜师费。”


    事情还要从早上说起,身为单方面自封的战友,早上孙明远打电话过来关心了一下许思睿的情况,祝婴宁说人已经找到了:“他精神还行,下午我打工完会给他补补这周落下的课。”


    聊这个电话时,王晓倩恰好在旁边看婆媳伦理剧,竖着耳朵,敏锐捕捉到了话筒里传出的关键词“补课”,忙推搡孙明远的胳膊,朝着话筒喊:“婴宁啊,你要给思睿补课吗?你看,今天是周六,我们明远在家宅着,正闲得没事做,你再顺带多教一个人成不成哪?”


    “行啊,阿姨。”这种事在祝婴宁那就没有不成的道


    理。


    孙明远连拒绝的台词都没念出口,就被自己妈安排妥贴了。等他挂断电话,弱弱地争辩:“我哪里宅在家没事做了,我下午还约了学校同学去打球……”王晓倩便毫不含糊地糊了一巴掌在他头上,怒道:“球天天都能打,补课是天天都能补的吗?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时间重回现在,祝婴宁道了谢,收下王晓倩的心意,让孙明远先在客厅坐着等等。茶几已经被她推到了客厅正中间,周围摆了一圈小凳子,孙明远坐下来,半开玩笑地说:“老师,你数学不行啊,怎么还多了只凳子?”


    祝婴宁把柚子放在厨房,探出脑袋解释:“没多,我有个朋友也要来。”


    孙明远来了些精神:“男的女的?”


    “女的。”


    他瞬间精神得不能再精神了:“长得怎么样?漂亮吗?”


    “……”


    祝婴宁不满地瞪着他,“孙明远,你是来学习的,不是来相亲的,还有,请你尊重我的朋友。”


    “哎,好好好。”他怕了她,赶紧举手投降道歉,摸了摸脖子,探头探脑看了一圈,问,“许思睿呢,去哪了?”


    “他在房间。”


    “在房间干嘛?我去叫他。”


    “在房间生气。”


    “啊?”孙明远乐了,“生啥气啊,谁又惹他了?天天跟个炮仗似的。”


    “不知道。”祝婴宁说完,不太确定地补充,“应该是我惹到他了吧。”


    许思睿得知孙明远也要来补课后,表情就有些不爽了,不过她没有及时看出来,记起吴波同她说过她这次期中考成绩下滑,被父母批评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给吴波也打了个电话,问她要不要过来一起学习。


    “都有谁啊?”吴波在那头问。


    祝婴宁如实告知。


    听闻有许思睿,吴波的大脑卡了半天:“谁?你刚刚说谁?”


    祝婴宁只能简明扼要地把她和许思睿的关系概括了一下。得知他们居然是朋友,还住在一起,吴波吓得不轻,紧急调动大脑,回忆自己有没有说过许思睿坏话,确认自己仅仅只是夸过他长得帅以后,才安下心来:“好啊好啊。”


    吴波应允后,祝婴宁挂断电话,回头一看,许思睿已经将脸拉得老长。


    “……你怎么这个表情?”她问。


    许思睿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解释,臭着脸就回自己卧室了。


    等到吴波也到了他们家,他才慢腾腾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穿了身银白色睡衣,懒懒往凳子上一坐,腿长得无处安放,从他自己的座位延伸到她腿边。


    吴波原本在同孙明远唠嗑,目光跳到许思睿身上,瞬间尴尬地错开眼。她有一种看到帅哥就浑身不自在的病,虽然平时爱看言情小说,也爱追星,常跟祝婴宁嚷嚷“能不能天降一个帅哥赐我段轰轰烈烈的早恋”,然而现实中见到长得帅的却一个屁也放不出来,不仅嘴巴像被502糊住,眼神也自带闪避系统。


    孙明远啧啧道:“你出来好歹也换身别的衣服啊,拜托别在女士面前穿睡衣,你瞧人家都尴尬了。”


    吴波想说她不是因为这个尴尬的,哦,不对,她根本没在尴尬!不过在她开口之前,许思睿就已经拖着语调为他自己狡辩了:“又没漏什么。”


    他这么一说,三人的目光都如探照灯般打在了他身上。


    银白色睡衣的第一颗纽扣解开了,敞出半截精致锁骨,像用刀剑凿刻上去的,其他纽扣倒是扣得严严实实,确实没露任何不该露的地方。论淫|荡,孙明远把两只袖管卷上去,大剌剌将两只臂膀露在外头可能还更淫|荡。但许是他的锁骨生得好,和孙明远无聊的臂膀比起来完全不是同个量级,在场的人打量他这副装扮,心里都有说不出的古怪,就像被迫钻进帅哥的被窝里和他同床共枕一样。


    “你把纽扣扣好。”祝婴宁低声提醒他。


    许思睿斜了她一眼,卖弄少爷脾气:“不要。”


    他心里还有气,就是不想顺着她来,谁知刚说完不要,她就利落一抬手,直接替他把纽扣扣上了。


    指尖浅浅掠过肌肤,好像碰到了他,又好像没碰到。许思睿像被施了定身术,僵着腰背,半天都没动作。直到祝婴宁若无其事地翻开课本,让其他人也把课本翻出来,他才慢慢缓过劲儿,耳根热烫,闷声不响地收了少爷神通,开始听她授课。


    她先把这周各科老师讲授的知识提炼出来,简单给其他人过了一遍,讲完又摊开练习册,拿出闹钟,一本正经定了时限,要求他们在某某分钟内做完。


    最先应对的科目是数学。


    孙明远连着做了五道选择题,做到第六道时,好死不死被函数的难点卡住,兢兢业业在草稿纸上演算了半天,最后算出了一个选项里没有的答案,气得他嘴歪眼斜,把练习册一推,耐心告罄,迫切想找个人吹水聊天,舒缓一下被数学凌虐的心情。


    目光在祝婴宁专注的侧脸上滑过,哦,这位绝对是不能招惹的。又转向许思睿,结果许思睿竟然也垂眼学得认真。他不死心地在茶几下用脚趾碰了碰他。许思睿立刻露出吃到苍蝇的表情,毫不留情地屈起膝盖,把腿贴在胸前,避开了他的骚扰。孙明远只能忿忿然看向吴波,随即惊喜地发现吴波也卡在了那一题,他伸出手,正打算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就感觉到有道炽热的视线烫在他脸上。


    抬起头,祝婴宁对他怒目而视。


    孙明远讪笑着收回手,妄图为自己开脱,解释的话还没出口,便见她低下头,在本子上写下他的名字,然后在他的名字下用力划下“正”字的第一笔。


    “这是……”


    “开小差的次数。”


    孙明远摸了摸鼻头:“你……记这个干嘛?集齐五次会有惩罚?”


    她严肃地点头。


    “不是吧?”孙明远捂住自己的胸口,掐着声音浑不吝地鬼叫,“你打算对我干嘛啊?我可是黄花闺男,纯情少夫。”


    “不干嘛。”她用笔头敲了敲他的练习册,示意他集中注意力好好做题,“集齐五次,我们会一起鄙视你。”


    许思睿和吴波配合地绷起脸点了点头。


    孙明远:“……”


    **


    那晚回到家,王晓倩问他学得怎么样,孙明远憋了一下午,总算找到了发泄口,立刻开始吐槽——老师太板正,课堂氛围过于严肃,同学不近人情……


    王晓倩听完,满意极了,笑眯眯道:“下周你继续过去吧。”


    当晚孙明远就把个性签名改成了: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


    新的一周开始,祝婴宁找到许思睿的班主任,替他请了一个月的长假。之后她便陷入了规律的生活,白天按时上课,放学后去祝知微店里帮忙,晚上给许思睿过一遍白天老师讲的内容,权当给自己复习了。


    快到周末的时候,吴波嘻笑着问她:“婴宁,周末我能再过去吗?我感觉上周周末你给我理了一遍后,这周听课都轻松多了。”


    “当然可以,有帮到你就好。”


    邹皓恰好路过,好奇地问:“在说什么?”


    听完祝婴宁的解释,他沉吟片刻:“周六下午?嗯……我让我妈把我周六下午的钢琴课换到周日吧。”


    吴波心里警铃大作:“Wait!你不会也要来吧?”


    “有问题?”邹皓理直气壮地摊开手。


    **


    许思睿勉强接受了孙明远和吴波的存在,事后他想了想,他们一个是他的朋友,一个是祝婴宁的朋友,他为此生闷气确实很没道理。


    就在他别别扭扭说服自己的时候,邹皓登门了。


    邹皓有一种社达主义者特有的应变能力,许思睿请长假这件事让他越发瞧不起他了,认定此人将来必不会有出息,但一听许思睿爸爸是祝婴宁的资助人,他立刻把自己对待垃圾的态度包装了一下,以一种peaceandlove的态度来到了他家。


    补课过程中的相处倒也还算相安无事,如果忽略许思睿在一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话。他本身就和邹皓这种性格的人合不来,闻到他身上那股自以为正确的精英味儿就想冷笑,再一想到这种人居然也能加入祝婴宁的补课队伍,就越发肯定她那天说的“你是特别的”全是在放屁。


    他特别在哪?


    这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得到和他等同的待遇吗?


    补课结束,许思睿再度王子病上身,以皇帝处决太监般的口吻说:“下周我不想再看到那胖子。”


    祝婴宁最近从吴波借给她的霸总小说里学来一个新词,叫天凉王破,应用到许思睿身上就是天凉邹破,想到这她就觉得好笑,笑了半天,才在许思睿刀人的眼神中勉强止住笑,问:“为什么?”


    “没为什么,我就是看他不爽。”


    “可是,我觉得你们很像。”


    这句评价比他有史以来获得的所有负面评价都侮辱,许思睿叫得像是走在路上忽然踩到了狗屎:“祝婴宁!”他脸都急红了,“我和他哪里像了?!从外貌到智商到别的什么东西我都甩他一百条街好吗!你眼瞎啊?”


    “确实很像啊。”她淡定道,“你看,你们都很瞧不起对方。”


    “……”


    **


    邹皓没有天凉邹破,他又来了。


    新的周六,他不仅人来,还带来了一个诡异的消息,一进屋,他便环视着屋子里的其他人,问:“你们谁有仇敌吗?”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孙明远:“我一生行善积德……”


    吴波:“我为人老实本分。”


    孙明远指向许思睿:“他!他肯定有不少仇敌。”


    许思睿没好气地瞪向他。


    祝婴宁上前问:“为什么这么说,出了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事。”邹皓推推镜托,冷静道,“就是刚刚我进来的时候,看到有个形迹可疑的人一直在你们家附近徘徊。”——


    作者有话说:醋王上线^^


    许three:她给我补课,我是特别的。


    一回头发现祝婴宁带来了半个班的同学。


    第82章 祝婴宁定律


    “我出去看看。”形迹可疑这种表述怎么听怎么怪,祝婴宁换上鞋子便要出去。


    邹皓补充道:“是个女的,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身高应该有一米七以上。”


    “谁呀?难道是追债讨债的?”孙明远随口胡诌,“许思睿,你欠谁债了?钱债还是情债?”


    许思睿白他一眼,跟在祝婴宁身后趿拉上了外穿拖鞋。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楼梯间里,听邹皓说这个所谓的形迹可疑的女人一直在楼梯间徘徊。进去以后果然和一个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对上了视线,她蹲在16楼和15楼的交界处,见到他们,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捂紧脸上的墨镜和口罩就朝楼下跑。


    “等等!”祝婴宁喊住她,快步追了下去。


    她窜得快,许思睿穿着拖鞋不太好追,勉强追了几步,脚差点从拖鞋前方刺溜出来。等他调整好鞋子,抬头一看,两人早就已经跑没影了。


    形迹可疑的女人虽然比祝婴宁高了一大截,但四肢纤细,不擅长运动。跑到10楼,眼看要被祝婴宁追上了,她迅速调转方向拐到了电梯前,狂戳电梯按键。


    很不幸,电梯在7楼,上来还需要时间。


    祝婴宁成功在电梯前堵到了她,刚想问她在他们家门口徘徊有何目的,定睛一看,却发现这个女人很眼熟。


    尤其是身高。


    她醍醐灌顶,试探着叫出对方的名字:“……郭莹颖?”


    被点到名字的“女人”瑟缩肩膀僵了几秒,可能是考虑到已经被识破了,几秒的凝滞后,她慢慢摘下眼镜和口罩,露出来的果不其然是郭莹颖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奔跑,还是偷窥被抓的行径,她的脸红得像要沁血。


    “你……”祝婴宁语塞了,实在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境况,与窘迫的郭莹颖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你……是来找许思睿的吗?”


    郭莹颖对祝婴宁的印象只有一个字,钝。


    喝咖啡那天,她之所以答应同去,其实是抱着点不可告人的探究心思的。十几岁的女孩,对待出现在心仪对象周围的其他同性,难免会有提防较量之心。聊了几句后,她逐渐发现祝婴宁这人呆呆的,这种呆倒也不是反应迟钝,而是有股和精明完全搭不上边的圆钝感,像一块凉凉的鹅卵石,而非锋利的砍刀。她对祝婴宁的戒心与其说是友好地消弭了,不如说是觉得她构不成威胁,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的姿态回收了。


    所以,听到她印象中圆钝的人说出这么敏锐的话,揭开她用来掩盖少女心思的遮羞布,她只觉得羞耻得想哭,攥紧手中的墨镜,自暴自弃地喊:“你想笑就笑吧,随便了!反正我就是这么丢人!”


    祝婴宁愣了一下,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笑?”


    “难道你不觉得我特别可笑?”郭莹颖说着说着,嘴角向下一撇,鼻尖突然就红了。


    祝婴宁被她吓了一大跳,赶忙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可笑在哪?哪里可笑了?完全不啊。”她绞尽脑汁,慈祥地从唇缝里蹦出一句,“你一点儿都不可笑,你很可爱。”


    郭莹颖愣了愣:“……可爱?”


    她不是没被人夸过,长得漂亮,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各式“漂亮”“可爱”的夸奖,但此情此景,祝婴宁说的可爱似乎并不单单指她的外貌。她难以理解地睁大眼睛瞪着她,而祝婴宁似乎也一时没搜罗出合适的措辞,两人再次大眼瞪小眼,像在比赛谁能对视足够长的时间而不眨眼。


    就在气氛即将滑向尴尬的时候,祝婴宁终于开口了,敲了下脑壳,问她:“你现在是不是没有别的事做?”


    郭莹颖狐疑地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祝婴宁一把牵过她的手腕,“我们刚好在学习,既然没事做,你也一起来学习吧。”


    “?”


    **


    被祝婴宁拉到楼梯间时,郭莹颖的脑筋依然没转过弯,直到上了十几级台阶,上方忽然罩下一个黑影,她才回过神,仰起头,看到了站在台阶之上的许思睿。


    认出她是谁的那一刻,许思睿的脸色明显不对了,眼神冷下来,脸上的神情无论她如何自我蒙骗都无法解读为高兴或欢迎。


    她的心直直坠下来。


    来到这本就全凭对他的一腔真心,说是冲动也好,莽撞也罢,她其实只是想看看他的状态还好不好,想让他知道并非所有人听完冯达的话都选择疏远他。但现在,看到他嫌恶的表情和拒绝的姿态,她不由得怀疑起自己这一举动是否过于自作多情了——谁需要她的关怀?谁在意她的担心?她在他眼里恐怕和冯达是一丘之貉,她这个人对他来说也许根本就无关紧要。


    就在郭莹颖胡思乱想,想到心脏都开始发酸发涩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偏过视线,看到祝婴宁面不改色地对许思睿说:“许思睿,郭莹颖想和我们一起学习。”


    许思睿的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张嘴想拒绝,可当着郭莹颖的面,又不好把话说得太狠太绝情,只能暂时忍下来,不情不愿地让出道,跟在她俩身后。


    三个人沉默地向上攀爬。


    郭莹颖觉得气氛简直糟透了,可转眼去看祝婴宁,她却泰然自若,好像完全察觉不到气氛不对似的,嘴里还自言自语念叨着什么,郭莹颖集中注意力听了一下,发现她在背元素周期表。


    “……”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郭莹颖都有些分不清祝婴宁究竟是大智若愚,还是天生如此呆钝了。


    她们走到16楼,许思睿家的门敞开着,孙明远在门口张望来张望去,见到她们,立刻高声喊道:“怎么样?形迹可疑的人抓到了吗?是哪个孙子敢来偷窥爷爷……哎哟我去!”看到郭莹颖后,他眼睛都直了,忙不迭把后半句话咽回去,结结巴巴地问祝婴宁,“这、这位是?”


