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紧张
一个男生夸一个女生可爱可能只是出于客套或敷衍,但一个男生在背地里笑着夸一个女生可爱——凭借吴波浸淫言情小说和偶像剧多年的经验,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她抱着继续观察的心态暂将此事按下不表。
周日晚上,一起敲定了所有流程和资料,吴波收拾完东西正打算回家,被许思睿提醒了一句:“你家有西服吗?比赛那三天要穿正装。”
晴天霹雳。
吴波张大嘴巴,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身材。
跟着祝婴宁健康饮食了几天,再加上周末这两天的高强度用脑,她确实比过年那会儿瘦了几斤,但仍处于微胖的范畴。秉持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她把家里本就为数不多的几件衬衫都给捐了,因为衬衫这东西一个穿得不好就很容易显得人虎背熊腰。
衬衫都没有,西装外套自然也无从谈起。
祝婴宁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担心下一秒听到她说“我要退赛”,忙开口宽慰:“我也没有正装,不过我有办法租到正装,你的衣服就交给我解决吧。”
吴波这才把嘴边那句“我要退赛”收回去,将祝婴宁拉到一边,低声说:“你确定有我的尺码?要是比赛那天纽扣突然崩了,我会悲痛欲绝地和你绝交的。”
“放心吧。”祝婴宁郑重地点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
转眼几天过去,周三放学,祝婴宁果然给她递来了一套衣服,妥贴地装在袋子里,让她回家换上
,看看是否适合,不适合的话周四带过来,她再找人改一改。
吴波依言回家换上,站在试衣镜前转动身子观察自己的模样,仿佛提前看到了十年二十年后自己的白领生活。她妈给她端来一副黑框平光眼镜,戴上以后,配合身上这套西装,活脱脱就是个三四十岁的严厉女老师,还是深得家长信任那种。吴波怎么看怎么别扭,她父母却格外满意,尤其是她妈,执意要把她的头发全梳上去,扎成大光明。吴波几经抗争,才在自己脸颊两侧保留了两簇鲶鱼须用以修饰脸型。
周四去到学校,祝婴宁问她衣服合不合身,吴波点头说还行,突然体会到了比赛临近的紧迫感,揪住祝婴宁的手说:“怎么办?我好像有点紧张。”
明天的比赛在其他学校举行,他们还得专门乘坐他们学校的大巴前往其他学校的主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进行一场全然陌生的赛事,全程英文交流,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吴波都两股战战。
“你有没有什么缓解紧张的方法?”吴波急得胡言乱语,“比赛现场有氧气罐吗?速效救心丸也行。”
“没有。”祝婴宁诚实地摇摇头,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安慰,“没事的,天塌下来也是先砸死我和许思睿。”
“?”
好像也有道理,吴波想到自己的定位约等于后勤人员,顿时觉得好受多了。
可惜她的从容只持续了短短一个晚上,周五早上醒来,当她来到学校,换上那套正装,跟随其他人坐进学校的大巴里,那股紧张的情绪如涨潮般再度反扑回来,没完没了了。
为了转移下注意力,她只能逼迫自己左顾右盼,主动观察车上的人。
许思睿戴着耳机在座位上玩手机,完全置身事外。祝婴宁用额头抵着前排座位,对着手里的小纸条念念有词。谭菁菁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养神。邹皓……邹皓似乎也紧张,膝盖上放着台笔记本电脑,右手劈里啪啦摁着键盘,左手掐诀一样,对着空气一通乱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道士在捉小鬼。
其实吴波并不确定邹皓是否真的紧张,也可能这动作仅是他思考时的惯用小动作。但她更倾向于解读成他紧张了,因为这样会让她感到幸灾乐祸,她一幸灾乐祸,心里就没那么焦虑了。
坐了四十分钟大巴,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一家公立高中,大门和教学楼都贴满指示牌,还有志愿者在路边引导。陆陆续续有穿西装的学生从不同的大巴上下来,乌泱泱仿佛一群盛气凌人的乌鸦。
吴波一看这架势腿就软了,下车的时候被祝婴宁搀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他们跟随志愿者的指引进到行政楼的一间阶梯多媒体教室里,阶梯座位排排升上去,让吴波联想到《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爱丽丝被红心皇后审问的场景。国家代表牌就立在桌面上,不少座位已经坐了人,吴波跟在祝婴宁和许思睿身后朝上排走,吓到所有英文单词都沿着大脑皮层溜走了,就像一个突然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的人,她问:“希腊的英文是什么来着?Greece还是Israel?”
“Greece.”祝婴宁指了指第六排的某个座位,并伸手拉了吴波一把。
吴波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有点凉:“你的手怎么那么冷?”
“实不相瞒。”祝婴宁把她拉到座位上,让她坐到里侧,自己则在中间落座,摸了摸鼻头,酝酿了片刻,才说,“……我也开始觉得紧张了。”
吴波大惊失色,哀嚎:“No!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我的精神支柱,你都紧张了,我怎么办?我会被吓尿的。”
“我尽量不紧张。”她含糊其辞道。
许思睿打了个哈欠,很困的样子。
“他是怎么做到这么悠闲和放松的?”吴波在一旁看得心理都快扭曲了。
介于许大少爷困得回答不了问题,祝婴宁只能替他说:“他说这种比赛本质上就是大型过家家,他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因为过家家紧张。”
吴波听完解释,心理越发扭曲,慨叹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人已经参加模联参加到对这种比赛祛魅,有人却会因为破天荒穿了次西装就坐立难安。如果许思睿家没有发生意外,他们还能一同坐到同个教室里吗?吴波对此极其悲观。可她感受着手心里祝婴宁手掌的温度,温热中带着紧张催生出的凉意和薄汗,这份真实的触感又让她觉得,不管怎么样,不管大家有怎样天差地别的背景,现在都已经坐到同个教室里了。
直线交汇后是渐行渐远还是并肩前行,全由此刻的她们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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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举行开幕式和破冰活动,没有她们预想中的恐怖,整个开幕式走下来,两个人都已经调整好了心情。
许思睿几乎眯眼打了一整个上午的盹,直到中午吃饭才稍微提起精神,往嘴里塞了稀少的几口猫食。
“他下午真能正常发言吗?”吴波对此表示忧心。
按照他们原先安排好的那样,下午的正式辩论会先由许思睿上去发言,他英文好,又长得帅,最重要的是身高够高,衣冠楚楚往那一站,容易让人自惭形秽,适合安排成排头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其他人个下马威。祝婴宁负责提出动议和问题推进会议进程。紧接着的磋商环节和撰写文书等工作由三个人分头展开。
“可以的。”祝婴宁镇定道。
吴波好奇:“他这样你怎么不生气?”她还以为她会耳提面命让许思睿严肃对待比赛。
祝婴宁尴尬地笑了几声:“我昨晚和他又从头到尾模拟了一遍流程,不小心弄太晚了……”
“多晚?”
“到凌晨三点吧。”
“我去。”
吴波心想许思睿我误会你了,原来逆天的不是你,是我旁边这个熬夜到凌晨三点隔天六点半起床还能精神振奋的人。
食堂里,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
用餐过半,一个长相明媚大方的女生忽然朝他们这桌走来。吴波不由自主错开了目光,就在她以为对方会和他们擦肩而过时,那个女生却停在他们面前,扬起蕴含清甜笑意的声音说:“思睿,真的是你?上午的开幕式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吴波懵了,扭头去看祝婴宁,用眼神问“这谁啊”。
祝婴宁摇摇头,表示她也不认识。
再看另一个当事人——许思睿拿筷子扒拉着碗里的豌豆,闻言抬起头,脸上神情同样显得很是迷茫,过了许久,才在记忆深处搜刮出一个名字安上去:“……夏嘉仪?”
夏嘉仪苦笑着耸了耸肩:“你刚刚是不是在想我叫什么?”
许思睿没答话。
她也不介意,自顾自寒暄起来:“好久没见了,没想到你会参加这种比赛。”
他才终于攒出一个笑,意有所指地说:“我也没想到。”
两个人就此聊开。
吴波在一旁看得干着急,戳了戳祝婴宁的胳膊,试图引起她的注意,让她稍微有点危机感,却见祝婴宁专注地盯着夏嘉仪脖颈上挂的代表牌,说:“她是日本代表欸,太好了,既然她和许思睿认识,那自由磋商的时候可以让许思睿去找日本聊,我去和其他欧债危机国协商。”
吴波惊呆了,瞬间反思起自己,觉得自己的思想实在太过囿于小情小爱。
午餐结束,下午比赛正式开始。点完名,主席团开启正式发言名单,按照名单一个个点国家代表上台发言。
最先上台的恰好就是夏嘉仪所在的日本代表,他们队派出的是她本人,她走到台上,俯身倾就话筒,笑容是标准的八齿笑,一开口,声音如泉水击石,清越而富有穿透力。
吴波被她的声音钉在原地,自卑感油然而生,偏头去看祝婴宁,却见她听得一脸认真,时不时在草稿纸
上记取日本的立场。
2012年是国际金融形势复苏艰难的一年,欧债危机影响深远,以欧洲为圆心向世界扩散,成为世界经济复苏的最大掣肘。希腊实施债务重组,四大银行亏损严重;西班牙面临地区性银行和公共债务交织的双重困境;葡萄牙债务形式艰难,即将步入希腊债务重组的后尘……欧洲各国身陷囹圄,自身难保。而再往外,美国政府同样债台高筑,党派斗争令经济行进艰难,失业率居高不下。日本更是雪上加霜,债务比例于过去三年高居全球第一。
经济的寒冬使得IMF改革刻不容缓,却又阻力重重。
接下来上台的国家代表分为两派,一派是欧债危机国,泣诉自己国家经济形势之艰难,要求IMF提供经济援助,一派是以巴西、印度等为代表的金砖国家,呼吁自身更大的话语权。
这份混乱持续到美国代表上场才稍稍平歇,各国都想看看这个掌握了一票否决权的IMF最大股东的态度。身为美国代表的邹皓等人派出的正式发言人选是谭菁菁。她走到台上,手撑住演讲台台面,目光慢悠悠朝下扫视一圈。
这是她在班级里讲事情时的惯用动作。
吴波对这个和自己同班了一学期的团支书始终心怀敬畏,因为谭菁菁基本不与任何人交好,每天只埋头学习,厚厚的镜片如围墙隔开她与周遭世界,上台宣布团支部的通知时表情也是冷感的,衬着响亮的嗓门,像一条吃人见血的鲨鱼。吴波觉得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气场。
有些人生来便自带这种领导者的气场。
她站到台上,下巴微抬,声音洪钟,给出的态度与他们预想的一般模糊且高傲,并未言明美国是否支持IMF改革,所言皆是模棱两可的油滑的套话,用词高级且地道,那份气场经过环境烘托,比平时还要强悍千百倍,吴波在下面听着,恨不得挥舞白旗投降。
“你不害怕吗?”吴波上下牙打战,小声问祝婴宁。
她笑了笑,没说害怕还是不害怕,只说:“大家都很厉害。”
是啊,大家都很厉害,所以我们别争什么冠亚季军了,我觉得争个参与奖就很好,重在参与嘛。吴波欲哭无泪。不过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说说,不敢诉诸于口。
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大家确实都很厉害,可祝婴宁好像没怎么受到影响。她秉持着自己的节奏,在合适的时间点举起牌子,于那天下午提出了两个有主持核心磋商的动议。
一个的议题是推进实现IMF份额改革。
一个的议题是有关IMF增资的商榷。
吴波听不太懂,她问许思睿:“怎么样?这是什么水平?”
许思睿抱臂笑了笑,手指挑起钢笔转了一圈,说:“如果我是主席团,会因为她这两个动议给她加分。”
他说各国代表的发言虽然高级词汇和专业术语乱飞,但说了这么久,都只在陈述自身立场,说白了就是鬼打墙,现场进程其实已经陷入拖沓了,因为大家个性都太强,谁也不肯让谁。她发言的时机卡得刚刚好,润物细无声地推进了会议进程,让讨论的焦点由各国分散的表达汇聚成一个共同的核心。
他的话给吴波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再看向祝婴宁时,忽然间就明白了她之前同她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并非馥郁才是正确,你有你自己的生态。”
论气场的强悍,祝婴宁远远比不上谭菁菁,论表达的从容,也同样远远比不上夏嘉仪。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这世界并不只存在一种获胜方式——
作者有话说:今天只有一更,尽量写长了一些><
第112章 获奖宣言
由于两个有主持核心磋商都是祝婴宁提出的,轮到希腊代表发言时,自然也是由她上场。
说一点都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毕竟有许思睿珠玉在前。他上台正式发言时一扫上午没睡醒的惺忪模样,往台上一站就是男模在走秀,身姿挺拔,苍翠如松,身上西装越发衬得他肩宽腿长,背稿子像唱歌,清润声音流淌。
下马威的效果绝妙,妙到祝婴宁自己都有点被震住了。
好在主席团念到有请希腊代表上台发言的时候,许思睿暗中戳了戳她的后腰,不然她会像风化的石头一样继续枯坐下去。
他把昨晚最后一次排练时对她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记得,声音响亮,面带微笑,目视前方。不管心里有没有自信,装也要装出自信的样子。要是实在不敢看别人,就看我。”
“就看我”,多自恋的表述,可是用在此情此景却又莫名叫人安心,她点点头,小声回应:“我记住了。”
言罢,缓慢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肺部充盈满新鲜空气,一步步走上演讲台。
“HonorableChair,DistinguishedDelegates…”
对着话筒开口,Honorable的H有点颤,祝婴宁及时稳住声线,抬起眼眸,按许思睿说的——将他所在的位置作为视线的落点。该说不说,这方法居然还挺管用,一看到他拽兮兮的似笑非笑的样子,她心里那点儿紧张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ThedelegationofGreecerisestoaddressthecommitteeonIMFCapitalIncrease.”
她看着他的眼睛,大声地念出脑海中的台词。
**
有主持核心磋商结束,又有其他代表动议了自由磋商。祝婴宁已经逐渐摸到了门道,将一旁小心翼翼观摩的吴波招到自己身边,开始细分任务:“吴波,你和我一起先去找葡萄牙代表谈,他们刚刚在正式辩论中提出的诉求和我们相似,如果谈得顺利,我们可以先共同起草份工作文件,统一一下我们的立场。”
吴波忙不迭点了点头。
祝婴宁又看向许思睿:“许思睿,你……”
“我知道。”他颔了颔首。
连废话都不用多说,直接分头展开行动。
聊到晚上,她联合几个欧盟国家起草了工作文件,作为第二天决议草案的参考。回到家里,又和许思睿先根据各国意见草拟了一份决议草案的雏形出来,方便第二天上午在自由磋商环节继续游说其余国家,争取求同存异。
“比赛第二天的重头戏在文件书写,文件写得怎么样是主席团判定代表表现的重要依据之一。为了争取表现机会,明天肯定会有其他代表提出他们的决议草案,毕竟决议草案可以有多份。”许思睿说,“到时你不用慌,认真写你的就行,别的交给我。”
“好。”她全方位信赖她的队友。
和他预想的一样,第二天上午对工作文件的讨论刚结束,甫一来到下午,谭菁菁他们就抢先提出了一份于美国有利的决议草案。
这速度让其余国家多多少少有了些危机感,就连原本商定好由祝婴宁来主笔欧盟国家决议草案的欧债危机国之间也产生了分歧,其中一位西班牙代表说:“你已经写了很多了,大家都是这份决议草案的起草国之一,剩余部分就让我们来分摊吧。”
他话说得好听,名曰分摊,实际就是想给自己国家争取表现机会。这行为自然无可厚非,甚至可说人之常情,毕竟大家参加比赛都是奔着获奖来的。但祝婴宁不想把表现的机会让给他们,这份草案的80%都由她写成,就差润色和细化,这时候让出去,无疑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我最熟悉这份草案,还是我来主笔吧,这样也能保证整份草案的连贯性,不会显得割裂。”她话语温和,眼神却没有退让的意思。
“可是……”西班牙代表还想据理力争。
“大家有什么意见都可以积极提出来,我都会补充在条目里面的,不会忽视任何一个国家的需求。”她发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秘籍,话也说得真诚,让有心挑刺的人一时语塞,想不到如何反驳。
吴波本来还害怕他们吵起来,见状适时捧着纸笔凑上前,发挥协调的作用:“对,你们可以自己列出建议,也可以念出来,我来帮忙写。我们会把你们的意见都整合起来的,大家都有参与到不是吗?”
最后其余人只好作罢。
短暂的交锋结束,祝婴宁继续埋头完善决议草案,吴波从旁协助。而另一边,许思睿负责给谭菁菁他们那份决议草案提修正案,刷刷队伍的存在感。
一切忙中有序。
在过去的那几年读书生涯里,祝婴宁未曾体会过真正意义上的小组合作,这是她
第一次自行选定队友朝着一个目标共同努力。这种感觉很奇妙,让人心生安定,因为无论如何,都有队友互相为对方托底。他人的长处与自身的短处嵌套,犹如古老的榫卯结构,弥合成一个完整的木件,互为进退的后盾,互为上升的阶石。
把决议草案交上去后,她忽然觉得无论结局有没有获奖,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才怪。
第三天的投票结束,进入到闭幕式颁奖环节,祝婴宁才发现她对自己存在极其错误的认知。
从容不迫都是假的,淡泊名利也是假的,她还是想获奖。
各委员会在台上宣读最终通过的决议草案——并非谭菁菁那份,也并非她那份,而是两份草案整合后的结果——并总结最后的会议成果。
接着也不知道是谁放起了BGM,在庄严肃穆的背景音乐声里,委员会开始宣布个人奖得主。
奖项设置分为个人奖和团体奖,个人奖里又细分为最佳代表、杰出代表、荣誉提名、最佳文件、最佳演说等。谭菁菁毫无意外获得了最佳代表奖,因为她各方各面表现都很主动和出彩。掌声雷鸣,祝婴宁在下面听得既钦佩又压力山大。
“你说我们会不会连参与奖都没有啊……”她莫名悲观起来。
许思睿斜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有神经病?”
“……”
不,她怀疑自己有受.虐.癖,被许思睿这样一骂,她居然没那么焦灼了。
两个小学生刚打完嘴仗,台上委员会忽然念到了她的名字:“最佳文件奖。”
吓得她一激灵,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激动的吴波推到了台上,一脸茫然地接过了证书。闪光灯咔咔对着她的脸颊拍,她回过神,赶紧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
过不多久,许思睿也上台了,获得的是最佳演说奖。
领完个人奖下来,祝婴宁攥住了吴波的手,吴波察觉到她的手又变凉了,哭笑不得:“你不是都获奖了吗?还有什么好焦虑的?”
“我更希望我们能拿到团体的最佳代表奖。”
团体奖设置有两个奖项,最佳代表奖和杰出代表奖,前者相当于冠军,后者相当于亚军。
吴波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其实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自知自己的水平够不上拿个人奖,无缘得奖才是情理之中。但是看到祝婴宁和许思睿都接连上去领奖,自己却始终没被念到名字,说心里一点都不失落,那绝对是假话。她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浮于面上影响到其他人的心情,所以一直告诫自己,无论结果怎样,都一定要打起精神向他们贺喜。
可是祝婴宁说她更希望拿到团体奖项。
团体奖意味着也能有她的一席之地,吴波既为自己的平庸难过,又窝心得想哭。
“我也想拿到团体奖。”她轻声说。
祝婴宁握住她的手,笑着说:“一定能的。”
**
这一周来,祝知微已经成功注册审核了淘.宝店铺,正在紧锣密鼓地安排商品上架的事宜。
人手不够,几乎所有事情都需要她本人亲力亲为。如果Emily和伊伊在,兴许还能轻松点儿,然而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周一那天Emily打电话过来说要辞职,祝知微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她今年年底就要和男朋友结婚了,“在知名小三的店铺里当员工”,这名头对准新娘来说实在不好听,又恰逢她男朋友有人脉,替她找到了一份给人当会计的工作。
祝知微完全理解她的选择,因为换成是她自己,她也绝对不愿意在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打砸甚至泼红油漆的店铺里工作,甚至被人连带着安上小三的骂名。她替Emily结算了工资,又顺带问了伊伊的想法。
伊伊支支吾吾,最后说:“店长,我还是留下来……”
其实祝知微看得出她也想走,碍于还没找到新工作才不敢就此裸辞。
她笑了笑,什么都没揭穿,只说:“好。”
伊伊虽然继续留在店里,但傍晚总是走得极早,祝知微知道她是忙着投简历,总是体贴地放她离开。
她独自一人在店里拍商品图。本来应该雇个专业摄影师的,但店里资金吃紧,为了降低线上店铺的成本,祝知微只能亲自操刀上阵了。
她抱着新到货的补光灯回到店里,脑海中灵光乍现,猛然想起了祝婴宁交代她的事。
她说微微姐,周日傍晚我有个比赛直播,你有空就登录PPTV看一下吧,也许会有我的采访。
祝知微放下补光灯,打开店铺里的电脑,登录PPTV,祈祷她的比赛还没结束,不然事后被她问起比赛的细节,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幸好,比赛虽已进入尾声,却又没有尾得无可救药,恰恰好停留在颁奖环节。
镜头对准一个穿着西装的学生,他说:“NowpresentingtheBestDelegateAward,andtherecipientis——Japan!”
祝知微扒拉出自己脑海中稀碎的英文,勉强理解着这句话的意思,大意是……最佳代表将的得主是日本?
镜头对准一个五官明艳的女生和她身后的两名成员,祝知微试图在没对上焦的背景里搜捕出祝婴宁的身影,却是徒劳。
难道她没得奖?她正琢磨着之后见到她该怎么安慰她,就听委员会接着说:“AndthewinneroftheOutstandingDelegateis…Greece!”
镜头一转,下一秒屏幕上骤然出现了祝婴宁的脸。
祝知微看到她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就在大家都以为她要因为意外获奖而高兴地尖叫起来时,便听她失望地惊叫道:“啊!怎么才第二名嘛?!”
吴波被她吓得花容失色,立刻往她胳膊上甩了一掌,提醒她:“镜头在录着呢!”
而坐在祝婴宁另一侧的许思睿早就被她出格的言行笑倒在了座位下。
多么青春的画面。
祝知微在屏幕外微笑起来,她微笑着看着屏幕里的三个小孩你挤我我挤你地走上颁奖台,和那支获得了冠军的日本队伍站到了一起。
记者开始采访他们的获奖感言,第一个发言的是日本队伍里的那个漂亮女生。她说了一番感谢主席团、感谢各位代表、感谢指导老师、感谢队友的套话。紧接着话筒一个个轮过去,轮到吴波时,她紧张得说话都结巴,轮到许思睿,他难得人模狗样说了些客套礼貌的人话。
最后话筒轮到了祝婴宁手里,祝知微稍稍前倾身体,尽管她知道祝婴宁的发言多半也只是感谢主席团这种模板化说辞,但是因为这些模板化说辞是她说出来的,即使无聊,她也还是想认真听一听。
接着她听到祝婴宁说:“我能站上这个舞台,得益于……呃,得益于……”她酝酿了片刻,红着脸,破罐子破摔般响亮道,“得益于我身上这套定制西装!它修身的款式和高端的剪裁堪称同价位里的性价比之王,轻奢又不失亲切,平实又不失高雅,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套西装就是我的武器,大家如果想要拥有同类型西装,可
以搜索淘.宝店铺‘VV’scostume’,非常感谢大家!”
老天,她在干什么?这么难得的采访机会,她竟然用来给她的淘.宝店铺打广告!
祝知微用手托住下巴才不至于被祝婴宁惊得下巴脱臼。
她看到屏幕里,许思睿低头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吴波一脸遭受了晴天霹雳的表情,其余同学更是各有各的呆,记者接过话筒,讷讷道:“呵呵,这位同学还挺有个性的……”
可不是很有个性吗?
祝知微在屏幕这头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她一抬手,却又在自己脸上摸到了泪水。
第113章 问心有愧
离开多媒体教室,祝婴宁先去了趟卫生间,把身上的西装换下来。
尽管几分钟前她还信誓旦旦说这套西装是她的武器,但连穿三天正装,她真觉得自己要憋死了,像被套在一个不得不正襟危坐的假面壳子里,像小孩子硬要装大人。她特意带了套休闲装来更换,T恤和牛仔裤穿在身上,她才重新感受到自己的皮肤在呼吸。至于西装,要是有人问起来,她也准备好了说辞,就说武器应当妥善保管在袋子里。
她考虑得面面俱到,可惜没人问她怎么不穿西装,大家更关心她方才在台上惊人的获奖感言,从卫生间出来,她听到有人喊她西装姐和性价比之王。
吴波也在啧啧称奇:“我觉得你能在互联网上小火一把。”
她哭丧着脸,苦中作乐道:“那也算达成我的营销目的了。”
“轻奢又不失亲切,平实又不失高雅。”许思睿冷不丁在她背后念了一句。
这种话由当事人自己说出来还好,被别人重复,很难不让人感到恼羞成怒。她起了层鸡皮疙瘩,回身打他:“许思睿!”