    “郭莹颖,我们学校的学生,许思睿的朋友。”祝婴宁做着介绍。


    孙明远在短短一秒内演绎了高超的变脸术,褪去满脸愤怒,挂上谄媚的笑,套近乎道:“原来是同学啊!嗐,早说嘛。我是许思睿的朋友,你既然是他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大家都是朋友!来来来,千万别客气,快来屋里坐,误会,


    全都是误会啊!”


    祝婴宁和许思睿在外头看得特别无语。许思睿对孙明远这副不值钱的模样早已麻木了,竖了个中指就朝屋里走,祝婴宁则在路过他身边时小声提醒他:“孙明远,你正常点儿。”


    “我知道我知道。”孙明远敷衍地应着,殷切地跑进屋里找新的小板凳去了。


    邹皓和吴波看到郭莹颖,都有些吃惊,不过他们比孙明远冷静多了,点了点头便算打了招呼。


    孙明远的狗腿换个角度看其实也不算全无好处,起码能够活跃气氛。郭莹颖坐在他给自己搬来的新凳子上,本来还担心自己的到来会让现场冷场,好在孙明远时不时插科打诨,除了许思睿的表情像个讨债鬼,气氛基本可称正常。


    郭莹颖以为学习只是聚会的借口,毕竟哪有人放着美好的周六不享受,特意聚在一起只是为了学习的?结果祝婴宁竟然真的掏出了课本,对其余人说:“这周我们先复盘下物理吧。”说完还体贴地把自己的课本往她的方向挪了挪,“郭莹颖,你没有带书,可以先看我的。”


    郭莹颖震惊地附在她耳边问:“……我们真要学习啊?”


    “当然啦。”她一边说一边掏出记录开小差次数的本子,严肃道,“虽然你才刚加入,但如果你开小差影响同学,我也会一视同仁地记录在案的。”


    “……”


    **


    莫名其妙地跟着大家学了两小时,郭莹颖感觉自己的大脑皮层都展开了。


    她出生在一个普通但却健康的家庭里,北京独生女,父母都是本科生,学历不算高知,却刚好够他们养育女儿。有父母的教诲在前,郭莹颖从小走的都是康庄大道,虽然由于出色的外表拍过不少广告,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早早辍学的小混混,但她本性清高,瞧不上没有本事只有中二的男生,她来往的男生,颜值、智商、个性缺一不可,无论是人品有限的冯达还是脾气有限的许思睿都恰好符合她的要求。她对学习始终保持着不感兴趣但会尽量维持中游成绩的态度,上课会尽量听讲,课后却不怎么复习。


    这是她第一次和不符合她交际要求的男生一起学习,也是她第一次在下课后对学习投以这么高的专注度。


    两个小时结束,郭莹颖都快忘了自己此行是来干什么的了,只觉得太阳穴学得一片昏胀。


    “休息一下吧,吃点东西喝点水。”祝婴宁啪地合上练习册。


    得她赦令,孙明远哀嚎一声,行尸走肉般扑去厨房,给所有人都倒了水。


    把水杯递给郭莹颖后,他想找她聊天,可惜郭莹颖不愿搭理他,她捧着水杯,看向对面低头划拉手机的许思睿,斟酌着说:“思睿,你还打算去工作室吗?老大跟我打听过很多次你的下落。”


    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故意的,许思睿没回答,甚至连头都没抬。


    孙明远在茶几下踹了他一脚,他才收起手机,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答:“不去。”


    “哦……这样啊。”他冷淡的态度让郭莹颖非常尴尬,握紧水杯,越尴尬越想要找话题缓和一下,于是继续说,“他真的挺喜欢你的,上次说好的那个运动饮料,你没有去拍,他虽然生气,但也一直觉得可惜,托我转告你,要是有空还可以去他那,他认识的一家淘宝服装店恰好缺个男装模特……”


    许思睿面无表情听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不耐地扯了扯嘴角。


    眼见着郭莹颖眼圈都红了,手也在抖,孙明远赶紧接话:“哎哟,找许思睿干嘛,他也就脸能看了!我相信你们老大不是那种肤浅的人,这样吧,你看我成不?我高低算个东城彭于晏,人品也杠杠的,你们老大找我绝对不亏。”


    郭莹颖勉强笑了笑,吴波也笑:“你这是谁封的东城彭于晏啊,自封的?”


    “你怎么知道?”


    “滚呐,我还说我是刘亦菲呢。”


    气氛在他们一来一回的斗嘴中缓和了一些,然而许思睿就像是存心不让所有人好过一样,忽然从凳子上站起来,弄出了很大的动静,谁也没看,径自去了厨房。


    郭莹颖才刚缓和过来的脸色再度苍白起来,几秒后,两滴泪突然从眼眶里滚出。


    这一哭把大家都吓着了,孙明远气得不行,想跟过去找许思睿理论几句,祝婴宁却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留在这安慰郭莹颖,她过去就好。


    厨房里,许思睿拉开冰箱,从冷藏层找出罐冰可乐,把拉扣一拉,还没来得及往嘴里倒呢,可乐就被人抽走了。他不爽地啧了声,瞪过去,和祝婴宁喷火的眼神硬碰硬对上。


    “你什么意思?”她压低声音问。


    “什么什么意思?”许思睿存心打哑谜。


    “为什么对郭莹颖那个态度?”


    “我就那个态度了,怎样?”


    她皱着鼻子,满脸不赞成:“郭莹颖没有哪里对不起你吧?她不仅没有听信外面那些话,还主动过来关心你,你对真心待你的朋友就这个态度吗?”不等他说话,她又一阵见血地指出,“你究竟是真的看她不爽,还是把对冯达的不满迁怒到了她身上?”


    “操……”许思睿阴暗扭曲的心思被她说中,恼羞成怒,脸颊瞬间涨红了,险些被她气得心肌梗死。


    而祝婴宁好像还嫌刺激他不够似的,继续说:“教训不了冯达就把气撒在女生身上?许思睿,迁怒很没品。”最后五个字,一边说还一边配合动作,重重戳在他胸膛上,每说一个字就戳一下,许思睿感觉自己的胸膛都要被她戳出洞了。


    他伸手捉住她的手指,冷笑起来:“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把她叫进来经过我同意了吗?”他本来想说你搞搞清楚这是谁家,这是我家不是你家,快说出口时意识到这句话太伤人,又赶紧咽回去了。话语如刀,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即使气头上也说不得,说了,就算将来和好,关系也再难回到从前。他不愿意因为心直口快的一句话就和她产生嫌隙。


    祝婴宁原本理直气壮,觉得自己百分百占理,被他这么一问,这才隐隐察觉到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逾矩。她让郭莹颖进来,一方面是觉得大冷天的把人晾在外面挨冻很没人情味儿,一方面是希望许思睿能借此知道他班上的同学并不都是冯达那种态度,也有郭莹颖这样的人愿意继续和他做朋友。但是,不管怎么说,郭莹颖都是他的朋友,而非她的朋友,怎么对待这段友谊是他的选择,她不应强硬干涉太多,而且这是他家,邀请人进来得经过他的同意,而非她单方面先斩后奏。


    许思睿见她突然两眼放空发起了呆,忍不住凶巴巴道:“我跟你说话你还走神?”


    祝婴宁回过神:“没有。”


    “还说没有?!”他莫名在


    这个地方钻起牛角尖,“你刚刚眼睛都放空了。”


    “我只是在思考而已。”


    “思考什么?”


    “思考你的话……你说得对,许思睿,我确实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她抬眼看向他,“我应该先问过你再做决定的,而不是完全无视你的想法和感受,抱歉。”


    “靠。”许思睿这人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谁呛他,他越发想呛回去,但只要对方稍微服软,他就会掉头反思自己,祝婴宁一道歉,他瞬间觉得自己太该死了,而且斤斤计较得不像个男人。


    “你干嘛这样?”他无理取闹道,“你就不能坚持自己的意见,再多骂我几句吗?”


    “?”


    祝婴宁谨慎地评价,“你的要求很奇怪。”


    “……”


    “还有,你能不能放开我的手?”


    被她这么一提醒,他才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抓着她的手指,脸一红,赶忙把手松开。


    然而松是松开了,她手指的热度却仿佛还烙在他掌心一样,他脑子晕晕的,以至于后来祝婴宁温声对他说:“你也跟郭莹颖道个歉,好不好?她大老远跑来看你,别让她伤着心回去。”他没怎么反抗就答应了。


    答应完跟在她身后走回客厅,才发觉自己竟再次落入她的陷阱。那个可怕的定理又应验了——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想达成的效果,最后果然都能达成,没有人可以逃脱她的定律。


    客厅茶几旁,郭莹颖已经止住了哭泣,手指攥着被眼泪濡湿的纸巾,尴尬得头都抬不起来。


    见祝婴宁和许思睿出来,她起了起身,抓过自己放在一旁的墨镜、口罩和帽子,含糊地说:“我先回去了。”


    “不行!”祝婴宁率先出声阻止。


    郭莹颖抬起头,以为她会说些挽留或者安慰她的话,结果她说:“还没学习完呢。”


    “……”


    郭莹颖的嘴角抽搐几下,“我……就不用再学了吧。”


    “再学一会儿吧。”许思睿在一旁出声了。


    他突如其来的挽留让郭莹颖震惊不已,旁边的孙明远也大受惊吓,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嘴里还念念有词“鬼爷爷,还请从许思睿身上下来,他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怎么说也是我兄弟”。许思睿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用完成任务般的速度飞快道:“刚刚是我态度不好,不是你的问题,抱歉。”最后两个字说得格外快速和小声。


    孙明远吓得魂飞魄散,看向祝婴宁,大叫:“完了!我觉得咱真得请个大师。”


    “滚。”许思睿推开他的脑壳。


    郭莹颖拽紧自己的东西,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邹皓出于礼貌说了句:“来都来了,学完再走吧。”他指向祝婴宁,“这位期中考全级21,再努努力下次月考估计就前20了,珍惜学霸提供的补课机会啊,同学。”


    吴波见大家都说了,自己要是再不开口,显得很不合群似的,于是也含糊附和了一句:“是啊是啊。”


    郭莹颖松了口气,这才顺理成章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宁: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全都抓来学习。


    这章是两章的字数并在一起了,我觉得内容关联度高,没必要分章,所以合成一章发了出来。


    不知道这章以及以后的章节会不会有争议,提前叠个甲><


    我认同女孩的美好,但比起单纯呈现美好,其实更想试着写出女性的多样和真实。这话非常托大,我自知我的笔力还远远达不到如此严肃的境界,所以只能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呈现。


    除了善良和互帮互助等美好品质,我始终认为女性之间也完全可以存在嫉妒、敌意、不满等微妙的负面情绪,可以存在良性竞争。人无完人,她们无法时时做到完美,更无需做到完美。她们会有缺点,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甚至可能会有道德瑕疵。即使是宁宁这样内心强大的人也不可能时时勇敢,她也会不够果决的时刻。


    但不管是何种塑造,我都会尽量做到不恶意丑化任何女性角色,而只是忠实保持记录。至于读者解读出什么,喜爱哪个角色亦或憎恶哪个角色,这些都是你们的自由。


    以及,小小声地排雷……


    这本书除了花精力塑造女性角色,也会花些精力塑造男性角色orz


    我知道市面上越来越讲求女性高光男性背景板的女频叙事模式,我对这种模式绝对绝对没有任何意见,自己也爱阅读此类作品。但阅读偏好和创作观是两回事,我个人的创作观非常传统,来源于我很喜欢的一部漫画——去保存各种各样的人性。


    这是我塑造每一个角色(无论男女)的准则。


    写这个男主之前我就想过,真的要在言情频道塑造这么一个毛病重重的男主吗?会不会特别不讨喜?但纠结到最后还是决定遵从内心。如果连作者本人都无法坚定自己的故事和人物,笔下的作品只会变成东拼西凑的零散碎片,如果连作品的神都散了,又怎么可能会有读者喜欢上这个故事?


    总而言之,大家可以尽情骂许三,但是请对作者本人嘴下留情……[求求你了]


    第83章 粘人


    补课结束,大家先后打道回府。


    郭莹颖的家凑巧和孙明远、邹皓同个方向,两个男生和她结伴离开。吴波的家在反方向,由于秋分以来天黑得越来越早,怕她独自一人走夜路去搭地铁不安全,祝婴宁每次都会和许思睿一起送她到地铁站。


    许思睿不参与女生聊天,自己走在后排。吴波往常都会找祝婴宁叽叽喳喳,今日却难得安静,垂头看着人行道地面,时不时踢一脚落叶,把枯黄的落叶一片片踩碎,像是有什么心事,祝婴宁偏头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忍不住问:“怎么了?”


    吴波这才如梦初醒,习惯性先否认:“没什么。”过了几秒,清清嗓子,小声说,“只是……有个小问题想问你。”


    “你说。”


    她的镇定让吴波逐渐有了倾诉欲,却也越发感到难为情,拿余光偷瞄许思睿,确保他离她们有一段足够远的距离,不会听到她们讲话,才犹犹豫豫地说:“就是,那个……我只是想知道,你和许思睿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会感到自卑吗?”


    她没料到是这个问题,但仔细一想,又觉合情合理:“我觉得也不能算自卑吧,但一开始确实有种身处不同世界的感觉……”


    “对对,对对对!还是你懂我。”吴波疯狂点头附和,“就是这种感觉!”


    “不过,现在我已经不会这么想了。”她笑了笑,“只要坦诚地与对方相处,就会发现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不管是你,我,还是许思睿他们,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最后一句话,祝婴宁说得认真,然而这段安慰听在吴波耳里未免有些假大空,她点到一半的头颅卡住,犹如发条生锈的机器,脸上表情也从被理解的激动和欣喜跌为深切的失望。


    “哪儿一样了?完全不一样好吗。”吴波叹了口气,低声埋怨,“单论长相就有云泥之别。你看郭莹颖,她今天刚来,而且是冲着许思睿来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喜欢谁,结果孙明远还不是对她那么热情?一个劲儿热脸贴冷屁股,我看了都替他尴尬,可人家完全不care。连咱班长这种貌似只对学习感兴趣的人,刚不也主动提出要送郭莹颖回家?当美女就是好啊,不像咱们这种普女……”


    说到最后,才意识到自己嘴快把祝婴宁也归类到了普女的行列,吓得一下子清醒了,怕她介意,连忙慌慌张张找补,“哎,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主要是在说我自己……”


    “没事。”祝婴宁说,“确实没人夸过我漂亮。”


    吴波再次深有同感,捉住她的手臂摇晃:“是吧?是吧?!我就知道你能理解我。像我们这种普普通通的女生最惨了,我前几天看杂志,上面说青春期女生平均都被一个异性表白过,屁咧!难道我不是青春期女生?我怎么没被男的表白过?唉……像郭莹颖这么好看的人,估计就有一堆人追求吧,就算那个平均值是真的,那也是被美女们拉高的,好比我家的收入和马云的收入一平均也能上个福布斯榜。实际上?呵呵。”


    说完,她又禁不住八卦地打听,“对了婴宁,你呢?你被男生告白过吗?”