吴波无语地看着面前这两人掐了起来。
哦,应该说是许思睿单方面在挨揍。
“欸,喂,你们两个能不能成熟点?”她好心出声提醒道,“许思睿,你那个叫夏嘉仪的美女朋友朝这边过来了。”
祝婴宁只好暂且放过他,顺带理了理自己褶皱的衣角。
夏嘉仪果然领着她的队员朝他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在许思睿面前站定,笑着问:“怎么样,比赛完有空闲了,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晚饭?”说完这话,她的目光简单地掠过祝婴宁和吴波,问,“你们也一起来吗?”
她看过来那一瞬间,吴波就别开了视线,变胖以后,她比以前更加不敢与漂亮女性对视了,害怕在对方美丽的瞳孔里看到自己丑陋的倒影。
祝婴宁高兴道:“我没什么事,如果不麻烦的话,我可以一起去。”
吴波欲言又止,最后才在其他人的目光里缓慢地嗯了一声。
夏嘉仪便点了点头:“去我常去的一家西餐厅吧,你们有什么忌口吗?”
大家纷纷表示没有。
等所有人都跟着夏嘉仪往校门口走了,吴波才将祝婴宁拉到队伍后面,悄声说:“你不觉得这样不太好吗?”
“嗯?”祝婴宁不明所以,好奇地问,“什么不太好?”
“哎,就是……”吴波又是无奈又是无力,恨不得撬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除了知识是不是全是榆木疙瘩,“你看不出来吗?那个夏嘉仪只想邀请许思睿一个人,我们过去就是电灯泡了。”
电灯泡这个说法同样是吴波传授给祝婴宁的,她在她借给她的杂志上习得这个词语,明白它指代的是妨碍别人谈恋爱的旁观者。
祝婴宁在感情方面虽然有些迟钝,却也不至于迟钝到愚钝的地步,她能看出郭莹颖对许思睿抱有朦胧的好感,此刻经由吴波点拨,也隐隐感觉到了夏嘉仪对许思睿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那我们该怎么办?”她有点懵。
吴波叹气:“我怎么知道,要么开溜,要么继续去,你觉得呢?”
“我……”她脑海中难得一片空白,张嘴迟滞许久,才喃喃道,“我觉得……嗯……要不,我们还是跟过去吧?”
越往后说,声音越小,尾音的“吧”字落叶般打着旋。
她害怕吴波问她“为什么要跟过去”,因为她自己都不清楚理由。如果吴波突然这样问她,她该怎样回答才能显得问心无愧?
还好吴波没有这样问,反而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附和:“也是,我们突然溜了显得多奇怪啊,反正现场电灯泡那么多,也不差咱两个了!走吧。”一边说一边拽着她跟上了大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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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西餐厅需要坐七站地铁,适逢晚高峰,地铁站拥堵得水泄不通。
大家商议着是否要打车,结果一看路面,得,比地铁站还堵。
最后仍是选了地铁。
“车上人多,大家都小心点,看紧身边的人,别走散了。”夏嘉仪提高声音提醒其余人。
祝婴宁紧紧揪着吴波的衣服:“你不要被挤走了。”
这段对话适合自嘲,吴波嗤笑:“……是你不要被挤走吧?跟个纸片似的。”
“我力气大,不会的。”
然而事实证明,力气大和体重没有任何必然联系,力气再大,只要底盘不够,该被挤走还是会被挤走。他们上车的那一站还行,人虽多,却还留有呼吸的余地,可怕的是下个站点,一个人流量惊人的大站,车门一打开,下车的人寥寥无几,上车的人倒是宛如蝗虫过境。
人群的力量如山似海,根本不是肉体凡胎可以抵挡的,祝婴宁完全招架不住,抓在吴波衣服上的那只手瞬间就被冲开了。
许思睿就站在祝婴宁对面不远处,看到她果真如吴波预言的那样,跟片纸片似的,被前后的人夹得双脚离地,哗啦啦地朝远方去,像书页间的一片书签,河面上的一片飘叶。
“……”
他看得哭笑不得,伸手去拽她,结果手刚握住她的手腕,就被人群那股强劲的力道带得朝她那个方向踉跄。
背后的人源源不断向他身上贴来,这种和陌生人赤膊相接、共享他人臭汗的感觉让许思睿恶心得简直要奓毛,他不耐烦地吼了声:“别挤了!”可惜车厢里人声鼎沸,没人搭理他,不仅如此,背后一个吨位惊人的健身男还使劲将他往里推,仿佛他是一块海绵,压一压就能压缩出更多剩余空间似的。
没一会儿他就被推到了祝婴宁面前,甚至控制不住地将她往车厢墙壁上挤。
眼见着她的后脑勺就要重重撞上车厢墙壁,许思睿抽出手,及时在她脑后垫了一下。
一声沉闷的肉响。
她感觉后脑碾到了什么东西,触感首先是软的,压到底了又有骨头的坚硬,硌得她后脑勺隐隐作痛。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压抑的闷哼,祝婴宁仰起头,看到许思睿苍白着脸,倒吸了几口冷气,开口却先问她:“你没事吧?”
她怔了怔,想说没事,想反过来问他你还好吗,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就抵在他锁骨前。他身上还穿着比赛那身衬衫,最顶层的两粒纽扣已经被挤开了,领口凌乱地朝两边散开,露出锁骨连接胸前的一小片冷白肌肤。近在咫尺的锁骨是硬的,肌肤却温软,鼻端缭绕着的全是他身上透出来的沐浴露甜香。
谈到洗衣液,也大有说头,和寻常男生中规中矩的品味不同,许思睿这人个性鲜明,酷爱甜腻的水蜜桃味,导致家里的沐浴露全部都是这个气味。当然,她身上应该也残留有水蜜桃的余香,不过和许思睿比起来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因为他每次洗澡都会下致死量的沐浴露,不把自己腌入味誓不罢休。
此刻甜滋滋的香味萦绕四周,她感觉自己像泡在一缸烂熟的果肉里,牙根和肠胃被果肉的香勾出莫名的痒。
“……”
她屏住呼吸,默默抿起唇,连摇头都不敢,生怕动静大点就亲到他了。
男女授受不亲!——
作者有话说:此女开窍倒计时
第114章 狭隘
据说一个成人在静止状态下每小时会释放约100瓦的热量,故而人群聚集处的温度会比人迹寥寥处高。这是祝婴宁在杂志上看过的理论,她想起这个理论是因为现在太热了。
但这套理论怎么看都像是强行对当前场景进行辩驳的借口,其实她心知肚明这些仅仅只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
虽然大多数时候,许思睿给人的感觉都是清爽的,像微风与煦雨,可毕竟是十几岁的男生,青春正当时,看上去再清爽,身体也是热的。体温从他的衬衫里蒸出来,传递到她身上,前胸相贴之处一片沸水般的滚烫。这份热意甚至蔓延到了她脸上,她想逃离,像水里的鱼在下雨前浮出水面呼吸那样逃到空阔处摄取新鲜氧气。可惜地铁摩肩接踵,她被困在他身前,动弹不得。
那就想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吧。
她混乱地想着刚刚过去的比赛,想着想着,思绪却总是打飘,又固执地绕回他们相贴的部位。
身周的温度似乎越来越高了,她甚至听到了自己震耳发聩的心跳声,从胸膛相抵之处传来,轰轰撼动空阔的胸腔,鼓噪如雀鸟。
……能不能别跳了?
她莫名对自己的心脏生出一股恼火。但想到不跳了就死了,于是只能卑微地把心里的抱怨换成能不能跳慢点。
在默默做了几个深呼吸调节心率后,她才后知后觉那份震耳发聩的失衡的心跳好像不是她本人的,谁的心脏长在右边?
察觉到这个事实后,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一下许思睿的脸。
车厢里嘈嘈切切,有人接打电话,对着收音口说“信号不好,我待会儿再打给你”,有人严厉地叱责不听话的小孩,有人向同事抱怨自己的领导,有人和踩到自己鞋子的人起了口角争执,有人和同来旅行的游客讨论下一个旅游景点。
也有人像他们一样沉默。
在纷杂的车厢里任由世间万种声音流淌,漂浮在其中的是少男少女初悸的有口难开。
**
“你还好吗?”下车的时候吴波总算拂开人群找到祝婴宁,先将她面团般揉搓一顿,再笑话她,“我早说了是你会被挤走,下次挤地铁你还是挽住我的胳膊吧。”
她配合着笑了几声,脑袋里却仍是空的。
西餐厅里同样人满为患,好在夏嘉仪有提前打电话预约,服务员为他们预留了一个半开放的位置。
两支队伍一共六个人,分坐在餐桌两边,恰好同个队伍的人坐成一排。
点餐的时候,祝婴宁看着菜单上昂贵的菜色,回想了一下捉襟见肘的钱包余额,低声要了份比较便宜的拌饭——西餐厅的本土化就这点最好,能够在餐厅里点到本国实惠的食物。结果到了上菜环节,服务员给她端上来的却是一份七分熟的菲力牛排。
她沉吟片刻,刚想说“你们上错了”,许思睿就朝她看了过来,不客气地说:“让你吃你就吃。”
“……”
她大概猜到了这是谁的自作主张,由于已经被他请过好几顿饭,祝婴宁默默接受了,反正已经欠他那么多,好像也不差这一顿饭。
夏嘉仪就坐在他们对面,刚巧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笑道:“尽管点,别客气,今天这顿饭我来请,不用替我省钱。”
她再度惶恐起来,赶紧说:“这不太好吧,怎么能让你请呢?”
许思睿也附和了一声:“我来就好。”
她点头如捣蒜,点到一半,动作顿住,自己倒先纳闷起来,同样都是被别人请,同样都是吃人嘴软,为什么她会觉得被许思睿请比被夏嘉仪请负担轻?
这不对,这很不对。
没等她想通个中的缘由,夏嘉仪就说:“不,之前中考毕业那顿饭就是你请,这顿怎么说也要我来了。”
说到这,她别开目光,盯着自己面前程亮干净的刀叉,轻声道,“你请一顿,我请一顿,有来有回才对嘛,就跟钱钟书的借书一样。”
闻言祝婴宁呆怔在原地。
她突然有点憎恨自己的阅读量在同龄人里还算深广,因为夏嘉仪说的那句话就像夏目漱石用“今夜月色真美”取代“我喜欢你”一样,是一种隐晦且古典的告白。
钱钟书曾在《围城》里言明借书是男女恋爱的开始,你借我一本书,我还你一本书,一来二去,感情便在借与还中滋生。这句告白委婉到不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懂,更像大庭广众之下某种心照不宣的试探,祝婴宁不知道许思睿是否有领会到这份青涩的言下之意,她卑鄙地希望他不要懂,却又觉得他怎么可能不懂。他同样喜爱阅读。
其余人点的菜也陆陆续续端了上来,打断餐桌上这一茬,夏嘉仪轻快地招呼大家用餐,祝婴宁留意到她天衣无缝的笑容揭开来却蕴含几分难以察觉的慌乱,那几分慌乱就像花生壳掰开以后覆盖在白胖花生米上的轻薄粉膜,一搓就碎,带着少女笨拙的赧然。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吹气球般悬浮起来,飘在半空中,不上且不下。
食不知味地吃完这一餐。
她放下刀叉,坐在原位等候其余人吃完,这时许思睿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没有接,反手将手机递给她:“你姐打来的。”
祝婴宁接过来有一看,还真是祝知微,她起身道了声抱歉,走到旁边没人处接电话。
“喂?”
那头祝知微的声音扬着笑意:“宁宁!我就猜到你现在应该跟许思睿在一起。怎么样,吃完晚饭了吗,闲下来了没?线上的淘宝店铺开到现在都一星期了,我想起我们一直没举行开张仪式,干脆趁着今晚这个时机一起喝一杯吧,庆祝店铺开张以及第一次有人打广告,下酒的小菜我来做,你吃得惯酸辣味的柠檬凤爪吗?”
她不得不轻声提醒她:“微微姐,我还没到喝酒的年龄……”
“想什么呢?我喝鸡尾酒,你喝椰子汁。”
“哦……”
“那就说好了,待会我开车来载你,你现在在哪?”
祝婴宁报出了地址。
“行,我大概半小时后到,你看时间差不多了可以下楼等我。”
“好。”
挂断电话,她回到座位,把手机塞回了许思睿的背包。
半小时后大家刚好都吃得差不多了,夏嘉仪的队友提议:“要不要换个地方继续第二场?你们唱K吗?”
“我有点事,就不去了。”祝婴宁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
吴波惊讶地问:“你有什么事呀?”
“我姐姐要来接我。”
“哦哦,那你去忙你的吧,我还想再玩一会儿。”
“嗯,你们玩得开心。”祝婴宁笑了笑,背上书包便下楼了。
她觉得她最好也回头跟许思睿告别,可不知道为什么,眼神就是不想瞥过去。
楼下祝知微的车果然已经掐着点开到了门口,副驾驶的车窗摇下来,露出她的笑颜:“上来吧!这里不能泊车。”
她抱着书包小跑上车。
祝知微一边转动方向盘驶上大道,一边和她唠嗑:“你们那个比赛的直播我看了,刚好看到颁奖环节,你可以呀,宁宁,这么难的比赛也能获奖。还有你那个获奖感言……”她龇牙笑起来,“我都没想到你说的‘帮我’是这么有创意的方式。”
祝婴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我听我们班主任说这个比赛获奖以后有人采访,所以就想到了可以这样,要是这个比赛再大点就好了,如果是全国的比赛——”
“你还想在全国范围给我打广告哪?”她乐了。
“嗯。”她一本正经地点头,“我也想帮上忙,可惜现在只能帮上一点点小忙。”
“
不算小忙了。”祝知微把手机丢给她,“你可以登录土豆看看,有人把你那段采访单独截了出来,配了点bgm,播放量还行,我的店铺都还没正经上架什么商品,就已经有几十个粉丝关注了。”
祝婴宁按她说的登录土豆视频,搜索了一下关键词,果然看到了一个标题为“惊!模联比赛的选手竟然在现场……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的视频。
这标题……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现场裸.奔了呢。祝婴宁啼笑皆非。几十个粉丝不算多,但也算一个好兆头。她放下手机,肯定地说:“你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微微姐。”
“那就借你吉言了。”祝知微目视前方,嘴角勾出一个笑。
**
祝知微出发前已经弄好了电话里说好的下酒小菜,她把祝婴宁接到自己家客厅,先给她倒了满满一杯椰子汁,再回冰箱取自己的冰镇鸡尾酒,一回头,却看到祝婴宁坐在沙发上托腮发呆,双眼放空,眉头紧锁,一副既苦恼又神游天外的样子。
在店门口接到她的时候,祝知微就隐约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此刻更加肯定了这一点,端着酒杯走过去,在她身边入座,自己先抿了一小口酒液,问:“怎么啦?有心事?”
祝婴宁回过神,否认:“没有……我只是在发呆。”
“比赛中遇到了不好的事吗?”祝知微没被她的马虎眼糊弄过去,开始循循善诱。
她摇摇头:“比赛挺好的,同学们也都挺好的。”
“嗯?那是和朋友吵架了?是吴波还是许思睿?”
“不是……没有吵架。”她无意识地抠起了身下的沙发套,眼神逐渐虚焦,像在思考什么。
祝知微耐心地等着,没有贸然出声打扰。如此过了许久,祝婴宁才支支吾吾开口,说:“我只是有个问题想不太明白……微微姐,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你能帮我分析一下原因吗?”
“好啊。”她应得爽快。
她应完,又等了一段时间,才等到祝婴宁的自白,她似乎觉得很难为情,音量低微,说话也意外的吞吐含糊。她说一起参加比赛的还有一个许思睿以前初中的老朋友,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
“她英文说得特别好,语言组织能力强,反应也很快,她带的那支队伍获得了冠军。这么厉害的人,按理来说,我应该发自内心欣赏她,好好向她学习才对。”她捧着脸颊,表情像吞了一根苦瓜,可怜兮兮地说,“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嫉妒她得了奖还是怎么一回事,总之……总之我就是对她喜欢不起来……我不想要变成这么狭隘的人,这太不正常了,我好讨厌自己现在的心情和想法。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今天单更,做完颈椎理疗没时间写太多了…明天尽量多更点TT
第115章 爱情为基底
窗外夜色融融,洗练的月光从窗口铺进来,在地板上拢起一小摊碎银。祝知微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沉默半晌,反过来问:“那,其他获奖的人呢?”
祝婴宁迷茫地抬起头看向她,不理解她话中的深意。
“看完你们的直播,我查资料了解了一下你们这个比赛,说是分单人奖和多人奖,单人奖的得主还挺多的,你对那些人也都抱有现在这种心情吗?”
“我对其他人……没有。”说完,祝婴宁感觉脑子更不够用了,既然不嫉妒其他人,为什么她独独对夏嘉仪喜欢不起来?
祝知微放下酒杯,轻缓地笑了一下,慢悠悠道:“我想我知道是为什么了。”
“为什么?”祝婴宁连忙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
祝知微又笑了片刻,才撑着额头,将手肘抵在沙发扶手上,盯着酒杯上缓缓沿着杯壁流淌的水滴,温柔地叹息道:“……宁宁,你只是有了喜欢的人而已。”
她愣了愣,下意识想问,喜欢谁?
可这问题还没出口就突然间有了答案,答案就在她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那个人身上。她缓慢地睁大眼睛,浑身血液滚热,像被闪电劈在原地,经年累月地定格成化石。
窗帘被微风吹动,卷动地上碎银似的月光支离破碎地流淌,颤颤巍巍如同清明又恍惚的少女心事。
原来是这样啊……
她茅塞顿开,雾蒙蒙的头脑经由她那一句点拨,骤然变得格外清明,好像突然之间,所有的异常都有了正常的解释。那些莫名不敢注视他的瞬间,那些她觉得不够坦然不够光明正大的心情,那些前所未有的卑鄙与小气……都像细碎落花一样,被一双手珍重地收纳起来,扫到一个香囊里,赋予了统一的姓名。
原来这就是以爱情为基底的喜欢。
不是朋友之间一视同仁且可以坦然承认的喜欢,不是她和祝知微之间近似亲情的喜欢,不是她对陈斌那样充满感激与尊敬的喜欢,而是一种更加晦涩、更加酸胀、更加道不清缘由的心情,让人变得不像自己。
哗啦一下。
她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把身旁的祝知微吓了一跳:“怎么了?”
“微微姐。”她脸涨红,似是难为情,嗫嚅片刻,仍是鼓起勇气,说,“如果我现在离开这里,去找他,你会生气吗?”
祝知微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怎么可能生气?”
这么青春的事,她觉得可爱都来不及。
“不过,你知道许思睿现在在哪里吗?需不需要我送你过去?”
“啊!”祝婴宁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我是要去找许思睿?”
她笑得险些从沙发上跌下去,一手锤着沙发坐垫,一手抓紧扶手稳住身体,说:“那不然还有谁嘛?”抹掉笑出来的眼泪,想要内敛点,又禁不住好奇,八卦地探听,“你要去找他告白吗?”
祝婴宁再次露出受到惊吓的表情,古板老教条上身,一个劲儿摇头摆手,像拒绝什么毒.品:“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我们才高中,不能早恋的。而且我答应了陈老师,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没想到是这么朴实无华且脱俗的理由,祝知微目瞪口呆,再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由她说出来本就合情合理:“那你找他是为了……?”总不能是想起有什么东西落在他那里这种无聊的事情吧?
提到这,她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抿起唇角笑了笑,放低声音道:“其实……我只是突然很想见到他而已。”
不需要理由,也没有道理。
十几岁的年纪本就如此自由肆意,随心张扬。
想见一个人,那就跑着去见他。
跑过小区楼下的林荫路,跑过牵着泰迪犬散步的老人家,跑过被绿化带割出阴影的街道,跑过繁华夜色,跑过2012年据说是世界末日但始终平静无波的滚滚的年华。
她奔跑的终点是一家连锁KTV——晚饭离开前听到夏嘉仪他们讨论这个名字。
快到终点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不知道他们在哪一个包厢,奔跑的速度略显踌躇,下一秒那踌躇又被她啪地甩开。
算了,管它的。
船到桥头自然直,KTV再大,包厢的数量也是有限的,她就不信一个个找过去,还能找不到他。
结果才刚这样想完,也许是老天眷顾,用一个更浪漫的词,应当叫缘分——也许是缘分眷顾,她在KTV门口五颜六色的灯牌下看到了他。
**
歌还没唱完,许思睿出来纯粹是觉得无聊,他点的歌已经轮到了,唱完也懒得再点,借口说要上厕所,独自一人走到门口透气。
这地方望出去就是街景,街道两旁的行道树长得高大,将对面那条街切成了一个个小窗格,他盯着某个窗格出神,把大脑放空,余光察觉到旁边那个窗格里像是有谁在蹦蹦跳跳,视线转过去,眯眼端详,随后震惊地发现那居然是据说和祝知微待在一起的祝婴宁。她像圣诞节烤制好的姜饼人饼干,张开手脚呈大字型跳跃着,锲而不舍地吸引他的注意。
这是在干嘛?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十字路口处的人行道绿灯恰好亮了,许思睿迈开腿,紧走几步,穿越人行道到了她那一侧。
祝婴宁又蹦跳着朝他跑过来。
“你姐不是把你接走了吗?你怎么在这?”他问。
她来得匆忙,只顾着见他,还没想到借口,闻言默了默,思考要不要直接说“因为我想见你”。没意识到的时候好像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可一旦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又觉得任何话都显得暧昧,说出来很不正经似的。祝婴宁思考得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许思睿等半天没等到她回答,见她一脸沉浸在自己世
界的表情,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掸了一下,低声说:“问你话呢。”
她总算不再继续一个人的头脑风暴,聪明地抛了个反问句,问他:“你为什么没在里面唱歌?”
“……”
这问题同样把许思睿问倒了,就像她答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一样,他也答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唱歌无聊。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相顾无言。
最后他说:“是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
“我反弹了,你先回答。”
“女士优先,你先回答。”
“女士的问题优先,而不是女士的答案优先,所以你先回答。”
两个人无聊地进行着幼稚的拌嘴,一边说一边心有灵犀般沿着街道朝前走。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面上,根据行走的位置不同变长又变短。
途径一个公园,里头摆着几张蹦蹦床和一个波波池,还有一条小道,专门劈出来做儿童游乐主题的,有竹编蚂蚱、糖画、射气球等项目。虽说是儿童游乐主题,但除了家长带着孩子,也有不少十几二十多岁的青少年同他们一样,散步途经此处,刚好有玩乐的闲情逸致,便拐进来凑个热闹。
“你适合去玩那个,欸,祝婴宁,我出钱请你玩吧。”许思睿指着蹦床上许多十岁以下的小孩说。
她翻他一个白眼,知道他在取笑她矮,也指着一个卖金箍棒的摊子反唇相讥:“你适合买根棍子耍猴戏。”
走到气球摊前,她来了兴致,拽了拽许思睿的衣角,示意他先停下脚步:“许思睿,你玩过射气球吗?”
“小时候玩过。”他看着满满一墙气球和上面挂着的对应的玩偶,当着老板的面大肆表达鄙夷,“准星都被故意调过,根本没法瞄准,纯粹坑人的。”
老板立刻大着嗓门反驳:“小弟,你话可不能乱说啊!自己技术不好怎么能赖我呢?”又见祝婴宁像是感兴趣的样子,忙积极怂恿,“小妹是不是想玩哪?百闻不如一见,与其听别人说,还不如自己试试,我在这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信誉肯定是有的,别听某些人煽风点火。”
被归类到“某些人”范畴里的许思睿冷笑着哼了一声,本想直接走人,回头看到祝婴宁犹犹豫豫拖拖拉拉的样子,顿时又有些无语:“你难道真想玩?”