    以前在山里读书时,班上女生也会讨论这些话题,但祝婴宁从不参与,因为她太忙了,不是忙着收发作


    业,就是忙着解决班里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亦或忙着学习,可是现在身边只有吴波,她们走在路上,除了行走之外不需要考虑任何事,以至于祝婴宁不得不被动参与到这种话题中来。她想了想,诚实道:“没有。”


    得到这个答案,吴波既松了口气,觉得有人和自己同病相怜能显得自己不是太惨,又有些可惜。她虽然急于拉一个朋友“下水”,以此安慰自己,证明青春期没有得到过男生告白是正常的,却也觉得祝婴宁是个好人,很好的人——连她这么好的人都没被异性告白过,可见男人确实都是肤浅的视觉动物,可气,可恨!


    吴波越想越觉得忿忿不平,越想越觉得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连带着看身后的许思睿也不顺眼起来。


    许思睿原本走得好好的,忽然感觉到前头吴波回头剜了他一眼,眼神愤恨,弄得他一头雾水,待要仔细去看,吴波却已经把头甩回去了,仿佛刚刚那带着敌意的一眼只是他的臆想。


    祝婴宁思索着,试图安慰吴波:“孙明远对待漂亮女生是比较浮夸,但如果今天是你或者是我被许思睿凶,他肯定也会替我们出头。他这人其实带点儿贾宝玉精神的。”


    吴波没说话,撅着嘴,又踩碎了脚底一片枯叶。


    祝婴宁挖空心思想着别的安慰的语言,可惜在这方面经验有限,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皮囊是身外之物,你也有很多优点呀。”


    吴波看她一眼,深深叹了口气。


    她听出祝婴宁绞尽脑汁想要开解她,可这不是她期待的开解。她想听的并非“你有别的优点”,而是“你长得哪里普通了?你明明很美”。


    **


    第二次月考的时间逐渐逼近,许思睿的班主任特意来祝婴宁班上找了她一趟,问她许思睿有没有打算参加考试:“你劝劝他,让他好歹过来考一考,考成什么样先不说,起码别连考场都不来了。”


    祝婴宁点头应了,回家把这件事和他一讲,省去老师要她劝他的那部分,只问:“你打算去吗?”


    他倒是接话接得飞快:“随便。”


    祝婴宁察言观色,细致解析他的表情,见他的表情扭捏中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不以为意,于是试探着问:“那我跟你老师说你打算去了?”


    许思睿还是答:“随便。”


    **


    月考当天,祝婴宁洗漱完毕,出来一看,许思睿竟然也收拾利索了,难得背着他那个聊胜于无的瘪瘪的书包靠在玄关处等她,宽肩长腿往那一戳,还挺气派。


    同行去学校的路上,她始终默默留意他,想知道他此刻的淡定究竟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对学校的流言蜚语无所谓了。


    自以为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他一路,地铁快到站时,许思睿终于没忍住啧了一声,挑起眉梢,朝她斜斜飞来一个眼神,问:“看够了没?你是暗恋我还是有斜视?”


    偷窥被抓包,祝婴宁一惊,但很快沉静下来,用那句万金油回答搪塞他:“你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因为我有脑子。”许思睿用下巴指了指他们对面那块光可鉴人的车窗玻璃。


    “……”


    能嘴贱,说明心理状态健康,祝婴宁乐观地想。


    到了学校,也许是将要考试大家都精神紧绷的缘故,没人对许思睿格外关注,就算看到他,也只是多看个一两秒就匆匆忙忙走了。祝婴宁明显感觉到许思睿走入校园后就微微紧绷的腰背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从如临大敌的状态恢复成那副懒懒散散睡不醒的模样。


    爬到楼梯的分岔口,她不放心地交代道:“来都来了,记得好好考完……”


    许思睿没想到她居然能把“来都来了”用在考试上,这算什么,来都来了,不如考个试?他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上午的考试安排得紧,连考两科,语文和物理。真正坐到考场上,祝婴宁便没功夫再去关心许思睿有没有好好考试了,她握着笔杆答得认真。等到中午放学铃声响起,考卷都收上去了,她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捶打酸涩的肩颈。


    吴波跑来找她,激动得手抖腿也抖,两包泪窝在眼眶里打转:“我天哪,这次物理考试我居然做完了!我居然做完了!”


    物理是吴波的天敌,她对该科目痛恨不已,因为——很不幸,她爸爸是个初中物理老师。由于自己物理很好,便对女儿的物理抱有过高的期待,可吴波别说擅长了,她以前考试连题目都看不完,每回回家都得被她爸念叨一顿,什么“你怎么完全没遗传到你爸的优秀基因”啦,什么“你的逻辑思维能力一塌糊涂”啦。


    “先别管做得对不对,反正这次我做完了。”吴波把祝婴宁从椅子上拎起来,一脸要给她磕头的表情,“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妈妈——”


    “……吴波,你冷静点儿。”祝婴宁哭笑不得。


    忘乎所以地感慨了一番,吴波才想起下午还有其他考试,忙挽住祝婴宁的胳膊:“咱先去进食吧。”


    “好,邹皓呢?”平时邹皓也会随她们一起去食堂,祝婴宁便随口问了句。


    吴波鼻孔朝天,下巴朝教室对角线的方向扬了扬,语气不满:“那呢。”


    按照吴波的理论,世界上只分为两种学生,一种是考试后坚决不肯校对答案的,一种是考试后恨不得立马把答案对个遍的,她是前者,而邹皓自然是后者。他在学习上的功利心于此处发挥得淋漓尽致,虽然和祝婴宁关系更好,补课也全仰仗她的付出,但考完试,必然先跑去找稳居年级第一的谭菁菁,在她那对完了他不确定的题目,才会转而拿祝婴宁的答案作为辅助性补充。


    吴波相当不耻他的这种行径,每回看到都要大骂一声叛徒。


    “我们先走吧,别理他了。”她在祝婴宁耳边吹起枕边风。


    两人正打算走,邹皓就像背后长眼睛似的追了上来,无视吴波鄙夷的神色,问祝婴宁:“语文那道病句的选择题你选B还是D?还有物理最后那道大题,你算出来的答案是什么?”


    祝婴宁对叛不叛徒的行径完全无所谓,回忆了一下,说:“语文我选的是B,物理最后那道大题我算出来是1.7s。”


    三人并排着朝外走,邹皓冷静到近乎冷酷地分析:“语文你和谭菁菁都选B,估计是B没跑了,物理谭菁菁算出来是2.4s,我更倾向她的答案,你算最后那道题的时候是不是忘了把小球去程的时间加上去?”


    “啊,还真是。”祝婴宁恍然大悟。


    吴波苦着脸捂着耳朵,不想听这两人说些刺激她心脏的东西。


    走到走廊尽头靠近楼梯的地方,他们正要下去,祝婴宁一抬头,却看到有个人等在那里。


    “……许思睿?”她惊讶地看着他。


    他故作自然地哦了一声,从墙上直起身,仿佛刚刚发现他们,漫不经心道:“你们要去吃饭?真巧。”生硬地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既然碰巧遇见了,那就一起过去吧。”


    祝婴宁&邹皓&吴波:“……”


    这“碰巧”未免也太刻意了。


    邹皓和吴波还没同许思睿熟到能吐槽他的地步,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有发现他是故意等在这的,唯一熟得能吐槽他的祝婴宁看着他淡漠的神色和与之截然相反的熟红的耳根,没忍心揭穿他,沉默几秒,说:“那……


    走吧。”


    由于四个人并排会堵住整个楼梯,他们自然自然分裂成了两两一排,祝婴宁和许思睿走在一起。


    行至通往食堂的林荫道上,风从他们并排行走的夹隙间吹过,她在这阵凉风里回忆起周天晴和自己说过的话。


    那天周天晴来找许思睿未果,临走之前对她说:“婴宁,小姨麻烦你一件事,可以吗?”


    她呆呆地点了点头。


    “睿睿这人其实粘人得很,也很怕寂寞,要是他来粘你,你不要拒绝他,好吗?”


    虽然出于责任心同意了,但当时她想的是,许思睿粘人吗?而且,他怎么可能来粘她?


    她印象里的许思睿——尤其是在山里录制综艺那段时间——总是独来独往,不主动和任何同学打交道,在她家也不喜与她和刘桂芳同出同进,捧一本书就能从天亮坐到天黑,常独自蹲在村口那块大石头上,看书或者抽烟,矛盾地扮演他的独行者。


    直到现在,她才感受到这股微妙的粘人。


    风还在吹拂,撼动干枯的树,卷起地上的尘土。


    她轻轻笑了笑,任由风带起她耳鬓的发丝。


    第84章 手无缚鸡之力


    坚持考完两天的月考,许思睿立马又龟缩回壳了,任由班主任费尽口舌也不愿去学校。


    祝婴宁没有劝他,甚至躲着他走,因为她这两天在瞒着他干坏事——周天晴打算去监狱探望周天澜,她得找个机会把信件交给她。


    时间约在周日中午,周天晴贴心地来到了她所在的百货大楼,就近寻了家餐厅请她吃饭。饭桌上也不过问许思睿的情况,只单纯关心她最近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还习惯吗,有任何困难都可以随时打电话找她帮忙。她声音好听,带点播音腔,说话语速不疾不徐,始终挂着甜蜜亲切的笑,祝婴宁被她哄得昏头昏脑,以至于午饭结束后,连自己书包里什么时候多了两个鼓鼓囊囊的红包都不知道。


    想跑回去还给周天晴,人家已经开车离开了。


    按照祝婴宁的性格,这笔零花钱她不仅不会用,后续还会另寻机会还给周天晴,可周天晴像是料准了她不会用一样,当晚特意打了个电话过来,说那笔钱是感谢她给许思睿补课的。


    “要是没有你,他这次考试估计连去都不去了,这钱就当是他的学费和你的辛苦费,婴宁,你要是不收,就是让我难做,存心害我良心不安。我不管!我以后晚上都要睡不着了。”


    撒娇赖皮的模样和中午那副温柔大姐姐的模样大相径庭,她哭笑不得,毫无办法,只好收下了。


    周天晴出手大方,一给就给了两千,祝婴宁拆出来数了一下,越数,心脏愈感受惊过度,跳得不太舒服。可现在再打电话过去说不要,实在拖泥带水,黏糊得叫人恶心,她叹了口气,先留了一千,打算等许思睿生日时给他买礼物,这样的话这钱也算回流向周天晴的家人了,另外一千,她全部寄回了山里老家。


    过完周末,周一去上学时,她先去许思睿班主任那问了他的成绩。老师把排名表拿给她,她看到上面的全级六十三名,觉得这名次还算正常,松了口气,道过谢便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班级,早读正待开始,领读的同学站在讲台上无力地维持着纪律。


    由于今天能够得知成绩,班上学生都很躁动,任凭带读的同学在讲台上喊得身心俱疲,也没几个人听话拿出课本,大家全在和前后桌攀谈,教室里嗡嗡的像是进了一群蜜蜂。郑泽楷甚至拿了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篮球,对着教室后排的墙壁练习投篮。


    此番乱象,换成以前,祝婴宁肯定要出面管一管的,但她现在不是班长,名不正言不顺,只能坐在座位上徒劳地翻着课本。至于邹皓,他丢下一班同学,自个儿去老师办公室提前打探成绩了,不在班里。


    其他班级陆陆续续响起了朗朗读书声,只有他们班还混乱一团,巡逻的教导主任走到这,大怒,从前门踱进来,屈起指关节使劲敲了敲门板,高声问:“怎么回事?!你们这个班怎么回事啊?!还早不早读了?眼里有没有纪律了?都给我安静!”


    这才偃旗息鼓。


    大家接连低下头,尽量避免和教导主任进行眼神接触,免得被当成活靶子,只有后排的郑泽楷还在不怕死地拍他的篮球。篮球和地面撞击,咚咚咚的声音响彻寂静的教室。


    “你!最后面那个大高个,你还拍?!”教导主任气得声音都变调了,指着郑泽楷道,“把篮球给我拿过来!”


    郑泽楷不耐烦地啧了声,目测了一下他和主任之间的距离——对角线,远得很。懒得走过去拿给她,干脆举起篮球,对准主任的方向摆好投篮姿势,把篮球扔了过去。


    班上同学纷纷仰起头,像在目送导弹划过天际,瞠目结舌地目送那颗篮球从教室半空中飞过。


    站在前门的教导主任更是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吞进鲸鱼。


    就在大家以为篮球会以诡异的弧线掉进教导主任臂弯里,缔结出一个足以使后届学生传颂千古的经典画面时,篮球砸到了教室天花板的风扇上,哐啷一声,卡进了扇叶之间。


    自夏天开完风扇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风扇上面堆积的灰尘没人清理,被篮球一砸,扑簌簌往下掉,如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全部都下在了不幸坐在风扇底下的邵彦君身上。


    她那头精心打理的深棕色卷发瞬间变成了渐变色奶奶灰。


    “……”


    在一片窒息般的沉默中,邵彦君崩溃地尖叫起来。


    大家都被接二连三出现的突发状况弄懵了,闻声皆是一颤,坐在邵彦君旁边的祝婴宁也被她的尖叫吓得一哆嗦,正迷茫着,突然听到尖叫声里夹杂着螺丝松动的声音,循着声音望过去,是邵彦君头顶的风扇——受了篮球撞击,固定风扇的螺丝松动了,整个风扇和风扇上的篮球都摇晃起来。


    “小心!”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喊一声,下意识伸手拽了邵彦君一把。


    人在激愤时身体比石头还硬,这一拽没能把邵彦君整个人拉过来,只把她的上半身拽过来了,下半身还坐在原位。


    紧接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头顶的电风扇整个掉了下来,轰隆砸在她们的课桌上,地动山摇,把桌子都砸得滑开了,连带着一起掉落的还有数不尽的墙皮。


    祝婴宁紧闭双眼,被墙皮和各种尘土噼里啪啦砸了满脸,半天都睁不开眼睛,也没法呼吸。等墙皮掉完了,班里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风扇三米开外的学生全都尖叫着弹开了,她们所在的中心区域变成了一道空阔的银河,河的一侧是挤在讲台上的前排学生,河的另一侧则是挤在教室后面的后排学生,她和邵彦君就像飘在银河中的两叶孤舟。


    伸手拂开脸上的墙灰,再把头顶的碎块抖落,她看向撑在她身侧的邵彦君,问:“你没事儿吧?”


    邵彦君呆呆地看着她,瞳孔放大,机械地说:“不不知道啊,我感觉腿上热热的……”


    这句话一出口,大家全都看向了她的腿。这一看不要紧,别说学生,连教导主任都快吓尿了。


    邵彦君的右腿在流血。


    扇叶掉下来时划伤了她的大腿,伤口不大,不长,但血液所呈现出来的特殊的暗红色还是让祝婴宁的心沉了沉。


    这是划到静脉了。


    教导主任立刻拨开学生冲了过来,手要去扶邵彦君又不敢,一叠声问:“你感觉怎么样?还行吗?你还能撑住吗,同学?”又赶紧催身边的男生,“谁过来帮忙把这位女同学带去校医院?来个男生,男的,快!”自己则低头找出手机,即刻拨出校医院的值勤电话。


    场面过于混乱,周围虽有男生,可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敢随意上前搬动邵彦君,生怕造成什么二次损伤。


    祝婴宁看了眼她的伤口


    ,还在不断流血,怕失血过多,她伸手把邵彦君脖子上的围巾解了下来,在她大腿三分之一处缠绕了几圈,用力一勒,绑了一个结。


    邵彦君吓傻了,平时话不多的人此刻化身超级话痨,喋喋不休地跟她说话:“不是,我怎么不疼啊?我是不是快死了……哇靠!你绑这么紧!你要勒死我?啊不行了不行了……现在开始疼了,我的腿好疼,救命!”


    祝婴宁没有理会她,转身用手背拍了下戴以泽的胳膊,说:“你过来抱她去校医院,快。”


    “对对,先按这位女同学说的做。”主任一边打电话告知校医院的校医这边的情况,一边分出精力指点现场。


    戴以泽被她点到名,先是愣了愣,接着不由自主听从她的话挤到了人群前,伸手到邵彦君身下,试图将她抱起来。


    第一次发力,没成功。


    大家只当是戴以泽过于紧张导致的失误,也没催,只紧张地屏住呼吸看着他。


    然而第二次发力,第三次发力……


    在接连几次使劲儿都没把邵彦君抱起来,反而将自己累得满脸通红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邵彦君更是在害怕自己死掉以及对自己体重的自我怀疑中哇的一声爆哭起来,伸手去扯戴以泽的头发,朝四面八方扯,一副跟他没完的架势。戴以泽唧唧歪歪埋怨着“姑奶奶,你到底有多重?!你是猪吗”,边持续使力,因忍痛和用力而憋得脸红脖子粗。


    祝婴宁在旁边看得无名火起,伸手将戴以泽搡到一旁,喝道:“让开!”


    这声“让开”短促而有力,配合手上的动作,戴以泽毫无防备,弱小无助地被她搡到了地面上,表情惊恐。


    祝婴宁上前一步,二话不说,直接将邵彦君打横抱了起来,转身就朝校医院跑,跑的速度不算快,但步伐还算镇定,打着电话的教导主任见状都忘了继续说话。


    “卧槽。”


    郑泽楷自知闯了祸,原本缩在角落里,生怕其他人留意到他,见了此情此景,却也忍不住惊得爆了句粗口。


    人群自动给她让开了一条道,许多同学排成长龙跟在她身后,有几个学生上前几步,帮忙扶稳邵彦君。外头正在早读的其他班级听到了他们班的响动,不断有学生从窗户或者前后门探出头,兴致勃勃地围观和叫嚷。


    枯燥乏味的学生生涯,在数不尽的作业和考试中,任何迥异于寻常的变化都会激起大家的兴奋和好奇,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要不是常事,都可变成趣事。


    在大家或欢快或担忧的喧哗声里,女生公主抱女生的传奇正在生成。


    第85章 围巾


    抱着邵彦君去校医院的路上,她们两个都没说话,祝婴宁没说话主要是担心开口说话泄了那股气,之后就抱不动她了,邵彦君没说话是因为受到了极大震撼。


    这是她第一次被公主抱。


    居然是被一个女生……


    而且还是她特别瞧不上的小土妞。


    她的心情一言难尽,感动之余,还有一股被自己瞧不上的人帮了的扭捏劲,浑身像有蚂蚁在爬,她宁愿是没用的戴以泽拖死尸一样把她拖来校医院,也不情愿是祝婴宁对她施予援手。


    到了校医院,由于止血措施做得好,血差不多已经止住了,校医进行了后续处理。


    郑泽楷闹出这么大的事,自然逃不了处罚,在全校师生面前做了检讨,他的父母则带着礼物亲自上门拜访了邵彦君的父母。


    与此同时,祝婴宁公主抱邵彦君的图片也被带手机的学生拍照投到了Q|Q的校园墙上,文案是「男同胞们,汗颜吧~~~颤抖吧~~~」。


    底下评论大多是刷屏的「666」,有女生调侃「男同胞们表示伤不起」,底下有男生发句号以示无语,也有男生挽尊「那是因为我不在现场,我要在现场,肯定左手一个,右手一个,肩上还能再扛一个」,女生回复「呕」。


    总体来说,还算和平。


    不过校园的八卦日新月异,这张图片带来的威力很快被其他更劲爆的八卦取代了,有人在校园墙上匿名告白,有人隔空对喷,也有人掐头去尾地散播谣言「听说偶们学校清末是万人坑……阴气过重,因为学生阳气重才在这上面建了学校」,呈现出另一种意义上的欣欣向荣。


    祝婴宁几乎不上网,而许思睿自去年家里出事后也不登Q|Q了,怕看到影响心情的言论。


    会有这种顾虑是因为他之前斗胆登录过一次,很不巧,Q|Q空间最新一条留言就是「笑死,税款补上了吗,妈已经进去了,小心爹也成老赖/吃瓜.jpg」,来自于他久未联系的某位小学男同学。至于他发在空间的自拍,没出事前有女生在下面评论「男神/害羞.jpg」,出了事后有男生故意去那条评论下面挑事,问「现在还是男神吗/狗头.jpg」,女生回复「别提了,黑历史/捂脸.jpg」。


    十几岁的年纪,又都是所谓好学校出来的好苗子,少有人深仇大恨到要用脏话辱骂他抨击他,可就是这种置身事外的淡淡的闲谈才最让他感到难以承受。


    2G冲浪的两个人正在埋头苦学。


    月考刚结束,祝婴宁就马不停蹄地制定了期末考学习计划,许思睿试图反抗,未果,不得不和她面对面坐在茶几两侧,听她滔滔不绝梳理这次考试他做错的题目。


    他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在她瞪圆眼睛严厉地看过来时,才会拿起红笔,在试卷上欲盖弥彰地划拉两下。


    等她讲完所有错题,拿起杯子喝水,他才扔掉笔,伸了个懒腰:“你不怕再教下去会教坏徒弟饿死师傅啊?”


    “嗯?”她嘴里还含着一大口水,两颊鼓鼓的,一边分小口把嘴里的水咽下,一边用眼神询问他此话怎讲。


    许思睿单手托着腮,手肘支在茶几上,眼睛微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调侃道:“万一我考得比你好,你不是又要哭了?”


    祝婴宁差点被嘴里的水呛到,拍了拍胸口,别开脸,先把水咽干净了,再转回头来看他,脸上表情千变万化,既羞恼又茫然,既震惊又担忧,最让许思睿觉得好笑的是她脸上那副恍然大悟的傻样儿,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似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嘟囔着答:“应该是吧……”


    他没想到她这么诚实,故意逗她:“那你还教我?”


    而且还是这么不藏私的教法,基本上白天老师讲了什么新的重难点,晚上回家她就会把内容向他细致地复述一遍。


    她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戳来戳去,戳出了许多小黑点,才抬起头和他对视,嘴角撇着,用鼻音“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即使你考得比我好,我也会继续教你的意思。”


    我既希望你好,又想要超越你。


    如果你真的赢过我——我虽然还是会不甘心,可也依然会发自内心为你感到高兴,我虽然依然会发自内心为你感到高兴,却也还是会不甘心。


    嫉妒和关心从来就不是相斥的感情。


    天已经完全黑了,客厅还没来得及开灯,只有台灯燃亮茶几这一小方空间。她的脸笼罩在昏黄的光线下,脸上绒毛晕染出稻田的色泽,瞳孔如金黄色的海,在灯光的虚影下流淌,落日熔金。她看着他,眼神沉静。


    有些人在对视时会习惯性先移开视线,也许是因为内向,也许是出于心虚,也许是觉得羞怯,但许思睿发现祝婴宁很少这样做,她好像无惧与任何人对视。无论是在什么时候,亦或出于什么原因,当她抬眼看向他时,那双眼睛都是清澈的。


    像被某股无形的力量攫取,他屏住呼吸,凝视着她的眼睛。他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睫毛虽然不够长,却比常人浓密,像一把刷子,在眼睑上刷出一条黑线。这条黑线的存在和她的单眼皮配合在一起,就像漫画里简单利落的线条,将眼睛的形状切割得泾渭分明。


    很干净。


    他伸出手,指腹抚上她的睫毛。


    手感倒是刺刺的。


    直到她逐渐睁大眼睛,瞳孔里倒映出他的手指,许思睿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手一顿,脑子里轰隆一声,整个人僵在原地。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许思睿淡定收回手指,漫不经心地扯谎道:“哦……我看你睫毛上有点脏东西。”


    好端端的家里哪来的脏东西,这话说出他自己都不相信,恨不得跪下去求上天再给他


    一次重说的机会。还好祝婴宁似乎完全没多想,也跟着“哦”了一声,揉了揉眼睛,还来了句:“谢谢。”


    “不用谢。”他厚着脸皮接受了她的道谢,硬是强撑着演完了。


    等到祝婴宁低头开始写作业,他跳得略微过速的心跳才慢慢落回正常值,心有余悸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右手拇指还残留着她睫毛的触感,有点刺麻,也有点痒。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动笔,只将右手放在卷面上,虚着视线,呆望着半空走神。


    能听到她写字时笔尖摩擦书页的沙沙声,和客厅钟表秒钟走动的声响。


    “许思睿?”祝婴宁叩了叩他的卷面,“你在发什么呆呢?”


    他回神,看她一眼,声音有点低:“没什么。”


    **


    几天后,早读前,祝婴宁来到教室,正打算把书包塞进桌肚里,就感觉到了一股软软的阻力。她诧异地将手伸进去,一抓,一抽,捉出来一条围巾。


    毛线编成的,颜色灰粉相间。


    她举着毛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问邵彦君知不知道这条围巾是谁的,一转头却对上了她想杀人的视线,意思很明确:收着,闭嘴。


    她明白过来,却没有依言闭嘴:“我不能收。”


    “……”邵彦君恼羞成怒,“有什么不能收的?”


    “因为——”她晃了晃手里的围巾,“这是你自己手工织的吧?一定费了你很多时间,我没有做什么值得你这样感谢的事。”


    “谁感谢你了?!”被指出事实,邵彦君越发恼羞成怒,声音都大了几分,“谁会花时间替你织这种东西?我又不是傻帽。这是我……”她卡了一下,说,“是我织给我前男友的,他不要了,我才拿来送你的。”


    “真的?”祝婴宁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条围巾。


    托许思睿的福——他的衣服鞋子大多数颜色和款式都符合世人对男性的刻板印象,黑白灰蓝,但由于本身性格臭屁,爱暗暗装逼,爱玩个性,有时候他也会穿些脱离刻板印象的颜色,粉色自然也在这一行列——她没觉得男生用粉色有什么不对。


    “我和我前男友早就分手了,看见给他的东西就烦。”邵彦君欲盖弥彰地补充道,“你拿走吧,别放在我家碍眼。”


    被她这样一解释,祝婴宁的心理负担小了不少,捧着围巾看来看去,迟疑道:“那……我真的收下了?”


    “赶紧收了,别磨磨唧唧的。”


    “你要是哪天想通了,随时可以找我要回去的。”


    她重重啧了一声,甩去一个狠厉的白眼:“你烦不烦?”


    “好吧,我不说了。”


    祝婴宁这才将围巾仔细叠起来,收进抽屉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几秒后,“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我忘了跟你说谢谢,我能跟你说谢谢吗?”


    “……”


    “谢谢。”她一本正经道。


    “……”


    邵彦君正无语着,又听她压低声音说:“不过,我们这个年纪还是不要早恋了吧……其实,学习才是我们这个年纪——”


    接受到她火冒三丈的眼神,祝婴宁才赶紧将后半截话咽下去,摆手道:“好好,我真的不说了。”


    **


    怕当着邵彦君的面戴围巾刺激到她,让她想起那个所谓的前男友,祝婴宁一直忍到放学了才乐滋滋将围巾盘上,然后开开心心搭地铁回家了。


    邵彦君手艺不错,围巾针脚密实,不像寻常的手织围巾那样臃肿,戴上去又暖和又秀气。


    许思睿整天待在家,接触到的活物除了许正康就是祝婴宁,以至于他想不留意到她脖子上多了条围巾都难。祝婴宁是节俭的性子,东西不坏就能天长地久地用下去,用到东西寿终正寝光荣退休那种。他还挺惊讶她今天居然会想到买一条新围巾。


    “多少钱?”他拨了拨她围巾垂下来的一端,随口问了句。


    她下半张脸都被围巾遮住了,含糊不清地答:“不用钱。”


    “不用钱?”他理所当然地猜,“超市做活动送的?”


    “……不是。”她有点郁闷,“是同学给我的。”


    他愣了愣,随即轻嗤一声:“无聊。”说完就转身回房间了。


    同学之间友好地送送围巾哪里无聊了?祝婴宁百思不得其解,也懒得去剖析许思睿的逻辑,把围巾摘下来,小心地收纳好,拿了睡衣先去浴室洗澡了。


    晚上八点,他们照旧坐在茶几对面学习。许思睿颇有些心不在焉,被她提醒了两句,又对她摆起了臭脸。祝婴宁实在想不通他吃错了什么药,她回顾自己从回家到现在的所有言行,百分百确定自己没惹到他。


    可能许思睿也有生理期。经前综合征。她恶狠狠地想。


    结束了不愉快的学习,她收拾好书包,准备回房间睡觉。


    走到了客房里,正打算熄灯,一回头,许思睿就站在她背后,斜着倚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臂,差点没把她心脏吓出喉咙口。


    还没等她开口问他想干嘛,他就先开口了,冷着脸,生硬地问:“谁送的?”


    第86章 醋罐子


    “我班上的同学,你不认识的。”尽管被许思睿吓了一跳,祝婴宁还是好心回答了他的问题,希望他发完神经能赶紧回房睡觉。


    但显然许思睿的神经一时半会发不完,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把光线都拦去一大截,查户口一样咄咄逼人地追问:“叫什么?”


    “邵彦君。”


    “燕子的燕?大雁的雁?艳丽的艳?”他一口气来了个三连问。


    “俊彦的彦,产业的产下面多三撇。”


    闻言许思睿的脸色更难看了,不声不响地盯了她半晌,盯到室内温度都降低了几度,才从齿缝里憋出两个音节:“男的?”


    “女生。”祝婴宁困惑不解,“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些细节?”


    “没有。”他别开脸,哼了一声,听她说是女生送的,心里的无名火散了些许,可还是有些不爽,阴阳怪气嘲讽道,“不就送条围巾吗,又不是送你栋别墅,至于这么高兴?”


    “当然高兴啦。”她眨了眨眼睛,虽对他的质感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解释,“因为这是我来北京以后第一次有人送礼物给我,情谊不在金钱,我很珍惜。”


    许思睿瞬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了,窝心的同时又有些惭愧,仔细一想,他好像真没送过她什么礼物,乃至这个“第一次送礼”可以轻而易举被别人占去。


    静默片刻后,她握住门把手,打了个哈欠,问:“还有事吗?我想睡觉了。”活脱脱一副赶人的姿态。


    他不好再多留,可一想到被她一赶就赶走了,是不是显得太窝囊听话了些?自个儿在门口纠结了一会儿,磨蹭了一会儿,磨蹭到祝婴宁都有些不耐烦了,才赖赖唧唧地转身离开。


    **


    围巾的事虽然只是一个误会,但许思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患了什么病,老是惦念着祝婴宁说的那句“这是我来北京以后第一次有人送礼物给我”,惦念到这句话都快成幻听了。


    来到北京这么久,居然只收过一件礼物,这简直不可谓不可怜。许思睿认为自己单纯只是看不过去她这么可怜,所以才常常回想这件事,只要找个机会送她点


    儿礼物,让她变得不那么可怜,他就不会再纠结了。


    近来倒是有圣诞节可以送礼,然而圣诞在他看来过于俗气,毕竟谁都可以选择在这一天送出礼物,礼物满天飞,凸显不出他的珍贵。他更希望精心挑份生日礼物,在她生日当天送给她。


    不过,这又涉及到一个尴尬的问题。


    他不知道她的生日。


    直接问那是打死都不可能的,问对方哪天生日就像在脖颈上挂着块牌匾,昭然若揭写着“我要送你生日礼物”,他不可能做出如此没格调的举动。


    为了避免落入没格调的窠臼,许思睿不惜启用猥琐的方法,趁着祝婴宁去上学,潜入她的房间,把她仔细收在书桌里的身份证偷了出来。


    先看年份,比他小一年,嗯,还行。再看日期,0117,就在大约两个月后,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他心里琢磨着可以送她什么,想着要不干脆在手机浏览器上搜一下好了,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在搜索栏输入了“1月17日出生的人是什么星座”。


    星座之类的理论,许思睿向来嗤之以鼻,觉得随便拉条狗再随便给它配个星座都能踩中几条描述,可是当浏览页弹出“1月17日出生的人是魔羯座”以后,他还是兴致勃勃地观看起了魔羯座的相关描述。


    责任心强,脚踏实地,乐于助人……居然还挺吻合。


    手指向下划拉,小标题赫然显示着“以下星座是和魔羯座最配的星座”。他哼笑一声,觉得会信这个的人老了一定会被骗保,眼睛却情不自禁瞄了过去,一列列寻找——


    匹配度最高的是魔羯座,紧接着是处女和金牛。


    翻来覆去看遍了,也没找出他自己的星座狮子座,反而在最底下“以下星座是魔羯座的仇人,魔羯座千万不要沾”那一栏里,狮子座首当其冲,编造网页的人还刻意用markdown语法把“狮子男”三个字加粗了,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手机里下载的Q|Q音乐此刻还好死不死地自动播放到了许嵩的《星座书上》,“星座书上说我们不合,金牛座的我配不上你的好~~~”以一种嘲笑的口吻回荡在他耳边。


    ……靠!