她弱弱地笑了笑:“我从小到大还没玩过呢。”
怕他不同意,她掏出了自己的钱,还不知天高地厚地说,“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射来给你。”
“……谁稀罕这种丑不拉几的娃娃。”他不情不愿地走回来,手上动作却和嘴里说的相反,点了只小羊肖恩,“就那个吧。”
祝婴宁听得好笑,忍下了吐槽他“你不是说你不稀罕么”的欲望,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给了摊主五块钱,换来十次射击的机会。
枪端在手上,由于第一次用枪,她不得不先求助许思睿,问他姿势怎样才算正确。他走过来纠正了一下她的站姿,把她的肩膀掰开,手肘抬起。
替她摆好姿势,他才迟钝地想起眼前这人是个神箭手,搞不好还真能被她射中。
祝婴宁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信心十足地扭了扭肩胛,向老板争取:“老板,你送我一次试枪的机会吧?”
老板看她是新手,料想白送她一次她也射不中,遂大方地做了个顺手人情:“试呗。”
“谢谢。”
她再次端起枪,按照许思睿教的那样摆好姿势,深深吸入一口气,再均匀缓慢地吐出。
第一枪随着吐气的节奏开出,砰的一声,像地理书上代表地转偏向力的那条箭头,毫无意外地歪到了太平洋。
第116章 小羊肖恩
这一枪射得甚至还不如他八岁那年在这种地摊射出的第一发。许思睿默然片刻,寻思要不要安慰她,安慰的话还没组织完,就听到她说:“原来这么歪啊。”
“射过一发就不能退钱了。”老板在一旁见风使舵地补充。
祝婴宁倒是好脾气,颔首道:“不用退钱,我差不多找到弹道了。”一边说一边重新装填金属飞镖。
老板呵呵卖笑,赞道:“我就知道小妹是个有天赋的。”心里却依然气定神闲。
谁知笑容还没彻底张开,祝婴宁就又射出了一枪,这次响起的声音脆且炸,是气球爆裂的声响。
围观人群哇哦一声。
紧接着,第三枪,第四枪……
连续三枪命中后,许思睿感觉自己后背的皮微微绷紧了,头皮也有一种异样的酥麻感,这感觉类似他在游戏里玩枪虐菜,爽得很直白,爽感从灵魂深处漫出来,夹杂着一股难以描摹的战栗。
她表情始终八风不动,维持着因专注而无意识凝起的严肃,呼吸沉稳,没因为射中就激动得心跳加速亦或吐息混乱。
继续装填飞镖,第五枪,第六枪,第七枪。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每射一枪,都有人卧槽一声,或者发出土拨鼠般的尖叫。
还剩下最后五发时,她转过脑袋,朝许思睿扬起一个淡然但是在老板眼里堪称挑衅的笑:“再挑一个娃娃吧。”
五个气球换一个娃娃,第一个娃娃已经到手了,只要后面不射偏,第二个娃娃完全手到擒来。
许思睿伸手盖住她毛绒绒的脑袋,在上面揉了几把,把她拉近一点儿,低头在她耳边说:“祝婴宁,你是不装则已,一装惊人啊?”声音同样浸着笑。
“我很少装的,你要把握机会。”她被他拉得歪歪扭扭,单脚跳了一下才没有摔在他身上。
“那再要一只小羊肖恩吧。”
“好。”
说“好”就是真的好,一个个飞镖填进去,一个个气球爆开。
剩下最后一发,也即第十一发时,老板忍住了想把试枪机会回收的欲望,默默劝自己,就当在给自己营造声誉了,这是一种营销策略,营销策略……
最后一枪结束,拢共十个气球,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刻意,都选在同一排,细究背后深意,实在拽得飞天。老板肉痛地交出两只小羊肖恩,脸笑得有点麻:“我就说小妹是个神枪手嘛,你看,我的眼光怎么可能有错?”
“谢谢老板。”祝婴宁老大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两只都交到许思睿手里。
两人继续闲逛接下来的摊贩,她走出一段路,又忍不住去他怀里拿出其中一只,左看右看端详了一会儿,问他:“你喜欢小羊肖恩吗?”
许思睿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修长的手指提溜起自己怀里那只,答:“它挺像你的。”
“真的吗?”闻言她更仔细地打量起自己手里那只,被他夸得略感不好意思,谦虚道,“我没它那么可爱。”
“我的意思是脸都很黑。”
“?”
“你要死啊许思睿——!”
在她骂出这句话以前,他已经提前加快了步伐,一见她有追上来的趋势,立刻脚底抹油往前开溜了。
祝婴宁风驰电掣追上去。
最后许思睿以给她买糖画为由才勉强说服她放过他。
糖画摊主是个没
牙的老奶奶,说的是四川话,没牙的嘴巴将每一个发音都闷在口腔里,祝婴宁听不太懂,还是许思睿上前和她交涉了一番才让她知晓他们的意思。许思睿的意思是,他想要自己来画。
“画不好我也不管呐,画不好你们也得买。”老奶奶人老脑子不老,事先明晰责任。
许思睿表示当然。
于是老奶奶将熬热的糖浆递给他,祝婴宁好奇地凑过去,看到他手执勺,在棍子上勾勒出圆润流畅的线条。
“难道你小时候也玩过糖画吗?”
“嗯。”许思睿边画边回答,“以前小学搞过社会实践,我的社会实践就是卖这东西。”
他说的时候,手下的图案已经初具雏形,祝婴宁定睛一看,咬牙切齿道:“……你有完没完了许思睿?”
他居然又画了一只小羊肖恩!
老奶奶将凝固的糖画铲起来,递给祝婴宁,祝婴宁无奈,只得接过,忿忿地咬掉肖恩的一只耳朵。
他在一旁很欠揍地笑。
带着三只小羊肖恩离开这条小道,他们走出公园,重新走到了大街上。风吹下一片打转的落叶,祝婴宁咽下嘴里黏腻的糖,闷闷地出声道:“对不起。”
许思睿被她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虽然你刚刚打了我,但也不至于道歉吧……”
“不,我说的是比赛的事。”她笑了笑,嘴里的甜味散去,化成一整晚的耿耿于怀,“我以为能拿到冠军的,可还是没拿到。”
没拿到的原因她也心知肚明,她的个人奖拿的是最佳文件奖,和口语无关,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她论辩能力不够好。把原因一说,她叹了口气,自我检讨:“是我拖了你的后腿,我早该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如果是三个你组队参加比赛就好了,肯定能拿到冠军的,但如果是三个我……”
“胡说八道什么呢?”难得听她这么泄气,许思睿既好笑又好气,打断她的话,“还三个你三个我的,克隆技术哪有这么容易?”
“只是一个理想状态的假设嘛。”她轻声嘟囔。
“这也不理想啊。”他看着前方的道路,没停下脚步,声音显得有点远,“没有你我根本不会参加比赛。”
她心里仿佛有口钟被这句话撞了一下。
“而且,你也说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许思睿轻声笑起来,“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等你见识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总有一天再回头看,你会发现我也不过如此。”
他说到回头看这三个字的时候,恰好正回头看她,眉眼被月光眷顾,镀上纯净的银白,眼眸里漾着清透真挚的笑意,无关任何东西。他说,“祝婴宁,我一直相信你能站到很高很远的地方,比我们所有人都高远。”
顿了顿,话音逐渐转为无奈,“……你干什么?我说了什么很煽情的话吗?”
“嗯。”她含着眼眶里的泪意点头。
“好吧,那就当我说了什么很煽情的话吧。”
许思睿正想说点什么好笑的话缓解下气氛,就听她反驳道:“你不是不过如此。”
空气凝结住沉默。
他走得快了她两步,此刻停下步伐回头看她,路灯的灯光在他们中间划开一条光河。
她已经将眼泪用力憋了回去,又恢复成平常的样子,揉了揉鼻尖,调整好声音,说:“这次打赌是我输了,我输给你一个要求,愿赌服输。不过没关系,因为……”她朝他伸出右手的拳头,在金黄色的光河中笑道,“我会一直和你打赌,直到有一天赢过你为止,直到你答应我的请求。”
她向来漆黑的眼眸也在路灯光下倒映出稻穗的色泽。
风吹田野,稻香四溢。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说不用赌了,现在答应你也可以。
但他想到了周天澜,想到照镜子时偶尔透过自己的五官看到另一张脸时的惊惧,他真的有做好准备面对自己的妈妈吗?
当然是否定的。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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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运会定在五一劳动节后,和校庆叠在一起。
和祝婴宁以前的学校简单地拔个河打个篮球跳个皮筋不同,高中的校运会更加隆重,光项目就有十几二十个。
邹皓拿到报名表时遭遇了史无前例的难题,像篮球羽毛球这种项目倒是很多人报名,但像什么接力跑、掷标枪……这些项目根本无人问津,一说要轮学号,班上同学们怨声载道,甚至还有人状告到洪青阳那里,直言轮学号是对不擅长运动的同学的一种霸权,还说邹皓是被腐蚀的独裁者。
邹皓戴不起这么大一顶帽子,愁得两天内长了三颗痘。
模联比赛后,由于他和谭菁菁所在的那支队伍没有获得团体奖,换言之,他的队伍确实如祝婴宁说的那样输给了她的队伍,而且该队伍的构成成员还是他最看不起的许思睿和最常无视的吴波,这让向来争强好胜的他自尊心受挫,已经好几天没有理过祝婴宁和吴波了。
但眼下已经到了不得不求助于她们的境地,拿着报名表去找祝婴宁时,邹皓万分庆幸她是个不计前嫌且喜欢运动的性子。他甚至都不需要怎么游说,她就兴奋地接过报名表勾了许多个冷门项目,比如至今无人问津的接力跑、至今无人问津的跳高以及至今无人问津的踢毽子。
吴波自然没有祝婴宁这么好说话,拿着报名表过去的时候,邹皓吃了她不少臭脸,好在结果是好的,她也报了几个项目。
等邹皓走了,吴波扭头问祝婴宁:“你确定这些项目真能减肥吗?”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第117章 恶作剧
许思睿对校运会这种事向来兴致缺缺,但他们班同样采取了轮学号策略,他被轮到了羽毛球比赛,想到羽毛球比赛好歹是在室内吹着空调进行的,他勉勉强强接受了。
其他轮到剧烈运动或者冷门运动的人难免怨声载道,去找班主任反馈,班主任让他们私底下自己换着解决。
羽毛球细分为单打和双打,许思睿不幸需要参加两个,队友邀请他放学后一起训练,他不好拒绝,只能挂着假笑前往羽毛球馆排练,为了不捡球,打得倒是认真,力求每颗球都落在对手的场地。
场馆里学生众多,除了羽毛球,也有不少训练其他项目的,许思睿不出意外地在这里看到了祝婴宁,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正朝气蓬勃地和同伴进行着一些在他看来累得要死还不讨好的训练。
这是她单方面同他缔结的第二个赌约,在模联比赛结束那晚的那场谈话后,她很快发挥超强行动力,在学校里觅得第二个比赛的机会。许思睿对她扬言要帮助她所在的班级取得校运会冠军的誓词着实哭笑不得,他没有答应,不过也没有拒绝——起码没有拒绝得很彻底。他发现自己其实很享受她为了他全力以赴的整个过程,每次想到她付出这些努力,目的都是指向他,他就觉得爽得不行。这心思如果被孙明远听见了,他绝对要尖叫着吐槽一句:“许思睿,你变态啊!”