    许思睿勃然大怒,扔掉手机,想了想,又捡起来扔得更远了一些,愤恨地想星座之流果然全是白痴才信的。还好他根本不相信,不信不信。


    **


    “生日礼物?”孙明远惊道,“许思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人性了?你打算送谁?难道你打算给爷爷我一个惊喜?”


    “滚。”许思睿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打电话询问孙明远,实在是他冥思苦想几天,也没想出可以送祝婴宁什么,眼瞧着十二月份都要过去了,怕自己纠结到她生日当天也拿不定主意,这才不得已寻求外援。


    可惜这外援贼不靠谱,只顾着八卦,完全不解决问题:“你到底要送谁啊?你不告诉我送谁我怎么帮你出谋划策呢,对不对?你好歹得告诉我性别,我才能对症下药,不对,因材施教……也不对,哎呀,反正你得告诉我是谁我才能给出具体的建议!所以,你到底要送谁啊?”


    许思睿握着话筒,支支吾吾半天,才含糊道:“……不是男的。”


    不是男的?这算个狗屁回答啊?怎么有人能别扭成这样?孙明远在电话那头都快笑死了。


    “……”


    听着他嚣张的笑声,许思睿决定挂断电话。


    孙明远就像跟他有心电感应似的,赶紧出声制止:“好了好了,我不笑了,不就送女生礼物吗,你咋这么扭捏呢?”其实猜也猜得出来他想送的女生是谁,但孙明远就是想继续逗他,故意乱出主意,“女生,那简单,你就送她化妆品呗。”


    “她……”许思睿只能说,“平时不会用到化妆品。”


    “那你送她奢侈品包包。”


    “她绝对不可能接受这种东西。”


    “送贵重首饰。”


    “不是,她不肯收奢侈品包包难道就会收贵重首饰了?”


    “那你送廉价首饰。”


    “……”


    许思睿开始怀疑起自己求助孙明远这一行为是否是脑子抽了。


    “送裙子吧,裙子好啊。”


    “你神经啊!”他有点恼了,“我一个男的送她裙子和变态有什么区别?”


    “算了,操。”他一挥手,“我自己想吧,靠你出这些馊主意我还不如随便写几张纸条抓阄。”


    孙明远努力憋着笑:“其实,我真觉得你整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送她几本辅导书来得实在。”


    这句话一出来,许思睿要是再看不出孙明远早猜出他想送的人是祝婴宁并且一直在逗他,那他就可以去自杀了。他脸上一红,咬咬牙,痛骂了孙明远几句就火速把电话挂了。


    谁知几秒后,孙明远这厮竟然又打了过来。许思睿火冒三丈,一把将话筒抓起来:“你是不是找死?!”


    “许大人饶命呐——”孙明远贱兮兮地说完,又清咳几声,换了正常点的语调,说,“嗳,说正经的,祝婴宁生日是哪天啊?你也告诉我一声呗,要是时间合适咱可以一起给她庆生,办个生日会啥的。”


    这提议倒是不错,许思睿压了压火气,勉强原谅他了:“1月17。”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应该是孙明远去翻日历了,过了半分钟他才回来,高兴地说:“那敢情好啊!刚好这个时间我们都放寒假了,又在过年之前,大家都有空,到时把能约上的人都约上,哦对,干脆Q|Q拉个群,我们商量一下,给祝老师一个惊喜。”


    拉群的工作由孙明远进行,毕竟他是个社交恶霸。


    许思睿还是不想登Q|Q,干脆创了个原始头像原始昵称的小号进群,孙明远对此极其鄙夷,摇头晃脑道:“唉……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直到许思睿曲起手臂,给了他一个不轻不重的肘击,他才彻底老实下来。


    接着开始在群里商量当天的行程。


    首先是餐厅,许思睿原本想订个好点的西餐厅,反正他请客,不用担心其他人的消费水平跟不上,但吴波提议说:「西餐厅她会有负担的,肯定吃得不开心,我觉得去肯德基更好,一个是不那么贵,一个是之前我问过她更喜欢吮指原味鸡还是上校鸡块,她说她没吃过肯德基,我跟她说肯德基的儿童套餐会送玩具,她还挺好奇的。」


    孙明远回复:「吴亦菲说得在理。」


    许思睿也觉得有理,于是吃饭的地方便敲定为肯德基。


    至于玩的地方,由于祝婴宁一直对历史遗迹有兴趣,但又要忙打工又要忙学习,来这以后一直没时间去参观,大家一商讨,决定当天上午去天坛逛逛。


    「下午咱去玩密室逃脱吧。」孙明远馋新开的密室逃脱店很久了。


    大家纷纷激情附议。


    郭莹颖提醒道:「密室逃脱有限制时间的,只能玩一小时,一小时后我们去玩什么呢?」


    「可以去从事点高雅的活动,打保龄球吧,又好玩又高雅又新颖。」邹皓补充。


    虽说许思睿对邹皓这人充满意见,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主意还行,于是一整天的行程就这样确定下来了,具体的各种预约和路线规划由许思睿负责,其他人负责准备各自要送的礼物。


    身为当事人的祝婴宁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每天勤勤恳恳打工学习,顺带抽空给其他人上课,忙得忘乎所以。


    在忙忙碌碌中,期末考到来了。


    考完最后一门,她放下笔,揉了揉写字写到僵麻的虎口,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雪粒纷飞。


    2012年世界末日的说法传得沸沸扬扬,玛雅人的预言在网络世界掀起了另一意义上的雪崩,大家狂热迷信玛雅人脱离常规的预言,既担忧灾祸,又渴望刺激。


    可祝婴宁觉得,瑞雪兆丰年,风雪送春归,即将到来的2012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一年。


    第87章 因为


    放寒假对祝婴宁来说并没有变得更轻松,只是原先用来学习和打工的时间现在全花在打工上了而已。


    临近过年,中午闲下来时,店里的成员,伊伊、Emily包括祝知微,都会谈论起新年的事宜,小到过年的新衣,大到要去哪里过年,林林总总,不一而足。Emily说她初二过后要和男朋友去云南旅游,伊伊则要回自己四川老家。被问起过年回不回老家,祝知微笑得很淡:“我还是留在北京,工作上有些事要处理。”


    她每年都留京,伊伊和Emily已经习惯了她的决定,只是依然会出于惯性感慨一句:“今年也不回老家啊?”


    “嗯。”


    于是她们转而问祝婴宁:“那你呢,婴宁?你回老家吗?”


    “我……”祝知微牵强的笑容如烙印般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灼出一股痛意,她是这里唯一一个知道祝知微为什么不回老家的人,可共享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似乎并没有让她们之间显得更亲近,反而在此时此刻造就了淡淡的难堪,尤其在她嗫嚅着说出“回”以后,她有一种背叛了祝知微的歉疚感。


    伊伊和Emily并不知晓这些复杂的内幕,在她们眼里,祝知微只是一个早早就出来打工的事业心很强的女性。


    忙完了白天的工作,傍晚时分,祝婴宁正打算收拾好东西回家,祝知微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过年的衣服你还没买吧,走,去逛逛。”


    祝婴宁穿的衣服基本都是从老家带来的,来到北京以后唯一买过的新衣服就是两套校服。


    她不想花钱买衣服,希望多攒点钱,让家里人舒舒坦坦过个好年,可又不想拂了祝知微的好意,于是扯谎道:“我已经买过了,谢谢微微姐。”


    “那你明天穿出来我看一下吧。”


    她便噎住了。


    祝知微笑道:“好了,跟我还扯什么谎?你买不买我能不清楚么?买件好点的衣服好过年,老家那边又没暖气,小心冻坏了。”


    她提起老家时语调还算正常,最后祝婴宁拗不过她,只能跟随她一起去了街边服装店。


    “咱楼里的童装店几天前就彻底卖断货了,现在这个时间段再买过年衣服有些晚,不过我知道一家比较小众的童装店,在街这边,她们家应该还有剩几件大衣。”


    祝知微带着她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家位置隐蔽的服装店,老板同样是个女人,三四十岁的模样,胖胖的,双颊润出桃红的血色,是有福气的长相,见到祝知微,笑道:“小祝,又来啦?这回想淘点什么?”


    祝知微指着祝婴宁:“带我妹来挑件大衣,喜庆点的颜色,过年穿。”


    “大衣啊……我看看,我这儿只剩一件了。”老板用U型叉从最顶层叉下一件红色大衣,“金标P棉,保暖性不错的。”


    “这外层不行,没好点的了?”


    “聚酯纤维好打理嘛。”


    祝知微想想,也是这个理,祝婴宁回家肯定要干活的,与其买件需要精心养护的灯芯绒甚至麂皮大衣,还不如实在点,起码聚酯纤维不容易粘毛发粘灰尘。唤她过来试穿,略大了些。祝知微摇头捏她脸颊,都捏不起几两肉,叹道:“这件衣服留着吧,够你从瘦穿到胖了。”


    到了付款环节,祝婴宁火速从兜里掏出三百元递给老板,谁知老板并不肯收,慈慈笑道:“小不点儿,我只收你姐姐的钱。”


    祝婴宁便没再争了。祝知微还以为她那榆木脑袋总算转了性子,不再一板一眼,结果第二天下班就收到了她的回礼,一张卷子包着一条TF口红。


    把东西塞给她以后,祝婴宁就跑了,脚底抹油,生怕她追上来还给她。


    看到口红,祝知微本来颇感无奈,然而那张卷子分走了她一部分注意力,那是一张语文期末试卷,已经批阅好了,分数都写得明明白白。她纳罕地将卷子展开,不明白祝婴宁为什么要将这种东西送给她,直到她翻到背面的作文。


    半命题作文,题目是“____的力量”,祝婴宁填的是“榜样的力量”。


    她粗粗一扫,看到开头第一段,祝婴宁开门见山地写着——


    我的姐姐是我的榜样。


    **


    1月17日。


    祝婴宁照例起了个大早,打算抓紧洗漱完去工作。意外的是,许思睿竟然起得比她还早,问他怎么这么早起,他吞吞吐吐地说失眠睡不着。


    来到店里,她只忙活了一小时左右,祝知微就来了,说今天给她放假。


    “为什么突然放假?”她一脸懵。


    “我待会要带伊伊和Emmy去和一个大客户洽谈,今晚才能回来,你一个人忙不过来,万一下午客人多了,手忙脚乱把数据弄错了就不好了,我给你放个假,你好好休息一天吧。”


    祝知微说得不无道理,祝婴宁便没有再坚持,把店里的东西整理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店铺。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店里的祝知微等人对她笑得格外慈爱温柔。


    回到许思睿家,她想起早上许思睿起那么早,说不定现在已经去网吧打游戏了,就没有按门铃,自行用钥匙开了门。钥匙插进锁眼拧动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里面有人“卧槽”了一声,嘴里嚷嚷着“来了来了”,接着就是各种细细碎碎兵荒马乱的脚步声,听声音绝对不止一人。


    谁?!


    行踪诡异,不可能是许正康。如果是许思睿的朋友,为什么一听到她来了就变得鬼鬼祟祟?肯定有蹊跷。她心里瞬间升起不详的预感,心想该不会是许思睿家遭贼了吧,锁眼拧到一半,立刻反身走去楼梯间,想找到件趁手的武器对付屋里的贼。可惜楼梯间经常有人清理,她找了半天,才找出一根疑似曾是拖把的棍子,聊胜于无地持在掌心,摸回门前,谨慎地拧开了门锁,将门敞开一道细缝。


    里面没有动静。


    祝婴宁咬咬牙,用余光规划着逃跑路线,心想要是对方人多势众,她双拳难敌四手,大不了就直接逃跑,跑回楼梯间里去,到小区门卫处寻求支援。这么想着,她心定了几分,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门彻底掀开。


    紧接着——


    一阵噼里啪啦的类似鞭炮的声响在她耳边炸开,白光伴随着异响在她眼前狂闪。


    要不是知道自己身处和平的北京,她都要以为这是打战了有谁往她跟前扔了导弹和闪光弹。但这阵狂野的声音还是把她震蒙了,还好肌肉反应尚存,下意识将棍子拦在胸前,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


    等那阵混乱的声响过去,她头上已经乱七八糟地挂满了礼花碎片,臂弯里挽着彩带,鼻尖上也粘着块不伦不类的亮片,痒得不可思议。鼻头皱起来,一个喷嚏将头上礼花喷掉了大半,她眯眼细瞅,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许思睿他们。郭莹颖手捧相机站在正中间给她拍照,其他人如迎宾人员般分列在两侧,手里拿着放空的礼花筒。


    站在最前排的孙明远最先开口,讷讷地问:“你……为什么拿着一根金箍棒?”


    别说,这根棍子恰好做成了橙黄色,在相机的闪光灯下,在各种礼花和彩带的加持下,她这副尊容活脱脱就是孙悟空闯龙宫强抢定海神针。


    她同样讷讷道:“……我以为家里遭贼了。”


    “遭贼了为什么要拿金箍棒?”


    “这是拖把的棍子,不是金箍棒,我以为你们是贼,想拿来打你们的。”她实诚道。


    “……”


    大家面面相觑。


    几秒的静默后,忽然间所有人都爆笑起来。


    祝婴宁也跟着笑。


    如果说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现在看了这些彩带礼花,以及全员到齐的架势,她就是再笨也该猜出他们是来给自己过生日的了。再回想祝知微的言行,恐怕连所谓店里有事也是在唬她,是和许思睿他们串通好了打算给她个惊喜。


    没有接受过惊喜的人不擅长应对惊喜,她很想像电视剧里的人一样,放声尖叫,泪如雨下,给予足够夸张的情绪反应,可是眼角唯一的那点儿湿润还是因为笑过头才勉强出了点生理性泪水,尖叫更是已经错过了时机,她不擅长制造任何违心的反应,因此笑完以后,只能依照本心,感动不已同时枯燥乏味地道谢:“谢谢你们……”


    “哎,我就怕你这样客气。”吴波上来牵住她的手,拉她到客厅里。


    茶几上已经码放了一沓礼物,孙明远饶有兴味地怂恿:“快快快,你来猜猜这些都是谁送给你的。”


    礼物都包装得很精致,她坐在沙发上,问得小心:“这些我都可以拆开吗?”


    “当


    然啦!快拆吧。”吴波怼她的胳膊。


    郭莹颖坐在沙发另一侧录像,祝婴宁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之前录制综艺的时候面对过许多次镜头,来这的时候还被记者采访过,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她是主角,而非只是其他人的附庸。


    她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包裹,用美工刀裁开外头包装。


    是一套外形小巧的固体香薰,香芋紫色,熏衣草味。她试探着看向郭莹颖。


    孙明远笑道:“这个太好猜了,主要是太有郭莹颖的风格了,女神风啊。好了,下一个。”


    下一个非常小,拆开来是一张限定发行的异形公交卡。她啊了一声,转眸看向孙明远。


    “哎不行!我这个也很好猜。”孙明远挠挠头,“不过,你别看它只是一张公交卡,我排队排了好久才领到的,你以后坐公交可以直接刷这张卡了。”


    再下一个礼物是五只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福娃玩偶,蓝黑红橙绿,北京欢迎你。


    猜都不用猜,这肯定是吴波送的,之前某个课间她们就聊过08年北京奥运会的事,祝婴宁说她住在山里,村里没有电视,唯独镇上有,奥运会期间,村里很多人都特意结伴前往镇上观看奥运比赛。跳水皇后郭晶晶、大魔王张怡宁、林丹……平时常因为点儿鸡毛蒜皮的事——诸如谁家的羊偷吃了谁家的菜,谁家的狗咬死了谁家的鸡,谁家偷偷占了谁家的宅基地种菜——吵得不可开交的邻里,那段时间前所未有的团结,每有一个中国健儿夺冠,大家都会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你知道贝贝晶晶欢欢迎迎妮妮吗?”吴波问。


    “知道!”提起这个,祝婴宁的眼睛都有了光,点头如啄米,“我们老师在外头买了套福娃漫画,我还向他借过呢。”


    没想到当时随意的对话,吴波竟然记在心里,而且“北京欢迎你”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对她这种外地的人来说绝对有不一样的意义。北漂的人就像飘在首都上的一叶细小浮萍,没有根,抓不住北京的土地。比起物质上的贫乏,更令人恐惧的是这种居无定所、随时都有可能被这座城市放逐的漂泊感,是安全感与归属感的匮乏。可这五个字就像在说她已经被这座城市接纳。祝婴宁有些鼻酸。


    忍下这股鼻酸,她拿起最后一份礼物,这份礼物比其他的重,拆开以后是一整套精装版《红楼梦》,既有许思睿的风格,也像邹皓的作风,再加上还剩下两个人却只有一份礼物,因此她理所当然地推测:“我知道了,这份一定是许思睿和邹皓合送的。”


    许思睿:“……”


    邹皓推了推眼镜,声音无波无澜:“这是我送的。”停顿几秒,又着重补充,“单独。”


    祝婴宁大吃一惊:“啊!不好意思,我还以为……”


    “你以为许思睿和邹皓的品味非常接近。”孙明远在一旁不怕死地拱火。


    邹皓脸上一派镇定,倒是许思睿气得脸都绿了,斜眼瞪向孙明远,还拧住他胳膊上的肉,默不作声转了一圈儿。孙明远疼得嗷嗷惨叫,蚂蚱似的一蹦三尺高,把吴波和郭莹颖都惊得往旁边闪了闪,许思睿便趁着这个机会俯身凑到祝婴宁耳边,轻声说:“你的礼物我今晚再单独给你。”


    温热的唇息喷洒在她耳廓上,有点痒。


    祝婴宁缩了缩肩膀,被他说悄悄话的语调感染,也放低声音,鬼鬼祟祟地问:“好,不过为什么非要等到今晚?”


    “因为我不想跟他们一样。”许思睿垂眸看着她,鼻尖几乎快要碰到她的侧脸,声音像电流一样从他喉间漫过去,传导到她的耳骨上,他沉着声音,说得很慢很清晰,“因为我是特别的。”


    第88章 惊魂


    他说完,祝婴宁心里浮起几分异样的感觉,就像不小心打翻了一壶温开水,温水滋进心脏,不算烫,可是依然能感受到那份迥异于人体的温度。


    不过,这份异样的感觉尚未持续多久,就被现场其他人打破了,邹皓低头看了眼手表,提醒道:“我们得尽快出发了,不然没时间逛完天坛。”


    “天坛?”祝婴宁不解地低喃。


    “对,我们今天要出去玩一天的。”吴波拉起她。


    后来祝婴宁回看照片,她在天坛拍的照片基本都呆呆的,笑容呆呆的,连欢愉的情绪也显得呆呆的,嘴角抿起,梨涡浅淡,虎牙露在外头,一双眼睛眯得寻不着缝,有一种不擅长应对定格镜头的拙朴,偏偏大家都鼓励她站中间,于是这股拙朴就被被相机忠实捕捉下来。天空很远,景物很大,而人很小。祈年殿里,圜丘坛上,回音壁旁。他们是那么小的一群人,就像几只蚂蚁,微小到连表情都要用放大镜端详才能看得仔细,留在她的回忆里却沉甸甸的。


    肯德基里的照片则放松了许多。因为郭莹颖看出她不擅长应对固定镜头,干脆放弃摆拍,改为抓拍。于是整个肯德基放起《生日快乐》曲子时,她受宠若惊的表情便被相机定格住了。拿到儿童套餐玩具时的表情也是,看到生日蛋糕被端出来时的表情也是,许愿时猝不及防被孙明远糊了一脸奶油的表情也是。


    孙明远还怂恿她去玩肯德基的滑滑梯。她虽不明就里,却也看得出上头嬉笑玩闹的都是小孩,扭捏道:“……我不要。”


    “哎呀,去嘛去嘛!”孙明远赶鸭子似的赶她,自己身先士卒,老不要脸地往滑梯末尾一坐,惹得正在旁边玩的几个小孩探头探脑地打量他,“你看,我都坐上来了,很简单的,没什么大不了。”示范完要起身,结果屁股太大,卡在了滑梯上,拔了半天都拔不起来。


    许思睿笑得快抽了,示意郭莹颖:“快拍。”


    将孙明远的丑态记录得明明白白。


    下午去到密室逃脱馆,祝婴宁没玩过密室逃脱,听了吴波和郭莹颖的解释仍一知半解。另一头,男生们正在核对许思睿提前预约的项目。


    孙明远一看项目简介就禁不住叫起来:“这啥玩意儿?消失的作业本——高二(6)班全体同学的作业本离奇失踪,身为值日生,你负责追查作业本的下落……温馨提示,此项目全程开灯,恐怖程度零颗星,解密难度四颗星,这特么啥啊?完全不恐怖啊!这给小学生玩的吧?”


    许思睿面不改色地辩解:“玩密室逃脱本来就是为了解谜,要恐怖干嘛?”


    孙明远嘘他:“切——我看你是不敢。”


    “我是为了照顾女生。”许思睿冠冕堂皇。


    “哟哟哟~你是为了照顾女生?放屁!我不信女生会害怕。”


    孙明远先问了前台工作人员这个项目可不可以更换,工作人员说只剩《丧尸岛》这个项目可以换了,《丧尸岛》恐怖程度五颗星,解密难度四颗星,全程拉灯,还有工作人员扮成的丧尸NPC出来抓人,谁被NPC碰到了,谁就会提前被淘汰。他一听就来了精神,捧着本子来到女生面前,问她们想选哪一个。


    郭莹颖看完《丧尸岛》的名字和简介,毫不犹豫就做出了决定:“我要《消失的作业本》。”


    “你害怕?”吴波颇感意外地扬眉,面朝孙明远,大声道,“我不怕,我想玩《丧尸岛》。”


    这下给孙明远整头大了,他一方面想和吴波击掌,赞一声有品位,一方面又不忍心让郭莹颖害怕。两相僵持不下,他只好看向祝婴宁:“你呢?”


    “我……”祝婴宁本来想说我都可以,可余光里,郭莹颖面露难色,眉头都拧成了疙瘩,显然是真的很害怕。考虑到不恐怖的项目人人都能玩,恐怖的项目却会给害怕的人留下心理阴影,祝婴宁轻声改口道,“我比较想玩《消失的作业本》……”


    吴波和郭莹颖同时朝她看了过来,郭莹颖的眼神带着庆幸,吴波则满是不可置信和失望:“啊?你不是胆子很大吗?”


    祝婴宁只能尴尬地笑笑。


    孙明远挠着头:“要不我再去问问其他人吧。”


    祝婴宁本来以为邹皓也会选择《消失的作业本》,结果他出乎意料地选了《丧尸岛》,给出的理由是:“解密难度一样都是四颗星,那肯定是拉灯而且恐怖指数更高的那个总体效果更难,既然都来玩了,不挑个难点的怎么能叫解密?”


    吴波激动地挥舞着拳头:“班长,我第一次看你如此顺眼。”


    二比二,只剩下孙明远和许思睿的意见了。


    到底还是青春期小屁孩,再怎样照顾女生,也抵不住蠢蠢欲动的玩


    心,孙明远瞥开视线,不敢去看郭莹颖,含糊不清地说:“我那个……我觉得《丧尸岛》挺好的。”


    郭莹颖都要哭了,下意识看向唯一没表态的许思睿,祝婴宁也不动声色地朝他递了个眼神。


    但很遗憾,她们对许思睿的了解都不及孙明远这个发小。


    孙明远只说了一句:“没事儿许哥,你随便选,你要是害怕,咱就去玩《消失的作业本》,我们这么多人,肯定是以害怕的人的感受为主,大家都很通情达理的。”许思睿就上钩了,故作云淡风轻地说:“谁害怕了?丧尸岛就丧尸岛,我又无所谓。”


    祝婴宁:“……”


    明明既怕黑又怕鬼,这个人坦诚点儿会死吗?


    最后少数不敌多数,项目敲定为《丧尸岛》。祝婴宁凑到郭莹颖耳边说:“你要是不想玩,我可以在外面陪你,不一定非要进去。”郭莹颖摇摇头,叹了口气:“算了,还是玩吧,你看这个项目最少要六个人,我们俩要是不参加,其他人玩不了,该多扫兴?”


    话还没说完,孙明远就猴子一样窜了过来,谄媚道:“女神,你别怕,待会儿进去了我保护你,保证不叫那些丧尸挨到你一根汗毛。”


    郭莹颖勉强笑了笑,没应声。


    工作人员要他们将手机以及能照明的手表通通留在储物柜里,给了他们一块有和没有差不多的电子蜡烛,燃亮的光线勉强只够照亮巴掌大的空间。由于郭莹颖最害怕,这块电子蜡烛理所当然给了她。


    大家排成长队,戴上眼罩,拿着对讲机,迷迷瞪瞪地被工作人员领进了第一间密室里。


    密室里阴潮潮的,放着不明所以的恐怖配乐。排在祝婴宁前头的人被工作人员接二连三带走了,后来她自己也被单独关到了一个空间。她戴着眼罩,看不清自己身处何方,只听到了咔擦落锁声,干脆利落。


    两分钟后,工作人员通过对讲机对他们说:“游戏开始,你们可以摘下眼罩了,祝你们逃出生天。”


    把眼罩一扯,周围仍是一片漆黑。


    许思睿最先开口:“蜡烛在谁那?开一下蜡烛。”


    “哦,对对!女神,你在吗?你把蜡烛开下呗。”


    “我……在开了。”郭莹颖的声音有点抖,“这里好黑,我摸不到蜡烛开关。”


    祝婴宁一边朝周围摸索,一边安慰她:“没事儿,你慢慢来。我好像被关在一个监狱单间里,周围都是铁栏杆,手可以伸出去,人出不去,你们呢?”


    “我也是。”吴波出声。


    其他人也相继附和。


    郭莹颖终于把电子蜡烛打开了,可惜只勉强照亮了她的脸,悬浮在半空中,如一张鬼面,把她对面监狱的狱友邹皓吓了一大跳。


    “你先照一下你自己的监狱里有什么吧,然后跟我们描述清楚。”邹皓推了推眼镜,指挥。


    “哦哦,好。”郭莹颖拿着电子蜡烛在监狱里转了一圈,“这里空间很小,什么都没有,只有门口这挂着把锁,要用钥匙打开……哦!我在地上看到了把钥匙。”她捡起钥匙,试着插进锁眼,结果完全插不进,“完了,这钥匙开不了我的门。”


    与此同时,孙明远也在自己监狱的地上摸到了把钥匙,他也试着用这钥匙开了门,同样打不开:“操!我也开不了,怎么回事啊?”


    其他人也先后在自己监狱的地面上摸索到了钥匙。


    “可能钥匙开的不是自己监狱的门,而是别人监狱的门。”许思睿说话的语速比平时快,“你们看看自己的监狱有没有编号,再看看钥匙上有没有编号,如果有的话,应该就是对应编号的钥匙开对应编号的监狱门。”


    郭莹颖用蜡烛一照,绝望地说:“我的钥匙上没有编号。”再照监狱门,“监狱门也没有编号。”


    吴波离她近,隔着铁栅栏把自己的钥匙伸给她照,同样没看到钥匙上有任何标记。


    邹皓推理道:“可能这钥匙的分配是随机的,需要互相扔给对方,随机尝试,看看哪把钥匙能开哪扇门。”


    “……这也太脑残了。”许思睿恨不得破口大骂这个游戏规则,“这样排列组合要试到什么时候,设计这规则的人脑子有泡吧。”


    这时吴波弱弱插了句嘴:“各位,我觉得我们动作得快点儿……因为……”她咽了咽唾沫,“我刚刚在自己监狱后墙摸到了一扇暗门,没法从我们这边打开,应该只能从外面打开,我估计这是丧尸进来的通道。你们可以摸摸自己后墙有没有,很大概率人人都有。”


    这话一出,密室里所有人都安静了。


    在一阵死寂中,孙明远最先发出声响:“我日……我这还真有扇暗门。快快快,卧槽!咱得先加紧进程了,谁先把钥匙扔给谁?对了,先把钥匙都扔给郭莹颖,她有蜡烛,比较好定位,而且她最先试出来的话,可以凑近给我们其他人照明。”


    大家纷纷赞成,一时间全是劈里啪啦的扔钥匙声,仔细听,似乎还夹杂着细细的啜泣。


    吴波靠了一声:“不是吧?你哭什么,你快试钥匙啊,我们全都扔给你了!”


    “我也不想哭啊!可是我真的很害怕……”郭莹颖一边哭一边蹲下去捡钥匙,先哆哆嗦嗦捡起一把,颤抖着想要插进锁眼,然而试了几次都因为手抖得太厉害而对不准锁眼。


    吴波很快没了耐心:“你这样试要试到什么时候?你把钥匙给我,我手比你快,我来试!”


    郭莹颖只能先扔了几把钥匙给她。


    孙明远在吴波旁边,见她试了两把后,成功将门打开了,心里狂喜,瞬间忘了自己刚刚说过的“把钥匙先给郭莹颖试”的话,两眼放光道:“喂喂!吴亦菲,你也扔几把给我,快点儿!”


    吴波把手头其他钥匙扔给孙明远。


    邹皓在对面颇感无语:“你们这样就全乱套了。”


    “管它呢,能开就行。”孙明远试了几次后也开了,大叫,“我也开了!”


    邹皓立马改口:“把钥匙给我。”


    “不给,我要先给女神。”孙明远揣着钥匙打算先给郭莹颖送去,就在这时,密室里鬼气森森的bgm忽然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丧尸的低吼,正在缓慢朝他们靠近。


    邹皓的声音急了起来:“快把钥匙给我!给了以后你和吴波先去研究怎么逃出第一间密室,别磨蹭了!”


    孙明远被他吼懵了,不自觉将钥匙送到了他那边,自己和吴波则在监狱外的空地探索起来。


    第一间密室呈正方形,南北方向各有一排监狱,每排共三间,孙明远、吴波和郭莹颖在北边那排,许思睿、祝婴宁和邹皓在南边这排,两排监狱之间有条走廊,孙明远和吴波在走廊西侧发现了一扇紧闭的门,门上挂着个密码锁,显然就是第一间密室的出口了。


    他们两人忙着找密码的时候,邹皓正在试钥匙。


    他试了手头三把钥匙都没能试开,忙看向郭莹颖:“你那是不是还有一把钥匙?扔给我!”