准备活动进行了一周多,校运会为期三天,准时在五月中旬举行。
身为高一年级,他们在所有运动项目中都是打头阵的,高一比完才轮到高二比,至于高三,当然是在教室里苦命地学习,连观赛都没有资格。
操场上人声鼎沸,有些项目是同时进行的,譬如许思睿的羽毛球比赛和祝婴宁正在参加的跳高比赛。
和他一起打羽毛球的队友是个新手,水平也就勉勉强强能挥动羽毛球拍把羽毛球拍出去,至于拍出去以后落点在哪就不受控制了,他们双打时,许思睿制定的策略简单粗暴:“你站远点,接接边角线的球就行,其余地方都空给我。”
队友就喜欢躺平被带飞,闻言乐滋滋地点了点头。
许思睿的好胜心很弹性,对于不感兴趣的比赛,基本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只有感兴趣的比赛才会尽力一搏。但不感兴趣的比赛又得细分为有人观摩的比赛和无人观摩的比赛,如果观摩的人太多,为了面子上好看点,他通常也会使出七八分力气,此刻的比赛就属于他不感兴趣但是观摩的人太多的。
为了那点面子,他还是打起几分精神,为自己班级赢得了一片沸腾的欢呼。
结束后他大汗淋漓,难受得想跳河,拿毛巾擦拭汗湿的脖颈。按理来说这种时候他应该待在场馆里吹着空调享受冷气才对,但擦完汗后,他还是哄着自己来到了外边操场的大日头下,默默观摩已经进入尾声的背越式跳高比赛。
很奇怪,无需刻意去寻找,他便在人山人海中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起跑,助跑,背身一跃。
他们的高中除了
普通生,也招体育生和艺术生,祝婴宁的姿势自然比不上体育生标准,但她很有劲,这股劲并非蛮力,而是每一个动作都做到了实处,力求饱满,一点都不飘。
她像一张舒张的弓,一只南迁的燕子,一架匠心打造的拱桥,以一个简单利落的弧线从杆子上翻了过去。
最后结果仅次于体育生,在普通班里夺得第一。
她被班上女生激动地抱住,夹在中间晃来晃去,许思睿喝了口冰镇矿泉水,想离开,却看到她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恰好和看台上的他对上视线,然后朝他挥手笑了笑,笑容比阳光还晃眼。
班上朋友找到他,勾住他的肩:“你在看什么呢?老师让比完赛的同学过去给等下足球比赛的人加油,走呗。”
“嗯。”许思睿收回视线,正想走,裤兜里的手机却嗡嗡震了起来。
朋友笑道:“还好你身边是我,要是老师你就完了。”
“我接个电话,不用等我。”
“行,那你待会儿自己过来吧。”
等对方走了,许思睿才找了个阴凉处,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打开一看,来电备注是小姨周天晴。
上次联系周天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已经忘了具体的日期,因为周天晴总想将他拐去监狱探望周天澜,后来他嫌烦,跟她说再这样就把她的号码拉黑,她才不再打来。
毕竟是自己的小姨,许思睿叹了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还是将电话接起。
接起来以后他也没有马上开口,直到那边传来周天澜的声音,轻轻的,她说:“睿睿,你今晚有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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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班上女生热情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祝婴宁本想去找吴波,看看她准备得怎么样了,要是紧张的话,她可以顺带安慰她,然而找了一圈,没看到吴波在哪,倒是看到了蹲在操场边一棵树下的许思睿。
她下午还有比赛,本来想等比赛彻底结束了再去找他庆祝,却又察觉他脸色不太对,虽然平时也白,可现在是不是白过头了?跟纸扎人似的。踟蹰间,人已经不由自主朝他走了过去,在他放空的眼睛前挥了挥手掌,问:“你还好吗?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他的眼睛这才重新凝起焦距,但仍呈现出一种游离的空白,过了许久,才转动眼珠看向她,神游天外地启口:“你知道我妈的事吗?”
“周阿姨的事?”她疑惑地重复他的话。
他注视她片刻,自行下了决断:“……你不知道。”
“怎么了?周阿姨她……”她想问是不是出事了,又怕问得冒犯,话音及时止住,眼底却蓄起了不加掩饰的担忧。
许思睿没回答她欲言又止的问题:“既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坚持让我去看望我妈?为什么你们都想让我去看她?”
祝婴宁被他问得怔住,张了张口,又合上嘴,垂眸看了他片刻,才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很想念她。”
不管他是怎样定义自己的,她始终认为他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
心肠很软的人又怎么可能真正漠视妈妈的痛苦?
“是吗?”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原来我在你们眼里是这样的。”
说完这句话,他才递出被自己握在掌心里的手机,手机屏幕依然亮着,祝婴宁还没真正接过来,低头便看清了上面的字,是周天晴发过来的短信,一个医院的地址,病房在乳腺外科。
“许思睿……”
她很快结合他方才语焉不详的话和这个不祥的地址推测出什么,心脏的位置微微一陷,随即急剧跳动起来,声音也有点抖。
她又有了当初得知祝大山出事的消息后浑身发冷汗的感觉。
“是乳腺纤维瘤,伴随小叶非典型增生,有恶变的风险,需要进一步检查和控制,监狱那边申请了保外就医。”他麻木地念着周天晴刚刚在电话里告诉他的那段话,声音虽然还算平稳,表情却始终是茫然的。
祝婴宁不懂这些复杂的专业术语,她只听懂了个“有恶变风险”,但听懂这个词已经够灾难了,就像她阿爸当年在工地出事,她也听不懂他伤到的是哪条神经,但只要听懂了“昏迷不醒”四个字,便已足够令人感到恐惧。
她已经体会过人在意外面前多么渺小无力,尤其是病痛。人可以坚韧到即使昏迷不醒也始终不曾真正死去,也可以脆弱到即使不曾真正死去也始终昏迷不醒。是生是死,全在命运一念之间。
她曲了曲手指,指甲触到汗湿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我小姨让我去看她。”许思睿机械地回答着她的话。
他说的是“我小姨”怎样,而不是他自己想怎样,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怎么样。整个大脑从听闻消息到现在都空荡荡的,充满了浓烈的不真实感,不真实到他甚至来不及产生任何心疼亦或悲伤,只觉得荒诞,疑心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可能发生这么荒谬的事?
说起来显得很不孝,但他现在唯一能捕捉到的想法就是回家睡一觉。
可能睡一觉起来,就会发现这个电话果然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恶作剧。
她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穿越迷雾的力道,穿越重重雾障直达他的耳畔,当即下了决断:“我陪你一起去,现在就去。”
许思睿愣了愣:“你不是还要比赛吗?”
“不比了。”她撂起挑子也干脆利落,“我们班有安排几个备选队员,让她们顶上我就好。”
“其实不一定要现在就去……”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变得如此优柔寡断,自己听了自己的屁话都觉得恶心,“我小姨让我今晚再过去,也许我们去得早了,她们那边也不方便。”
祝婴宁摇摇头,没有依着他:“你现在留在这里难道还有心思做得下其他事吗?既然没心思做其他事,为什么不早点去确认一下周阿姨的情况?只有亲眼看到了,才能确定她病到什么程度,才能知道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实实在在帮上忙总比坐在这里乱想要好,不是吗?”
“我……”
“许思睿,别躲了。”她盯住他的眼睛,不由分说地拽住他的手,声音难得强硬,“跟我走。”——
作者有话说:今晚还是只有一更,好消息是今晚是我最后一次颈椎理疗了哼哼,之后应该都能恢复成双更。
最近广东基孔肯雅热病毒猖獗,大家要注意防蚊,健康实在太太太重要了[可怜]
第118章 苹果
离开学校的过程还算顺利,校运会期间学校处于半开放状态,学生亲友想要过来围观可以凭借请柬自由出入,他们向老师和门卫简单说明了情况就被放行了。
前往医院的过程也顺利,路上没有堵车,一路畅行。
唯一不太顺利的是进医院的过程,临到医院门口,许思睿的脚步拖得越来越慢,祝婴宁一开始还没察觉,拉着他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发现拽不动了,回身看向他,
他表情迟疑,步伐拖泥带水。
她叹了一口气,连同念起他的名字也像一声轻柔的叹息:“……许思睿。”
“我还没做好准备,你再给我半小时。”他说话的声音很飘,像被线扯得远的风筝。
她默了默,松开了一直抓着他的那只手:“好。”
许思睿转身朝外走。
时值中午,医院外艳阳高照,他走出大门,伸手揉了揉脸,穿越医院前的街道,去到了街对面的一家便利店。
祝婴宁没有跟过去,她依然站在医院门口,手里提着进医院前在附近水果店买的一袋水果——苹果和猕猴桃,是她借他的手机查到的适合给乳腺纤维瘤患者吃的水果。她目送许思睿走进便利店,看到他在柜台处要了一包烟。
便利店门口没人,他跟老板借了打火机,从那包香烟里抽出一支,含进嘴里,点燃。
由于隔得远,祝婴宁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唇齿间明灭的那点儿火星。
时而燃亮,时而湮灭。
她看着街道对面的那星火光,渐渐回忆起了自己坐顺风车前往陌生城市接祝大山回家的那一天。
那天的很多细节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很忙,忙得像颗陀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问,什么都需要她亲力亲为。直到看到许思睿现在这副模样,她才想起那天她原来也是有过近乡情怯的。当她终于缴纳完昂贵的费用,来到祝大山的病房前时,她停下奔忙了一天的脚步,走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洗了把脸。
卫生间里的味道难闻,尿骚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可她还是在里面洗了足足五分钟的脸。
许思睿说要半小时,但其实没有那么久,抽完两支烟后,他把剩下的那包烟还给了便利店老板,抖了抖衣服,留下一头雾水的老板径自返回了医院。
他回到她面前,问:“我身上有味吗?”
祝婴宁抽了抽鼻子,摇头:“没有。”
“你凑近点闻。”
她踮脚凑到他领口处,又仔细闻了闻,确定道:“没有。”
抬起头却看到许思睿在笑,说:“我让你凑近你还真凑这么近啊?”
如果是平时,她大概会给出点别的反应,无语也好,气恼也好,反应发自内心。但此刻她察觉到他这句话和他脸上的笑容很虚,并未落到实处,纯粹是想要说点什么逗趣的话转移下心情,于是她也配合着假假地笑了一下。
两个人都心不在焉,笑完,气氛反而更低迷了,许思睿越过她朝病房走,她拎着袋子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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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晴给周天澜开了个单人病房,没人打扰,但也正因为如此,病房外显得格外寂静。
走到病房前,透过门上方的透明玻璃,能看到周天晴背对他们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长卷发撩到肩膀左边,露出来的右侧脸洋溢笑意,正向着病床的方向说着些什么。周天澜的身影恰好被她遮挡住。
祝婴宁回头看了许思睿一眼,见他不像想要主动打开病房门的样子,遂主动接过该任务,曲起手指,在病房门上敲了敲,得到“请进”的应允后,推开门,率先将脑袋探了进去,一股脑道:“周阿姨,您好……我是祝婴宁,我和许思睿一起过来看你了。”
率先回头的是离病房门更近的周天晴:“婴宁?你们不是在举行校运会吗?”
“小姨好。”她熟络地打着招呼,“我们请了假,校运会管得松,提前离开也没关系。”
说完这话她才看清坐在周天晴面前的周天澜,她长得和许思睿家里那张婚纱照既像又不像,像是因为五官排布未变,还是那套五官,不像是因为她看起来比婚纱照里的模样苍老得多,眼尾褶皱明显,脸颊微微浮肿,长发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齐耳根的短发,大约是监狱女囚统一的发型。
她打量周天澜的时候,周天澜也在端详她,憔悴的脸上漾开一个笑,带着几分亲切:“你就是婴宁吗?你看起来比在山里那会儿高了一些呢。”
祝婴宁有些吃惊:“您知道我长什么样?”
“你们的综艺我一期不落。”她笑吟吟的。
祝婴宁这才恍然大悟,对啊,身为母亲,她肯定是一期不落地守着自己孩子参与的综艺的。
想到许思睿,她才慢半拍发现周天澜的视线一直朝她身后瞥,她也向后瞥了一眼,接着头大地发现背后根本没有人。
他没有跟进来。
祝婴宁呵呵尬笑两声,在周天澜和周天晴的注视下退回去,逮住蹲在门口的许思睿,低声道:“你干什么呀?快进来!”
也不给他反悔或者反抗的机会,使出吃奶的劲儿从背后将他推了进去。
许思睿就像一个被强行推举出来炸碉堡的士兵,手足无措地站到了病床旁边,头垂下来,没看周天澜,只执着地盯着自己的鞋尖,不知道的还以为上面雕了块黄金。
周天澜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倒过来反过去倒腾了一圈,张了张嘴,未语眼眶先红了,哽塞半天,才说:“……瘦了。”
周天晴深知自己姐姐和外甥是什么性子,要是放任此情境发展下去,她姐绝对能对着儿子抹泪一整天,而许思睿本身就别扭,一见别人哭就更别扭了,这场会面多半会以漫长的哭泣和别扭的沉默作结,周天晴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头疼欲裂,连忙出言阻止她姐继续发酵情绪:“没瘦,哪瘦了?只是高了而已。”
祝婴宁会意,在一旁附和:“是呀是呀,周阿姨,许思睿又长个了,他现在有一米八六呢。”
“只长个没长体重,可不就是瘦了吗?”周天澜呜呜咽咽,自有一套逻辑。
祝婴宁马上又补充:“体重也长了的,他有一百二十多斤。”
“那也还是瘦,太瘦了!”她抽了张纸巾捂在鼻头,搓了个响亮的鼻涕,举例说谁谁谁的儿子才一米六出头,不也是一百二十斤,许思睿都这么高了,怎么可以和他一样一百二十多斤呢?