    “对,我这有一把……”


    “那肯定就是我的钥匙了,快扔给我!”


    郭莹颖扔了过去,可惜手劲儿不够大,钥匙掉在了走廊上。


    邹皓破天荒骂了句脏话,大声喊孙明远和吴波过来替他捡钥匙。祝婴宁对他说:“你先把你手头那三把钥匙给我吧。”


    然而邹皓完全没理她,只一个劲高声喊着孙明远他们。孙明远和吴波找密码找得神魂颠倒,随意敷衍道“等等!等等”。丧尸的吼声越来越近,一会儿在南面,一会儿在北面,一会儿又好像就在他们身边。郭莹颖在对面哭得更厉害了,许思睿半天都没吭一声,也不知道是活着还是已经吓死了,场面极度混乱。


    祝婴宁扶了扶额头,见邹皓已经完全散失了理智,听不进她的话,只好先去叫郭莹颖,问她有没有发卡,有的话把发卡扔给她。


    郭莹颖虽然哭成了泪人,但好歹还能听进去话,颤颤巍巍将发卡摘下,朝她这个方向投掷过来。发卡是最常见的黑色铁丝发卡,郭莹颖用来别碎发的,很轻,比钥匙轻多了,因此这次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发卡扔到了祝婴宁脚下。


    祝婴宁弯腰捡起来,将铁丝掰成合适的角度,插进自己的锁眼里,轻巧地一拧。


    吧嗒一声——


    锁开了。


    邹皓听到了开锁声,大吃一惊:“你是怎么出来的?”祝婴宁没回答,径自走出自己的监狱,将掉落在走廊地上的钥匙拾起来扔给他,然后走到郭莹颖那边,用铁丝开了她的锁。


    郭莹颖目瞪口呆,本能地朝她靠近一步,紧紧揪住她的衣摆。


    祝婴宁带着她来到许思睿的监狱前,同样用铁丝撬开了他的锁。


    许思睿两眼放空,像在发呆,又好像已经灵魂出窍了。直到听到开锁的吧嗒声,他才神魂归位,同手同脚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邹皓也出来了,四个人一起走到孙明远和吴波那儿。邹皓凑到前面,和孙明远吴波一起研究密码,两个胆小鬼则像侍卫一样站在祝婴宁身后,疑神疑鬼地左顾右盼。


    嘀嘀两声。


    密码锁开了。


    “开了开了!!”孙明远激动得直嚷嚷,把锁一扔,将门用力拽开。


    就在大家以为接下来呈现在眼前的该是第二间密室的景象时,一张狰狞且血肉模糊的丧尸脸从门外探了进来,直接怼到了站在最前面的孙明远眼前。


    一秒的凝滞后,尖叫声此起彼伏地爆发。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叫,祝婴宁的脑壳被他们喊得嗡嗡的,她就近拉住了站在她旁边的许思睿和郭莹颖,拽着他们跑到邻近的监狱里,将门一甩,将锁一合——


    吧嗒一声,嘶吼着追进来的丧尸被完美隔绝在外。


    她正想吸引下丧尸的注意力,好给其他人争取躲进监狱的时间,就被人一把抱住了。偏头一看,是郭莹颖,抱着她声泪俱下嗷嗷哭。


    祝婴宁哭笑不得,腾出右手,轻拍她的背,温声安慰道:“好了,不哭了。”


    安慰完才意识到左手有些痛,低头一看,原来是被许思睿紧紧掐住了,顺着他的手臂向上扫视,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双泪盈盈的眼睛,纤浓的下睫毛被泪水润出点点晶莹,像被暴雨打湿的蝴蝶羽翼。


    哭得那叫一个美人垂泪,梨花带雨。


    “……”


    她嘴角抽了抽,反手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住想要爆笑的欲望说,“好了,你也不哭了。”


    第89章 礼物


    由于是第一间密室,丧尸对他们手下留情了,毕竟总不能让客人交了钱然后在第一间密室就把客人淘汰掉,这不是自己找投诉吃吗?尽管孙明远他们反应迟钝,在走廊来回倒腾了几遍才把自己装进监狱里,连锁都忘了阖上,丧尸也没有上前抓他们,意思意思地吓唬一顿就离开了。


    丧尸走后,被吓得险些嗝屁的几个人才逐渐缓和过来。


    许思睿已经趁乱抹干了眼泪,又恢复成那副高冷的模样,只是步子始终缀在祝婴宁身后不超过半米的地方,就怕和她走散。


    郭莹颖挽住祝婴宁的胳膊,把自己挂在她身上,小声嘀咕:“婴宁,你得保护我……”


    “我会保护你的。”她承诺,顺带朝后瞥了眼许思睿。


    这个眼神就像在说“我也会保护你的”,许思睿哭完便想翻脸不认账,将眼神一扭,只盯着墙缝,仿佛墙缝里藏着什么值得欣赏的东西。


    第二间密室依然放着鬼气森森的音乐,其他三人也多多少少被刚才突然出现的丧尸吓到了,行进愈发小心。孙明远先进去探路,见没有问题,才将其他人叫进来。


    第二间密室通往第三间密室的门同样是密码锁,线索大家分头找了一下,最后发现是摩斯密码,而且还是没有对照表的那种。


    孙明远傻眼了:“这坑爹啊,谁能背得住摩斯密码对照表?咱还是求援吧,对讲机在谁那?”


    “不用。”许思睿打断他。


    他把找到的所有摩斯密码放在一块回忆了一下,两分钟后就推断出了一串四位数密码。


    孙明远一试,居然真开了:“我操!”回头看许思睿,“你没事儿背摩斯密码对照表干嘛?难道就为了今天装逼?”


    许思睿没说话。装暗逼就得这样,别人说了,不能笑,也不能回答,置身事外的态度是最好的,总而言之,就得够“淡”。


    淡淡的许思睿若无其事地瞟向祝婴宁,希望此举能挽回一点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虽然本来就没剩多少形象——谁知祝婴宁看都没看他,牵着郭莹颖就往第三间密室去了。


    “……”


    好,很好。


    他咬牙切齿地跟上去。


    全员进到第三间密室后,吴波提醒其他人:“我们最好小心点儿,第二间密室完全没有丧尸,我老觉得这间该有了。”


    “啊,你别吓我。”郭莹颖缩起肩膀,更用力地拽紧祝婴宁的右手。


    就在她们往前走的时候,咔——


    地面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是祝婴宁踩到了什么机关之类的东西,郭莹颖刚想问她有没有听到动静,头顶的天花板就打开了,从上面掉下来一个人头,直直落向祝婴宁所在的位置。


    “啊——!!”


    郭莹颖惨叫出声,出于逃生本能,下意识甩开了祝婴宁的手就想往旁边躲。


    结果身体还没来得及动,就见祝婴宁伸出左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那颗血淋淋的人头,随后稳稳当当地把它搁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好像刚刚不是从天而降一颗人头,而只是从天而降一颗足球。


    “……”


    大家全都惊恐万分地看着她。


    “别怕。”她以为大家是在怕人头,镇定道,“人头我放在这儿了,碰不到你们的。”


    “姐姐,你为什么连叫都不带叫的?”孙明远惊恐道。


    他和吴波、邹皓也都算胆大,但他们的胆大还在人类能够理解的范围内,遇到突脸的状况,他们也会惊慌,也会尖叫,也会害怕,只有祝婴宁淡然到堪称逆天。


    祝婴宁困惑道:“叫谁?”


    “?”孙明远都被她问愣了,答,“这……没谁,没叫谁。”


    妈呀,纯种天然呆。


    他看向许思睿,用眼神表达:看到没?人家这才是真正的淡,你就一纸老虎,虚张声势。


    许思睿选择单方面断开与孙明远的眼神连接。


    第三间密室最显眼的线索是两幅拼图。


    “我们分成两组拼一下吧。”祝婴宁一边说一边蹲下来,就近取来其中一幅拼图。


    许思睿和郭莹颖


    立刻一左一右蹲到了她身边。


    她看了看许思睿,又看了看郭莹颖:“……好吧,那我们三人一起拼,我没有拼过拼图,你们有什么经验么?”


    “如果是大幅拼图,背面会有字母分类,这幅比较小,没这些东西,从边角开始拼就行。”许思睿说。


    “哦!有道理,边角的特征比较明显,我们一起先把边角的拼图碎片找出来吧。”她将自己面前聚成一堆的拼图碎片打散,拨了一部分到许思睿和郭莹颖面前,以便每个人都能参与。


    和他们这边的合作模式不同,另一边,邹皓直截了当下了命令:“派一个人出来拼就行,拼图这种东西,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思路,人人都参与反而会更乱。”


    孙明远点点头:“谁来?”


    吴波闻言,有些退却,怕这任务落到自己头上,自己却没能及时完成,最后扣口大锅下来被其他人怪罪。她沉默着没有接话。


    邹皓更习惯将任务分摊出去,而不是由自己来承担,拍了拍孙明远的肩,说:“靠你了,兄弟。”


    孙明远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自吹自擂道“我可是拼图大王”,二话不说就埋头拼了起来。


    许思睿掀起眼皮,瞄了眼孙明远他们的方向,心里有些异样。


    认识祝婴宁以前,他其实也抱着邹皓那种想法,觉得能由一人完成的东西非要多人参与是在拉低总体效率。直到现在,他也不觉得邹皓的选择有错,因为孙明远确实还挺擅长拼图的,不管是误打误撞还是独具识人慧眼,把拼图任务分给孙明远都算正确决策。


    只是……


    许思睿看向因无缘参与拼图而无聊地蹲在一旁的吴波,又转头看向旁边的祝婴宁和郭莹颖——


    郭莹颖找到一块正确的拼图按了上去,祝婴宁小声说:“你眼力真好,我找半天都没找到这一块。”


    “还好啦……”郭莹颖腼腆地笑了笑,但看得出刚刚被丧尸惊吓过的心情明媚了许多。


    是的,祝婴宁就是这样。


    她从来不会落下任何一个人,哪怕这样会暂时牺牲掉一些效率。


    拼图过半,吴波也蹲到了她们这边:“我好无聊,我看着你们拼吧。”


    “要不,你找一找这间屋子有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或者丧尸可能出现的暗门?刚刚你说这间密室可能会有丧尸,我觉得很有道理。”祝婴宁说。


    吴波这才重新有了活力,站起来道:“对哦!这么重要的事我差点给忘了,那你们拼,我去找找。”


    许思睿忍不住又看了祝婴宁一眼。


    你说她强势吗?并不。


    说她巧舌如簧?更是没有。


    她讲起道理来也古板,也无趣。


    可她就是有这种温吞敦厚的力量,能够接起每个人小小的情绪,将它们一一抚平,如同微风展开湖面的褶皱,将涟漪吹成平静无波。


    **


    疯玩了一天回到家,已经是夜里七点多了。


    许正康不在家,钟点工阿姨也放假了,两个人都累得不想做饭,干脆各自拿了盒方便面,面对面泡着吃。


    将最后一口泡面解决,许思睿起身,去卧室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这台笔记本电脑是把许正康那台私自卖了以后又凑了些自己的零用钱买的。他把电脑放在餐桌上,屏幕正对着祝婴宁。


    她放下叉子,移开泡面桶,免得汤汁溅到电脑,好奇地问:“这是……”


    许思睿点开一个网页,把鼠标推到她手边。


    祝婴宁不由自主握住了他递来的鼠标,随后才去看屏幕。屏幕上是一个网页游戏,游戏名在屏幕上□□糖似的上下弹动,叫做《祝婴宁历险记》。


    “啊??这什么啊?”她惊奇地笑起来,“怎么会是我的名字?”


    “你玩一下。”他用手指点了点屏幕上开始游戏的按钮。


    鼠标点击以后,伴随一阵□□弹弹的音效,一个披着超级英雄披风的短发女孩从屏幕的边角处爬了出来,抖了抖皱巴巴的披风,挠了挠头发。


    “啊!”祝婴宁笑得想拍桌,指着屏幕里的人,扭头问站在她身后的许思睿,“这是我?”


    “不然难道是我?”他臭屁地抬了抬下巴。


    屏幕里的小人做了一番自我简介,随后又是一阵“噔噔噔”的音效,一张地图在她面前展开,地图的起点那写着第一关,她移动鼠标,点击第一关,弹出来的小游戏是一个跑酷游戏,路是山路,拦路的障碍物是鸡鸭牛羊、步行的小学生和跛脚阿伯,路面中间有时会出现避障道具“牛车”,用了以后就不怕障碍物了,因为碰到障碍物,牛车会自动把他们载起来,还能从偶尔小跑路过的陈老师身上获取圣物“知识的光环”,有了“知识的光环”,就能获得十秒的强劲吸磁力,把“金币”——也就是路面上用来加分的课本全部吸过来。


    游戏的交互做得简洁明了,连她这种不常玩游戏的人都能轻易弄懂。她一边玩一边不断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语气词,一会儿“哇!”一会儿“啊!”的,还时不时蹦出一句:“天哪……太神奇了!太厉害了!”


    她回头看着他,眼睛亮如星辰,甚至掺了几分崇拜:“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他含蓄地颔首。


    “你是天才,许思睿!”她尖叫完又继续扭头玩游戏了。


    许思睿摸了摸鼻子,嘀咕:“大惊小怪。”嘴角却扬了起来。


    一开始接触编程仅仅只是因为待在家里太无聊了,虽然祝婴宁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去网吧,可家里又没监控,许思睿待得无聊了,还是习惯性往网吧走。


    网瘾要是那么好戒,还哪来那么多让父母操心的网瘾少年?只是,朋友不是时时都能约出来的,再加上还得时刻留意时间,在祝婴宁放学前赶回家,免得被她发现真相以后一顿训斥,因此许思睿每次去网吧都是随便和邻座的路人组队跑团。


    路人嘛,游戏水平难免参差不齐。


    玩了半个月,他腻得想吐。


    某一天坐在网吧里,闻着周围的烟臭味和脚臭味,听着周围人飙着各种生.殖器官乱飞的脏话,他忽然由衷感到一阵恶心,像吃了一团长满黄曲霉菌的白米饭,或者咽了口过期的臭烘烘的牛奶。他忽然怀疑起了人生,生平第一次想叩问自己——


    难道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白天上网,晚上学习,临到高考随便去考个试,最后随随便便地过完这一生?像个垃圾袋,被风吹过来吹过去,送入焚烧厂。


    他想起了每天晚上祝婴宁从不间断的补习,想起那些和同伴聚在一起学习的周六,想起她跟在他身后,背着书包,黑眼圈浓重,疲惫且沉默地行走。


    其实在她来北京之前,在他家里发生那些事以后,他不止一次想过,烂掉就烂掉吧。


    世上又不缺他一个人,离了他或者多了他地球都照样运转,他上进又如何?堕落又怎样?