周天晴好笑道:“青春期小孩抽条嘛,体重轻点正常,睿睿这样挺好的,等以后身高长踏实了,再练肌肉也不迟。”
祝婴宁频频点头,余光瞥见手里的袋子,忙提起来,转移话题道:“阿姨你看,这是我……和许思睿一起给你挑的水果。”
其实只是她自己一个人挑的,许思睿来的路上全程心不在焉,别说指望他挑水果了,他没有临阵脱逃她都想感慨一句呜呼哀哉,万幸。
周天澜这才止住眼泪,接过袋子,好奇地翻看袋子里的水果。
祝婴宁趁机给身旁木头一样的许思睿发配任务,从袋子里挑了个又大又圆的苹果塞到他手里:“你去削个苹果给你妈妈吃吧。”
周天澜大惊:“睿睿,你都会自己削水果啦?”
祝婴宁:“?”
周天澜的眼圈二话不说又红了,看向周天晴,抽泣道:“我就说我不在,他肯定受苦了。”
祝婴宁:“?”
她好像明白许思睿为什么一身王子病了。
许思睿握着苹果走进病房里的洗手间,里面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过了几分钟,他才走出来,在病房的储物柜里找出把削皮刀,扯了张椅子,坐在椅子上对着垃圾桶削起了苹果。
他专心又沉默,嘴巴像被无形的线缝起来,目光始终黏在苹果皮上。
他不说话,病房里总得有人说话,不然太闷了。周天晴充当了聊天主力,她聊累停下来喝水的时候,祝婴宁便自发顶上去,天南海北地聊,聊他们的学校,聊最近的新闻。
听到感兴趣的话题,周天澜会追问,也会哈哈大笑。她和祝婴宁想象的不一样,虽然憔悴,却没有生病的人常有的凄苦。
聊了许久,许思睿才把手里的苹果削好,他削太慢,苹果肉都氧化了,呈现出深浅不均的黄褐色。周天澜要把苹果接过去时,他终于说了自入病房以来的第一句话,说得很小声,接近喃喃自语:“我另外再削一
个吧。”
“别,这个挺好的。”周天澜笑眯眯地说。
许思睿的手在她接过苹果时微微一顿。
她啃起了苹果,病房里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她招呼祝婴宁:“婴宁,你吃猕猴桃吗?洗一洗切一个去吃呀。”
祝婴宁刚想说不用了,周天晴就从袋子里掏出两颗猕猴桃:“我去洗手间弄给你吃吧。”
她受宠若惊,立刻起身追了上去,和周天晴抢着洗水果。
洗手间里的洗手台就那么丁点大,当然挤不下两个人,最后周天晴被祝婴宁挤掉了,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低头搓洗,脸上表情无奈,看了一会儿,轻声问:“怎么样,睿睿的妈妈是不是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祝婴宁用小刀削开洗好的猕猴桃,迟疑着点了点头。
确实不太一样。
信件往来看不到对方的语气和表情,她一直以为周天澜的性格是周天晴那一挂的,没想到……
“我姐姐是个特别小女生心态的人。”周天晴笑道,“情绪上头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人也单纯,这么大把年纪了也没什么心眼,很麻烦,和睿睿是不一样的麻烦,唯一一样的是,有时候都得用哄小孩的心态去哄他们。不过,她其实是有点大智若愚在身上的。”
祝婴宁专注地听着,把削好切片的猕猴桃又用水冲了一下,码放到盘子里,低声问出刚刚在外头不好开口的问题:“周阿姨的病……”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周天晴说,“病变的可能性还是比较低的,现在就是先把纤维瘤割了,再观察一段时间,没有太大的异常就能出院了。能争取到保外就医主要是她在监狱里表现好,刑期也不长,再加上我这边也一直有律师在跟进。争取这个机会主要就是想让她出来透透气。”
祝婴宁不太确定周天晴这番话是在安慰她,不想让她和许思睿这种小孩操心,还是在说实话。她想了想,继续问:“那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你们能经常过来看看她就是帮大忙了。”她笑着摸摸她的头。
“我会尽量说服许思睿常来看她的。”
“嗯。”周天晴收回手,脸上笑容却没收回,“我看睿睿挺听你话的,婴宁,你真的帮了我们家大忙。”
“有吗?”祝婴宁愣了愣,她没觉得许思睿有多听她话啊。
但是周天晴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强调道:“他连他妈妈的话都没这么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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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没有在病房待多久,聊到日色即将西斜,周天晴和周天澜就合力赶他们回去了,说现在回去还能错开晚高峰,别拖到待会儿连打车都要排队等半天。
两个人像垃圾袋一样被她们统一打包轰走。
医院门口人多,不好打车,他们只好走远点再叫车。
步行前往打车点时,许思睿始终走得快她几步,祝婴宁一开始还想加紧步伐追上去,但她发现只要她加速,许思睿也会随之加速,存心不想跟她并排一样。
她撇撇嘴。
走到十字路口,绿灯一亮,人群瞬间从他们背后漫过来,穿插在他们中间,差点把他们冲散。祝婴宁好不容易才找着他,心想果然还是得跟紧点才行,于是小跑到了他身边,让他走慢点。
说完,她自然而然地朝他那边看了一眼,然后怔住了。
她看到他脸上挂着两行眼泪。
无声的,清透的。
十字路口人群喧嚣,偶尔有路过的人察觉到他的动静,朝他投来惊诧一瞥,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大千世界如此繁忙,无人有心关照某个人的悲欢。
唯独她的心在目睹他的眼泪时揪成一团。
斑马线咫尺之距,很快走完了,他张开嘴,在换气的间隙哽咽着渡出几个气音:“……你知道吗,我妈以前死都不肯剪短发,因为她觉得自己留长发的样子最美。”
“许思睿……”
“她说我不会削苹果,其实她自己也不会,她不会做任何家务,连虾都要别人剥好了才肯吃,可是我刚刚把苹果递给她的时候,摸到了她手上的茧。”
他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用盈满泪水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掌,说,“她手上怎么可以有茧呢?”
周天晴问过他,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去看你妈妈,你就这么怨她吗。
孙明远也说过,你妈妈也是受害者,许思睿你不要这么幼稚。
其实他没有怨她,也从来没有将她列为他们家家庭变故的加害者,他始终不肯去看她仅仅只是因为——
看到妈妈受苦,他会忍不住流眼泪。
第119章 操心
回到家里,钟点工正好在做晚饭,做的是双人份的,因为许正康不回来吃。
钟点工做完饭就走了,两素一荤一碗汤,许思睿没什么胃口,往嘴里扒拉了半碗饭,夹了几根菜就说自己吃饱了,剩下来的饭菜祝婴宁一个人吃不完,只好放到冰箱里,虽然她知道放冰箱的结果大半是倒掉——许正康和许思睿都不吃剩菜,她虽然吃,却也不敢吃隔夜太久的。
许思睿吃完饭就去洗澡了,洗完往床上一倒,闷着被子开始睡觉。
祝婴宁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选择不去打扰。
她待在自己房间里三心二意地学了会习。六月初是第二次月考,离现在也不过十来天,她每次考试都会提前两周进行复习,力求对知识点布下天罗地网,不遗漏每一个细节,但今晚,无论她怎样想要集中注意力学习,都时不时会走个神。
十点多的时候,她放下错题本,叹了口气,决心先去冲个热水澡换换脑子。
许正康是在她洗完澡后才回来的,他喝了点酒,身上有酒味,面色倒是红润,哼着小曲儿就进来了。由于他经常因应酬晚回家,或者干脆不回家,祝婴宁早已习惯了他这副样子,礼貌且疏离地颔首打了招呼:“许叔叔。”
他嗯了一声,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祝婴宁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坐到书桌前,正打算将错题集上最后几道错题扫个尾,她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许正康是周天澜的丈夫,周天澜保外就医了,他好像完全没反应……?
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但不在乎?
思虑起这个问题是怕许思睿为此动气,结果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一早,由于仍有校运会项目,且校运会当天上学时间较晚,不用再一大早出门,因此他们三人难得赶趟坐到了同张餐桌上吃早餐。
早餐是简单的牛奶和黄油吐司。
许思睿吃饭既矜贵又温吞,尤其是早餐,在起床气的加持下,比午餐和晚餐都要显挑剔,一块黄油吐司得用刀切成九小块,拿叉子一小块一小块叉着吃。许正康和他正相反,吃饭大快朵颐,最是讲究效率。平时这对父子没撞上还好,但凡同时吃早饭,许正康总是怎么看许思睿怎么不顺眼。
今天也是如此。
在许思睿用刀划掉吐司边,且坚持要将剩下来那块吐司九等分以后,许正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斥道:“不想吃就倒掉别吃!跟他妈谁在求你吃一样。”
他冷不丁这么一句,把坐在一旁的祝婴宁吼懵了,虽然吼的对象不是她,可她的心还是嗵嗵直跳。
下意识看向许思睿,许思睿的脸色果然巨臭无比。
臭归臭,他手上动作节奏未变,依然慢条斯理地肢解着盘里的吐司,对许正康的漠视形如某种挑衅。
许正康脸一沉,果然将要动怒,在他大发雷霆以前,祝婴宁眼疾手快抢过许思睿割下来的吐司边放到了自己盘里,干笑两声,说:“是因为我喜欢吃吐司边,他才特意把吐司边切下来的,哈哈……”
这么弱智的理由当然糊弄不了许正康,祝婴宁笑了一会儿就不笑了,毕竟独自一人干笑很需要厚脸皮,她自认脸皮还没这么厚。
弱智归弱智,许正康也能看出这是一个台阶,不想一大早就影响心情,勉强压下了
继续数落许思睿的欲望,起身离开餐桌。
走到玄关处换鞋时,许思睿开口了,背对着他,问:“你没什么想说的?”
他的语气和尊敬亦或孝顺毫不搭边,许正康听得一股无名火,也没细究他这句话的意思,把门一甩,咣啷一声就走了。
许正康没有懂许思睿这句话的意思,祝婴宁却听懂了,他是想问许正康对周天澜生病这件事没什么想说的吗。
事实证明,真的没有。
祝婴宁看向许思睿,他则盯着面前还没切好的吐司,眸色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沉。
**
周天澜的手术定在三天后,术前需要禁食八小时,由于手术时间不巧在下午,她不得不饿了整个白天。
祝婴宁和许思睿过去看望她时,恰好碰到了许思睿的外公外婆,也即周天澜的父母,两个老人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女儿已经是一个将近四十的中年女性,尤其是许思睿的外婆,执着女儿的手,泪眼婆娑,心疼道:“澜澜,咱还是听医生的话,乖乖忍一忍,等你病好了,想吃什么再去吃,啊?”