    可是,人的醒悟很难讲清楚。


    也许只是某个瞬间涌入脑海的一个微小的念头,比如不想让她对他感到失望。没有那么多伟光正,也没有那么多独立啊坚强啊或者所谓的发奋图强幡然醒悟。事情的动因仅仅只是这样微小的理由。


    在经过了两三天的深思熟虑后,他自作主张卖掉了许正康的电脑,给自己买了台性能更好的电脑,着手自学编程。


    这个选择是折中的结果,因为他戒不掉游戏。戒不掉游戏,又不想只会玩游戏,那怎么办?干脆就来造游戏吧。


    他按网络上的教程先从C语言学起,然后在这基础上研究java,看了html的资料,又学习如何使用unity引擎。


    在打电话问了孙明远能送什么礼物,结果却得到了一堆馊主意以后,他回到自己房间,握着鼠标在unity的快捷图标上晃了晃。


    他创建了一个新的工程项目。


    **


    第一关的通关分数是1000分,祝婴宁玩了三次,在第三次达到了要求。


    紧接着解锁的第二


    关,她刚一点开就愣住了。


    是拯救苹果。


    或者说,改良版拯救苹果。


    不同于金山打字通里的拯救苹果,许思睿自己做的这版拯救苹果,底下有个短发小人仰着脑袋举着筐子在那儿接。不用问,这小人当然也是她。接成功了,小人就咯咯笑两声,接失败了,小人就呜呜哭几下,也不知道许思睿从哪找来的免费开源劣质音频,小人笑起来像鸡叫,哭起来像鬼片。呜呜呜呜呜。


    本来该是很好笑的,她玩了一会儿,却泪崩了。


    手指停下按键盘的动作,苹果一个接一个掉到篮筐外,屏幕显示“gameover,是否再来一局”。


    这正是许思睿追求的效果,他看到她哭了,不仅没有丝毫怜恤之心,反而觉得爽得不行,心想不枉费他熬夜苦做这么久,然而表面上却还要义正言辞地说:“哭什么?你先玩完了再哭。”


    全部通关后会播放生日歌的旋律,那首生日歌是他特意找了家琴行,租了一小时的琴房亲自弹的。这么辛苦这么折腾,肯定得让她听到。


    祝婴宁摇了摇头,抽了张纸巾捏在手里,边哭边说:“我哭完再玩。”


    呜呜呜呜呜。哭得和游戏里的音效差不多。


    “玩完再哭。”


    “哭完再玩。”


    “玩完再……”


    这段对话本来会无止境重复下去,结果他们不小心对视了一眼。


    一个涕泗横流,一个暗爽却还要费心克制面部表情。


    这一眼就像戳到了各自的笑穴,祝婴宁皱起鼻子,尽力想要憋回这股笑意,结果还是在看到许思睿破功以后被他传染,和他一起狂笑起来。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许思睿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他笑倒在了餐桌下,她笑得误触了enter键。


    屏幕上再次下起纷纷扬扬的苹果雨。


    第90章 春运


    尽管出发前就在网络上了解过往年北京春运的盛况,来到火车站以后,祝婴宁还是傻眼了。


    人山人海这种夸张成语描述起春运场面也显得乏力。她想起小时候,有一回刘桂芳做饭时忘了撮白砂糖在灶台,晚上她来厨房找水喝,迷迷糊糊中,手随意摸向灶台,白砂糖已经被山林湿气润得黏腻,成千上万的蚂蚁沿着她的手指爬上来,密密麻麻,像一串黑芝麻。


    此刻车站就像蚁巢,成群蚂蚁正在迁徙,她很快将要汇入南迁的队伍。


    许正康开车送她到进站口,光是进站口那短短两百米路就堵了半小时。车门刚打开,她的腿还没伸出来,后头已有车哔哔按喇叭,似在催她投胎。她掀开后车厢,从里面托出自己沉重的行李——里面占大头的是要带回山里给家人的年货,除此之外便是几件换洗衣物,一支旧手机,以及周天晴托周天澜带给她的回信。


    旧手机是许正康给她的,跟她说过完年后要来北京可以打电话告知他,他来安排买票的事宜。


    回信带在身上则是为了防止被许思睿被发现,虽然她曾经对周天晴夸下海口说她不怕许思睿生气,但祝婴宁始终抱着能不惹他生气就先不要惹他生气的想法,尤其在他送了她那么用心的生日礼物后。


    信是放寒假不久后收到的,薄薄一张纸,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最后只剩下两个字,“谢谢”。


    祝婴宁不认为自己做了任何值得感谢的事,她只是在给周天晴的那封信上详细讲述了许思睿的近况,他最近爱吃什么,食量怎样,和朋友间的社交进行得如何,简而言之,尽是些无趣又微末的细节。可周天澜对她说——谢谢。


    她反复观看那两个字,无法描述一颗母亲的心。


    挥别许正康,祝婴宁独自背着行李进了安检。


    许思睿没来送她,一个是起不来,一个是不想和许正康同时出现在同个密闭空间里,比如小轿车。


    她被人群挤过安检,又被挤进候车室,没找到座位,只能先坐在自己的蛇皮袋上,还好蛇皮袋是软的,压不坏。


    再次踏上绿皮火车,祝婴宁有种奇妙的心情。


    这次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景色在她眼里倒带,城镇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山林和田地,是大片枯黄和零星的绿。


    她在北京很少想家,也许是太忙了,人一忙起来,就没功夫去感受细腻的感情,直到坐上回家的火车,她才发现自己其实是想家的。


    火车由北至南,由东往西,从天亮开到天黑,开往她的故乡。


    出了火车站,站口那儿有招揽乘客的顺风车,祝婴宁交了二十块钱,同返乡的农民工们一同钻进一辆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散架的改良面包车。


    车上不仅有人,还有各种莫可名状的气味,最突出的是二手烟,其次是熏腊肉。油油一包腊肉装在麻袋里,麻袋随意扔在脚垫上,旁边就是其他乘客脏兮兮的棉鞋。靠门的大妈手里甚至还抱了一只大公鸡,那只鸡的鸡冠朝一旁耷拉着,看起来半死不活。胳膊挨着胳膊,大腿挤着大腿。


    不管从视觉还是味觉层面来分析,这场景都远远谈不上美好,可周围人略显粗野鄙俗的乡音却让祝婴宁心生亲切。


    坐在她对面的大爷黑瘦干枯,黄牙都不剩几颗,叼着根廉价的大前门,问她怎么自己一个人,是在外头打工?回老家吗?家住哪个县?


    她用方言答了,大爷就说阿妹小小年纪不容易,不过能去北京读书,将来一定大有出息,不像他那个没出息的大儿子,镇日里只知道躺在家里啃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上进心,起码拾掇拾掇自己,赶紧讨个老婆回来吧?接着又和邻近其他工友大谈特谈房地产、医保政策与国际形势。


    邻座两个生育过的女性正耳语着夫妻间的私密房.事。


    一个说:“我生了我家三娃后,奶.垂得咧,跟两颗水气球一样,不穿内衣能垂到肚皮上,我家那个讨债的总嫌我……”


    一个说:“他嫌你?他嫌你你就笑他是根软茄子,油烟再大,还不是炒着炒着就软了?吃药都不中用的东西还敢嫌起咱老娘们来了,也不瞧瞧是谁给他们生儿育女……”


    两人一径说一径笑,你拍我一下,你掐你一把,笑得面红耳赤,中途还给了祝婴宁一颗阿尔卑斯棒棒糖,跟她说这糖好吃。


    面包车每开到一个地方,都会吐出来几个人,车内位置也会变得更加宽敞。


    祝婴宁是倒数第二个下车的,她驮着蛇皮袋子站到了熟悉的镇上,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她在镇上拴牛车的地方看了看,没看到牛车,倒是有辆驴车。


    驴车是隔壁村的傻子的。


    说起傻子,几乎每个村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智力有障碍的人,有些是天生的,有些是后天发烧没得到及时救治傻了的,有些是突然间受了重大刺激。邻村的这个傻子是近亲结婚的产物,他爸和他妈是表兄妹,爸小时候贪玩,被树枝戳瞎了一只眼,长大后一直没人要;妈谈过一个男朋友,本来都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但那男的临时反悔,娶了个家底更好的女人,从那以后妈便变得疯疯癫癫的,几次想喝农药自杀,还筹谋着要给那对男女投毒。


    两家一合计,觉得是兄妹,两家知根知底,也好互相照顾,于是就这么摆席结婚了。愚昧的好心造就了更多悲剧。生出来的两个孩子,一个有智力障碍,智商和五六岁小孩差不多;一个智力正常,却患有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也即村里所谓的“鬼上身”,20岁那年就闷声不响自杀了。


    祝婴宁问那傻子能否载她去祝家村。


    傻子挖着鼻孔,摇头说,不载,不载。她从行李里找出一包旺仔小馒头递给他,傻子连连点头,改口:“载,载。”过了一会儿,又滑头地竖起两根手指,说,“给两包,两包载。”于是祝婴宁又给了他一包。


    傻子熟练地赶着驴车,朝祝家村的方向前进,将小馒头的塑料包装撕开一个小小的缺口,黑乎乎的手指钻进去,掏啊掏,像黄金矿工,也有点像刚刚在挖鼻屎。


    近乡情怯,看到祝家村破落的影子,祝婴宁心里涌上一股浓烈且难以描述的感受。


    她背着沉重的蛇皮袋推开自己家的门,映入眼帘的是盘坐在炕上玩手机的祝吉祥,他听到动静,抬头看她,脸上有短暂的惊讶,反应过来后平淡地唤了声“姐”。


    “欸。”时隔半年未见,祝婴宁面对他也觉有些陌生,干巴巴应了,将行李放下,先去炕上看了依然沉睡的祝大山和依然糊里糊涂的奶奶,问,“阿妈呢?”


    “在厨房


    吧。”


    “你怎么在玩手机?”她诧异,“能联网么?”


    “能,几个月前有人来我们这安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反正现在手机有信号打电话了,也能联网。”


    “哦……”她迟缓地哦了一声,眼神有些放空。


    见祝吉祥玩得投入,她不好打搅,干脆拐去厨房找刘桂芳。刘桂芳在炕前烧菜,油烟将她熏出满头汗,她用袖口抹了抹鼻头的油,隔着烟雾,祝婴宁发现她老了许多。


    像被白雪包裹的树身,银丝托着褶皱的脸,皱纹是她的树皮。


    “阿妈。”


    听到她的声音,刘桂芳朝她瞥来一眼,呀了一声:“回来了,宁宁?等我把这道菜烧完就可以吃晚饭了。”


    “嗯。”祝婴宁走过去帮忙盛饭。


    “本来让你弟骑牛车去镇上接你的,我在这炒菜,腾不出手,谁知他玩他那手机玩得根本听不进人话。”刘桂芳絮絮叨叨地埋怨,“他现在是叛逆期,越来越不懂事了,叫他做点事比登天还难。也不知道男的是不是都有这个时期,唉……糟心的玩意儿……”


    祝婴宁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将米饭都盛好,端去屋里放着,再一一摆上筷子。


    祝吉祥依然在玩手机,连头也没抬。她娴熟地端起其中一碗米饭,按以前的步骤泡软捣烂了,夹上几根青菜、几块腊肉,先去喂奶奶。


    老太太又少了两颗牙,用瘪瘪的嘴缓慢地咀嚼米饭,一边嚼,一边拿浑浊的眼球瞅她,看了半天,嘻嘻笑道:“你这女娃娃眼熟的咧。”


    祝婴宁心酸又无奈:“奶奶,你又忘了我。”


    “记得,记得的。”老太太用手指着她,含糊道,“你是隔壁的春燕,你生的大胖小子和你一样招人稀罕叻。”


    喂完饭,坐到餐桌边,刘桂芳把几道肉菜摆到她和祝吉祥眼前,又单独端给她一个小碗,里面装着两颗剥了皮的水煮蛋。她上下扫了她几眼,轻叹了一声:“还是这么瘦不伶仃的。”


    祝吉祥往嘴里扒拉了一口肉,斜乜眼睛看她,笑道:“姐,你咋还是打扮得这么土?”


    “……还好吧。”祝婴宁不知道该应什么。


    祝吉祥又问她:“你在北京过得咋样,许思睿他爸妈有给你买东西吗?”


    祝婴宁张了张嘴,忽然感到一股无力,她看向祝吉祥,沉默了几秒,才答:“没有。”


    “也是,看得出来。”他挑着肉吃,兴致勃勃地说,“你虽然在北京,可知道的东西八成还没我多呢。你听说过iphone吗?”


    “没有。”


    “这是美国的一款智能手机,触屏的,你知道触屏啥意思吗?就是可以用手指直接操纵屏幕,不需要再通过按键了,10月份的时候iphone4s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上市,引起了世界震动,我们国内明年估计也会上市,连我们老师都说这是一场划时代的改革。”


    “哦……”祝婴宁下意识道,“那肯定很贵吧?”


    祝吉祥翻了个白眼:“姐,你现在说话跟妈一个调调,一听就穷酸死了,一辈子的穷酸命。”


    祝婴宁就没说话了。


    她离开家之前,其实和家里闹得并不愉快。


    那天陈斌带她回她家,对刘桂芳说许思睿他们打算把资助对象换为她。刘桂芳愣了很久,脸上的表情困惑至极,问:“是不是搞错了,不是说好了让我们祥儿去吗,咋就突然换成宁宁了?陈老师,我这脑子实在不够用了,你给我说道说道。”


    陈斌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地解释兼忽悠,好不容易才让刘桂芳理解了事实。


    刘桂芳是一个容易随波逐流的人,听陈斌说祝婴宁去北京,效果和祝吉祥去北京是一样的,她便有些懵了:“怎么会一样呢?女儿读完书出来是要嫁人的,儿子才能成就一番顶天立地的事业……”


    陈斌费尽口舌,试图让刘桂芳明白现在是新时代,妇女能顶半边天,结果还没说完呢,祝吉祥就在一旁吼了句:“妈——是姐,是她抢走了我的资助名额!她和那个许思睿认识,肯定是她打电话过去主动要求换人的!”


    刘桂芳听不懂何谓新时代,何谓妇女能懂半边天,但她听得懂“抢”,她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女儿怎么能抢儿子的东西呢?


    也是祝吉祥吼完那句话以后,祝婴宁才挨了打。


    挨打完,直到她离开家去坐火车,她和祝吉祥都没再说过话。后来她偶尔会与家里通电话,但通电话的对象也仅限于刘桂芳,不包括祝吉祥。并非她不想和祝吉祥说话,而是祝吉祥主动在避着她。


    直至今天。


    她本来还以为祝吉祥愿意同她说话,就代表他们俩已经重归于好了,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她再呆也能听出祝吉祥话里带刺。


    她选择避开他的刺,沉默着埋头吃饭。


    祝吉祥挑完了盘里大块的肉,又夹了颗水煮蛋,刘桂芳轻声制止:“欸,这你姐的……”


    “我吃一颗而已,我们家又不是穷得连颗蛋都吃不起了。”


    坐了这么久的车,祝婴宁本就被颠得没什么胃口,眼下更觉得胀得慌了,遂对刘桂芳说:“我没什么胃口,剩下这颗你吃了吧。”


    祝吉祥看向她:“你真不要?”


    “嗯。”


    他伸出筷子将剩下那颗也一并夹走了。


    **


    晚饭过后,祝婴宁把蛇皮袋拖到竹席中间,给刘桂芳介绍自己带来的年货。


    除了食物和祝大山的药,也有少部分日用品,比如内部含棉的塑胶手套。


    祝吉祥捡起来一看,嫌弃得不行:“这啥啊?你买这东西干什么?”


    “这个手套是洗碗专用的,冬天戴着洗碗,手就不会冻出疮了。”祝婴宁答。


    刘桂芳笑着接过来,在手里摆弄:“这东西倒是不错,实在。”


    “……没劲。”他又翻了个白眼,问,“我的礼物呢?”


    “哦,有的。”祝婴宁从蛇皮袋里扒拉出一只崭新的手表,“你读高中了,考试什么的肯定需要用到手表,我就给你买了一块。”


    祝吉祥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问:“这什么牌子的?Swatch?”


    “不是。”她笑得有些窘迫。


    “多少钱?”


    “六十多,我看我们学校的挺多男生用这个,就……”


    “才六十多?!”祝吉祥立马把手表扔回了蛇皮袋,满脸嫌弃,“你好歹买个大点的牌子吧?这种手表我怎么可能戴得出去啊,这不存心让我在同学间丢脸吗?”——


    作者有话说:在这里也说一下,由于本文7.13/周日会从29章开始入v,我在28章的作话里写了排雷细则,大家可以看过排雷再考虑是否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