原来即使这么大了,也是可以被爸爸妈妈当成小孩的。
祝婴宁在一旁看着,心情有些复杂,因为从她能记事起,刘桂芳就不再把她当孩子对待了,她会告诉她家里的财政情况,向她倾诉婆媳之间的不睦,或者大肆讲村里某个人的坏话。她一直以为女儿早早为母亲挑大梁是天底下再正常不过的事,原来母女之间也可以是这种形态。
说不清是羡慕,还是仅仅只是一种简单的触景而生的感慨,她摇摇脑袋甩掉多余的念头,和许思睿一起坐到周天澜身边,和上次那天一样,天南海北地扯着话题供她解闷。
等周天澜被推进手术室了,祝婴宁才抽空去上了个卫生间。
从厕所里出来,她看到许思睿的外婆和周天晴站在卫生间门口讲话,本来想打招呼,却发现她们两人表情严肃。祝婴宁没有窥私欲,但她们和她离得太近了,她还是被动听到了一些话影。
她们在谈论许正康。
许思睿外婆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还是得联系下许正康,好声好气叫他过来,他再怎么混蛋也是周天澜的丈夫,这种场合他若是不出面,周天澜即便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难免心酸难过,别因为这点事影响了她术后的心情。
周天晴持相反意见,觉得许正康最好的状态就是演个活死人,别再来动摇周天澜的心志。
之前祝婴宁就疑惑过周家和许正康之间的关系,现在才得知两家在周天澜入狱后就决裂了,二老被这个女婿气得差点进医院,周天晴更是直接找到许正康面前,和他大吵一架,还泼了他满头水。
但是为了许思睿的心理健康着想,为了不让他陷入父亲与母亲家族二选一的境地,他们一直避免在许思睿面前和许正康争执,偶尔不幸碰面了,也都会尽量维持个陌生人的表象。
母女俩讨论了半天,最后许思睿的外婆拗不过周天晴,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行吧……这种事你们年轻人安排吧。”
她们离开以后,祝婴宁才走出去。
许思睿就等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术室前的那块空地板。
祝婴宁坐在他旁边,担忧地看了他几眼,和他一起盯着眼前的空地板发呆。
她有点担心许思睿情绪上头去找许正康干仗,好在许思睿的心思似乎不在许正康身上,周天澜做手术这天,他在医院待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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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后,祝婴宁几乎每天都往医院跑,同时还要兼顾祝知微那边的事。伊伊找到新工作,已经离开了,尽管祝知微有在招工,可暂时还没招到合适的人选,只能由她们两个人先顶着。
她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三头六臂,既兼顾祝知微的店铺,又兼顾许思睿那边的事,还能完美完成学习任务。
大概也看出了她的疲于奔波,几天后,许思睿让她不用再去看周天澜了。
“可是……”
“行了,你好好休息,我自己去看她就好。我妈那边有我小姨她们照顾,再不行她们也有钱请护工,不用你操心。”
她想说我不是操心周阿姨,她身边很多人照顾,不需要我操心,我天天跟过去是因为我操心你,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她确实已经好几天都没好好合过眼了,秉持可持续发展原则,祝婴宁点头同意了他的建议,不过只同意了一半:“好吧,我休息一下,等明天再和你一起去。”
然后放他自己一个人去看周天澜。
临近晚饭饭点,钟点工敲开客房的门,问她需不需要准备许思睿的饭。
“您等等,我打电话问他一下吧。”
钟点工点头让到一边。
祝婴宁先打了许思睿的手机,结果在他房间里听到了他的手机铃声,他出门居然忘带手机了,又拨给周天晴,那头倒是很快接通,祝婴宁问她是否在医院。
“在的,怎么啦?”
“我想问问许思睿今晚回不回家吃饭,他要是不回家,我这边就不做他的份了。”
周天晴愣了愣:“你问睿睿?可是他不在医院啊?”
第120章 蹲
听到周天晴说许思睿不在医院,祝婴宁的心微微往下一沉。
电话那头的周天晴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追问道:“他不见了?需要我帮忙吗?”
考虑到她每天前往医院已经够费神了,祝婴宁不想再给她增添负担,因此撒了个小谎:“没有,是我记错了,他好像说过他是去朋友家做客,我打电话给他朋友问问吧。”
“好,需要帮忙的话你再打给我。”
“嗯。”
电话挂断,只剩嘟嘟的忙音,祝婴宁握着话筒,思考许思睿没去医院的话会去哪里。
去朋友家?可能性不大。如果是去朋友家,为什么要对她撒谎?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对她撒谎的必要,就是他瞒着其他人去找了许正康。
这个可能性一经浮现脑海,就被她的潜意识不断赋予权重,祝婴宁一个头两个大,几乎能想见他们见面以后会是什么场面。
她犹豫片刻,还是按着按键,先打给了许正康。
电话倒是通的,但没人接。
她想直接去许正康的公司找人,才想起自己压根不知道许正康现在这家新公司的地址和公司名称,事实上她连许正康现在在经营什么业务都不清楚。
打电话去问孙明远,孙明远也说自己不知道:“许思睿很少主动跟我们提许正康,我对他不是很了解。”
挂断电话以后,她有些气闷,不信自己居然找不到一个大活人,盘腿坐在地上想了半天,灵光乍现,从电视机下的柜子里找出许思睿家的通讯簿,在里面查询张海生的电话号码。
她记得许思睿跟她提及过,这个张海生是许正康的发小,许正康发达前和落魄后都是被这人带着做生意的。
没一会儿她就在Z姓那几页找到了张海生的号码。
由于这个通讯簿很老了,书页都已泛黄,她拨打出张海生的号码时
几乎不抱什么希望,觉得这么久过去,人家说不定早就已经换了手机卡。
谁知电话响了四五声就被人接了起来,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喂?”
祝婴宁马上道明来意:“您好,请问您是张海生吗?我找许正康,但联系不上他本人,请问您知道许正康现在在哪儿吗?”
对面狐疑地问:“你谁?”
她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下,说自己是许正康资助的山区学生。
“哦——是你。”张海生拖着语调“哦”了一声,“就是那个住在他家的山里来的穷学生对吧?你找许正康?他现在应该在公司吧,我没跟他在一起。”
她无视穷学生三个字:“那您能告诉我许叔叔的公司地址吗?”
张海生倒是没隐瞒,很爽快地告诉了她。
祝婴宁道了谢,挂断电话以后,告诉钟点工不用再做晚饭了,换了身外出的衣服出门搭车,风风火火前往张海生所说的CBD。
许正康租了层办公楼,这个规模和他以前的公司不可同日而语,祝婴宁找到他的办公楼费了不少劲。
办公楼下有刷卡进闸门的系统,祝婴宁在外头徘徊了一圈,不知道该怎么进去。
徘徊着徘徊着,她发现办公楼门口的一棵树下蹲着一个人。
看到他时,她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那么喜欢蹲在树下或者石头上?
万幸的是起码找着人了,而且赶在他进公司以前找到了人,祝婴宁朝许思睿蹲着的那棵树走过去,他背对着她,右手手背支着下颌,不知在想什么,被她拍了下肩膀,身体一僵,稍微侧过眼看向她,皱眉道:“你怎么在这?”
“……我还想问你呢。”她绕到许思睿身前,很不高兴地叉着腰,“你干嘛骗我你去医院了?我刚打电话给你小姨,她说你根本没去医院,你过来找许叔叔干嘛不告诉我?”
树荫外挺晒的,祝婴宁站在他面前叽里咕噜数落了一番话,整个过程还没半分钟,脸颊连同脖颈就被晒得热乎乎的,她立刻理解许思睿为什么非要蹲在树下了,自己也站到了树荫里,蹲在他旁边。
结果刚蹲下去,许思睿就很嫌弃她一样,抬手挡在了他们两个人中间,把脸扭到了与她相反的方向,没好气道:“为什么得告诉你?我出门做事还得跟你报备?”
祝婴宁气不打一处来:“是,当然不用跟我报备,我吃饱了撑的才来找你。”
撩完这句赌气的话,两人一时无言。她抱着膝盖看着脚下的蚂蚁来来去去,漫无目的地看了一会儿,听到许思睿说:“你回去吧。”
“你跟我一起回去。”
“我还有事。”
“有什么事?”
许思睿提高音量:“……祝婴宁你烦不烦?”
“有什么事?”她继续充当烦人的复读机。
许思睿被她磨得没办法,啧了一声,终于从蹲姿改为了站姿,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同她浪费时间。
他站起来,祝婴宁也跟着站起来,直到此时她才发现他起身的姿势非常缓慢,活像个八十多岁患有风湿病腿脚不便的老爷爷,左手有一个无意识要去捂肚子的姿势,右手也执着地贴在下颌上,要不是知道他虽然自恋,却也没有自恋到这种程度,她都要怀疑他的手贴在那儿是不是为了丈量自己美丽的下颌角。
祝婴宁狐疑地眯起眼睛。
她伸出手,趁他不备,一把拽下他的右手。
许思睿嘶了一口气:“你干什……”
“怎么搞的?!”她打断他的话,面沉如水。
一块淤青从他的右脸颊下方蔓延到了下颌处。
见瞒不过去,他看向一边,生硬道:“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
祝婴宁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是吗?”
这还是许思睿第一次目睹她冷笑,被她这个笑唬得愣了愣,还没回过神,就感觉下腹一凉,她竟然揪住他的衣摆,二话不说把他身上的T恤掀了起来。
“这也是摔了一跤?”她问。
这种光天化日下的女流氓行径把他吓了一大跳,一惊之下,牵扯到了伤处,疼得他面色煞白,好半天都缓不过来。而当他定在原地艰辛地倒吸气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毫无阻隔地覆上了他的侧腹,温热且干燥的指尖在他红肿的肋骨上轻轻按了按,抬眼观察他的反应。
“呼吸会疼吗?咳嗽呢?”
许思睿的脸色青红交加,既是羞,也是恼,咬牙切齿,声音却因疼痛显得毫无气势:“你别这样……”
“松手。”他催她,想自己伸手阻止,又疼得做不了大动作。
现在是饭点,CBD来来往往的人还挺多的,他生怕被人看到他俩现在的姿势,然后被拍照传到网络上,配上“朗朗乾坤,世风日下,饥.渴肉食女当街猥.亵弱质男流”之类的标题。
傍晚的晚风带着热气,灌入他的胸.腹,激得上面的肌肉微微挛缩。
祝婴宁抬眸看着他的眼睛,脸上表情未变,手指也依然压在他侧腹的肌肤上,淡声重复刚才的话:“我问你疼不疼。”
她这样淡淡且执拗地追问时,莫名有股诡异的dom感,许思睿觉得这对话简直糟糕透了,他的脑子不受控制地飘过许多少儿不宜的废料,为了避免继续僵持下去,只能强忍羞耻,发出蚊子哼哼般的声音:“……有点。”
“连这样正常呼吸也会吗?”
“……嗯。”
问完话,祝婴宁总算松开手,把他的衣服拽回来,干脆利落地做出了安排:“去附近的医院拍个片,应该是肋骨骨折了。”
“不至于吧,我回家躺躺就好了。”许思睿还想据理力争,垂眸看到她的眼神,才讪讪住了口。
祝婴宁走到他没受伤那一侧,不由分说地架起他的右胳膊。
她比他矮了一大截,当拐杖倒是刚刚好,连抬肘都省了。许思睿看得有点想笑,但视线一扫到她的脸色,又马上把嘴角笑容压了回去,生怕倒霉催的触她霉头。
祝婴宁扶着他慢慢往前挪动,他肋骨疼,走不太快,龟速挪动到路口,她才环顾四周,打算叫辆车,让司机送他们去最近的医院。
她绷着脸扫视过往车辆,嘴角向下倾斜,脸颊因气愤而有些鼓起,许思睿没忍住,张开手掌,用右手的中指和拇指分别捏住她左右两边脸,在上面捏了捏,低声问:“你干嘛这么生气?”
他手指修长,做这个动作轻轻松松,捏完了也没马上松开,手掌拦在她嘴巴前。
祝婴宁被他问得微微怔愣,否认道:“……我主要是在气许叔叔。”
许思睿再怎么说也是他亲生孩子,多大的仇恨要把人打成这样?
顺带气自己来得晚,以为他还没上楼,原来人家早已结束战斗,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当然,对许思睿本人也难免窝着团火,一窝火,就忍不住瞪着他,念叨道:“还有你,你干嘛非得找他打架?……别捏了!”搞得她说话一点气势都没有。
许思睿这才收回手,垂落小臂,将手臂的重量交到她肩上。他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我不是来找他打架的。”
他只是觉得愤懑不甘而已。
在他的想象里,得知周天澜生病的消息,许正康应当痛哭流涕,跪下来求他或者他小姨,让他们大发慈悲,开恩允许他去探视周天澜,然后他和周天晴再恶狠狠拒绝他。
虽然最后的结果都是不允许他去探视,但过程很重要。
可许思睿等啊等啊,等了好几天,等到周天澜手术都做完了,也没等到许正康主动提及要去探望周天澜。
他怎么可以不提出来?他怎么可以不悔恨交加?
因为不甘,所以他临时起意过来找了他,问他到底知不知道周天澜生病的消息。
是的,他问的甚至都不是“为什么不去探望我妈”,而是“知不知道我妈生病了”,也许是因为他潜意识深处仍残留了一丝可笑的期冀,希望许正康没有来是因为不知情,而不是因为不想来。
可许正康说:“有你们照顾你妈就好。”
许思睿无法接受这个回答,在他的办公室里当场和他吵了起来,歇斯底里。
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外面的几个员工探头探脑。
许正康大约是觉得自己身为父亲和上司的尊严被许思睿冒犯了,盛怒之下,竟抓起办公桌上别人送给他当装饰物的一块沉甸甸的木雕劈头盖脸砸向了许思睿。
事情便是如此。
祝婴宁听得脸都气红了,抿紧唇缝,蹙眉看了他片刻,才问:“那你有还手吗?”